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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84 绿痕(当代)
  “用不着,是谁派他来此,再清楚不过。”目前在这宫中,除了丽泽所留下的人外,还会有谁想要取他的性命?
  “朕又得罪你了?”很会观人脸色的浩瀚,莞尔地问。
  “陛下不该让孔雀将军擅自前往西域,将军该留在京中保护陛下才是。”有孔雀在,京中万无一失,可他却是嫌命太长,偏把孔雀给支去西域。不过只是个西域而已,要两个西域将军一块挤在那做什么?
  “你担心朕的安危?”突然间,浩瀚觉得今日的天候不再寒冷。反而在他心底,有着一股子暖意正缓缓暖和了他。
  “当然。”她横他一眼。
  “朕若有事呢?”
  “皇后不会原谅奴婢的。”可以想见,那个骨子里一点都不无邪的女人,会很乐意将她碎尸万段。
  “朕说过,你不是奴婢。”他边说边不着痕迹地靠近她。
  “四域将军们不会原谅奴婢的。”那四个将军,也跟皇后一样,她是一个都得罪不起。
  “晴谚。”他轻声低唤,音调里隐隐有着警告。
  在他已站至她的面前,距离近得吹拂出来的气息都已扑至她面上时,晴谚没好气地再次拿出那面腰牌挂在自己的腰上。
  “你若是死了,日后,要是见不着你那张伪善的脸、看不到你那副手无缚鸡之力的德行,我会很遗憾的。”要她说实话嘛,那她就说给他听。
  “你觉得朕很无能?”她是这样看他的?
  她也不否认,“我怕我说得太明白会被杀头。”
  浩瀚朝她摇摇指,慢条斯理地纠正她错误的观念。
  “当个皇帝,并不需十八般武艺俱全,朕只要手下的将军们够英勇神武就成了。”皇帝是什么?是上位者,而上位者的职责就是督导和统御好下属,他要是什么都会,那他还需要那些人做什么?
  话是如此没错,可瞧瞧三道的头儿们,那几个神人,哪个不是威风八面、神力无敌的?可他呢?他就只会干皇帝而已,其他的,活像个斯文书生的他,什么都不会。
  “帝京若有变故,你确定能自保?”她把先前的话题兜回来,正色地问。
  “朕还有你与无邪。”
  “你明知孔雀将军不过是闲不住而已。”每次只要手下一求,他就二话不说的成全,她老早就想叫他改掉他这个有求必应的坏毛病了。
  “你错了。”浩瀚这才老实告诉她真相,“他不是闲不住,他是怕要是晚了一步,他苦苦等候的人就会被人抢走了。”
  “谁会被抢走?”
  “马秋堂。他可是孔雀多年前就指定的对手,为了他,孔雀已等这战等了很久了,况且,孔雀还曾死在马秋堂的冥斧之下,你说,你教朕怎能忍心不成全孔雀?”他不是不怕死,他也是有苦衷的。
  她没好气地抚着额,“总有天你这性子会害死你。”
  “你不会让朕死的。”他含笑地拉下她的小手,送至唇前轻柔地印下一吻。
  “因你舍不得朕死。”
  总有天,朕会吃了你……
  手背上传来的暖意,像是在提醒着她那日的记忆,所有心绪霎时沉淀下来的她,静看着他在亲吻过她的掌背后,把玩似地一根根地抚弄着她修长的指尖,丝毫不在意她的这双手才因他而杀过人。他低下头,细细亲吻着她的指尖,她微微一动,他立即握得更紧,并反手吻上她的掌心。
  再这样下去,也许,她迟早真的会被他给吃了吧。
  只是若这就是噬人的感觉,那么被他吞噬下腹,似乎也不件挺糟的事,相反的,她很可能会在享受这种感觉之余,进一步爱上这种感觉而不愿去抵抗。
  过往的夏日不复踪迹,此刻在他们身边,虽无清澈湛凉的湖水,但朵朵飘落的雪花,却比以往更容易将人拉得更近。在这片寒意中,惑人的体温、温柔的眼眸,正缓慢而贪婪地将冰封的心房积雪融化,再轻轻翻搅,似走不走、若留不留。
  晴谚静站在他的面前,没有掉头也没有躲开,她只是安静地感受着胸膛内那颗心,在他的双唇下,每一日撞击的力度。
  颗颗掉落的细雪落在浩瀚长长的眼睫上,她很想伸手替他抚去,却又不想打断此刻难得的一切,许久,当宫人在廊上行走的步伐声,自远远的地方传来,来得突然的失落,和不得不放弃的耽溺,亦步步随之而来。
  晴谚不语地抽回自己的手,定眼看了他好一会后,伸出两手替他将身上的外袍拢好,再转身走上宫廊,打算前去收拾方才才处理掉的那名刺客。
  独留在院中的浩瀚,一手抚着唇,彷佛唇边仍留有些许属于她的甜意般。他回想着方才她所说的那些话,这才想起这些年来,人人都是怎么看待他这名帝国的皇帝。
  也许在众人的心中,他可能就如其他帝王般,只是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挑的上位者,只是在这么多年的伪装下来后,他似乎也已不再清楚自己究竟原来是什么模样。
  踩着细雪,他缓步踱至院中的梅树之下,伸出一手拈下梅枝,低首嗅着寒梅幽绽的清香,同时随意抬起左掌,一掌击向那名藏躲在暗处之人。
  当远处传来倒地之声后,他默然看着自己的左掌。
  手无缚鸡之力?
  
  已住进西域将军府一段时目的无邪。在这夜里。遭急忙求见的南斗与北斗自梦中扰醒,就连渴睡的双眼都还睁不太开时,一道驱走她所有瞌睡虫的消息,立即让她的神智再清醒不过。
  “你说什么?反了?”
  “全朝文武大臣,现下皆被软禁在御殿之上。”跑来搬救兵的南斗再向她禀报。
  向来无风无雨的帝京,一夜之间就翻天覆地了?这是怎么回事,就算是山雨欲来,先前也该有个迹象或是预兆吧?可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怎么她事前连点消息也不知?
  “领头作乱的是谁?”她边问边在心中一一过滤敌人。
  “回娘娘,是娘娘的亲舅。”目前在帝国内对皇帝不满的人,也只有那一票与神子混血的老臣。
  面色无改的无邪,美眸只是朝他们淡淡一扫。
  “先前,你们不是摆平他们了吗?”之前在地宫里对,她要求那票混血臣子归顺浩瀚时,不就已经解决了这问题了吗?怎现下不但又卷土重来,那票混血臣子还改而选边站到丽泽那边去了?
  满头冷汗的北斗与南斗,在她的注视下,低垂着头丝毫不敢抬首面对她责备的目光。
  “是丽泽煽动他们的?”她想,为了这一日,丽泽定是安排了很久。并选择在离开帝国之后才来使出这招临去秋波,好杀得他们措手不及。
  “是。”
  “好个隐而不发之计……”无邪一手轻托着香腮,忍不住娇声轻笑,“你们能相信吗?我居然着了丽泽的道。”好,这笔帐她记下了。
  “娘娘?”光看她的笑意,北斗与南斗就开始觉得天候急速变冷。
  “告诉我,那班老臣集结了多少兵众?”眼前最要紧的是,该怎么解决这团混乱。
  “一万大军,已包围住皇宫。”
  她紧敛着眉心,“浩瀚现下如何?”
  “陛下遭困在坎天宫宫内。”眼下六大宫里的人,全被困在宫里出不去,且就算他们出得去,外头也有着重兵等着拿下皇帝。
  “若是现下派人去追回孔雀,赶得上吗?”愈想愈觉得事态严重的她,头一个想到的救兵就是跑去西域凑热闹的孔雀。
  南斗朝她摇摇头,“恐怕仍是赶不上,将军已快抵达西域了。”
  无邪冷冷轻哼,“这下可是浩瀚在玩火自焚了。”爱成全孔雀嘛,现下可好,家贼都杀到自家门口了,他却连个保命的大将都不在身边。
  “娘娘……”现在不是说风凉话的时候吧?
  “我也有错,是我不该心软留下祸根。”是她跟浩瀚打包票会收拾妥那班老臣的,可没想到那些家伙只是表面上的假意归顾,骨子里仍是向着丽泽。
  她早该知道神人这二字,对那些混血神子来说,有着多么不可抗拒的吸引力,为了让神重临天下,让神子们再次驾驭于人子之上重掌权力,那些过于向往神恩的老臣是不会放弃的。
  “娘娘,您就快下旨吧。”焦急不已的南斗,连忙向她催促。
  她朝一旁弹指,“北斗,命全军出动,务必在最短的对间内突围救驾。”
  “是。”
  南斗不解地看她在北斗离去后。亦开始整装,并顺手拿走佩戴在他身上的剑,以掌心估量着剑身的重量以及合不合用。
  “娘娘,您要做什么?”他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
  “去救出文武百官,那些浩瀚的老本。”她抽出剑看了看,再用力收剑回鞘,“今日会如此,是因我种的因,因此后果理当得由我来解决。”
  他的脸色当场变得惨白,“娘娘要亲自动手?”
  “谁教某些人不把我的警告当回事?”她笑得很甜美可人,“既然如此。那我还伺他们客气些什么?”
  “但陛下不是不准您……”浩瀚不是不许她动手动脚吗?就连当年遴选四域将军浩瀚都不准她去了。
  她才不管,“他现下自身难保,没那工夫再来对我说教。”反正孔雀此刻也不在京中,且除了浩瀚之外,也无人知道她究竟有几分底,在敌军摸不清她的底细这状况下,对她来说可是大大有利。
  “可是——”被浩瀚派来看着她的南斗,怎么想就怎么不妥。
  “一回就够了。”无邪以某种看似后悔过的眼神看向他,“我可不想再替人收尸或是造坟了。”
  在很久以前,她曾因能为而不敢为,而失去了一个至亲,再葬送上了自己的自由。
  当年善泳的她,若是也学晴谚一般跳下水去救无瑕就好了,那么,今日她不必当个伪皇后,再任责任蹉跎了她大好的人生。这么多年来,她已错过生命中的太多太多,到后来她才明白,人生里所有的忧伤焦虑,其实都是得靠自己去抵御的,因此这一回,她不愿再次错过,然后再待在暗地里,用力想抹灭掉那一横一横不忍卒睹的伤痕。
  “臣明白了。”南斗深吸了口气,不太忍心自她眼底看到那些她总是藏着的情绪。
  “那就快去准备。”
  “娘娘,您认为……咱们赶得上吗?”走到门边的南斗,回过头来。有些迟疑地问。
  “当然赶得上。”她嫣然一笑,“宫中有着六位六宫总管。再加上。浩瀚的身边有个睛谚不是吗?”
  “坎天宫总管?”为什么她会特别提到那个女官出身的总管?
  她一手掩着唇轻笑,“以她那个死硬脾气,她会撑到我军抵达的。”普天之下对浩瀚最执着的人,大概也就只有那个口是心非的女人吧。
  “娘娘对她这么有信心?”
  “我是对他们两个有信心。”她太了解那两个人了,“因为我表哥怕死得很,而晴谚,则是说什么都不可能会让他死,因此就算她办不到,她也会拚死办到。”
  南斗大大松了口气,“听您这么说,臣就放心了。”
  “南斗。”无邪将拿不顺手的长剑扔回给他。
  接回长剑的南斗,不语地看着她自房里取来另一柄她甚久没用过的剑,而后微偏着头,再认真不过地对他叮咛。
  “我与浩瀚一样,都很讨厌输这一字。因此,既然我赌都赌了,那我就非赢不可。”
  南斗顿了顿。很快地向她颌首。
  “臣明白了。”
  
  笼中鸟不自由的感受,在今夜之前,她从不明白,但现下,那种被困囿而逃不出生天的愤怒与绝望,此刻就像一炉火,里头在被添放了私仇与目的后,恣意燃烧的火苗,将这冬夜的寒意逼得苦无去处。
  时隔多年,晴谚又再一次体会到失职的滋味。
  坎天宫居然被叛军包围?身为坎天宫总管,她根本就不该让有心之人有机会踏至坎天宫外,甚至进一步威胁到浩瀚的安全。为此,就算已惩处过失职的下属,总觉得有愧于浩瀚的晴谚,仍是怒火高张不已。
  与她相反,身为叛军目标的浩瀚,反倒是看得很开,且还似以往一般从容地对她分析着。
  “朕原以为,无邪压下他们了,没想到,丽泽临走竟不忘留下这招。”
  晴谚根本就没听他在说些什么,急如锅上蚁的她也没心情去想,事情究竟是怎么发生的,现在她只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尽速解决这事。
  “陛下打算如何?”她的想法是,就以全宫的兵力突破重围杀出一条血路,先送他出宫再说。
  “不如何。”他还是一副天塌了也不会压到他的安然貌。
  晴谚扬高了音调,“陛下不避一避?”都什么节骨眼了,他还这副德行?他到底知不知道外头的那些人想要的是他的命?
  “朕不离宫,最多,朕只会在地宫里待上一阵。”浩瀚低首啜了口她亲手熬的汤药,再说出他的打算。
  “什么?”她简直不敢相信。
  “总之,朕不走。”他淡淡下了结论,“朕一走,民心必溃,因此朕得好好的待在宫中。”
  晴谚速遽取出他所赐的腰牌,像阵风似地刮至他的面前。
  “你知不知道你现下是什么处境?”目前的帝国里,可没有二相更没有四域将军。
  “再清楚不过。”他点点头,像个没事人似的。
  被他气得双手紧握成拳的晴谚,几乎快咬牙切齿。
  “你不怕死吗?”就算他不为自己想,他也要为帝国着想,他以为他是什么身分?
  “怕呀。”他是个很标准的凡人。
  “那你还——”
  他笑咪咪地望着她,“无论如何。朕都还有你,不是吗?”
  说来说去。他打算把一切都推给她负责就是了……
  啧!他也看看这是什么情况好不好?他以为她是神人投胎,还是她的万能到绝不会让他掉了半根头发?据宫人来报,皇宫外头最少围了三万人马,叛军紧密包围的程度。令宫中就连只蚊虫也飞不出去,且在入夜后,叛军即开始进攻,意图突破宫内的防守达获皇帝,再将皇帝献给天孙。
  “就算有我,你——”
  一迳顾着光火和焦急的晴谚,话尚未说完,坐在她面前的浩瀚已朝她扑来,一手将她强行拉至他的身后,随着一道银光一闪而过,在下一道银光直射向她面门时,他想也不想地就抬起另一手为她去挡。
  一切来得太过突然,前后不过片刻的光景而已,慢一步才意识到有刺客混入的晴谚,一把推开浩瀚,抄起他案上所有的笔朝银光的来源射去,随后在她转过身看向浩瀚时,她的身躯猛然一怔。
  不断自断指中流出的鲜血,转眼闻迅速染红了浩瀚一身的衣袍,滴落地面的血迹,将雪白的地板点缀得有若红梅轻绽,晴谚愣望着他那少了左小指一指的左掌,脑中有片刻的空白。
  “看来。丽泽为朕留了不少人。”他还以为他已经全都找出来了,没想到还有漏网之鱼。
  喉问似被么住般地紧缩疼痛,过了很久。睛谚才能松开遭困的声音喊出声,“来人,快传太医!”
  一手掩着断指止血的浩瀚,在她去取来布条撕成长段,然后拉开他的手情急地替他止血时,低首看着那张为他失措又心痛的脸庞,他不禁恍恍地想起,当年那个坐在湖畔,明明就是很想哭,却又不知道该怎么让泪掉出眼眶的她。
  “别哭。”他柔声在她耳畔说着。
  “我没哭!”泪雾漫过她的眼眶,但她随即将它眨去,她抖索着身子,手中的鲜血愈沁愈多,她只好更用力压紧他的伤口。
  “那,别为我皱眉。”他抬起另一手轻抚着她那柳似的眉。
  “你别乱动!”正替他绑上布巾止血的她,愈绑愈是心急。
  浩瀚在她的声音都哽着强自抑下的哭意时,一手抬起她的下颔,然后温柔地以掌心捧着她的面颊。
  “晴谚。”他瞬也不瞬地凝视着她,“朕,最多,就只能将你放在心里,时时的想起,并夜夜为你辗转难眠。以朕的身分,朕不能自私的说出、也不能做出,为你死生相许或是不顾一切那类的誓言或举动。但,朕愿为你失去朕的指头,毫不犹豫。”
  长久以来缠缠绵绵在他俩间的情丝万缕,在他的话脱口而出后,似遭金剪绞断,段段在暗地里裁织成的情意,就这么出其不意地摊在她的面前,一下子淹没了她,也不管她是否会因此灭顶。
  她怔愕了一会,方才用力眨去的泪意,飞快地又重新回到她的眼眶里徘徊,心底突然溃堤的情绪,四处泛滥成灾,彷佛就快不可收拾。
  “别在这时同我说这个!”沾着他的血的双手,将他的断指按得更紧。
  他很坚持,“就是在这对你才更得听。”
  “你这混蛋……”娇容苍白的她,气抖地抬首,忿忿地一手拉下他的衣领问:“你以为我是石头造的,所以什么感觉都没有吗?”
  “朕知道你为朕而心痛。”
  “那就闭上嘴让我为你止血!”她一把放开他,替他的掌心点了穴后,将所有汲血的布条全都扔至一旁,撕来新的布条重新替他绑缚好伤口。
  在她忙碌不已时,整个人朝她俯探下来的浩瀚,用未受伤的一手悄悄环住她的腰。
  “你在发抖。”他安抚般地徐徐抚着她的背脊,“你很怕?”
  怕?不,她不是怕。
  她只是不知该如何处理,此刻心中那似千万只蚂蚁同时噬咬的感觉。
  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让他受过了点伤害的,可这回,她居然令他因她而失去了一指,令她更觉得要窒息的是,他非但没有怪她,反而在这时,乘势把他那总是锁得紧紧的心房打开,让她一窥里头的风光,然后问她,她的情意到底能不能晒得进里头。
  “晴谚,朕对你是真心的。”
  心灵的触碰、眼睫的翕动、血液呼啸而过的声音,将他们彼此之间的空隙揉混成一团浓郁得搅不散的氛围。睛谚用力张着双眼,舍不得眨去眼前片刻的片点,那双倒映着浩瀚脸庞的眼瞳,在烛下闪闪发亮,试图想将说这些话的浩瀚给牢牢留据在她的眼眶里。
  是不是只要留住了这些,幸福就可以轻易的降临?
  是不是在把双眼合上了后,终于松口的爱意就会烙进她的心底,任谁再也抹不去?
  赤裸裸的真心,此刻看起来好脆弱,可它却又如此地美丽,它美得让人不由自主地泛起酸楚的情绪。她从没想过,人生里除了艰难与痛苦外,原来美好也会令人落泪。
  “为我,值得吗?”看着他的断指,她噙着泪,但不肯示弱的泪珠,最终还是翻出眼眶。
  “值。”
  “你从未说过……”握着他的伤处,她不知该不该放开,但这时,浩瀚覆上她的手,与她紧紧交握。
  “海誓山盟不难,十人中最少有九人曾脱口允诺过,那,剩下没开口的那一人呢?他在想什么?”
  “他在想什么?”她瞧着他清澈的眼眸,深深望进他总是让人看不清的眼底。
  “他在想,他的爱,应该不只是如此而已。”他以很平淡的口吻说着,就像只是个普通的路人甲乙而不是什么皇帝,“他会烦恼,该给另一个要携手度余生的人什么样的生活与环境?他会愁明日是晴是雨,一家人是否能温饱,以及他们的孩子,能否平安无忧的长大……”
  晴谚静默了半晌,缓缓抽出犹在抖颤的双手,深深感觉到,爱情就像尾狐狸,其实既奸诈又阴险。
  站在红绳这一端与那一端的两人,在情丝还缠绕得难解难分之际,只要谁抢先占好位置,谁先开口。掏心挖肺地将深藏不露的真情摊在阳光下后,谁就稳操了胜券。而另一个慢了一步开口的人,就只能宣布弃降,选择爱上他的全部,再奉上她的全部。
  虽有不甘,也许感觉还有点卑劣,可是它甜蜜无比、真诚得让人的眼眶几乎拦不住那欲溢出的一小摊清泪,然后又因那鼓满胸腔的感动,而不得不收下谁先给予的幸福。
  “你太狡猾了……”她不断摇首,觉得一败涂地,却又输得好不甘心。
  “朕好,为你;朕恶,也为你。”他的指尖再次滑过她的芳容。
  晴谚僵站在原地,恍然地感觉着他蝶吻般的指触,轻抚过她的唇瓣,再滑下她的面容点向她的心房。
  “陛下!”十万火急被催赶而来的太医,一见浩瀚的断指,当场被吓得血色全无。
  “朕没事。”他应付似地应着,两眼还是在晴谚的身上游走,“睛谚,朕需要你。”
  蒙胧不清又带着暖昧的话语,晴谚听得再明白不过,她一手抹去眼角的泪,重新振作起精神,朝他扬起下颔。
  “你当然需要我,眼下除了我之外,你以为还有谁能救你?待会我就去点兵,然后率军去守住你的坎天宫,你给我好好的在你的地宫里待着!”
  “这个,就由朕暂且收着。”浩瀚冷不防地拉住她,不顾她的反对取下她一只耳环,“朕在地宫等你,待你回来了,朕再亲手还给你。”
  欲走的晴谚停下脚下的步子,感觉此刻在他掌心里紧握着的,彷佛不是只耳环,而是某种承诺,她将他的担心悉数瞧进眼底,而后看着他将耳环收好后,不顾一旁太医的目光,掬起她一缯发送至唇边亲吻。
  “朕命你,无论如何都得回到朕的身边。”
  知道自己很可能得把命豁出去的她,慢条斯理地抽回自己的发。
  “用不着你吩咐我也会回来!”都这么多年了……在他对她说了那些后,她若是死了,岂不是太不划算?
  有了她这句保证后,浩瀚的面上这才又露出了笑意。
  “陛下…”“就快急自了发的太医,紧张地在他身旁低唤。
  “咱们走吧。”当晴谚一声不响地离开他面前后,伤口剧烈作疼的浩瀚,这才甘心与太医一块移驾地宫。
  寒风自敞开的门扉灌入殿中,将一殿的烛火全都熄灭,独留下满地的不安与空旷。
  已集结完成的坎天宫护皇军,在晴谚来到后,全军开向坎天宫对外最大的宫门,沿途上,廊外箭雨伴着细雪落下,箭矢的尖端在火把的反射下,散放出点点的银光,就像是雪夜里洒落了一地的星子,令人有些分不清是雪还是星。
  披上父母曾经着过的战甲,彷佛就将父母有过的责任也一道披在了肩上,站在宫门内的晴谚仰首望着高高耸立的宫门。
  箭矢一根根钉插在宫门和屋檐上的尖锐响音,此起彼落,聆听着外头的人声马啸种种纷乱的声响,晴谚转首四下看着这座在父母为主上付出生命前,曾经细心总管经营过的楼宇宫殿,原本她在浩瀚受袭后慌乱的意绪,因此而冷静了下来。
  身为坎天宫总管,她的职责是守护陛下。
  就算是得和她父母一般失去生命,为了坎天宫里那一摊浩瀚所流下的鲜血,她知道,她会为浩瀚守住这一片小小的国度,不计代价。
  
  雪不知是何时落下的,在回过神来时,幽暗的大地已披上一层淡淡的雪妆。
  坎天宫宫外上百支的火炬,将宫外照得耀眼辉煌有若白日,地面上的白雪莹莹发亮,忽地,一摊喷洒而出的热血落在雪地上,犹带热意的鲜血立即将那一层薄薄的雪花融化。‘
  手握红剑,领着坎天宫护皇军的晴谚,在敌将手握长矛策马朝她冲来时,一剑砍断矛身,并在矛尖落地之前将它拾起,一鼓作气反手将它插在敌将的马腹上。
  受痛的马几当下起蹄嘶声长啸,狠狠将马背上的敌将甩落至地。
  一阵天旋地转后,坠地的敌将还未来得及起身抽出腰间的佩刀,一抹红光已扫至他的面前,他瞪大了眼,睁睁地看着来剑在下一刻一剑取下他的人头。
  失去绑束的长发,乌丝在风中飞扬,晴谚一手抹去溅至面上的血渍,眯眼在人群中找到另一名敌军为首的将领后,她扬起长剑,以飞快的速度朝他奔去。
  沿途上阻碍重重。敌军也明白射将先射马这道理,因此敌军在忙着保护大将之余,亦下令得先擒下晴谚。自暗地里窜出来的刀尖划破了她的左臂,她看也不看,只是以左手抽出腰际的软剑回赠偷袭者一记。而在她另一手的红剑则是一刻也没停下,一一划过敌军的战马,跟在她身后的属下,则是追上前来,在敌军坠马时纷纷跟上歼灭。
  左臂的感觉,像是遭到烈火炽热焚烧,跟前包围她的敌军数之不尽,黑夜与血腥制造的恐惧,千方百计地想要乘隙挤进她的身子里,可是她却拒绝携带任何一丝恐惧。
  她的恐惧早已灭顼了,它就沉在坎天宫那座碧绿的小湖里。
  自双亲殉职后,坎天宫总管之职随即由他人继任,但浩瀚与日月二相却觉得继任者并不适任,为此,在浩瀚的旨意下,日月二相得在短期内择出另一名坎天宫新总管。
  她已经忘记那时的日月二相,为了此事究竟找过了多少人选,她只记得有日午后,在她待在绣房里缝制着浩瀚的夏衫时,他俩来到了绣房,怕热的月渡者坐在绣房外的栏上乘凉,而日行者则是来到她的身边陪她坐了好一会。
  很有耐心的日行者,在她将手中的夏衫缝制完成后,两手交握着十指,慎重地问向她。
  “倘若,你受了伤,而那伤口。伤得很深很沉,往往常人在受了那种见骨的伤后,就再也无法修补与复原。往后当你又再次遇见这种会受伤的机会,你是会全面放弃并逃得远远的,还是再一次的面对它?”
  天外飞来的问题,起先令她有些摸不着头绪,但后来仔细深想后,她才明白他所指的是她父母的事,与保护浩瀚的重责大任。
  “我会踏过去。”她搁下手中的针线,字字铿锵有力地道,“因为再壤再痛的我都已见过了,那么,这世上已再无任何东西可威胁我或是令我感到恐惧。”
  一抹安心的笑容,在片刻过后浮上日行者的脸庞,他不语地伸出一掌轻拍着她的肩,然后朝远处的月渡者点点头,之后,不过许久,浩瀚颁布了新旨,她也就成了坎天宫的新任总管。
  是的,她会踏过去的。
  因这世上,已再无他事可令她恐惧。
  即使是在这种状况下。
  遍体通红的长剑,遥遥直指敌军所剩无凡的将领,接受她挑衅的敌将,脚下重重一踏,腾身跃至她的面前,一剑架住她使劲砍下的红剑,而后用力将两人之剑抵至她的面前,瞪视着她那副无所畏惧的模样。
  “你不怕死?”明知兵员数远远少于他们,可她还这么孤注一掷,她以为她是四域还是六器将军?她不过只是个小小的总管而已,能有什么扭转浩瀚劣势的能耐?
  “我只怕我死不得。”晴谚淡淡一笑,边说边将左手的软剑往他的腰上一绕,再用力一扯。
  整齐将腰部割划过一圈的软剑,染满血的剑身,在敌将倒地时,仍不住地在空中抖动着。在她甩去软剑上的鲜血将剑缠绕回自己的腰上时,在她左侧远处,传来敌军洪亮的大喝声。
  “住手!”
  根本就没打算照他意停手的晴谚,一剑砍断敌军的手臂后,才懒懒看向他,这时她却意外的发现,在她手底下的兵员,已在这场战中被俘了不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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