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风吟》安东东

安东东(当代)
必读网(http://www.beduu.com)整理
《风吟》作者:安东东
  
  
文案:
  
  陆宸风说,你要记得,有我在。可是转眼,唯一值得依靠的他去了哪里?
  温柔浅笑的脸逐渐遥远,完美的面具下,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真实容颜?
  
  楚漠从出现开始,始终站在她的身边。静默无言,从不轻易说爱。
  却用实际行动向她表明,他就是她最终的依赖。
  
  一对挚友,先后爱上同一个女人。明朗的带来黑暗,淡漠的给予温暖。
  
  回忆与现实,过往与将来。
  她该如何选择取舍、遗忘,爱与被爱?
  
  挚爱温暖,过眼云烟。
  往昔无痕,似听风吟。
1.很多年后
  很多年后,我依旧清楚的记得曾经的那段过往,那些已然逝去的年月,那些片段,画面,言语。
  还有,那个人。
  被尘封在心底深处的有关回忆,像是隐藏在一个破旧匣子里的灰暗岁月,当我企图掀开盖子向内探望的时候,除了需要隐忍满心憔悴哀恸之外,还要承担那段无情岁月于我心底留下的沉重之枷。
  我不清楚还需多久才能将那些忘记,亦或那本就只是一个空想。
  --抚平烙于心间的伤痕是多么困难的事。
  那根本不可能。
  我亦曾常常试图假设改变已发生过的一切--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命运是否又会有所不同?
  可那终究只是虚幻想象,迷梦一场。
  纵然时移事往,我心里仍是留有那些无奈与伤痛。
  或许,它们会伴我终其一生。
  永久存留。
2.很多年前
  那真是很多年前的事情了。有时想来,似乎遥远得像是上辈子发生过。可那一刻的美好,那一刻明晃晃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在我脸上时的刺眼感觉,仍令我记忆犹新,恍若清晰如昨。
  我想那天如果我能够再小心一些,机敏一些的话,或许就会事先察觉到楼梯台阶上湿滑的水痕,或许就能够成功的避免跌下台阶的尴尬处境。当然也就更不会发生那接下来的一幕。
  可这世上的任何事,发生了就永远不会再有被扭转与更改的可能性。因此一切也就那么自然而然水到渠成的发生了。
  *************************
  得到这所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几乎是了却了我心中有生以来的最大夙愿。因那并非仅只一份微薄的白纸黑字,一张入校的通行许可,一种对于自我知识水平能力的确切标杆与认定。
  它之于我的最大意义,便是能够带我离开那个家。那个布满漠然阴霾,毫无情感与温暖可言的家。那是我自懂事起便开始冀盼终有一日能够逃脱远离的地方。
  如今我终于成功了。
  --这是当我背着厚重行囊,独自一人离开自小生活的偏远城市来到这另一处陌生之地时,内心唯一的欢呼雀跃。
  我不怕孤独,不怕无人陪伴,那些我早习以为常。看着新生入校第一天的拥挤校园,身边周围弥漫着浓郁的布满温馨欢愉的亲情气息,我没有任何的羡慕,更没有那随之而来的落寞与自怜。
  我只清楚我很快乐。那是属于我独自一人的快乐。
  大致了解校园内部环境方位。教务处签到。上交学费。领取资料单,饭卡,寝室钥匙,日常备品。找到寝室床位打扫之后安顿妥当。与陌生却又貌似非常和善的室友以及他们的家人们打过招呼。这所有琐碎的事情处理完毕,我决定一个人出去走走。
  新的环境,新的人群,新的气息。
  心情不同,似乎连周遭的空气也布满特别。
  白色端庄的教学楼,那沐浴在午后温暖阳光里的每一间公共教室,洁净的窗子,整齐的桌椅。我知道这将会是我今后长久驻留的地方。走廊内侧,迎面而来,越身而去,那么多人从我的身边经过。不知究竟是对陌生新环境的好奇使然,亦或是出于对崭新未来的无尽遐想与期盼。我心里满是难耐的愉悦欢快。
  楼梯口就在走廊的尽头,站在那儿仰头看向微敞的窗,直辣辣的阳光透过玻璃照射进来打在我的脸上令我睁不开眼。眯上双眼抬起手遮住面前那道似是可以令世上一切黯然事物无处循形的强烈光线,我心中浮动着一股慵懒的暖意。
  就那样微闭着眼面向那处灼灼的光亮,我扶着手边的栏杆想要缓慢踏下台阶,可这时不期自楼下传上来的断续交谈声立即令我又匆忙的睁开了眼--我不希望任何人看到此时自己这沐浴在强烈光线下时的沉溺表情。
  可大概是被照射得太久了,即便睁大眼,我也仅只看到了一片白茫茫的刺眼光影,我能确定走上来的人已经站定在了不远的台阶下方,也同样感受到了他们看向我时那满是诧异的目光。
  从不习惯生活在别人的关注之下,我所认定的那种来自于他们眼中的充满探究的神绪令我感到了极度的尴尬与窘迫。不管那么多,低下头靠近栏杆一侧,我企图用着最快的速度走下去,越过他们的肩膀从他们的视线当中尽快消失。
  可有些时候,你越是急于达成一件事便越是会出现差错,匆忙中我只记得我的左脚忽然向外一扭,脚步猛地一滑,当我意识到自己正因着楼梯上残余着的某种近似水样的液体而跌下楼梯的时候,想要做出任何的挽救已是来不及。
  接下来的一刻是多么的突然。即便很多年后无数次的重新忆起,我仍觉突然。
  我甚至都还没来得及做出任何充满惊异的反应,便反射性的再次闭紧双眼,直落落的以着类似"无所顾忌"的姿态"飞身"跌下了那条长长的阶梯。而在整个短暂的过程里,我的大脑只有一片空白。
  不过我很幸运。如此突如其来的意外之后,我并没有感到任何因着跌伤而带来的剧烈痛楚,唯一的感觉只是脸颊像被什么东西略微的硌了那么一下,而还未等睁开双眼,鼻息之间却又早已充斥进了一股极其淡雅的清香。
  那是一种充满潮湿新鲜感的青苔味儿。
  那是我喜欢的味道。
  这种味道在这一刻如此不合时宜的出现,几乎令我忘乎所以,忘却了自身尴尬处境般的兀自沉醉起来。
  一抹轻浅笑声忽地降临,我这才貌似毫无预料的浑身一颤,也在同一时间发觉了自己一直维持着的可笑状态。
  --我居然正被某个人紧紧的,相当稳妥的搂在怀里。
  有力的手臂在我察觉一切之后依旧紧圈我的身体,那双温热的手没有丝毫迟疑一般就护在我的背上。
  这全然是一个有力又坚定的保护姿态。
  "吓坏了吧?你的心脏跳得真快。"好听的嗓音响起,语气中似是带有一抹莞尔。
  我窘迫又茫然无措的闻声抬头,然后就看到了这近在咫尺的面孔。
  --这张极其英俊的脸。
  我不清楚心脏像是突然被什么东西重重撞击一下后的窒息感,究竟能不能称得上是"心动",但我的确是前所未有的呆愣住了。
  --为着面前这张惊艳得令人感到紧张的脸,与那双覆着浓郁睫毛满是善意笑容的眼。
  还有他接下来松开紧抱我的双臂,扶住我双肩时所说出的第二句充满温柔意味的话语。
  他笑。并且目不转睛的望着我的双眼。
  他的声音那么轻缓好听。
  他说。
  "你居然是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
3.那个男人,陆宸风
  如此意料之外的初遇,电影一般的桥段。
  这个英俊的男人站在我的面前,满眼关心的看着我。我想此刻的自己一定满脸糗样,表情傻透了。脚踝处传来的隐隐痛感,则更在提醒着我这真的并非电影当中某一情节。
  事实情况根本没有浪漫可言。
  没说什么,我推开他仍扶在我肩上的手,稍微动了动左脚。幸好并无大碍,还能使得出力气。
  他的视线也顺着我的一同看下去。
  "扭到了?"话语中的关切不是假的。
  有时就是这样,当你听一个人说话的时候,很容易就可以分辨得出他所表达情绪的真或假。眼前这个人,我确信他是真的在关心我扭到的脚踝,而非另有它意。
  我继续保持沉默,并不是我不愿搭理他,而是真的不清楚究竟该对眼前这个陌生人说些什么。
  扶着手边栏杆,我试着向下迈出步子。
  "去医务室看一下吧,就在下面一层。"他笃定的对着我的脚踝看了又看,最后说出了这一句,说这话的时候,那只温暖的手再次坚定的拉住了我的手腕,动作轻松自然,没有任何的唐突之感。
  "不用。"我简略拒绝。
  "走吧,就在楼下。"他温和的坚持,令人难以继续抗拒。扶着我慢慢踏下楼梯台阶,一直到了学校的医务室后,他才终于松开了那只手。
  "你是刚入校的新生?"
  他站在我的面前,看着校医为我仔细做检查的动作,不经意般的这样问道。然后视线就又从我的脚踝处移到了我的脸上。微笑着等待我的回答。
  对他点了下头,而我这时才真正的注意到他的身后还站着另一个男人。
  这个之前大概就一直与他在一起的,后来又跟着我们来到这医务室,默默关注眼前一切事态发展却始终都没有开口发出半点声响的男人。
  不可否认,他的外表看来同样出色。只是,他很沉默,貌似是个极其安静的男人。紧抿双唇,低垂着尾稍狭长的眼,那种拒人千里之外,与周遭一切都不发生半点关系般的淡漠寡然。
  "他是我的好友,叫楚漠。'漠然'的'漠'。"眼前这亲切温和的男人注意到了我的视线所向,如此详细的介绍道,然后顿了一顿才又继续说。
  "而我,我是陆宸风。'宸'是那个'宸极'的'宸'--"
  陆宸风。
  我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我想,这名字取得真好。
  "那么你呢?"他又慢慢弯下腰与我视线一齐,像是在宠溺的贴近一个孩子的脸说话一般,微笑着问我,"你是谁?"
  我别扭的移开眼,不愿再面对他那双近在眼前一直含笑的眸子。盯向那已经被涂在了自己脚踝上的棕黄色消炎药水。心里执拗的泛着挣扎。
  陆宸风没有马上得到我的回应,便没再继续追问,可却也无丝毫不耐的仍是维持着那个姿势。好像他胸有成竹,知道我终会告诉他我的名字。
  "刘离。"
  我发现自己的声音透着一丝窘然的干涩。我在紧张,虽然我不清楚那究竟为什么。说完我就将脸又稍稍低下了一些,就像从前无数次对别人报出我名字时那样,安静的等待着他们脸上或讶异,或猜忌,或嘲讽的神情,心中浮现着难以掩饰的慌乱,还有一点可耻的感觉。
  刘离。
  是的,我叫刘离。叫着一个会令人分辨不清性别的名字。
  离。离别的离。
  我不知道当年父母为什么会取这样一个名字给我。难道他们事先就预知了那段婚姻终究会走向分手寂灭的结局?还是在看着我时,他们的脑海当中就只飘过了"流离失所"这个词?
  "'琉璃'?!"好听的嗓音再次响起,语音稍微挑高了一些,像是充满惊奇的样子。
  我抬起脸看向他,见着他眼中奇异闪动的光亮,倒是令自己有些疑惑。
  "你叫'琉璃'?真是个玲珑剔透的好名字。"他眼中的笑意更浓,话语间满是赞叹意味。
  我看着他,看到了他眼中真诚的神绪。他不是在刻意说着反话,更不是在做着虚假奉承,况且他又何必奉承我?他是在用着自己的方式试图消散我心底的积郁尘霾。
  我想他看出了我的痛苦,他在安慰我。用着他特有的方式。
  满面的温善笑容,真挚专注的目光,一瞬不瞬。
  这就是我新生入校的第一天。在这间充满阳光与消毒水味道的医务室内,这个男人陆宸风,他站在我的面前,目光如炬的看着我。虽然我们接下来依旧没有任何热切的交谈,可此刻我清楚,我在这儿即将要度过的崭新又未知的生活里,定会留有他的身影。
  那似是上天的安排。那是无法婉拒的事情。
  就如同我们的初遇,那么意外却又自然而然。陆宸风,当他扶住我的肩膀,微笑的对我说"你居然是一头撞进了我的怀里"的时候,他就以着惊艳又坚定的姿态闯入了我的生命当中。令我心中荡起了前所未有的,无法平复的阵阵涟漪。
  而与此同时,那个始终静默的陪同着他,站在旁边的另一个男人。楚漠。
  依旧是那般沉默无言的站着。听着。
  沉默无言的。看着我。
4.梦醒后的真正现实
  无数次。同样的情形曾出现过无数次。在我的梦里。
  陆宸风那双温和明亮,直入人心的眼。还有楚漠的那对叫人看不出丝毫情感波动,却相当坚定,毫无躲闪的视线。
  枕头下面突来的手机定时震动将我从睡梦中惊醒,睁开眼的一瞬,美好画面骤然消失,视线所及的水晶吊灯及暖色调天花板,切实的在提醒着我刚刚那一切貌似真实的境况,原来依旧是我对于过往的梦寐回望。
  移开视线,毫无预警却又没丝毫意外的,我对上了楚漠那对专注的眸心。就像是过去的每一天一样。他就侧身躺在我的旁边,一如既往悄然无声的盯着我看。这么多年,他那双眼与那潜伏于眼底的神绪仍没什么明显改变。唯一的不同,或许就只是显得更为深邃谧静,像是一条没有声息却始终不断流淌的河。
  "醒了?"他的提问从来都像是在做陈述,显得充满淡漠。可我知道,他并非一个真正淡漠的人。他有他自己的热情,坚持,与常人无法触探企及的深刻内心。
  "嗯。"哑着嗓子应一声,揉揉眼,我脑中还在不断闪过之前梦里那清晰的一幕又一幕。
  --那是六年前我刚进入大学校门第一天时发生的事,在那个陌生环境里初遇他们的情景。
  陆宸风。楚漠。
  从那天起,这两个人便天定般的深刻进了我的命里。从此注定了我们三人一世的纠缠。
  我无视楚漠布满热切的目光,动了动身体想坐起来。
  "不用急着起床,早餐我已经准备好了。待会儿我送特特去幼儿园。你就多休息一下吧。"楚漠出声,伸手止住了我拉扯睡袍的动作,然后利落的翻身下床。
  我慢慢仰靠在身后靠垫上,看着他英挺的背影走出了卧室。卧室房门被打开后,从客厅里传来了一股令人垂涎的香气。
  想了想,我还是穿上睡袍下了床,刚走出卧室就听见了隔壁房间里来自楚漠低沉却又极具耐心的轻唤声,其间还夹杂着属于小孩子的呢喃应答。
  楚漠正在叫着特特起床。特特是我们的儿子。
  小家伙儿今年四岁,年龄不大,可小孩子身上惯有的坏毛病他一点都不具备,超于同龄的乖顺懂事。被楚漠从暖呼呼的被窝里哄着拉起来,他没有一点的起床气,惺忪的一边揉着眼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迈着小步子走出自己的房间,见到我便弯着眼笑了起来。
  "妈妈--"他走过来一把抱住我的腿,小小怀抱温温暖暖令人眷恋。
  "爸爸已经做好了小笼包哦,你最爱吃的,快去先洗洗干净吧。"我蹲下身揉揉儿子柔软微卷的发丝,在他粉嫩嫩的小脸儿上用力亲了一下。
  "嗯!"一听说爸爸做了小笼包,特特的双眼顿时一亮。弯起唇畔快乐的一溜儿小跑进了卫生间。
  而这时楚漠也刚好整理妥了儿子的卧室走出来。看了站在门口的我一眼,对着我微微一抿双唇,然后便向着厨房走去。
  抿一下嘴唇,这就是他表达微笑的方式。动作神态真的很轻微。可我了解那含义。
  "你何必起个大早特地为他准备这么复杂的早点?"我跟上去与他一同走进厨房,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看着他沉默又专注的从保温锅子里拿出特腾腾的小包子盛装进了白色的瓷盘中,转过身稳妥的摆在餐桌上,做完这些才又看向我。
  "今天醒得太早了,躺在床上睡不着,才想到特特似乎前几天提起过,他还想吃这样的小包子。"楚漠说这话时,开始着手切起了鲜嫩的生姜丝,然后又动作娴熟麻利的准备各式调味料。
  不可否认,作为母亲我很失败,虽然我也在无微不至的照顾儿子的一切,可我对于特特内心所需似乎远远不及楚漠来得细致清楚--他照顾儿子总是显得比我得心应手。就像现在,他相当清楚地知道儿子想吃什么样的早点,于是便起个大早做出来,而完全不会在乎那会花费他多长时间去做出前期准备。我看着他此刻手上熟练的动作,心中弥漫着惭愧。
  "楚漠,以后早餐的事情还是交给我,你工作那么忙,充足的睡眠很重要--"我这样说着,眼神下意识四处扫晃,想要装出一副寻常的样子。
  "每天不都是你来准备吗?偶尔换我来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楚漠突然停下手上的动作侧过脸看了看我,又说道,"你不要总想那些有的没的,不要总是这样客气的面对我--"
  忽然,厨房里没了任何声音,楚漠定定的看着我,而我表面上虽然很寻常,可却又在尽力躲避着他那两道灼热的目光。
  "妈妈爸爸--好香哦!"特特就在这时跑进厨房,适时为我解了围,消散了这股尴尬气氛。
  "洗好了?"楚漠终于从我脸上移开视线看向那站在他身边,身高还不及他腰际的儿子,眼底尽是浓烈的温柔。
  "闻--"特特向着楚漠高高的举起双手,要他闻一闻他洗得香喷喷的小手。
  楚漠真的顺势弯下腰认真的闻了闻,又对着他点点头。
  "特特真乖,快去坐好吧,吃早点了哦。"楚漠此刻显得无比慈祥温和。
  那种温和并非是他与生俱来的性情,可却在面对儿子的时候展露无疑,那是真心疼爱的见证。那种温和此时看来,突然就让我联想到了另一个人的脸--那张总是弥漫着犹如暖煦般温和笑意的脸。
  心蓦地一疼,我骤然缓回神绪。而此刻我却又见到了楚漠那正看向我时,带有一丝受伤,一丝心痛的眼神。像是被电到了一样,我一如往常般不敢面对他那样的视线,那种会灼伤我内心的视线,仓促的转身,我离开了厨房。
  楚漠,他一直在尽着最大的努力为这个家,为特特付出他不善表露的全部热情。而那也全因他对我真诚的爱。
  他爱我。真的很爱我。
  这一点我很清楚。很久之前我就清楚的知道着。
  而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觉得我无法面对他的那颗真心。在他面前,我始终看到的都是自己那个布满虚伪丑陋与自私的灵魂。
  是的。他是这个家的男主人,是孩子的父亲,也是我的丈夫。
  可我却不爱他。
  或者说,我根本无法让自己爱上他。虽然我对他充满了依赖,可那不是爱。
  虽然我也在竭尽全力的试图做出最好,试图让这个家充满无暇的圆满幸福与温暖。可我却一直都忘记不了我心里的那个男人。那个让我心碎痛苦的男人。
  陆宸风。
  那个狠心的抛弃了我的男人。陆宸风。
5.照片里的时光,两个人
  "我送过特特后会直接去公司,你吃点东西吧,已经帮你准备好了。"楚漠不知何时出现在了卧室的门口,看着呆愣愣的坐在床上的我,开口说。
  我点了点头,心中的愧疚四溢蔓延,像是有什么闷闷的堵在胸口令我无法顺畅呼吸。我想一定是什么地方出了错,真正的生活即便再平淡无聊也不该是现在这个样子。我想在某些事情的处理与决定上,我真的做错了。
  "刘离,我想我们--"楚漠看着我的脸,神情忽然变得有些犹豫的样子。
  他慢慢靠近过来,走到我身边站在那里,想了想说。
  "我想我们是否该去见见宸风了?你一直--"
  "你想对我说什么?!!"我不知自己为什么会突然像一只被踩痛了尾巴的猫,顷刻间的寒毛直立,满心戒备。我定定的仰头看着身边的他,觉得自己的内心正在狂躁的乱跳,像是某处不该被触及的秘密之地,忽然被曝光于大庭广众之下般的窘迫与愤然。
  楚漠似乎也没料到我的反应会这么大,愣了一下。
  "你想说什么?!还是你想表现什么?!楚漠,你究竟想要我难过愧疚到怎样的程度才肯罢休?!!你不是说过,你只要陪在我身边就好,就心满意足?!!你不是说过,你不会干涉强迫过问我的心?!!你现在这是在干什么?!!"我能感觉自己声音里的尖锐突兀,也能感受到这番话带给楚漠的伤痛。
  可我此刻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不知道该怎样掩饰我心中逐渐胀满的慌乱,我迫切希望可以摆脱如此面临的痛苦境地,可我无能为力。就像过去一样,我只能用伤害别人的方式保全自己貌似无畏的脆弱内心。
  "我并不想干涉,强迫亦或过问什么,刘离,我不想做任何让你感到痛苦为难的事。可我更不愿见到你始终映在眼底的哀伤。你承受得已经够多,我也一样。为什么你始终不肯放下心上的重负,放我们一马?"楚漠低沉的声音此时尽是无奈无力,还有隐约的乞求。
  "楚漠,求求你别再说了。求求你。"我感到自己周身开始发抖,一直维持于表面的平静淡定骤然崩溃。我的眼泪突然就涌出眼眶,那两道苦涩的液体,熟门熟路的重新滑过不知被泪水覆盖了多少次的地方,直落落的滴在了我的手背上。
  楚漠真的没再说下去。他满面凝然的看着我,那双不擅表露情绪的狭长双眼,此时显得极其幽深黯淡。他紧闭着嘴唇,在我面前站立许久之后,才转身无言的向着门口走去。
  "刘离。"手搭上门把的时候,他突然又停下动作再次开口。
  "你不能总是活在回忆里,活在伤痛里,活在你自己编织的茧囊里。你尽力了,所有现实给予的结局,不论怎样,都不是你的错,也不是宸风的错。那不是我们任何一方的过错。"
  楚漠低哑着声音留下了这句话,然后便走出去重新关上了房门。
  我的泪水依旧不断流淌,透过模糊视线,我看着他无力落寞的走出去,看着那道门在我面前紧紧关上。屋内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可因着他的话,我心中那份一直存在的噬骨伤痛又不受控制的开始肆虐起来。
  手边床头柜子最下面的抽屉里,静静的躺着一本书。拿出那本书翻开熟悉的一页,其间夹着一张照片。
  那是我迄今为止保留下来的唯一一张与陆宸风的合影。
  照片中的两个人。那时的我们。站在温暖明亮的阳光下。笑得满脸幸福的样子。
  看着那张早已被我印刻进了心底,熟悉至极的笑脸。仿若时光此刻突然回淌,仿若我又回到了照片定格的那个时间与地方--
  与陆宸风的初遇之后,像是上天注定一般,偌大的校园中我们常常会不期而遇。每当看到我,他的脸上总会浮现令我心动的温柔笑容。令我迷醉其中不可自拔的笑容。
  我想我是太过渴望温暖。渴望来自外界的真心关注。以致当我第一次见到他真诚的笑容时,便开始不由自主的向他靠拢了一颗孤独的心。我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沉沦。完全无法自控。
  他主修法律专业,是学生会的组织部长。而我大概也正是因此原因,最后居然战胜自我性情中的孤僻与怯懦,"鬼使神差"般的竞争进入了这个分部。于是,我们可碰面的机会更加多了。
  没有任何像浪漫电影或爱情小说里描绘的那种炽情燃烧般的轰轰烈烈。我们之间的情感与默契,是在点滴的日常交往中逐渐积累培养的。而这样的一份感情,倒更是让我倍感心安与稳定。
  我始终相信我们的相遇到相爱都是上天注定的必然结果。就像他一直不断给予我的关心,体贴,爱护,欢乐,给予我的珍贵难忘的幸福感。与那些一样,我的爱情降临得自然而然,水到渠成。
  我那时天真,自信且执着。以为一旦爱情来了,便会天荒地老。只要紧抓在手就能走到底。而根本忽略了生活中永远存在着的"无常性"。
  我相信他对我的感情一如我对他的。我从没考虑过有一天我们或许会有分手亦或分离的结局。从来没有。
  对于我们貌似美好的将来。
  我始终深信不疑。
6.他的异样,他的心
  与宸风在一起时,我无需为任何事操心,这个体贴的男人总会把一切安排得十分妥当。且深知何为承担与适度。总会在我需要他的时候适时出现给予陪伴,也会适可而止地退于我的空间之外,没有强加,没有侵犯,更没有令人反感地占据与窥探。
  对于感情,他总是显得游刃有余,又透着不经意的随性。所作所为都像与生俱来的禀性。
  他常会带我参加一些小聚会,介绍些关系甚好的朋友给我认识。我过往的生活里并不存在那种可以互换彼此内心所思,可以无话不谈的好友。因此对于他的安排,我倍感无所适从的同时,却也抱有幻想与期待。
  我想是否我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从前经历过的都不算,从头再来。
  与楚漠的碰面自然不会在少数,他从不热络地上前交谈,只会安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别人欢声笑语,像是一切与他并不相关。偶尔插上几句,表达思想言简意赅,毫不唐突。
  这样沉默的人反而会引来更多的好奇与关注。常有女孩子腻在他身边,不厌其烦地对他说话,东拉西扯,天南海北,像是企图尽快找出契合的共同点。
  "不要再烦他了,你们不会成功的。"对于楚漠窘迫的沉默,宸风常会如此笑着开口解围。
  "他好安静。"楚漠就像包裹在缭绕烟雾背后的某个神秘真相。让我忍不住这样说。
  "他就是这样的人。"宸风笑着看了看我,又笑着将视线移至楚漠的脸上,"他从小就是这样子。不爱说话,不爱表露心思。"
  "你们认识了好久?"
  "久得像是已经一辈子。"
  陆宸风继续笑,满眼温和。看着他线条优雅的侧脸,我心中弥漫着柔软的温暖。如果一直这样下去该有多好。我不禁产生这种期待。如果生活一直这样充满宸风亲和舒缓的笑容,那该有多好。
  电话铃声突然响起,如此戛然地打断了我的美好憧憬。来电显示着的号码让我矛盾纠结,无法决定接或不接。
  "怎么了?"宸风发现了我的异样,低下头问。
  "没事,没事。"紧捏电话,在他疑惑的视线里我退出嘈杂的客厅。走进阳台,微凉的晚风很适合我此刻满是忐忑与排斥的心情。
  "喂--"鼓起勇气,我终于还是接起了电话。那一头传来母亲的声音。
  "离离,最近过得还好吗?"母亲的担忧在我听来只是虚假地作势。
  "很好。"虽是淡然回应,可我对于靠近她的渴望却也真实存在。
  "哦,那就好。"仅此而已,每次都一样,她的问候如此短暂,像是在对一个陌生人搭上一句无关的话。无足轻重,不痛不痒,"钱不够用就告诉我。"
  这是她母爱的最大体现。
  "够了。"我眨眨眼,装作若无其事,可心还是止不住泛酸。
  "喂,离离啊,什么时候能回来?爸爸很想你--"电话换了人接,继父的声音,温情的话语让我顿时寒毛直竖。
  "没有假期。"我的牙齿开始打颤。
  "那么爸爸去看你怎么样?"他继续试探。
  "不用。你好好待妈妈。我挂了。"快速说完这一句,我惊惶得像是一只被饿狼追赶的兔子。按上挂断键的手指不听使唤地抖了好久。
  闭上眼,往日的可怕回忆铺天盖地地袭上心来,我想我大概一辈子都无法摆脱这种后遗梦魇地困扰。只一听到他的声音,便会浑身颤抖。脑中不断出现的是他极其慈祥的眉眼笑脸,以及--那双逐渐靠近,并肆无忌惮地放在我腿上的手。
  一阵风吹过,我抱紧双臂依旧觉得浑身从里到外透着寒冷。
  "你没事吧。"淡漠的嗓音突然响起。
  我一惊,回过身看到了楚漠。他靠在阳台的门边,双手插在裤兜里,像是来这阳台上透气般的闲适。波澜不惊的语气中有着询问。
  "没--不--"我摇头,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掩饰好内心的慌乱。
  我站直身体还没缓过神,一件外套就披上了肩头。
  "这里风大,你还是进去吧。"楚漠这样说,然后便不再出声,只是看着我,像是欲言又止,又不太像。
  "刘离。"宸风的声音在我欲对楚漠道谢之前突然出现。显然他看到了我跟楚漠静默站立面对着面。眼里闪过一丝异样的疑惑,他走过来,拉着我的手带到他面前。不着痕迹地拉大了我与楚漠间的距离。
  "你们怎么在这里?刘离,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对着他满是探寻关心的眼,我摇头,实在无法轻易说起我如此失魂沮丧的缘由。
  宸风抿紧嘴唇,不再询问,只是看了眼我身后的楚漠,大概同样也没能从他的脸上得到任何相关提示,终于作罢。
  "我们进去吧,他们在等呢。"这样说着,宸风拉下了我肩上的外套,回手递还给楚漠,然后揽着我的肩膀走向室内。
  他在吃味。
  虽然表现不太明显,可我能够感觉到。一向稳重淡定的陆宸风,如此行为表达的想法实在明显。
  我很欣慰。阴郁心情得到缓解。
  虽不能确定他对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厚,又是否能够称之为"爱"。可我相信那起码是足够地喜欢吧。
  他是真心喜欢我的。不是吗。
  ***************************
  小卧室里满是甜美的奶香气,特特早已睡熟。睡梦中还执着地紧搂一只蓝色的毛绒小熊。这只小熊是当初决定让他自己睡时给予鼓励的玩具,已经陪伴他三年多。
  对于喜欢的东西特特始终表现得相当专一。不离不弃。这一点真的很像楚漠。
  或许以后,他对待心爱的女人,也会一样吧。
  我笑。最后望一眼儿子憨然睡颜,替他拉好滑落的被子后,悄声走出了他的房间。
  书房的门没关严,里面的灯还亮着。透过那条缝隙,我看到了安静地坐在书桌后一动不动,专注盯看眼前文件的楚漠,不过确切地说他是在专注地发呆。额前的几缕发丝遮住了那双向下低垂的狭长双眼,面无表情的样子。
  身为资深建筑师的他,一直在从事着一份必备谨慎的工作。他很适合这种职业,沉默不浮夸,小心认真一丝不苟,始终保持精益求精。他常会因为某件工程而忙至半夜时分,我也总是在他疲惫休息的时候,递上一杯热茶。那是我对他为数不多的"善待"之一。
  可是,我从未见过他像现在这样,黯然落寞地坐在那里。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表现自然地走进去,贴心地询问或安慰,就像每个妻子都会做到的那样。也不清楚此刻的楚漠是否需要这份探寻与关心,是否愿意说出内心与人分享。亦或他只想这样无人打扰地兀自静坐。
  转身靠在门边,我发觉自己依旧不能无视心中那条鸿沟,那条布满回忆越来越宽的裂痕。不敢面对也无法渡越。我在一边,楚漠站在另一边,我想靠近他,伸手拉住他,安慰他的失落,温暖他的心,回报他的爱。可我无法做到,我触碰不到他,跨越不到释然重生的另一边。
  我只能满心自责,尤怨,无力又愧疚地站在原地。看着疲惫的他独自竭尽全力。
  闭上眼,心中的难过使我浑身虚软。此时书房的门却是突然开了。对上那双一如既往深邃的眼,我见到了一闪而过的讶异。
  "发觉门口有些动静,我还以为溜进了一只小老鼠。"楚漠很快恢复正常,低沉着声音开起玩笑,唇角略微上翘。
  我没出声,不知道该怎样回应。
  很快他眼底的笑意也不见了。沉默地看着我,没有言语也没有任何行为动作。就像许多年前的那个夜晚,我们静默地站立在对方面前。
  他眼神幽深地看着我,只是看着。欲言又止的模样。
7.命定的幸福美满
  "特特睡了。"面对楚漠沉静地注视,我好不容易才发出声音,直觉嗓子干哑发涩,"你还要继续工作?"
  "嗯,大概还需要一会儿。"楚漠低沉接口,依旧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像是在等待我的某句话,或是某种明确表达的态度。
  "哦,那我不打扰你了,晚安。"
  我看到了他眼底的失望。那抹神绪浮现在他那张清冷淡漠的脸上,更显无助与荒凉。我知道,这么多年他一直在等,等我对他吐露真心,用我的实际行动解开他心中那把尘封已久的锁,令他得以释重与解脱。可我却一直都在让他感到失望,始终展露于外的也都是我对情感的遮蔽与隐藏。
  我落荒而逃般地快步走回卧室,坐在床边,满屋寂然让我能够清楚地听见自己的心跳,似乎还有那句反复出现的,我对自己的质问。
  --为什么总是伤害他?!楚漠到底有什么过错,要这样对待他?!
  卧室的门开了又合。熟悉的气息,熟悉的轻稳脚步。还有那个随之而来,我所熟悉的怀抱。
  "刘离,你在难过吗?对不起。"楚漠在背后紧抱住我,将脸贴在我的后颈上,低着嗓子犹如自语。
  我不清楚他为什么要跟我道歉,明明是我犯别扭无法坦诚面对他,明明是我在始终辜负着他的深情他的心,明明是我在一直不断地冷淡他,伤害他。可每次一旦他发觉我的情绪失落,总会无理由,无条件地率先对我低头认错。其实在我心中,他是这个世上最具包容与耐心的男人。可他不知道,这种做法又是让我多么感到负担与自责。
  我想如果他能够对我抱有怨言,甚至发发脾气,我的感觉都会好过现在。
  "刘离,不要逼迫自己。我们很好对吗?只要顺其自然,一切都会好,会更好。"他温热的手抚上我的眉眼,贴在我冰冷的颊边,又慢慢扶着我的脸转到他那边。
  他的亲吻从来都是小心翼翼,像是带着忐忑不安的探寻。他先是轻轻触碰我的嘴唇,在我没有排拒之后,才会感情投注深情热吻。
  "刘离。刘离--"
  楚漠微眯双眼,亲吻我的间隙一遍又一遍地轻声低念,解开我睡衣前胸扣子的指尖抑制不住地发颤。他小心的模样就像在面对一件精美易碎的瓷品,充满着仰慕般的谨慎与珍重。
  这样的楚漠,这样的珍惜爱怜,不禁令我的思绪再次回复从前。很多年前,陆宸风也曾如此充满怜惜,无比真挚地面对着我。
  刘离,我的感情是真的。
  有别于一般人表达情感时倾吐的真言,宸风的话带着明显的坚定与恳切。他的动作也是谨慎又有些轻微慌乱,让我确信自己是他一直珍惜的宝贝,是他捧在手心,竭力呵护着的爱恋。
  "刘离--"温柔地轻唤拉回我的思绪,我回过神看着楚漠这张近在眼前的脸,还有那明显闪烁着受伤神绪的黯然双眼。
  我竟然会在这样的情况下走神,想起了别人。
  "楚漠,抱歉,我--"
  楚漠的唇再次密实地压落下来,封住了我此刻几欲出口的愧歉。结束一吻,他侧身躺在我身边,有力的手臂依旧执着地紧搂着我。视线掠过我看向窗外,清亮的月光斜映进来,使他的脸此刻看起来更是显得静默淡然。
  轻叹一口气,他开口。
  "前几天我在路上偶然遇见了多多。"他移动视线又看向我,"她的样子一点没变。怀里抱着小女儿,一脸安稳平顺的样子。"
  "多多?陶多多?"我有些惊讶,看着楚漠微微抿了一下嘴唇表示确定。
  "她看起来很好,很幸福吗?"我咬着下唇又问。
  "嗯。"楚漠依旧趁着月色看我,"人的一生总有一份命定的幸福。不管你曾经经历过什么,又正在经历着什么,只要用心,老天都会公平地安排你在某天某地与它相见。这世上总有一份美满是属于你的,它只与你相契合。显然,多多的幸福美满已经被她得到,握在了手里。刘离,你呢?"
  楚漠将话题如此又转到了我的身上。我一怔,没有说出任何话。瞥开视线望向了上方的天花板。屋内又再次陷入一片尴尬的寂然。
  陶多多,我大学时期的朋友。我们的生活,情感,喜怒哀乐曾经那么真实地彼此见证过。她为人单纯又可爱,对人对事一副后知后觉的样子。可唯独在面对爱情时,又是显得那么勇敢,义无反顾。
  多年未见,陶多多留在我脑中的印象依旧这般深刻。当然,我更不会忘记的是,她当年深爱楚漠时的那份执着。
8.陶多多
  当年陶多多就睡在我的上铺,她是我的同班同学,更是我入校之后的第一个朋友。很单纯乖顺的一个人,大学四年几乎都未曾见过她抱怨,发火,甚至高声喊过。对于身边人时常提出的一些小要求,她也一向热心帮助,从不推脱。
  多多给我的印象是始终安稳于现实生活做出的安排,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可后来的某天我却突然发觉了她的异样,与往日不同的改变。她开始显得心事重重,总像在兀自思索着什么,犹犹豫豫心不在焉的模样。上课,自习,吃饭,打水,就连走路时都是这样。问她原因,她只摇头腼腆一笑,并不多说,可每晚却又在上面的床铺长吁轻叹,辗转反侧。
  对于那原因,如果她愿意与我倾诉,那么我会是个很好的倾听者。她不说,我便也不会主动去问。每个人的心中都有一块不愿被人靠近企探的幽暗禁地,我也同样。那是我们保全内心私密的最后屏障。
  可是,即便她再怎样地刻意隐藏,真相也终于在某个无意之间昭然若揭--
  "刘离。"人声嘈杂的学校食堂,宸风温柔的声音在我背后突然响起。
  我转过身,看到与他一起的还有楚漠,就安静地站在他的身旁。
  宸风对我笑笑之后,视线瞥向坐在对面的陶多多,眼中似乎闪过一抹明显的疑惑。我转回身也看向好友,见她虽是貌似寻常低头吃着面前的食物,可令人奇怪的却是满面涨红,抑制不住那显而易见的惶然与忐忑,用力紧握餐具的手也在不住地轻轻颤抖。
  "多多?"我唤她一声,并不清楚她如此的紧张究竟从何而来。
  "嗯?"陶多多好半天才抬头望向我,随即又像缓神般地看向站在我身后的两个人,开口懦懦地对着陆宸风打招呼,"你,你们好。"
  我看着她,见她的视线稍微移开一些,似乎落在了楚漠身上,随即又很迅速地低下头不再看我们,目光闪烁,抿紧嘴唇,相当局促的样子。
  如此情景顿时令我恍然大悟。我回头与宸风对视一眼,又一同看向楚漠,见他虽然依旧面色坦然,表现平常,可却又像故意躲避般地将脸转到了另一旁。
  多多喜欢楚漠。
  原来她多日地反常竟是因为内心情感浮起了动荡,她竟会对那个待人接物一向冷漠寡淡的楚漠动了感情。这绝对是我事先没有预料到的,不过仔细想来却也并没有太过意外。
  楚漠默然的调调一向深得女生喜爱,多多动心又有什么不可以?
  "一起?"我对宸风这样提议,我想我的用意他明白。
  "我看--"谁知,宸风看了眼身边的楚漠,见他仍是望向旁边,便无声地扬起嘴角笑了开来,"还是算了。"
  "你们慢吃,我们先走一步。晚点见了。"最后一句他是说给我听的,说完揉揉我的头发,跟着楚漠一道离开了。
  多多一直没有抬头,或许因为还在害羞,又或许是期盼落空之后的尴尬。
  "多多--"我想对她说些什么,可当见到她闻声抬头看我的时候,却又想不出了适合此刻出现的话语。愣生生地顿在了那里。
  "我很好。"
  她明白我的心思,轻声地只说了这么一句。
  晚上,宿舍的灯已熄了好久,多多还没入睡。来回翻着身,十分焦虑的表现。不一会儿就从上面的床铺悄然地踏下来,坐在了我的床边,无声地看着我。
  我知道她终于愿意开口对我说起她的事了。我没有犹豫,掀开被子,她便乖乖地躺了下来,挤上了我的床。
  "我好喜欢他。"静默许久,这是她出口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我明白那种心情。就如同我爱宸风。
  "刘离,我该怎么办?"她轻声询问,这次我没搭声。
  我清楚,她并非真的需要我的想法跟建议,她要的只是倾述,以此坚定自己的心。况且感情上的事情,又有谁能替她做主?
  "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每次鼓足勇气想要努力争取,可一旦见到他,所有的勇气就都会烟消云散。刘离,我是真的好喜欢他。真的好喜欢。"
  我感受到了多多的彷徨无助,也是第一次深刻地体味到了她真诚炽烈的内心情感。我认为,她对楚漠的感觉也许早已不仅仅是"好喜欢"那么简单。如果不是真的爱上了,一向性情钝悟的她,又怎会表现得这样焦躁难安?
  "多多,加油。让他明白你的心。努力之后期望才有可能实现。一定让他明白你的心。"我侧过身体,覆上多多用力交握在胸口上的手,发现她的手好凉。
  我当时确是这样对她讲过。要她努力争取,努力得到楚漠的心。
  后来,她也的确真正地努力过了。只是,最终到手的却并非她一直期盼的结果。
  **********************
  "只要用心,老天都会公平地安排你在某天某地与它相见?楚漠,真是那样吗?多多当年用尽了心,可她依旧没有得到你的丝毫顾怜。不是吗?"
  我侧过脸看向身边的楚漠,这样突然地问道。
  他一直闭着眼像是睡着了,浓密的睫毛覆在狭长的双眼上,竟显得他是那样落寞与忧伤。我的话音刚落,那两排羽扇般的睫毛便轻微地颤动了一下。显然他听清了我的话。
  "多多好爱你。她一直在说她好喜欢你。可我知道,她对你的感情不是'喜欢',而是'深爱'。楚漠,你了解深爱一个人的滋味吗?"
  他终于睁开眼看向我,没吭声,可我却能清晰地感到他震荡波动的心情。
  我在故意地激怒他,虽然我并不清楚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且行为的确极其幼稚。可我依旧是说出了这样没有良心的话。
  --如果楚漠不够了解什么叫"深爱",又怎会这么多年毫无怨言地陪伴着始终不能爱他的我?如果他不清楚什么是真正的"深爱",那恐怕这世上的任何人都不清楚了。
  剧烈地亲吻再次袭上我的唇瓣。他沉默而有些粗暴,像是在以此表达我刚刚刻意激怒他的不满,又像是在对他自己的无能为力做着对抗与宣泄。
  身体本能地沦陷,我的理智已不能继续地保持清晰。心灵与肉体此刻终于背道分离。我的身体反应早已背叛我的心理意志向着楚漠卸甲投降。如此强烈地被他带来的欲望征服,突然使我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对于楚漠,我是否真能做到毫不在意?
9.无眠之夜
  对于楚漠,我是否真能做到毫不在意?
  这个问题一经形成,便无法忽视地时常出现在我脑中。
  楚漠出差去了另一个城市,已经走了几天。虽然他平时也是个寡言少语的人,在家的时候除了哄着特特玩耍,很少听到他说什么话,可这一走,很明显地,家里就像突然少了很多东西。
  似乎连空气都变得更冷清。
  我做着一份闲适的工作,为某杂志制作漫画插图。这工作的好处就是不用每天朝九晚五辛苦上下班,只要在家里完成特定任务按时交稿便好。因此,当每天早上送过特特去幼儿园后,我大都会一个人呆在家里。或者沉默工作,或者无所事事。
  楚漠不在家,独自一人的独孤感更加清晰。而更糟糕的是,不知为什么,我的失眠症状再次发作。距离上次整夜整夜地睡不着觉,已经过去了好多年,曾经单独生活的时候,失眠长期地伴随我。后来搬了家,搬到了楚漠这里,跟他一同生活,又生下了特特。那种整夜无眠却又精神疲惫的感觉已在不知不觉中逐渐消失。
  可现在,它却又不期地突然降临了。
  整夜无眠的感觉好可怕,夜深人静,万籁无声,一个人躺在漆黑的卧室里,没人陪伴,没人说话,也没有打开电视电脑自娱自乐的兴趣,一闭上眼只感到眼皮跳动,神经兴奋,扭开台灯又会觉得光线刺眼头痛欲裂。能做的只有安静地躺在那里,望着灰暗的天花板,还有那盏静静垂悬的吊灯。
  闹钟指针"嚓嚓"走动的声音异常清楚,局促得似乎能够让你感受到时间的飞快流逝。我翻来覆去,胸口憋闷,想做点什么事打发时间,又发觉根本无事可做。
  心情烦躁地翻身下床找出医药箱,翻动里面的瓶瓶罐罐,好半天也没有找到安定或是任何带有助眠功效的药品。我记得曾经是有的,大概全部都被楚漠偷偷地倒掉了。
  他是怕我刻意地过量服用。
  正当我无计可施,考虑着究竟要不要尝试"数羊催眠"的时候,床头柜上的电话突然震动起来。
  已经快到凌晨一点,没想到他会在这个时间打来电话。
  "喂--?"
  不知什么原因,看到楚漠的来电号码,我一直郁卒的心情仿若突然得到了良好缓解,瞬间轻松不少,头也不像刚才那般沉闷地疼痛了。
  "还没睡?我本想试试看你有没有关掉手机的。"楚漠带着明显疲惫的低沉嗓音从电话那头传过来。
  "你怎会这么晚打来电话?"听到他的声音,之前的烦躁感没来由地平缓了下去。
  "这两天实在是忙。本想着今天下午空出时间打个电话回家,可临时有事又给耽搁了。刚刚才结束讨论会,拿起电话才想到这个时间特特应该早就睡了,所以没敢打通固定电话。"楚漠一句句轻缓又耐心地说着。
  "很累吗?"我听出他的声音有些沙哑。
  "嗯,有一点。"
  这句结束,我们又像没了话题。电话内外均是一片沉默。我似乎能够听见他细细的呼吸声。我没有主动说什么,只是拿着电话,一动不动地坐在黑暗中。
  "刘离。"他静默一会儿突然这样轻声唤我,顿住好久才说,"特特好吗?有没有想我?"
  "每天都会追问你什么时候才能回来。"我实话实说。
  "那你呢,刘离?"
  楚漠接下来的提问让我神经一凛,他的声音在这满室寂然当中显得如此清晰,就像在我耳边轻声低问。
  又到了这样的时刻。
  这么多年,楚漠始终小心谨慎地守在我身边,从不曾急躁地逼迫我的内心情感。他像在不停地等,等我去想通,想好,自行解脱那把紧缚的锁,等我心甘情愿地抛弃过往的陈黯,将心交付给他,即便那或许会花费一辈子的光景。因为确定,他已做好所有打算。
  可我却一直在辜负他始终如一的深情,辜负他痴心的静静等候。或许是长久以来的耐心等待不曾换回我的丝毫转变,哪怕是一点软化的迹象,他终于如此有些按捺不住。寻常谈话间,总是会像这样地突然发问。
  你呢?
  你呢?
  刘离,那你呢?
  看似寻常,平静无波,却是最能触动我敏感柔软的精神防线。对于他这样漫不经心似的探寻,虽然每次我都会窘迫得无言以对,但不能否认,我也真的逐渐开始了自我反省。
  对于楚漠,我是否能够做到毫不在意?
  挂断了他的电话,很奇妙的是我居然感到了一些困意,重新躺回床上,闭起眼,安静地等待睡意降临,耳边似是依旧不断回放着楚漠低沉微哑的语音,他不动声色,却又热切期盼能够得到回应的问题。
  你呢,刘离?
  你有想念我吗?
10.你要记得,有我在
  十一长假,同学们几乎都离了校。或是回家,或是选择结帮出游,连多多都与别人一道去了九寨沟游玩。我依旧呆在学校,不想回家,也没地方可以去。还好宸风也在,只是很难天天见面,他在忙着整理有关考研的事情。
  "刘离,一楼收发室里有人找你。"隔壁寝室的同学跑来通知。
  不清楚有谁会突然来这儿找我,满心疑惑地走下去,来到门口的收发室。踏进屋内,那个坐在沙发上的男人,差点让我惊惶地夺门而逃。
  我没想到他会来到这里。
  "刘离,这个是你父亲吧?等你好一会儿了呢。"收发室的阿姨见到我,笑着说道,然后提着暖壶就向外走,"我刚好要去打水。你们先坐坐。"
  继父衣装整洁,满脸微笑。貌似仪表堂堂,正人君子。可我十分清楚他道茫岸然背后的真实模样。他脸上始终挂着的笑容让我周身布满排斥,胃部阵阵反酸地泛着恶心。
  "离离。"他开口叫我,"放假了怎么不回家去?你妈妈很想你。"
  我沉默无声地攥紧双手,虽是明白在这儿我很安全,无须担心任何意外的发生。可从头到脚依旧止不住地打颤。过往经历清晰浮现,我无法放下戒备神经松懈地面对他。
  "你来干什么?"我听着自己勉强还算冷静的声音。
  "来接你啊,离离,爸爸来接你回家去--"他站起身朝我走来,在我眼中就像步步靠近猎物的垂涎猛兽。
  行为快于思维,我转身就向外跑。却被他伸手一把拉住臂腕。
  "离离,你去哪里?"他竟就在这光线通明的收发室内紧拉住了我的手臂,死死地拉着我往他身边带,像是并不打算放过我,"为什么每次见到我都要这个样子?嗯?离离。"
  他将脸贴近我低声问道,口腔内的热气扑在我的耳后让我周身紧绷。这个令人厌恶的男人,他紧抓着我的手臂,手掌贴合在我的皮肤上就像一块甩不掉的烙铁。令人惊惧又无法忍耐。
  "你别这样!"我用力挣着他的手,故作镇定地低斥。可我清楚,自己的容忍底线即将崩溃,我不能始终保持冷静地面对眼前状况,我感到浑身打颤的同时,眼眶越来越热,喉咙逐渐干涩,像是想喊又发不出声来。
  "刘离,你们在干嘛?"
  谢天谢地!
  听见了这属于第三个人的声音后,我心里顿时涌现一股难以言语的感激。继而我才回过味儿来--这是宸风的声音。
  继父与我一道看向外侧的窗口,见到了正望着屋内的宸风。他微弯着腰,双手搭在窗台上,表情严肃地一直看着我们好久后才慢慢走进屋里。
  "离离,这位是--?"发现宸风正在打量他,继父马上松开了手,貌似寻常轻松地问。
  陆宸风走到我身边,看都没再看继父一眼,只是低头认真地盯着我的脸,像是在等待我的某种解释或暗示。
  我尴尬地站在那里,实在不清楚此时该如何跟他说明眼前状况,又该怎样向他介绍面前这个始终对我心怀不轨的中年男人。
  大概是察觉到了气氛的异常,宸风突然拉起我的手,紧紧地拉着,带着我转身就向外走。
  我冰凉僵硬的手被他紧紧包裹在温暖厚实的掌心中。那一刻在我看来,就像宸风做出的某种无言的宣告,像是他以实际行动表达出来的一个坚定承诺。像是他一辈子都会那样紧紧地牵着我。
  永不离弃的样子。
  我任由他带着我走,不知会去往哪里,却是倍感安心。
  有他在,我就不怕。
  --那是我当时心中唯一的想法。似乎即便过了很久以后,我依旧存在着那种感觉,亦或错觉。
  "刘离--"宸风的声音永远充满淡定与温和,像是任何事都无法扰乱他平静的心波。我抬眼看他,却见到了他眼中那抹从未出现过的,一闪而逝的异样的光。
  那像是心痛,怜悯,又像带有一些矛盾,或者还有什么其它。
  抬手摸到自己脸上冰凉的泪,我竟有些奇怪--眼泪究竟为何滑落下来?是为着之前的遭遇感到内心酸楚,痛苦难当?还是为着眼前这个男人,他所带给我的那种可以令我感动得落下眼泪的安全,温暖与幸福感?
  "一切都过去了,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或是刚刚若我没有及时出现就会发生什么,都已经过去了。有我在呢,刘离,你要记得,有我在。"
  你要记得,有我在。
  宸风此刻眼神温柔专注地看着我,就像是在心痛地面对一个他一贯宠溺的,正在哭泣着的孩子。他并未过多询问。或许并不关心,或是害怕伤害我。我始终认定那是后者。
  校园某处僻静无人的角落,我们站在彼此对面。宸风无言地望着我,而我则是狼狈地一直眼泪掉个不停。我一贯引以为傲的淡定此刻溃然崩塌。在陆宸风的面前,我坦露出了全部的软弱与心伤,像是赤裸裸地掀开了心中那块最为丑陋的地方,展示在众目之下,他的面前。
  时光流转,我曾多次回望过去,一直在想着同一个问题。陆宸风,这个男人,他究竟是何时深不可测地植根进了我的心里,不可动摇地占据了我生命中最美好,最重要的地方?
  此时想来,或许就是那个时候。他面对着哭泣的我,满眼的温柔与心痛。就是那个时候,他轻声却坚定地对我说--
  刘离,你要记得,有我在。
  宸风那张英俊的脸,突然开始变得模糊起来,慢慢地变成了个淡然的轮廓,我已望不见他细致的容颜。尔后却又再次开始清晰起来,却是成了另外一张脸。
  "妈妈。"
  稚嫩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一张小脸靠近我面前,清浅的呼吸掺和着淡淡的奶香味。
  特特。
下一页 尾页 共9页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