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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清玄散文集

_12 林清玄 (当代)
  "不可能!"弟子回答,"狐狸跑得比兔子快!"
  "但兔子将可避开狐狸!"师父仍然坚持己见。
  "师父,您为什么如此肯定呢?"
  "因为,狐狸是在追它的晚餐,兔子是在逃命!"师父说。
  可叹息的是,大部分的人过日子就像狐狸追兔子,以致到了中年筋疲力竭就放弃自己的晚餐,纵使有些人追到了晚餐,也会觉得花那么大的代价
才追到一只兔子而感到懊丧。修行者的态度应该不是狐狸追兔子,而是兔子逃命,只有投人全副身心,向前奔跃,否则一个不留神,就会丧命狐口了

  在生命的"点"和"点"间,快如迅雷,没有一点空隙,甚至容不下思考,就有如兔于奔越逃命一样,我每想起这个禅的故事,就想到:兔子假如能
逃过狐口,在喘息的时候,一定能见及生命的真意吧!
  □ 作者:林清玄
  风铃
  我有一个风铃,是朋友从欧洲带回来送我的,风铃由五条钢管组成,外形没有什么特殊,特殊的是,垂直挂在风铃下的木片,薄而宽阔,大约有
两个手掌宽。
  由于那用来感知风的木片巨大,因此风铃对风非常地敏感,即使是极稀微的风,它也会叮叮当当地响起来。
  风铃的声音很美,很悠长,我听起来一点也不像铃声,而是音乐。
  风铃,是风的音乐,使我们在夏日听着感觉清凉,冬天听了感到温暖。
  风是没有形象、没有色彩、也没有声音的,但风铃使风有了形象,有了色彩,也有了声音。
  对于风,风铃是觉知、观察与感动。
  每次,我听着风铃,感知风的存在,这时就会觉得我们的生命如风一样地流过,几乎是难以掌握的,因此我们需要心里的风铃,来觉知生命的流
动、观察生活的内容、感动于生命与生命的偶然相会。
  有了风铃,风虽然吹过了,还留下美妙的声音。
  有了心的风铃,生命即使走过了,也会留下动人的痕迹。
  每一次起风的时候,每一步岁月的脚步,都会那样真实地存在。
  □ 作者:林清玄
  眠床下的番薯
  台湾人自称"番薯仔",那是因为番薯在农村扮演了很重要的角色。
  番薯叶子叫作过沟菜,非常甜姜,带着微微苦甘味,是一年四季不缺的。
  番薯的吃法,在乡下可以写成一本食谱,番薯饼、番薯糕、番薯糖、番薯汤、烤番薯、烃番薯,炸番薯,焊番薯……可以写一大串,对了,还有
番薯稀饭!
  番薯收成的时节,我是印象深刻的,父亲会把番薯堆满在整个眠床底下,所以,每天我们都会在番薯的香气中睡去,又在番薯的味道中醒来。
  番薯的发芽是很快的,有时候会穿过木板床的缝隙伸出头来,我有时用一条铁丝把那些芽牵到窗外,它也就那样地蔓生起来。
  那么有生命力的番薯,有时让我感觉就是自己的化身,也是农民子弟的象征,我就鼓励自己:要像番薯一样充满生命力,向窗外有光的地方蔓生

  我到现在还记得番薯开花的情景,土地一片白色的小喇叭,那样纯净、那样素朴、那样美,想着的时候,就好像闻到了整片土地的芳香。
  □ 作者:林清玄
  太子龙与中国强
  小时候最盼望的是过年,因为可以买一年一套的新衣服,到了年底,几乎每天都会嗅到新衣服那种棉香了。
  布鞋也是一年只买一次,穿到破了,只好赤脚去上学,期待新年赶紧到。
  我还记得那时我们买的卡其制服叫作"太子龙",布鞋的牌子是"中国强"。
  新衣、新鞋买回来,舍不得马上穿,要抱着一起睡觉很多天,每天都很开心。
  盼呀盼的,新年终于到了。
  我把新衣服、新鞋子穿起来,感觉到自己是多么笔挺,可以出去让这世界的人看看了!也因为是过年,新衣的口袋里总像装满了欢乐,怎么掏出
来用,也用不完。
  但是,穿新衣的时候我会想到,一个人穿新衣确实快乐得像太子,怪不得新衣叫"太子龙"。
  我又会想到:中国如果真像球鞋的名字那样强起来,我们就可以常常穿新鞋了!
  □ 作者:林清玄
  胃散
  妈妈打电话来,叫我下次回去时再买两罐大的胃散回家,因为上回我买的胃散已经吃完了。
  "怎么会呢?我不是才买回去没多久吗?"
  妈妈说:"因为那些囡仔都爱吃胃散,平时都吃着玩,很快就吃完了。"
  听妈妈讲起,我们小时候也喜欢吃胃散,一人吃一两匙,胃散没两天就吃完了。
  大约是三十年前,台湾乡下医药不发达,因此家家都在墙上挂一个大药包,里面就有绿瓶子的胃散,葫芦形状。那时大概是没东西吃的缘故,总
觉得胃散的味道很好,含一口吞进喉咙,"心凉脾肚开",一股凉气冲入腹内,另一股凉气则冲出鼻孔,真是过瘾极了。
  由于兄弟都喜欢吃胃散,爸爸无法可想,最后把药包挂在大厅的横梁上,这样除了老鼠之外,大概只有猫吃得到了。
  但是我不死心,有一天用梯子爬上横梁,一手挂在横梁,一手去摘药包,结果失去重心,当场从一丈高的屋梁上跌下来,屁股痛了,一个星期都
不能坐椅子。
  药包还是挂在横梁上,再也没有人敢去拿了。
  我一直还是怀念胃散的味道,几年前在偶然的机会买到一种胃散,味道和小时候吃的一样,疗效也很好,就介绍给妈妈吃,没想到哥哥的孩子们
也喜欢吃呢!
  我们的童年时代,物质匮乏,没有什么可贵记忆,但生活的小事中也有许多深刻的事物,例如胃散就是。这使我在很小很小就知道生活的一些秘
方:即使在看来卑贱的事物中,也有一些珍贵的滋味。
  因为,这世界原本没有什么卑贱的事物,只有卑贱的心才会看见卑贱的东西。
  □ 作者:林清玄
  光阴似箭到日月如梭
  小学的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所有的小学生写作文、日记、周记,一开始都是"光阴似箭,日月如梭"。
  其实,那时候很多人没射过箭,也没有见过织布的梭子。
  到四年级,我们的导师才严格规定:不论是作文、日记、周记都不准用"光阴似箭,日月如梭",要使用那些平常看得见的东西来形容。
  一时之间,光阴和日月就变得很热闹了。
  例如光阴似鱼,日月如鸟。
  例如光阴似水,日月如云。
  例如光阴似风,日月如电。
  也有说光阴似蝴蝶,翩翩飞去;日月如蜜蜂,一次只留下一些甜蜜的回忆。
  从此,创造力大开。
  一直到四十岁以后,才知道光阴和日月都是快到无法形容和譬喻的。
  偶尔想起写"光阴似箭,日月如梭"的童年岁月,自己也开心地笑了。
  光阴似箭,是火箭;日月如梭,是太空梭。
  光阴还是似箭,箭箭穿心。
  日月依然如梭,梭梭滴血。
  "日历,日历,挂在墙壁,一天撕去一页,使我心里着急。"想起小学的一课课文,现在没有日历可撕了,心里才真的是着急。
  □ 作者:林清玄
  挑水肥的人
  昔时乡间有一种专门挑水肥的人,他们每隔一星期会来家里"担肥",也就是把粪坑的屎尿挑到田野去施肥,因此我们常会和他们在田间小路不期
而遇。
  小孩子贪甜恶咸,喜香怨臭,很讨厌水肥的味道,我们只要看见挑水肥的人走近,就捏着鼻子往反方向逃走,跑很远了才敢大口呼吸。
  有的挑水肥的人喜欢捉弄孩子,远远地就说:"香的来了,要闻香的孩子紧来喔!"那语调好像他就要挖一块分给人闻香一样。
  有一次,我与爸爸同行,不巧遇到挑水肥的人,我不敢跑开,只好捏着鼻子把头别到一边去,好不容易熬到水肥的味道错身而过。
  爸爸立刻叫我立正站好——每次他有什么严重的教训总是叫我们立正站好——然后他严肃地问我:"为什么遇到担肥的人捏登子转头?"
  "因为真的很臭嘛!"我委屈地说。
  "他们挑肥的人难道不会臭吗?"
  我说:"大概会吧!"
  爸爸说:"他们忍着臭,帮我们把水肥倒在田里,我们应该感谢他们呀!知不知道?"
  我点头说:"知道。"
  爸爸忽然以一种十分感性的语调说:"这担肥的人,在家里也是人的儿子,也是他儿子的爸爸,我们应该尊重人、疼惜人,以后你在田里遇见他们
,不可以把头转开,不可以捏鼻子,知道吗?"
  "可是真的很臭呀!"
  爸爸说:"你可以深呼吸、憋住气,等他们走过再呼吸呀!"
  后来,我每次遇到担肥的人,总是深呼吸、憋住气,想到他们也是人于,也是人父,就感觉那样的憋气使我有一种庄严之感。
  我后来肺活量大,可能与那深呼吸和憋气有关。
  现在,父亲虽然过世了,但他那一天对我说话的情景还历历在目,讲完话,我们一起在夕阳下的田园漫步回家,田园流动着金黄色的光到如今还
照耀着我。
  这世间的每一个众生,彼是人子,亦是人父,应善待之!
  □ 作者:林清玄
  永铭于心
  我妈妈是典型的农家妇女,从前的农家妇女几乎是从不休息的,她们除了带养孩子,还要耕田种作。为了增加收入,她们要养猪种菜做副业;为
了减少开支,她们夜里还要亲自为孩子缝制衣裳。
  记忆中,我的妈妈总是忙碌不堪,有几个画面深印在我的脑海。
  有一幕是:她叫我和大弟安静地坐在猪舍前面,她背着我最小的弟弟在洗刷猪粪的情景,妈妈的个子矮小,我们坐在猪舍外看进去,只有她的头
高过猪圈,于是,她和小弟的头在那里一起一伏,就好像在大海浪里搏斗一样。
  有一幕是:农忙时节,田里工作的爸爸和叔伯午前总要吃一顿点心止饿。点心通常是咸粥,是昨夜的剩菜和糙米熬煮的,妈妈挑着咸粥走在仅只
一尺宽的田埂,卖力地走向田间,她挑的两个桶子,体积比她的身体大得多,感觉好像桶子抬着她,而不是她挑桶子,然后会听见一声高昂的声音:"
来哦!来吃咸粥哦!"几里地外都听得见。
  还有一幕是:只要家里有孩子生病,她就会到庙里烧香拜拜,我每看到她长跪在菩萨面前,双目紧闭,口中喃喃祈求,就觉得妈妈的脸真是美,
美到不可方物,与神案上的菩萨一样美,不,比菩萨还要美,因为妈妈有着真实的血肉。每个人的妈妈就是菩萨,母心就是佛心呀!
  由于我深记着那几幕母亲的影像,使我不管遭遇多大的逆境都还能奋发向上,有感恩的心。
  也使我从幼年到如今,从来没有开口说过一句忤逆母亲的话。
  □ 作者:林清玄
  有情生
  我很喜欢英国诗人布雷克的一首短诗:
  被猎的兔每一声叫,
  就撕掉脑里的一根神经;
  云雀被伤在翅膀上,
  一个天使止住了歌唱。
  因为在短短的四句诗里,他表达了一个诗人悲天悯人的胸怀,看到被猎的兔子和受伤的云雀,诗人的心情化做兔子和云雀,然后为人生写下了警
语。这首诗可以说暗暗冥合了中国佛家的思想。
  在我们眼见的四周生命里(也就是佛家所言的"六道众生"),是不是真是有情的呢?中国佛家所说的"仁人爱物"是部是说明着物与人一样的有情
呢?
  每次我看到林中歌唱的小鸟,总为它们的快乐感动;看到天际结成人字,一路南飞的北雁,总为它们互助相持感动;看到喂饲着乳鸽的母鸽,总
为它们的亲情感动;看到微雨里比翼双飞的燕子,总为它们的情爱感动。这些长着翅膀的飞禽,处处都显露了天真的情感,更不要说在地上体躯庞大
,头脑发达的走兽了。
  甚至,在我们身边的植物,有时也表达着一种微妙的情感,或者更确切的说是机缘和生命力;只要我们仔细观察那些在阳光雨露中快乐展开叶子
的植物,感觉高大树木的精神和呼吸,体会那正含苞待开的花朵,还有在原野里随风摇动的小草,都可以让人真心的感到动容。
  有时候,我又觉得怀疑,这些简单的植物可能并不真的有情,它的情是因为和人的思想联系着的;就像佛家所说的"从缘悟达";禅宗里留下许多
这样的见解,有的看到翠竹悟道,有的看到黄花悟道,有的看到夜里大风吹折松树悟道,有的看到牧牛吃草悟道,有的看到洞中大蛇吞食蛤蟆悟道,
都是因无情物而观见了有情生。世尊释迪牟尼也因夜观明星悟道,留下"因星悟道,悟罢非星,不逐于物,不是无情"的精语。
  我们对所有无情之物表达的情感也应该做如是观。吕洞宾有两句诗:"一粒粟中藏世界,半升铛内煮山川",原是把世界山川放在个人的有情观照
里;就是性情所至,花草也为之含情脉脉的意思。正是有许多草木原是无心无情,若要能触动人的灵机则颇有余味。我们可以意不在草木,但草木正
可以寄意;我们不要叹草木无情,因草木正能反映真性。在有情者的眼中,蓝田能日暖,良玉可以生烟;朔风可以动秋草,边马也有归心;蝉嗓之中
林愈静,鸟鸣声里山更幽;甚至感时的花会溅泪,恨别的鸟也惊心……何况是见一草一木子性情之中呢?常春藤
  在我家巷口有一间小的木板房屋,居住着一个卖牛肉面的老人。那间木板屋可能是一座违章建筑,由于年久失修,整座木屋往南方倾斜成一个夹
角,木屋处在两座大楼之间,益形破败老旧,仿佛随时随地都要倾颓散成一片片木板。
  任何人路过那座木屋,都不会有心情去正视一眼,除非看到老人推着面摊出来,才知道那里原来还有人居住。
  但是在那断板残瓦南边斜角的地方,却默默地生长着一株常春藤,那是我见过最美的一株,许是长久长在阴凉潮湿肥沃的土地上,常春藤简直是
毫无忌惮的怒放着,它的叶片长到像荷叶一般大小,全株是透明翡翠的绿,那种绿就像朝霞照耀着远远群山的颜色。
  沿着木板壁的夹角,常春藤几乎把半面墙长满了,每一株绿色的枝条因为被夹壁压着,全往后仰视,好像望天空伸出了一排厚大的手掌;除了往
墙上长,它还在地面四周延伸,盖满了整个地面,近看有点像还没有开花的荷花池了。
  我的家里虽然种植了许多观叶植物,我却独独偏爱木板屋后面的那片常春藤。无事的黄昏,我在附近散步,总要转折到巷口去看那棵常春藤,有
时看得发痴,隔不了几天去看,就发现它完全长成不同的姿势,每个姿势都美到极点。
  有几次是清晨,叶片上的露珠未干,一颗颗滚圆的随风在叶上转来转去,我再仔细地看它的叶子,每一片叶都是完整饱满的,丝毫没有一丝残缺
,而且没有一点尘迹;可能正因为它长在夹角,连灰尘都不能至,更不要说小猫小狗了。我爱极了长在巷口的常春藤,总想移植到家里来种一株,几
次偶然遇到老人,却不敢开口。因为它正长在老人面南的一个窗口,倘若他也像我一样珍爱他的常春藤,恐怕不肯让人剪栽。
  有一回正是黄昏,我蹲在那里,看到常春藤又抽出许多新芽,正在出神之际,老人推着摊车要出门做生意,木门咿呀一声,他对着我露出了善意
的微笑,我趁机说:"老伯,能不能送我几株您的常春藤?"
  他笑着说:"好呀,你明天来,我剪几株给你。"然后我看着他的背影背着夕阳向巷子外边走去。
  老人如约的送了我常春藤,不是一两株,是一大把,全是他精心挑捡过,长在墙上最嫩的一些。我欣喜的把它种在花盆里。
  没想到第三天台风就来了,不但吹垮了老人的木板屋,也把一整株常春藤吹得没有影踪,只剩下一片残株败叶,老人忙着整建家屋,把原来一片
绿意的地方全清扫干净,木屋也扶了正。我觉得怅然,将老人送我的一把常春藤要还给他,他只要了一株,他说:"这种草的耐力强,一株就要长成一
片了。"
  老人的常春藤只随便一插,也并不见他施水除草,只接受阳光和雨露的滋润。我的常春藤细心的养在盆里,每天晨昏依时浇水,同样也在阳台上
接受阳光和雨露。
  然后我就看着两株常春藤在不同的地方生长,老人的常春藤愤怒的抽芽拔叶,我的是温柔的缓缓生长;他的芽愈抽愈长,叶子愈长愈大;我的则
是芽愈来愈细,叶子愈长愈小。比来比去,总是不及。那是去年夏天的事了。现在,老人的木板屋有一半已经被常春藤覆盖,甚至长到窗口;我的花
盆里,常春藤已经好像长进宋朝的文人画里了,细细的垂覆枝叶。我们研究了半天,老人说:"你的草没有泥土,它的根没有地方去,怪不得长不大。
呀!还有,恐怕它对这块烂泥地有了感情呢!"非洲红
  三年前,我在一个花店里看到一株植物,茎叶全是红色的,虽是盛夏,却溢着浓浓秋意。它被种植在一个深黑色滚着白边的磁盆里,看起来就像
黑夜雪地里的红枫。卖花的小贩告诉我,那株红植物名字叫"非洲红",是引自非洲的观叶植物。我向来极爱枫树,对这小圆叶而颜色像枫叶的"非洲红
"自也爱不忍释,就买来摆在书房窗口外的阳台,每日看它在风中摇曳。"非洲红"是很奇特的植物,放在室外的时候,它的枝叶全是血一般的红;而摆
在室内就慢慢的转绿,有时就变得半红半绿,在黑盆子里煞是好看。它叶子的寿命不久,隔一两月就全部落光,然后在茎的根头又一夜之间抽放出绿
芽,一星期之间又是满头红叶了。"使我真正感受到时光变异的快速,以及生机的运转。年深日久,它成为院子里,我非常喜爱的一株植物。
  去年我搬家的时候,因为种植的盆景太多,有一大部分都送人了。新家没有院子,我只带了几盆最喜欢的花草,大部分的花草都很强韧,可以用
卡车运载,只有非洲红,它的枝叶十分脆嫩,我不放心搬家工人,因此用一个木箱子把它固定装运。
  没想到一搬了家,诸事待办,过了一星期安定下来以后,我才想到非洲红的木箱;原来它被原封不动的放在阳台,打开以后,发现盆子里的泥土
全部干裂了,叶子全部落光,连树枝都萎缩了。我的细心反而害了一株植物,使我伤心良久,妻子安慰我说:"植物的生机是很强韧的,我们再养养看
,说不定能使它复活。"
  我们便把非洲红放在阳光照射得到的地方,每日晨昏浇水,夜里我坐在阳台上喝茶的时候,就怜悯地望着它,并无力的祈祷它的复活。大约过了
一星期左右,有一日清晨我发现,非洲红抽出碧玉一样的绿芽,含羞的默默的探触它周围的世界,我和妻子心里的高兴远胜过我们辛苦种植的郁金香
开了花。
  我不知道"非洲红"是不是真的来自非洲,如果是的话,经过千山万水的移植,经过花匠的栽培而被我购得,这其中确实有一种不可言说的缘分。
而它经过苦旱的锻炼竟能从裂土里重生,它的生命是令人吃惊的。现在我的阳台上,非洲红长得比过去还要旺盛,每天张着红红的脸蛋享受阳光的润
泽。
  由非洲红,我想起中国北方的一个童话《红泉的故事》。它说在没有人烟的大山上,有一棵大枫树,每年枫叶红的秋天,它的根渗出来一股不息
的红泉,只要人喝了红泉就全身温暖,脸色比桃花还要红,而那棵大枫树就站在山上,看那些女人喝过它的红泉水,它就选其中最美的女人抢去做媳
妇,等到雪花一落,那个女人也就变成枫树了。这当然是一个虚构的童话,可是中国人的心目中确实认为枫树也是有灵的。枫树既然有灵,与枫树相
似的非洲红又何尝不是有灵的呢?
  在中国的传统里,人们认为一切物类都有生命,有灵魂,有情感,能和人做朋友,甚至恋爱和成亲了。同样的,人对物类也有这样的感应。我有
一位爱兰的朋友,他的兰花如果不幸死去,他会痛哭失声,如丧亲人。我的灵魂没有那样纯洁,但是看到一棵植物的生死会使人喜悦或颓唐,恐怕是
一般人都有过的经验吧!非洲红变成我最喜欢的一株盆景,我想除了缘分,就是它在死到最绝处的时候,还能在一盆小小的土里重生。紫茉莉
  我对那些接着时序在变换着姿势,或者是在时间的转移中定时开合,或者受到外力触动而立即反应的植物,总是把持着好奇和喜悦的心情。
  硝种在园子里的向日葵或是乡间小道边的太阳花,是什么力量让它们随着太阳转动呢?难道只是对光线的一种敏感?
  像平铺在水池的睡莲,白天它摆出了最优美的姿势,为何在夜晚偏偏睡成一个害羞的球状?而昙花正好和睡莲相反,它总是要等到夜深人静的时
候,才张开笑颜,放出芬芳。夜来香、桂花、七里香,总是愈黑夜之际愈能品味它们的幽香。
  还有含羞草和捕虫草,它们一受到摇动,就像一个含羞的姑娘默默地颔首。还有冬虫夏草,明明冬天是一只虫,夏天却又变成一株草。
  在生物书里我们都能找到解释这些植物变异的一个经过实验的理由,这些理由对我却都是不足的。我相信在冥冥中,一定有一些精神层面是我们
无法找到的,在精神层面中说不定这些植物都有一颗看不见的心。
  能够改变姿势和容颜的植物,和我关系最密切的是紫茉莉花。
  我童年的家后面有一大片未经人工垦殖的土地,经常开着美丽的花朵,有幸运草的黄色或红色小花,有银合欢黄或白的圆形花,有各种颜色的牵
牛花,秋天一到,还开满了随风摇曳的芦苇花……就在这些各种形色的花朵中,到处都夹生着紫色的小茉莉花。
  紫茉莉是乡间最平凡的野花,它们整片整片的丛生着,貌不惊人,在万绿中却别有一番姿色。在乡间,紫茉莉的名字是"煮饭花",因为它在有露
珠的早晨,或者白日中天的正午,或者是星满天空的黑夜都紧紧闭着;只有一段短短的时间开放,就是在黄昏夕阳将下的时候,农家结束了一天的劳
作,炊烟袅袅升起的时候,才像突然舒解了满怀心事,快乐地开放出来。
  每一个农家妇女都在这个时间下厨作饭,所以它被称为"煮饭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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