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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神梦记

_23 绿痕(当代)
  下一刻,将一桌的帐本都往旁边挪的霓裳,随意取来一张信条,飞快地在上头写了几行字并摺妥后,她坏坏地震出一抹笑,将信条交给海角。
  “把这个射给骏伯侯。”
  将信条系在箭上后,海角站至窗边,拉弓瞄准下方骏伯侯所立之地,依霓裳的意思,有样学样地回信给他们。
  当楼下的骏伯侯拔起那柄海角准确地射在他两脚前的箭,并看完了里头所书的内容后,随即刷白了脸不说,还二话不说地拉着儿子落荒而逃,完全不顾一头雾水的天涯在他后头拼命留人。
  “怎么样?”凑到窗边看戏的霓裳,兴致勃勃地问。
  海角一手指向远方,“逃了。”这回她到底是怎么吓跑骏伯侯的?
  “搞定。”霓裳心情大好地伸了个懒腰。
  但不过多久,留不住客人的天涯在气急败坏地返回楼下后,很快地又再射上来一箭。
  “上头说什么?”她好奇地挨在海角的身旁。
  海角干脆一字字照本宣科,“你究竟写了什么给骏伯侯?还有,孤男寡女窝在同一个房里成何体统?马上给我下来。”
  霓裳挑了挑眉,探首看着下头气得涨红了一张脸的天涯,半响,她无言地将那柄天涯射上来的箭交给海角。
  “小姐不回信?”他不解地问。
  “用不着。”她挥挥小手,站至他的身后心情很好地鼓励他,“这回瞄准一点。”
  “小姐要射哪?”将弓拉妥后,不知该瞄准何处的海角,纳闷地看着她一脸不怀好意的模样。
  她边说边捂起两耳,“他的腰带。”她对他的箭技是很有信心的。
  海角顿了一会,看着她眼中闪烁的笑意,而且含笑地照她的要求,将箭尖瞄准天涯的腰带,并在下方的天涯发觉状况不对忙着要闪躲时,出手飞快地将箭射向她所指定的目标。
  “霓裳!”惊天动地的震天吼再次在天垒城内响起。
  早有准备的霓裳,在吼声过后,放下双手倚在窗边,笑靥如花地看着下方的天涯,边怒声咒骂,边两手拎着没了腰带差点掉下去害他当场出缕的裤头。
  难得能见天涯如此狼狈的模样,心底其实也觉得很痛快的海角,努力地按捺住笑意,刻意板着一张梭脸,当着仍在下头穷嚎穷叫的天涯的面伸手关上窗扇,将他没完没了的骂词全都留在窗外。
  “小姐要上哪?”关妥窗扇的他,回过头,就看到她在搬家。
  “事情都忙不完了,我可没工夫陪那个疯男人继续疯。”两手捧着一大叠帐本的她,边说边以身子推开隔壁书房的房门,打算换个地方办公免得再受骚扰。
  他连忙上前接过那些厚重的帐本,两脚踏进她的书房内,里头更多占满书案的公务立即让他蹙紧了眉心。
  “眉头。”霓裳绕过他的身边,站在案内盯着他的脸庞,“你又在皱眉头了。”每次心情不好也不讲,就光是会皱眉头。
  他不悦地问:“城主已回城,这些事小姐可让城主去做。”为什么不管天涯在或不在,忙里忙外的人都是她?
  “让他做?”她敬谢不敏地大大抖了抖身子,“别逗了,他那颗脑袋在这方面才没那么灵光,他只会帮倒忙。”就算是天才也还是会有弱点的,事事都天才到不行的天涯,弱点正好就是这一桩,与其给天涯弄得一团糟,她在事后又得重做一回,那还不如别给天涯碰来得好。
  不想看她又累得一塌胡涂的他犹想进谏,“小姐……”
  “够了,再皱下去就不英俊了。”霓裳伸出两手摸上他的脸,以指尖用力把那两道往眉心靠拢的剑眉分开来。“你要是不英俊了,这可是会大大地影响我的心情喔。”
  “是吗?”海角直视着她那双翦翦水眸,以及她那为了让他宽心的笑脸。
  “谁教我喜欢你的皮相?”她笑拍着他的脸颊。“在我眼里,你的这副尊容,可远比我家那个流浪汉俊上十倍不止,在我办公的时候有这么赏心悦目的你陪着我,我想我今天一定会很幸福。”
  几不可见的一抹绯色,轻轻掠过他的脸庞,整个人霎时变得沉默的海角,屏住了气息,很难回避因她不加掩饰的直言,而在他心中所勾曳出的阵阵悸动。
  “你慢慢害羞吧。”很明白该怎么拿捏他俩之间分寸的霓裳,并没有继续逗他,在案内坐下后,她挽起两袖准备奋战,“我得赶工了,这些要是今日没做完,童飞一定又会在我耳边罗嗦个没完没了。”
  “我……”为了掩饰自己失态的模样,他也赶忙去找事做,“我去为小姐准备信鸽。”
  “去吧去吧。”已经理首在案内振笔疾书的霓裳,只是对他挥挥小手。
  忙了一早,用过午膳后,霓裳在海角的坚持下只休息了一会,便又坐在案前开始另一回合的公务。时值秋收农忙,她得照佃农所送来的秋获量,尽决计算出今年买卖和冬囤的数量,她还得赶在山头飘下瑞雪前,将雁荡山境内的各邵所缺的岩盐向黄泉国买齐。帮她分担部分公务的海角,则是坐在窗边,将她欲寄送的公文或是清单,分别装进一只只由她所养,早已排队站在她窗边的信鸽脚上的信筒里。
  在那些信鸽飞远后,午后的房内一片静谧,停笔的霓裳悄悄抬起头,看着海角就坐在不远处,安静地整理着他的弓箭和她的金鞭。
  那张常像这样映在她眼底的侧脸,可说是在这世上她最熟悉的脸庞,这些年来,伴着她长大的人,不是一年到头四处乱跑的天涯,而是与她形影不离的他,而在娘亲过世后,若说与她相依为命的人,是那个她在这世上仅剩亲人的天涯,还不如说是永远都安静守护在她身旁的海角。
  在这张甚少表达出喜怒哀乐的脸庞上,他人很难看出他的心事,但与他长年相处下来,她知道,向来在人前话不多,也没什么表情的海角,会在何种情况下皱眉;不管过上了多开心的事,他总是习惯将笑声关在腹里,然后板着脸,装作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她也知道,无论他正在做些什么,他一定会先用双眼确认她所处的地方,与离他所处的距离有多远后,他才会安心地去做手边的事。
  她知道的,关于他的一切,她都知道。
  但他也有她所不知的一面,例如说,他的感情。
  在这方面,他就像一片她难以碰触的海洋,她不知它的深浅,也无法探量,他将它藏在很深很深的地方,即使她靠得他再近,或是已模模糊糊地察觉了些许,可他也不会正面地表现出来,或是脱口说出只字片语。
  吸饱了墨汁的笔尖,在她持笔久久不动时,悬在笔尖的墨水悄悄坠跌在纸上,将纸张曼染成一片,收回视线的霓裳,赶忙拿来一旁的纸张压按在上头救急,坐在不道处的海角抬首看了她一眼,见她皱着眉捧着不得不重写过的帐本一会后,撇撇嘴角重新拿起笔,他这才低下头继续整理她的金鞭。
  当屋内的光线愈来愈暗,海角点上烛光时,做完公务的霓裳已经在桌上趴着睡着了,他叹了口气,将脸贴在帐本上的她给抱起,送至书房旁的睡房让她睡妥后,远处大门的门板上即传来一阵轻敲声。
  不想让敲门者吵到霓裳的他,飞快地前去应门,门扇一开见着童飞的脸时,他忙抬起一指放在唇上示意童飞噤声。
  “小姐睡了?”探头探脑看向屋内的童飞,在没见着霓裳的身影后小声地问。
  “嗯。”
  他举高手中所端的端盘,“那晚膳……”
  “交给我吧。”
  接过端盘后,海角将晚膳端进房里,不过一会,他将那叠霓裳已处理完的帐本交至童飞的手上。
  “这是小姐要给你的,还有,小姐累了。”他小声的叮咛。
  “我知道,我会派人栏着城主别来吵她的。”感激不已的童飞,识相地向他保证。
  “多谢。”他淡淡应着,轻轻掩上门扉。
  微冷的风儿灌进窗缝里,吹掀起霓裳窗畔的纱帘,怕她会受冻,海角忙将每一扇窗都关起,独独在火炉畔留了一扇小窗,而后阶在炉前生火好让室内增暖。
  本想叫霓裳起床吃点东西垫垫胃的他,在端着晚膳来到她的床前后,看她那副疲惫的模样,便不忍心叫醒她,他将晚膳搁在一旁,倾身将她身上的被子再盖妥些。
  睡梦中的霓裳皱了皱眉头,开始在床上翻来覆去,但始终找不到个较好睡的位置,知道她习性的海角,坐在她的身旁探手将她翻过身面对他,再伸出一手放进她的手心里任她捉着,紧闭着眼睫的霓裳在握住他的手后,即停止了动作,安安稳稳的投入梦海里再睡。
  静坐在她的身畔,看她紧捉住他不放的模样,海角的心很痛。
  她有心上人了。
  那日在她告诉天涯之前,这事,他从不曾听她说过,也不知总是与他如影随行的她,是在何时遇见她的心上人的,是在她到迷陀域游玩时所认识的吗?还是……
  这阵子来,不可否认的,因为这事,他整个人被种种震惊、嫉妒与失落的情绪给占满,像只中了箭的猎物,除了注意到伤口的痛楚外,再也无法去思考任何事物,那时的他,觉得心房似空了一隅,而且那空旷流离的感觉逐渐蔓延开,令他无力阻止那股痛感将他淹没,即使他明明就已经为此做了好多年的准备。
  她今年都已二十了,换作别人家的女儿,在她这年纪早己嫁人生子,也难怪天涯会为了她的婚事而着急,努力不懈地想将她趁早嫁出家门,为此,他极力强迫自己得感到麻痹,得去适应终有一日将会来临的别离,可每每听她说出拒婚的言词,和看她采取逼得对方不得不退婚的举动,又会让他有种自地狱中解脱逃出、能够再次好好呼吸的感觉。
  有你陪着我,我想我今天一定含很幸福。
  很幸福……
  就算……这话她只是说来转移他的注意力,好让他不忧心于她,或者只是单纯的一句玩笑话也好,但只要能听她亲口说出这话,他都为此而感到欢欣激动不已,那种感觉,就像是在长久的黑暗中,见着了一盏救赎的灯火,虽微弱,却也遗是种让人沉迷的光芒。
  聆听着她轻浅的气息,熟知她的海角知道,她还是跟小时候一样,总是浅眠,并常因一些小声音而惊醒,而她往往一醒后,就很难再次入睡。看着积藏在她眼底下的暗影。他不舍地伸手点了她的睡穴,希望她能因此而深深熟睡,好好地在她的梦里休息,但他那只方离开她身上便觉得依依的手,却怎么也不想离开她的身边。
  他轻柔地执起她的手,闭上眼,虔心地在她的掌心印下一吻。
  有他陪着她,她便会觉得很幸福,她并不知,能够这般陪在她的身畔,就已是他此生所有的幸福了。
  YUE  YUE  YUE
  一边忙着打发三不五时以婚事当借口来捣乱的天涯,一边忙着秋尽之前处理完缄内大小事,整整与海角在房里关了十日的霓裳,在终于踏出房门后,立即前往位于天垒城后山顶上的神宫,去见居于神宫的云神云笈,和云后商讨今年奉神大典的事项。
  不过在她进了神宫,把祭祀的清单交给宫女呈给云笈过目后,她便一手撑着下颔开始在座上打盹。打盹到后来,若不是寸步不离跟着她的海角眼明手快,她恐怕会当着云笈的面,大刺刺地趴在地上睡给云笈看。
  总觉她脸色有些不对的海角,将昏睡的她揽进怀里,才把手搁至她的额上,掌心下传来的熟悉热意,随即让他锁紧了眉心,顾不得连声招呼都没跟云笈打,他便急急忙忙地带她下山找大夫。
  自小到大,总是不能适应四季更迭的霓裳,每在深秋与初冬交替的时间犯病,次次一病,她都会咳上个好些天,自她接任副城主后,每年秋收过后的时节,也就成了她最累的日子,因此她总是在果过头后开始发烧,然后再昏天暗地的咳上好一阵子。
  飘浮在空气中的药味,和外头燃烧秋叶的气味,交织成一种霓裳记忆中的味道。
  在海角请来大夫看过后,照着大夫新开的方子煎药的海角,蹲坐在远处窗畔的小椅上,拿着蒲扇小心地照料着药炉的炉火,头上敷着湿巾的霓裳躺在床上侧着身,将脸庞仰成一种思念的角度,张大了眼,将远处的背影深深刻印在心版上。
  她伸出一指细细描绘着他的身影,指尖滑过他宽阔的肩,不得不弯曲的背,再滑过他不经意侧过的侧脸,顺着脸庞的弧度,她轻抚过他饱满的额,高挺的鼻梁,和从这个角度只看得见些许的唇。
  蒸腾而上的热气,在海角揭开炉盖倒出药汁时模糊了他的脸庞,霓裳恋恋地收回指尖,将那曾远远碰触过他的指尖,搁放在自己唇上。
  盛好了药汁的海角,回首看她是否仍在睡,见她已睁开双眼醒来,他小心翼翼地端着药碗走向她,先将药碗摆在床边的小桌上,再扶起她。
  “小姐,该喝药了。”
  浑身都软趴趴,也使不出什么力气的霓裳,任他扶抱起她靠坐在床边,她不语地看他端来药碗,以汤匙舀起一匙,将还烫热的药汁吹凉后,才送至她的唇边。
  她想,天底下除了他外,或许不会有任何男人会像他这般,亲自为女人煎药、吹凉喂药,捺着性子等她慢慢喝完,再停下来以巾帕为她拭净嘴边的药汁。又或许,天底下除了她外,不会再有任何女人像她这么得上天宠爱,因为,上天慷慨地将一个名唤海角的男人,送进她的生命里伴她左右。
  在他专心喂药时,她直视着他额上细布的汗水,乏力的她,很想伸手为他拭去,更想告诉他,像这种事,就交由城里的嬷嬷来做就行了,他一个大男人不必委下身段这么做的,可这些年来他总是这样,衣不解带地照顾她,也不管他人如何作想,或是如何看轻他,他的眼和耳,总是可以为了她而刻意地看不见、听不见那些。
  让她喝了一阵,想让她休息一下的海角,不经意见着她微蹙着眉心的模样时,忙停下手边的动作问。
  “小姐,是不是药太苦了?”
  她轻轻摇首,“不会。”
  海角盯审着她若有所思的表情一会,半信半疑地以指沾了药汁送入口。苦涩得难以下咽的滋味,令他不禁搁下手中的药碗。
  明明就是苦得不得了,而她向来就不爱喝苦药的,为何她要撒谎?
  “小姐还要再喝吗?”他不忍心地问。
  “要。”霓裳看着他因捧着药碗而被烫红的手,很坚持要将他的心血全都喝完。
  他边说边摇首:“小姐,你不必忍的,我可以叫大夫照旧方子另开几帖,再重新煎过。
  “你想太多了,事实上。我觉得这比旧方子还要好喝。”不想见他为此再忙一回,她索性抬起没什么力气的双手,将他手中的药碗接过,就着碗缘仰首饮尽。
  “小姐……”才刚煎好还烫口的,她居然就这样灌下去?海角忙不迭地想阻止她,可得到的却是她递回的空碗一个,里头的药汁滴滴不剩。
  充斥在口腔里浓得化不开的苦意,让霓裳差点破功当场皱紧了一张脸,她努力地吞咽,试着让那些苦得害她想去找大夫算帐的苦味散去,并抬起一手抚上海角的脸庞。
  “别老是皱眉头,再皱下去的话,你很快就会变老头子了。”她以指尖在他的眉心轻揉,煞有介事地说着,“若是要老,那也该是先老我表哥,你不可以老得比他还快。”她可不愿,在她面前,他永远只能对她摆出这副表情。
  丝丝笑意溜出他的唇角,“不可以老得比城主快?”看样子,这些年来天涯真是被她给恨惨了。
  “没错。”她信誓旦旦地握紧了拳,“我就是要你把天垒城第一美男的名号抢过来,到时我看那个自恋的家伙还嚣张不嚣张得起来。”仗着自己长得还不赖,身边又老是有一堆蜂蜂蝶蝶围绕着,所以他老兄自己的婚事都不必急,全都转嫁急到她身上?谁要他来鸡婆?
  “我会照小姐吩咐尽力试试。”他含笑地看着她好了许多的气色,“小姐要不要睡一会?”
  “待会。”她摇摇头,一双了无睡意的水眸,直逗留在他难得出现的笑脸上不走。
  被她目不斜视地看着,起初海角还不觉得有什么,但渐渐的,他发现她的眼神是那样专注,不加回避也不掩饰,在那双坦坦的眼眸里,更不存半点嬉闹玩笑的成分,这令他觉得他俩之间的氛围变了,有种令人想闪躲但又更想沉溺的味道,灼灼的目光似语引飞蛾的媚灯,拉着他不断深陷。
  他本是想回避的,但恋着不走的双眼却有自己的主张,无论如何唤也唤不回,他聆听自窗外传来的沙沙声响,在这一刻,他觉得外头正燃烧着的,并不是秋叶,而是他那颗难以自拔的心。
  “小姐,你在看什么?”他沙哑地问。
  “秘密。”她笑了笑,满心欢喜地将他的笑容,和他的不自在全都存在心底。
  海角着迷地看着出现在她颊畔的绯意,那颜色,就像清晨蔓布在东方天际的粉嫩晨彩,他忍不住伸出手想掬取,但远处的敲门声却在这时响起。
  像是魔咒遭解除般,海角勿匆收回即将碰触到她的指尖,起身准备去应门,就在他转身的那一瞬间,在眼角的余光中,他在她眼中瞧见了一抹难以掩饰的失落。
  偷偷摸摸站在霓裳房门前的童飞,边留意着有无他人瞧见他来此,边心急地再敲着门,直至海角带着一副古怪的神色来应门时,他飞快地闪身进屋,而在进屋了后,他举模不定地犹豫了许久,最后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般,拉过海角,在他耳边道出一大串霓裳知道后,肯定会跟天涯没完没了的家变起因。
  “发生什么事?”当海角带着与先前截然不同的凝重脸色回来她的面前时,霓裳原本在云端上的好心情,顿时跌回现实的地表。
  他反覆思索,却怎么也找不到个较委婉的说法,更怕无论他再怎么说,她也会气得什么病都不想养了。
  看完了他的反应,已大概推敲出会让他皱眉的原因后,霓裳冷冷地问。
  “你老实说,我表哥又做了什么?”在这座天垒城里,除了她外,也就只有那个亲戚能让他出现这号表情。
  “一定得说?”他愈想愈不妥,更怕她因此而气坏了身子。
  “海角,不管他做了什么,我迟早都会知道也必须去解决。”她无奈地一手抚着额,“你告诉我,哪回不是这样?”
  “好吧。”不想让她听了后太过激动,他只好尽量只提重点,“城主将在城内举办比武招亲。”
  霓裳愕然地眼大了眼,“什么?”
  “小姐,你还病着,这事就留到日后再——”知道她的脾气就和天涯一样,像颗火烧的爆栗子般,不愿说太多的海角才想敷衍而过,她却抬起一掌阻止他。
  “说。!她非得知道天涯又在搞什鬼,”一字不漏的说完。“
  瞧了瞧她已然生怒的模样,和她那双固执的眼眸,没法不说真话的海角,只好无奈地吐实。
  “日前城主背着小姐,暗地里对天宫所有的山头发帖,天垒城将举办比武招亲,谁要能胜了小姐,城主就把小姐嫁给他,并且还把天垒城当作小姐的嫁妆。”
  她慢条斯理地握紧了两拳,“为什么……这事我完全不知道?”
  “这事是城主在小姐闭关办公时做的,城主还下令全城封口,不许任何人告诉小姐这事。童飞总管是因不忍见城主这般瞒骗小姐,故才松口偷偷告知这事。”要不是童飞还有点良心,看在她总是为了城务忙得团团转,不然童飞也不敢冒着被天涯逮到的风险来通风报讯。
  “他连你都瞒?”眉心隐隐抽动的霓裳。再也忍不住地一掌重拍在床上,“还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趁她忙得分身无暇,没法去泼冷水,天涯就在外头给她搞花样?反这回他居然还串通了全城的人!
  “童飞说,现下几乎天宫每座山头,都已派出人选正前来咱们天垒城。”再过几日,就有—大票想得到天垒城的男人准备来此大显身手了。
  “我要宰了他——”气得七窍生烟,只想出门鞭人的霓裳,在怒吼过后,因一时喘不过气,而开始剧烈地闷咳。
  海角见状忙不迭地揽过她,伸手拍抚着她的背脊,心疼地听她在他怀中咳得昏天暗地。
  “把……把天垒城当嫁妆?”好不容易才咳完一回合,气喘吁吁的霓裳捉着他的衣领问,“你听听他说的那是什么话?他还像不像个城主?”
  他想了想:“是不像。”实际上,是根本就没有像过。
  眼看着现下的状况已是覆水难收,气得牙痒痒的霓裳发现,在她婚事上头,愈挫愈勇的天涯,已经由正大光明的帮她选亲,改成玩阴的与她互斗大法。
  比、武、招、亲?现下她病得跟只病猫没两样,怎么比呀?就算要她亲自打发那一票男人,也得等她病愈再说呀,天涯分明就是想借她生病这个时机,好让那些平常打不过她的占上风,再顺顺利利地把她嫁出去。
  盛怒之余,窝在海角怀中的她,拼命令自己必须得冷静下来,速速想出个应对之道,不然到时她真会被不明不白的给嫁了出去。
  她以指点点他的胸口,“海角,比武招亲是在何时?”
  “十日后。”海角低下头,看她变脸似地换上了一副沉思的模样,而且,她将双目往上移,瞬也不瞬地看着他。
  半晌过后,她露出一抹沉稳的笑意。
  “十日后,我还是会像现在一样,病得没法下场参赛。”既然她不能下场去摆子那些男人,那她何不改派一个高手去削天涯的面子?
  “小姐要我代小姐出赛?”海角转眼想了想,总算有些明白她为何会这样盯着他了。
  “可以帮我吗?”她一脸期待地问。
  “是。”他一脸理所当然地接下她的命令。
  “海角,我不要嫁人。”霓裳伸出两手捉住他的衣襟,郑重地向他声明,“我一个都不要嫁,所以那日你一个都不可以输。”
  看着她眼底强烈的决心,未把丝毫情绪表现出来的海角,只是沉默地向她颔首。
  “真的不可以输喔。”她仍是不放心,就怕他会一个不小心把她给让了出去。
  “小姐请放心。”他淡淡地应着,扶着她躺回床上想让她睡一会,但她却拉着他的衣袖不放。
  她的声音里充满了不安,“海角,我是不是很任性?”向来都是她说什么他就做什么,他从不会反抗,更不会拒绝她,即使是觉得为难,他也不会说出口。
  “小姐不会。”他边说边抚开她额际的发,以掌探了探它的温度,而且把搁在小桌上的湿巾取来覆在她的额上。
  “真的?”她直望着那张温柔的脸庞,很想能够听他亲口说上一回藏在心底的话。“真的。”海角微笑地给她一个保证,“小姐尽管安心歇着,比武招亲这事,小姐不需烦恼。”
  怎么安心歇着?现下光是想到那个令她头大的比武招亲,她就够坐立难安了,但就在她这么想的时候,坐在她身边见她因这事而毫无睡意的海角,却在她能够开口反对前,伸手轻点了她的睡穴,强制性地迫她休息。
  将她额上差点落下的湿巾重新放好后,海角轻显着她的面颊,为先前那抹已错失的嫣红而感到遗憾,他轻轻侧首,回想着方才那些自听到天涯干了什么事后,种种在心底油然而生的焦急与愤怒,但此刻,它们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因为她的任性。
  她不会知道,有些事,碍于身分之别,他向来只能强迫自己去忍去让,而无法去改变他所不愿见的那些,一如先前那个目中无人,大刺刺地扛着聘礼来天垒城下聘,打他第一眼见到就只想赏个两箭的骏伯侯。但即使知道骏伯侯配不上霓裳,身为家奴的他,却对天涯的选择无地置喙些什么,他只能一如以往地仰赖霓裳的任性,再看她亲自赶走那些天涯为她找来的男人,那些……他渴望能取而代之的男人。
  在她为了她的性子而担忧,怕会因此而为难了他的,她不会知道!他的心头为此暖洋洋成一片,他很想告诉她,事实上,他很乐于她的任性。
  因他,根本就不愿将她拱手让给任何人。
  
  “怎么是他?”天涯差点瞪凸了眼。
  十日过后,盛大举行比武招亲的天垒城内,武校场四周的看台上挤得人山人海,场内也如天涯所盼地聚满了来自天宫三山的求亲者,可在比武的时辰一到,出现在场上的并非霓裳,而是今天涯作梦也没想到的海角。
  “表小姐还病着。”负责张罗比武招亲的雷昂,一脸无奈地向他表示。
  天涯愕指着场中人,“所以就由他代霓裳出马?”
  “是的。”霓裳不能上场,若是不让海角上场,那这场比武招亲是要怎么比?有参加就有奖吗?
  天涯一头冷汗地盯审着静站在场内的海角,此刻正两手环着胸闭目养神,就等有人上台挑战,在他面上,丝毫不见半分紧张或没信心,仍旧从容沉稳得有如一泓深潭似的。天涯再转过头,迅速括量了下头那些正排着队,待会即将上场与海角交手的人,而后,冷汗顿时布满额际的他,得到一个他极度不愿承认的结论。
  搞舍呀?给这个忠仆一出手还得了,别说是底下那些人统统都不够看,就算是董飞和雷昂一块上,也照样会被海角给踢出场滚边去!
  果不其然,半个时辰过后,天涯特意放帖请来的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地被海角给打出场外,而借口托病不下场的霓裳,则是倚坐在看台上,笑靥如花地看着她所派出的海角,三两下就替她解决这桩令她头大的婚事。
  “那个……城主?”眼看下头的挑战者在有了前头先烈的经验后,个个面色苍白,没一个愿意再接着上场,深怕场面将会变得很难看的童飞,赶忙挨在他的身边问。
  面色铁青的天涯,动作极为缓慢地侧首一看,那个让他面子挂不住的霓裳,正得意地对他扬高了下颔,这让气得咬牙切齿的他不禁恨恨地将拳头扳得略咯作响。
  算她狠……居然派海角来搅他的局!
  童飞头疼地皱着眉,“这下怎么办?不打了吗?”他们的帖子可是发遍了天宫三山,事情若传出去的话,笑话可就闹大了。
  “谁说不打?”天涯用力地哼口气,朝旁取来弓与箭筒后,一脚踏上看台的栏杆准备亲自下海,“别以为她有个海角就能称心如意!”
  候在场上等待下一名对手的海角,在天涯只身踏上场内时,缓缓张开了眼。一阵讶异自他的眼中闪过后,他不以为然地挑高了眉。
  “城主有意娶小姐为妻?”他不是说过这辈子和他八字最不合的女人,就是他家表妹吗?他下来掺和些什么?
  “不。”天涯大刺剌地指着他的鼻尖,“我是打算在打发了你之后,再亲自替她挑一个夫婿!”
  “城主执意如此?”将他与其他求亲者一视同仁的海角,在动手前,不疾不徐地再问。
  丢不起脸面的天涯,信誓旦旦地价下话,“今日我非嫁了她不!”
  “城主,得罪了。”海角将脸一板,话—说完后。也不给天涯准备的时间,立即杨弓、拉弦,一箭直射向天涯手中所握的长弓。
  愣愣地看着断成两截掉在地上的长弓,在四下因此而传来阵阵的惊呼声时,一招都还没出就没了武器的天涯,愠恼地微眯着眼问。
  “一定要这么不给面子?”真打算杠上了?
  “奉小姐之命,今日我绝不让任何人站在这台上。”已经再次架箭上弦的海角,在把话说完时,三箭又已射向天涯。
  深知他箭术神准无比的天涯漫骂边躲,“她叫你做什么你就做?你有点个性行不行?”
  “小姐的愿望就是属下的命令。”在天涯忙着闪避之时,一柄再从海角手中射出,似要提醒他记忆的飞箭,刻意擦过天涯腰间的腰带。
  “好,我就摆平你先!”登时旧仇马上熊熊复燃的天涯,在海角用尽箭筒里的箭矢时,扬掌快步奔向他,而海角也随即弃弓,打算与他面对面地一较高下。
  此起彼落的讶异声,自场旁的看台不时地响起,呆站在台上的童飞,愣愣地看着师承同一门的他们,使出拳路相同的拳法你来我往,在身影交错的那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看到了两个天涯。
  “表小姐,你认为他们俩……谁会赢?”不知这一局将如何收场的他,很怀疑地问着打从天涯下场后,脸色就一直很难看的霓裳。
  “不知道,他俩从没打过。”霓裳一手撑着下颔,愈看眼前的情景愈是皱眉,让她皱眉的原因倒不是童飞所关心的胜负问题,而是那两个从以前就很想找机会认真打一场的男人,似乎开始亮出了看家本事。
  慢着……他们不会都想来真的吧?
  当天涯放弃以拳脚见真章,取下系在腰上的黑鞭,而海角也同样将腰际上的软剑抽出时,赫然察觉大事不妙的霓裳,忙不迭地起身看向四下究竟有多少人,放眼望去,收到风声,赶紧前来争睹天涯海角之战的城众,早已将整座武校场四周以石砌成的观众席全都坐满。
  “童飞、雷昂!”悬在她额际上的冷汗滑落之时,她霍然扯开了嗓子大嚷。
  “表小姐何事?”正看得津津有味的两人,都被她突如其来的音量和难得一见的厉色给结实吓了一跳。
  “撤人!”她毫不犹豫地下令,“立即将所有人疏散撤离此地!”
  “可城主他们正在——”童飞不解地指着场中正激战难分的两人,却被霓裳一把给扯过衣领,在他的耳边大吼。
  “再看下去大伙就都没命了!”
  场中互不相让的两人,在各自使出同样的招式,挥出一掌击向对方的掌心后,同时被震退了数步,止住退势的天涯,眼中顿时露出激赏的光芒,没想到与他同门,性子本就不招摇、更从不曾在人前露相,向来只是默默跟在霓裳身后的海角,为了守护霓裳,这些年来武艺早已精进到成为他的强敌,除开他外,天宫里有资格与海角交手的,恐怕只剩一个风破晓。
  一心只想完成任务的海角,并没有心情去管天涯嘴边的那抹笑意代表什么意思,努力闪躲鞭风的他,伺机想缩短被他以长鞭制造出来的距离,好让手中的软剑能有发挥的余地,就在天涯倾力挥出鞭子一鞭扫向他,而他再次偏身闪过时,他顺着身侧的角度看去,赫然发现,无法止停的鞭风正朝霓裳而去,登时他面色一变,紧张地奔上前想将它拦挡下来。
  为了坐在四周的人们安危,霓裳在鞭风到达前,已跃进场内扬起手中的金鞭阻止它前进。但内力不敌天涯的她,虽是成功地拦下鞭阻止天涯误伤他人,可她也被鞭风中蕴藏的雄浑内劲,给震弹得飞撞至一旁的墙面上。
  “小姐没事吧?”慢一步赶到的海角,忙不迭地将她自地上拉起,紧张地查看她是否受了伤。
  “我没事……”暗自忍疼的霓裳,若无其事地向他摇首,可海角仍是自她细微的表情中看出了她的异状。
  刹那间,忍抑不住的心火在他眼底熊熊窜烧,他将霓裳扶至一旁,转首眯细了一双寒眸,目光森冷地定在远处仍在等着他的天涯身上。
  霓裳在他欲返回场内时拉住他的衣袖,“你当心点。”
  他僵硬地向她领首,向前走了两步后,双足重重一踏拔地而起,转眼间即飞身落至天涯的面前,并将剑尖直指向天涯的喉际。
  天涯莞尔地绕高两眉,“哟,生气了?”这家伙不是从没表情、也没心情的吗?真难得他会破了功,露出一脸想杀人的神色。
  翻转着剑柄的海角,剑尖一绕,由下往上扫向他的面门,措手不及的程度,差点害天涯引以为傲的俊容破相,丝毫不留给天涯喘息机会的他,在天涯偏首闪过时已再接续下一剑,顾着天涯的闪姿绕剑一划,在天涯的颈上留下一道血痕,但犹不及再给天涯另一剑,已挥鞭阻止他再贴身上前的天涯,一鞭挥向他的面颊,在上头同样也给他留下一条纪念品。
  “别这么凶嘛,我又不是故意的,更何况……”在海角再次上前时,两手扯住鞭子抵剑的天涯,还凑至他的面前对他嘻皮笑脸,“我家表妹连根寒毛都没少不是吗?”
  一只手仍空着的海角,怒火中烧地在他腰腹间重重轰上一拳,立即让天涯再也笑不出来,扭曲着脸赶紧抬起一脚把他给踹开,然而不死心的海角,在退离至一段距离后,蓄起所有内劲一掌朝地一震,随起将埋砌在地上的颗颗大石掀起,并在下一刻一剑使劲往前一划,凶猛而来的剑气,在击碎了所有石块后,一鼓作气地将碎石全都射向天涯。
  妈呀,是有深仇大恨啊?
  “不要闹了……”立足之地无处可避,只能选择往上逃的天涯,奋力往上一跃,在他一跳起后,原木在他身后那一片高筑的看台,马上遭如雨密布的石块射中,轰声隆陆地壮烈塌垮。
  落地之后,天涯以牙还牙地一鞭扫向海角还以颜色,海角机警闪过,在他身后的那片看台也立即开了另一个出口。
  就在他俩互别苗头的这当头,站在远处的霓裳,额上青筋直跳地擦着腰,深吸了口气朝他俩大吼。
  “你们两个够了没?”
  已经演变成没分出个胜负谁都别想走的情况下,场中的两个男人,此刻都忙得不能闪神分心理会她,实际上,都想撂倒对方的他们,也没人想理会她,气得霓裳一掌推开想拦着她的童飞,跳至场中奔向他们,并使劲朝他们甩出一鞭。
  宛如流金的炫光一到,正纠缠着彼此的两人迅即分开,停下了所有动作,讷讷地低首看着两人之间那条被金鞭打出来的裂痕。
  她气呼呼地握着金鞭问:“再打下去,你们是想叫我重盖一座城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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