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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26 绿痕(当代)
  夜色定眼一看,被她派去探消息的石中玉,正骑着快马,无视宫卫的阻拦策过宫门,她先是以眼向石中玉示意,再与孔雀往艮泽宫的宫墙一跃,决定先返回离火宫再说。
  骑着马的石中玉见了,也将手中的缰绳往旁一扯,令马儿跳过庭中的小灌木,穿过小门离开艮泽宫。
  站在宫往旁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日月二相,只是相互交视了一眼,而后各自伸着懒腰再次进殿。
  当晚一步赶来的石中玉一踏进离火宫内,等不及想知道情况的孔雀就忙着凑上前问。
  “东域有什么消息?”
  “慢慢慢……”累得口干舌燥的石中玉,将性急的他给推一边去,并将宫内正端出三碗香茗的下人拦截下来,一口气扫光了三碗茶后,还嫌不够解渴地到处找着还有什么可以喝的。
  夜色在他顶着一头大汗到处喊渴时,直接命下人去外头涌泉池里打了桶水,再将那桶水放在石中玉的面前。
  “这叫牛饮吧?”站在夜色身旁的孔雀,翻着白眼指着那个提起水桶咕噜猛灌的某人问。
  夜色耸耸肩,“他觉得痛快就行。”
  “呼——”灌完满满一桶水,觉得重新复活的石中玉,扔开手中的水桶,心满意足地拍拍灌得饱饱的肚子。
  夜色走至他的面前,“探到什么了?”
  石中玉咧出一口白牙,“嘿嘿,海道三岛岛主都没有出兵。”
  “什么?”他俩不约而同地皱起眉心。
  他点点头,“就是这样,海道一兵未动。”
  “他们是想任玉笄和玉珩将他们打垮吗?”
  石中玉喷喷有声地摇首,“不,被打垮的可能会是玉笄他们。”现在脸色难看的可不只是玉笄和王珩,相信留在京里的青圭和玄璜,他们的脸色定会更好玩。
  夜色不解地抚着额,“为何?”海道三岛既未出兵。又怎能打败兴兵去犯的玉笄他们?
  “三道除了有三位神人外,还有三个神女。”石中玉朝他们亮出三根手指头,“这事你们知道吧?”
  “天宫有个云神云笈。”夜色挑了挑眉。
  “地藏有雨神雨师。”孔雀也觉得莫名其妙。
  他两掌大大一拍,“海道那个叫飞帘的风神可本事了!”本来他是不甘不愿照夜色的命令去追紫荆王的,结果去了海道后他反而觉得,他要是没去错过了好戏他才会后悔。
  “说来听听。”夜色与孔雀相视一眼,动作一致地两手环着胸,捺着性子听他把重点说完。
  “那个叫飞帘的女人,布法在海上掀起巨浪,其风势之大,让玉笄和玉珩到现在连半艘战船都没法离开岸边,别说是想攻打海道了,就算海道想继续对他们来个不理不睬,我看玉笄和玉珩也拿他们没辙!”
  “有这回事?”孔雀愈想愈觉得有趣,“这下岂不便宜破浪了?”爱抢地盘嘛,那破浪就让六器他们去抢好了,等海道的那个风神对付够了他们之后,破浪再来出手也不迟。
  听了石中玉的话后,疑心四起的夜色,不禁转首看向邻官艮泽宫的方向。
  原本,她还想叫破浪趁玉笄他们攻陷三岛时,再接着去把战功抢过来,但现下海道的状况,根本就不在她的预料之内,但,方才在殿上直要她别多管闲事的日相,以及不多置一词的月相,他二人却可能早就料到海道的风神定会出手,所以先前他们才愿接受六器的请求,在朝上说服皇帝,将进攻海道之事交给六器?
  难道真如破浪所说,日月二相是站在他们这边的?
  “头头?”两张不知已悬在她面前多久的男人脸,在她仍在发呆时,同时在她面前出声。
  回过神的夜色,二话不说便探出两掌,而早料到她会这么做的两人,则是赶紧闪避那会让人歪嘴斜脖子的掌劲。
  “石中玉,照你所说,破浪现下是否按兵不动?”
  “嗯。”他鼓着腮帮子,看她眯着眼似乎在心底计较些什么,“破浪正等着捡现成。”
  “很好。”她露出一笑,“你暗地里再派些人去东域。”
  “干舍?”他的地盘又不在那里,派了人去,若让六器或破浪知道他都要倒楣。
  “破浪若需要帮助就代他出手,只不过……”她说了一半,刻意把下文悬着。
  石中玉有自知之明地问:“别被六器逮到把柄?”
  “对。”两个六器再加上玉笄和玉珩,敌众我寡,这对破浪来说太不公平了,她当然也得派个人手在破浪身边。
  “包在我身上。”虽然很不想帮那个死对头!但看在都是四域将军的份上,石中玉僵硬地拍着胸坎。
  她再转身指示孔雀,“你派人暗地里监视着青圭与玄璜。”
  “慢着。”孔雀在夜色交代完就想走时,一把按住她的肩,“以破浪那个小人脾气来看,现下海道那边咱们是可以不必太担心,但你呢?”她是忘了她的北域里也有黄琮和苍璧吗?
  “天宫三山为免我军将袭,己筑好三道山门。”夜色挪开他放在肩上的手,慢条斯理地向他解释目前情况,“我爹和苍璧,在收到这消息后,暂时还没有任何举动。”
  “你打算怎么办?”一个严防,一个屯兵,那她咧?
  她气定神间地一笑,“我等着看他们和天宫的风破晓慢慢玩。”
  LL  LL  LL
  “天宫向来都是这么请人的吗?”
  一脸不痛快的药王,自清醒后,他腹里的火气就如同黄泉国地底流动的熔岩般,一刻都没停息过。
  海角转身看了看他,发现这个被他五花大绑在椅上的名医,此刻正青筋直跳地瞪着他。
  他微微颔首,“得罪了。”
  “你已经得罪很久了……”药王恨恨地瞪着这个作风强硬到令人咬牙切齿的绑架犯。
  眼前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大老远的从天宫跑去地藏,站在宫门前托人告诉他,某个叫海角的人想请他到天宫替人治病,那时正为过冬而忙得分身无暇的他,哪管什么海不海角、是打哪来、又想做什么的?当时他随口通知下人赏记闭门羹就算了,可他没想到,当天夜半,他的房里就爬进了个自称是海角的不速之客。
  他是不知道这个海角到底想叫他替谁治病,他更不想在这节骨眼离开地藏,所以听完了海角的请求后,他将下巴一拽、臭脸一扬,当场就叫不速之客滚出房内,偏偏耐性十足的海角不肯,还是赖在他房内继续游说他离开地藏出诊一趟天宫,累了整整一日,只想趴在床上安息至天明的他,火气也被海角的耐心给磨上来了,于是他就朝海角撂下一句——
  跪下来求我我就去!
  结果这个自称是海角的人说了什么?
  小姐说过不可以求人。
  接下来,他就遭人击昏,并被下了药直接绑至天宫天垒城。求人不行,绑人就可以?这个野蛮人他家的小姐到底是怎么教育自家的家奴的?
  “他是谁?”
  思人人到,被药王在心底恨得牙痒痒的霓裳,在听说海角回城的消息后,立即赶到海角的房里,可她一进门,就见个陌生客正在与海角大眼瞪小眼。
  海角慢条斯理地介绍,“黄泉国的宰相,药王。”
  霓裳狐疑地扬起眉,“你找他来这做什么?”
  “什么找来?你没看到我是被绑来——”愈听愈火大的药王忙不迭地想澄清绑架的事实,但海角立即一掌掩住他的嘴,并弯下身子拉过他的衣领,小声地在他耳边问。
  “看见她的左眼了吗?”
  “那只眼已经瞎了差不多了。”第一眼就看出异状的药王,余火未消地臭着一张脸冷哼。
  “你能治她的眼吗?”海角期待地问。
  “叫她过来。”在人屋檐下,看人脸色的药王不甘不愿地点了个头后,不忘争取自己的权益,“先松绑啦!”
  “小姐。”放开他后,海角走至霓裳的身旁,轻推着她走向药王。
  对这两个男人举止一头雾水的霓裳,在走至药王面前时,药王即起身抬高了她的下颌,就着外头的光线仔细审视着她的左眼,在觉得光线不够时,他又叫海角多掌一盏灯来。
  “你会看病?”她马上明白海角特地把他绑来这做舍了。
  “对。”药王边说边小心地以指撑开她的上下眼脸,“这只眼受伤多久了?”
  “十年。”
  “你能治吗?”早就已经看开的霓裳,不抱期待地问。
  “能。”大致了解她左眼的状况后,药王甚有把握地扬起了唇角,并一改前态,大刺刺地走至一旁坐下跷起脚。
  “你开个条件。”海角光看他的态度,也知道他定在等什么。
  药王得意地笑问,“什么条件都行?”
  这些年来,已攒下不少积蓄的海角,在心底想,只要药王别狮子大开口,他应该都拿得出来,若是不够的话,他也可去向天涯借,只是,看药王这副表情,他怕光是金钱并不能令药王获得满足。
  暗地里观察着他反应的药王,定定看着他沉默的表情,并回想着他方才掌灯时脸上担心的模样,当药王想起那夜海角是如何低声下气请他帮忙的样子后,他顿时坏坏地露出一笑。而后起身走至霓裳的身边执起她的手,低首印上一吻。
  “条件是,我要娶她为妻。”他刻意看向面色铁青的海角,“你答不答应?”
  在海角开口前,抽回手的霓裳,火大地拉大了嗓门在他耳边回答。
  “不、答、应!”这家伙以为他是哪根葱哪颗蒜啊?
  “姑娘,你也不必拒绝得这么直接吧?”差点被吼聋一耳的药王,忙捂着耳跳到一旁。
  霓裳用力哼了口气,不屑地指着他的鼻尖,“治只眼就得嫁给你?天底下哪有这种不划算的买卖?”
  “若不让我治,你那只眼就瞎定了。”对她病况胸有成竹的药王,再次凑至她的面前,刻意对她笑得很亲切和蔼。
  不受恐吓的霓裳两手环着胸,“瞎就瞎,反正我还有一眼可用。”
  “再这样下去,日后你的另一只眼也会瞎的。”他继续说着事实,“虽不会是一时,但再过些年,另一只眼会因负担太重而慢慢变瞎。”
  “多谢关心,但这是我的眼,我自有决定。”怕自己再留在这会想揍人的霓裳,转头就走之余不忘对身后撂下话,“海角,送客!”
  在霓裳气呼呼地走后,药王朝留在原地没走的海角摊摊两掌,“我无所谓,你们考虑考虑。”
  自听了他的条件后,即一直站在原地没出声的海角,拳头松了又握、握了又松,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像是下定了决心般踱至他的面前,音调低哑地问。
  “你真有把握?”
  药王自信地回他一眼,“没把握的话,我就不会被封为药王了。”
  “先前得罪之处,请多包涵。”海角朝他拱了拱手,“我会差人过来服侍你的,告辞。”
  他挥挥手,一脸的幸灾乐祸,“你就去劝劝你的主子吧。”
  海角无言地转身步出门外,在他把门合上后,药王这才卸去了一脸的伪笑,把没对海角说完的话说完。
  “不过在那之前……你最好是先劝劝你自己,顺道,也骗骗你自己。”
  YY  YY  YY
  那是报复或是玩笑?
  在走往霓裳房间的路上,海角在心底反覆地回想着药王当时的神情。他承认霓裳很美,也听说过黄泉国很缺女人,但药王所开的条件,似乎并不是冲着霓裳来的,药王是问他答不答应,药王明知他是奴霓裳才是主,但药王问的是他。
  这话听在他耳里,仿佛就像直接在问,日后若有这种情形,若有另一个高明的大夫见着了霓裳,并倾心于霓裳,到时,他愿不愿舍?
  伸手推开霓裳的房门,还未关上,在房里气得走来走去的霓裳,赶在他开口前,连头也没回地立即把话说在前头。
  “不用劝我。”
  “小姐。”他走至她的面前将她拦下。
  “你会答应他对不对?”气岔的霓裳揪着他的衣领问,在他什么都不回答时,她忿忿地放开手,“谁都无权替我决定什么,我表哥不能,你也不能!”
  “小姐不怕日后会成盲人?”他望着她那日后恐将深陷在黑暗迷宫找不到出路的身影。
  “那也是日后的事!”今天的日子都过不完了,谁有空夫想明天以后韵事?
  “但它总会来临,无论小姐再如何逃避。”海角心如止水地淡淡对已气炸的她说明,“就连天孙凤凰也说了,药王的医术相当高明。”
  她恼怒地瞥向他,“那又怎么样?”
  “小姐不妨一试。”与其他请不动,或是请得动却又没把握的人相比,药王这个机会大多了。
  “下一句呢?”她气抖地握着拳,直接代他说出他没说出口的说词,“药王贵为黄泉国宰相,小姐也不妨嫁给他是不是?”是那夜她醉得不够,没把话向他说清楚,还是他的反应都是假的?或者表哥根本是说采哄她开心的?不然海角应该明白她的心上人是谁,而他也根本就不会考虑药王的提议。
  海角并投有回答她,因他看得出药王并不是真心要娶她为妻,那只是种试探,试探他的底限在哪,并要他用她那只眼所剩不多的时间,作出他的决定。
  得不到他半点反应,霓裳一掌重拍着桌面兀自发泄,“一只眼看不见是会造成他人的不便吗?这些年来我曾因此而麻烦过城里的人吗?”
  海角拉起她那只拍红了掌心的手,以指轻轻为她推揉。
  她没有造成他人的不便,也没麻烦过任何人,因为他们根本就不知她已一眼快瞎!每个人都只知道她给人看的一面,却没人知道她不给人知道的另一面。但他知道,更明白她为了不让他人因她而困扰或是同情,这些年来她是多么的努力,所以他才更心疼。
  “小姐的眼是我伤的。”
  这些年来,他总是无时无刻不在责备自己,也总在担心着,她是否真会如当年大夫所说的会瞎,这种被恐惧紧紧抓住不放的感觉她不会懂的,而他更怕她在瞎了后,她将会失去笑容,她那高傲的自蓉,定会让她将自己开在黑暗的世界里不再接触任何人,他怕她的天地将会因此变色,而他,则永无法挽回当年的错。
  她忍不住要问:“我曾怨过你吗?”
  “小姐没有。”他遗憾地摇首,“但我怨,我怨我自己。我倒情愿小姐因此而怨我恨我,这样的话,我或许会好受些。”
  若她怨他的话,或许他就能正大光明的用一生来还她了,可她没有,因此他只能小心翼翼拿捏着主仆之间的界线,再提供他所能给予的,可是她太善良,从不责怪他,因此在她身边,他欠了个借口,一个可以自私自利永远留住她的借口。
  “就像药王所说,小姐再不治,日后另一只眼也会慢慢变瞎。”他迎上她的眼眸,强迫自己必须逼她一块面对现实。
  “瞎了倒好。”她不以为意地笑了,“我若瞎了,就不必被嫁出去了,看到时谁还敢娶我?”
  “小姐……”他叹了口气,才想放开她的手,不料她却一把将它拉回,并将它握得更紧。
  霓裳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况且,我若瞎了,你就不会离开我。”
  此刻在灵魂深处震荡着的,是她眼中的固执与情意,海角像是着了魔的双眼,在遭她缠住之后,就无法脱身走开。
  “你可以说我卑鄙,也可以说我这种作法很小人,但若能让你永远留在我身边的话,我愿用一双眼做代价。”怕他将会把她让出去的霓裳,索性捡在今日把话坦白与他摊开了明说。“我不求你能抛开那食古不化的主奴成见,也不求你能明白我的心情,我只希望你别推开我,不要让我离开你,只要能让你留在我身边,我愿用任何东西来交换。”
  手心遭她握得那么紧,仿佛心房也同样遭她握紧了般,心房隐隐颤抖的海角,看着她诚挚的眼眸,瞧见了在那里头与他同样藏而不发的感情,正绵绵密密地朝他的天地洒了下来,在这之中,在这片刻,他不想逃出生天,只想就此沉溺。
  可她说,只要能让他留在她身边,她愿用任何东西来交换?
  难道她不知道,为了她,为了她的眼,他也愿用任何东西来交换?哪怕是这一生,或是这个已遭她困住的灵魂。
  海角缓缓拉开她紧握的手,“但我,不能眼睁睁的看小姐变瞎。”
  倘若为了他的自私,他当然不愿她嫁给药王,若他真依了她的话、也顺应着自己的心意得到她,或许他俩将会存一段美好短暂的幸福,而在那过后;她将付出双眼作为代价,一辈子活在不见天日的黑暗里,他不要她变瞎,也不要再看她多痛苦一分。
  但若是失去她,那么她的双眼将会好好的,她的人生可以重新开始,而他再也不必见她因看不见而打翻东西后,脸上所浮现的那份落寞模样。
  他愿不愿舍?
  他情愿她有个看得见的未来。
  就算,日后他还是只能走在她的身后,不能牵着她的手……
  “这是你的真心话?”看着被他推拒的掌心,霓裳不愿相信地问。
  那夜喝醉了倚在他怀中的霓裳,她的真心,她的无限美丽,至今都还萦绕在他的脑海里,若是说这些年来他一直在祈求一个奇迹的话,那么,那夜奇迹曾在他俩之间降临,那倾其一生所释放的热情,或许将会从此成了他心中永志的回忆,可在那夜她必须相信,有个人,有一颗心,对她再真不过。
  “只要小姐好,我再无怨,也不敢多求。”他垂下眼眸不去看她的心痛,并朝后退了一步拉开他俩间的距离。
  她茫然地开口,“出去。”
  海角抬首看着她,但她却偏过头,不让他看此刻的模样,因此他只能握紧带着她体温的掌心,带着最后一丝的依恋走出她的房门。
  她的泪,是在他踏出房门的那一刻落下的,就在他跨出第一步时。
  躲在门外偷听的天涯,看着海角远去的背影,直摇首地转身走进霓裳的房里,井在见了霓裳的泪眼时大大叹了口气。
  他一掌将她按在胸前,“为什么哪个不挑,偏偏挑那颗闷骚的闷葫芦呢?”
  原本不肯在他人面前示弱的霓裳,在他体温的包围下,陆陆续续被勾曳出更多总是压抑着而没流的眼泪,她不甘心地揪紧了他,埋在他怀里的哭声,因哽咽而显得破破碎碎。
  天涯不语地抚着她的发,打小到大,他唯一见过霓裳掉泪,是在姨娘死的时候,在那之后,和他一样好强的霓裳,无论发生何事,总不轻易掉泪。低首看着这个跟他亲妹妹没两样的霓裳,天涯沉沉吐了口气。
  万般责任皆可抛,国事天下事也都可置之不理,不过家务事这就得好好插手管一下了。
      
  摇曳的灯焰,像着艳裙的舞娘,在风中摆荡着身躯翩翩起舞,独坐在房中的海角凝望着它,仿佛看到了总是喜欢穿着彩衣,跃上枝头迎风而笑的霓裳。
  小时候,听朝露夫人说,霓裳是生在清晨的,那时初醒的天际很美,就像是上天披了件多彩的羽衣,在蹬艳的朝阳射向那一朵朵飘流在天际上的云儿时,就像一件件上天的霓裳高挂在天顶上,所以她就叫霓裳。
  她同时也是他心中的一件上天的彩衣。
  他记不起对她付出的关怀与爱,是在何时混淆的,或许是在她十三岁之后,她愈变愈美的那个时候,也或许就在她七岁那年,紧紧抱住了他的颈项,让他在大雪夜里背去找大夫的时候。在他的生命里,霓裳出现的时间己占了他人生的一大半,而她也占据了他的整个生命,一直以来,他就是将他的上天彩衣给悬在心中的,他从无意要放,也难以割舍。
  因为要放开她,等于是要他放开全部的自己。
  而在今夜真这么做了后,除了那份痛不欲生,却不能在她面前表现出来的痛外,现下的他,脑际空洞一片,仿佛心底最重要的一部分已遭人连根拔起,而他将再也不会完整。
  一柄飞箭划过空气的啸音,令失神的他瞬时清醒过来,他偏身一闪,看着那柄自窗外射来的箭,而后他走至窗边,看着站在下头朝他招手的天涯。
  “我家表妹是哪点不合你的意?”在跳下楼的海角走至他面前时,不喜欢罗嗦拐弯的天涯,开门见山地就问。
  “药王能治小姐的眼。”
  天涯一脸的不屑,“就算能治我也不会把霓裳许配给他。”谁要把自家妹子嫁到那么远,还只能住在地底下的鬼国家?就算对方是个宰相也不行。
  “那么就请城主去说服药王为小姐医治。”海角也很希望他能亲自出马去说服那个有点古怪的药王,请药王另开条件。
  “行。”他爽快地扬起下巴,“但我也讲条件。”
  海角不悦地皱着眉,“什么条件?”
  “你。”天涯直指着他的眉心,“娶我表妹为妻。”
  海角怔了怔,登时面色一换,匆匆撇过脸。
  “小姐是主我是奴。”
  “又来了……”天涯大叹受不了地用力拍着额,接着火气大地对他握紧了拳,“你可不可以别老把自己当成奴看?”他是天生就爱自虐,还是当奴当上瘾了?
  “我的身分是无法改变的事实。”海角冷冷地陈述着事实,“此事就算城主同意。天宫的长老们也不会同意,毕竟,我的确是个海道出身的奴。”霓裳算来也是天宫的王家人,而他除开是个奴外,他还来自于与天宫不和的诲道,在海道喜,他的先祖更是个祸延世代子孙永不得翻身的罪奴。
  “说得真好听。”天涯翻了个白眼,把他的推托之词全当没听见。“其实说来说去,追根究低,还不就是你那自卑的心结在作祟?”
  不承认也不否认的海角,不想把心事挖出来摊在他面前,也不想与身分相差一大截的人讨论这事,于是他转过身,才想回房图个清静时,立即移步至他面前的天涯以一掌拦下他。
  “什么云泥之别啦、天涯海角之距啦,或是什么做人要知命认命等等等……”不屈不挠的天涯开始向他洗脑:“那些玩意你听过就算了嘛,何必事事都往心里去?”
  他冷峻地板起了脸,“城主不是我。”
  天涯冷哼一声,“我当然不是你,你以为苦的就只你一个吗?”
  “城主有苦?”他不是高高在上,责任推左推右,推到谁的身上都可以,只图自己自私和快乐就行吗?
  “当然有!像我,明明就不是块当城主的料,可却硬被推上去当城主,当我看到霓裳将城务发落得井井有条,远比我这个正牌的城主还更能胜任城主这一职时,你觉得我有什么感想?我是个男人,我也会自卑啊!”天涯愈说愈像在诉苦,更像在和他互比苦水谁较多。“出身是奴就了不起,就可以自卑得比较理直气壮是不是?你去试试当个城主却被人批评到一无是处,连个女人都还不如,我看你会不会比我还自卑!”
  海角不吃他这套,“城主与我是两回事。”立场不同、出发点不同、身分更不同,怎能一概而论?
  “什么两回事?还不都是同样的—回事!”天涯不客气地浇了他一盆冷水,“每个人多多少少都会藏有些不欲人知的自卑,你有,我也有,只是程度不同而已,可一旦自卑成为了生命中的一部分,那就成了过度妄自菲薄,这不但会伤害你自己,也会让关心你的人束手无策。”
  海角瞥他一眼,很难否认,这个从不负责的流浪汉,某些话的确是说中了他的心中事。“
  “总结一句。”说到口干舌燥的天涯朝他抬起一指,“身分或许是不能改变的,但心是可以变的,何必太过看轻自己而因此错过最重要的人?”
  他有错过吗?
  海角抬首看着远处霓裳房里未熄的灯火,他只是在愿舍与不舍间,选择了对霓裳较有利的一点而已,虽然那对霓裳来说,并不是她所要的。
  “臭小子,你就不能应我一声吗?”总觉得自己像在自言自语的天涯,在他又摆出个沉默样时,忍不住出手推了他一把。
  “告辞。”他撇开天涯的手,不想继续搭理他。
  就在他转身欲走时,一记硬拳登时揍歪了他的脸庞,他自口中吐出一丝血水,目光不善地盯着突然动手的天涯。
  “这一拳是替霓裳打的。”天涯皮笑肉不笑地扬着拳头对他解释。
  海角倏地将寒眸一眯,在他脸上的笑容还未散去时,飞快地欺身上前,出手如闪电地连轰他三拳。
  “这三拳是替小姐打的。”打完人后,海角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衣袖,冷酷的脸庞上丝毫无半点悔意。
  “咳咳……”差点被揍趴在地的天涯,捧着腹部不住地咳嗽,“为什么……是三拳?”他也才揍了一拳而已,就算是有来有住,这家伙会不会多算了两拳?
  “这些年来,城主不该将身为城主的责任都推至小姐身上。”老早就想找他算帐的海角,开始与他算起这些年来,一直累积在他腹里令他郁闷的东西。
  好吧,他知道他是不负责任了点,也害霓裳太累了些,所以这拳他认。
  “另两拳呢?”天涯扬扬指请他继续。
  海角接着数落,“城主不该不择人选、不顾小姐意愿逼小姐成亲。”
  这题……直接跳过!因为希望霓裳成亲本来就没有错!她都已二十了哪,再摆下去,是想让她当个老姑娘吗?
  “第三拳呢?”天涯晾着白眼,等着看他还有什么借口。
  “城主时常令小姐生恼动怒。”
  听到这点,这口气天涯就再也咽不下去了。
  他险些气昏,“连我惹她生气也要打?”这是他们表兄妹间的个性问题好吗?
  “对。”心思全部绕着霓裳转的海角,在他眼里,错的永远是天涯。
  觉得这三拳挨得实在很闷的天涯,转了转眼眸,坏心眼地走至他的面前问,“你不问问,我为何要揍你那一拳?”
  “城主请说。”
  他愉快地当着海角的面劈下一记响雷,“你害她哭了。”
  被响雷劈得结结实实的海角,登时错愕地愣住,逮着机会的天涯,立即还以颜色地也赏他三拳。
  “你害她不只掉了三滴眼泪。”出完气一身爽快的天涯,一点也不同情地看着被打了还呆呆的他,“只给你三拳,算是便宜你了。”
  “小姐……哭了?”脑海里什么都没法想的海角,愣愣地重复。
  “哭得跟泪人儿似的。”天涯甩甩手,“你也知道她从不哭的,现下,你明白你的罪过有多大……喂喂,我话还没说完啁,你急着上哪去?”
  一骨碌冲去找霓裳的海角,直接跳上城楼,也不管已是静夜,快步地在廊上奔跑着,当他伸手推开霓裳的房门时,空荡荡的房里,已是人去楼空。
  
  “所以,你就往我这跑?”
  无辜到极点的风破晓,在听完了霓裳所说的逃家原因后,总算知道自己在忙得不可开交时,硬被她拖回织女城里听她诉苦的主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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