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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报恩

_13 绣锦(当代)
  
  “三五年,还是三五十年?如果你能瞒得住,那就一直瞒着。如果瞒不住,那就趁早交代吧。”
  
  敖游不说话,默默地转过身去继续沉思。他不是很明白,仲恒为什么会问他这个问题。三五年,还是三五十年?他当然要一直陪着王培,一辈子——可是,这一辈子以后呢?他眼睁睁地看着她一点点地老去,然后,死亡……
  
  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很可怕,敖游揉了揉脑袋,努力地想要把这些奇奇怪怪的念头全都抛开。那都是很久以后的事,他们还有大把的时光,何必现在就开始烦恼。他现在有更重要的事,那就是怎么向王培坦白——敖游可不觉得自己够聪敏能瞒得住王培一辈子。
  
  到了十二月中旬,温度渐渐降下来,与此同时还,空气中似乎带了些欢庆的味道——圣诞节快到了。
  
  敖游对这个什么鬼节日一点兴趣都没有,他十分不明白,明明是中国人,为什么会如此郑重地为个老外过节日。但王培却很兴奋,她甚至提早开始计划着圣诞节怎么过了。
  
  “你就当…过情人节好了。”王培很有耐心地回复他的疑问,反正中国人能把除了清明节之外所有的节日都当做情人节。
  
  敖游果然对这个答案十分满意,喜滋滋地眨巴眼,不知道到底在想什么。他下楼去兜了一圈儿,一会儿又急匆匆地上来了,很是激动地道:“小武都给他女朋友准备圣诞节礼物了,王培培,你准备送什么给我?”
  
  王培没好气地瞪着他,无奈地小声骂道:“人家小武都知道给女朋友准备礼物,你怎么就晓得问我要呢?”
  
  敖游摸着脑袋不好意思地笑,声音都低了,“我…我当然会准备礼物给你啊,可是……”他说着说着,声音就腻起来,撒娇的样子,“王培培,你会送我礼物吧,会吧,会吧。”
  
  她倒是真想过这事儿,就是思来想去也还没决定。敖游一向大手大脚惯了的,用的日常用品都是最好的,而且什么也不缺,王培可真是犯了难。她甚至还拐弯抹角地问周柏婷,她们结婚纪念日的时候送的啥,可人家不是领带就是剃须刀,这些玩意儿敖游可一件也用不上。
  
  见敖游眼巴巴地瞧着她,王培也十分地为难,想了想,索性道:“要不,我给你画幅画儿吧。”一说出口就觉得挺有意思的,以后每年都给他画一幅画,等老了再回头看看人生的变迁,多有深意。
  
  “哎呀你画得又不像。”敖游小声地抱怨,掉头就进了阁楼里间,一会儿又冲出来了,已经换了身簇新的衣服,乐得嘴都合不上了,“王培培,你说我穿哪件比较上相?”
  
  于是敖游就老老实实地窝在阁楼里当起模特儿来,但他却是个既不称职的模特儿,坐不住也就罢了,偏偏还喜欢时不时地凑到她面前来监督进度,还要提意见。“哎呀不对,我的眼睛不是那样的。”“王培培,这里这里,这里再添一笔。”“……”
  
  王培忍无可忍,气得哇哇大叫,“敖游,到底是你画还是我画!”
  
  敖游立刻不做声了。
  
  他乖乖地坐了一个下午,终于又开始提意见,“王培培,这个要多久才能画好?”
  
  “几天吧,也许更久,画好了还得送到窑里烧。”王培头也没抬地回道,“不过你放心,肯定能在圣诞节之前完成。”
  
  “那我…岂不是还得在这里坐好多天?”担忧的声音。
  
  王培终于抬头了,看着她,样子迷迷糊糊的,过了好几秒,才缓缓道:“你可以走了。”
  
  敖游心里有些惴惴,她的语气太平缓,反而让人摸不清楚到底是不是在生气。
  
  “你怎么还不走?我把轮廓画完了,没你的事儿了。”她又道,脸上的表情很疑惑。
  
  敖游终于吐了一口气,“你怎么不早说?”
  
  “你又没问!”王培小声地嘀咕了一句,没再理他,趴在桌上认认真真地继续填色。敖游凑到她身边看了一阵,没看出什么名堂来,扁扁嘴,下楼去找小武聊天去了。
  
  小武支支吾吾地想向他请假,说要和女朋友约会,还说已经订了餐桌和酒店。
  
  “酒店?”敖游的眼睛亮起来,脑子里立刻开始一些旖旎的想象。
  
  小武也跟着笑起来,眼睛眯眯的,透着一股子□味,“老板,你跟王老师…那个…不是还没吧?”
  
  敖游一巴掌就把他的脑袋给推开了。他一转身就上网百度去了,J市最好的酒店是哪个呢?唔,还有圣诞节礼物,浪漫的二人约会什么的……
  
  红酒、烛光晚餐、音乐、烟花……敖游郁闷地发现,这些似乎都只存在于电影里,小小的J市,甚至连瓶好红酒都找不到。如果连酒都没有,谈何气氛可言——王培要不是喝得迷迷糊糊的,才不会跟着他去酒店呢。
  
  他甚至还可以……向她坦白。在昏暗的烛光下,轻缓而流畅的音乐中,满屋子盛满玫瑰花,他低声下地地向她道歉,说不定,她就不会跟他计较了。
  
  接下来的整整一个礼拜,敖游都在忙着这个事儿,偷偷摸摸地,不让王培知道。有时候王培会问起,他就支支吾吾地推脱,或者索性耍赖,“反正…你早晚就知道了。”
  
  于是王培就没有再问。男人总要有点自己的空间,不是么。
  
  圣平安夜的前一天,天气很好,敖游就拉着王培一起出去散步。街上人多,熙熙攘攘的水泄不通,尤其是敖游在的地方,总是能吸引更多人的眼球。他们走了一阵,便在肯德基坐下来,一人抱了一杯可乐聊天。
  
  “要是明天下大雪就好了。”看着碧空如洗的天空,王培叹了口气,小声地道。
  
  “为什么?”敖游不解,“晴天不好吗?下雪了多冷,你手脚会冻到的。”
  
  “哎呀你不懂,圣诞节就是要下雪才有气氛嘛。”
  
  敖游眨巴着眼,若有所思。
  
  结果晚上就真下雪了,鹅毛一般洋洋洒洒,早上起来的时候,四周已是白茫茫的一片,干净又纯洁。
  
  可并非所有的事情都如王培所希望的那么顺利,大早上她就接到系主任的电话,教育部忽然过来检查工作,她被临时调过去做接待了。
  
  “不去!不准去!”听到这消息的时候,敖游立刻就暴躁了,挥着拳头满屋子乱转,“凭什么叫你去,这不是你的工作。赶紧打电话去回绝了,晚上我们还有约会呢。谁敢妨碍我们,我就吞了他!”
  
  虽然知道他会不高兴,但王培没想到他反应会这么大,想着到底是自己的缘故,只得小声地劝慰,“要不是系里几个辅导员出差了,主任也不会临时叫我去帮忙。反正我又不是去一整天,估计下午就回来了,保证不会误了晚上的约会,好不好!”
  
  她又是发誓又是赌咒的,轻声细语地一直跟敖游说好话,敖游生了一阵气,最后气鼓鼓地上楼了,一会儿又从楼上丢下来一句话,“晚上…我等你。”
  
  王培可算是松了一口气。
  
  因为艺术专业是J大的重点专业,上头领导检查的重点也主要在这里,这一整天,王培可谓是忙得脚不沾地,连茶也没顾得上喝一口。到了下午六点左右,领导们的检查终于告一段落,系主任便要拉着王培一起去吃饭。
  
  王培赶紧推辞了,“晚上约了人吃饭,真去不了。”
  
  系主任见她一脸正色,也没再勉强,笑着道:“你们年轻人就是约会多。”
  
  看看表,离敖游给定的最后期限还有近一个小时,王培总算舒了口气,赶紧去上个厕所,缓解一下生理压力。从洗手间出来,刚进办公室的门,就听到同事大叫她的名字,“王培,赶紧的,你电话。”
  
  王培一时疑惑,是谁不打她手机,反而打到办公室来了。狐疑地接过话筒,就听到那头传来王老爷子急促而焦虑的声音,“培培啊,赶紧回来,你小叔叔晕倒了。”
  
  王培顿时就傻了,愣了两三秒才回过神来,赶紧道:“赶紧送医院,您和奶奶都别动,让曹阿姨打电话叫老铁过来帮忙。”家里就剩两个老人家,加起来都快两百岁了,遇到这种突发状况,可别吓倒了二老。
  
  她挂掉电话,脑子里一片空白,抓了桌上的车钥匙就冲了出去。
  
  落了一天的雪,路上积了很厚的一层。市里倒还算好,一出市区,外头的路就不好走了,一不留神就要打滑。王培心里急,车越开越快,走到一半的时候,忽然想起来还没给敖游打电话,赶紧腾出一只手来翻包。翻了好一阵,却怎么也找不到手机,正暴躁着,手里忽然打滑,方向盘一时没控制住,连人带车就冲进了路边的河里头……
四十六
汽车狠狠地一个趔趄,王培只觉得胳膊上一阵剧痛,尔后脑袋上挨了一下,就开始晕晕乎乎。
没有意料中冷水灌进车里的可怖,只有浑身上下说不出的疼痛。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渐渐地清醒了些,甩甩脑袋,透过车窗仔细看了看,才发现河里早已干涸,只剩下淤泥,软软地将车轮子陷了进去。
真是老天爷保佑,好歹捡回了一条命。
王培努力地让自己冷静下来,深吸了好几口气,让思路清晰一些。她把包里的东西通通倒了出来,想找出手机来报警。可寻了半天,依旧不见手机的踪影——这会儿想起来了,临走的时候跑得急,手机被扔在了办公桌上。
这大雪天的乡下地方,要去哪里找人帮忙?更何况,这天早就已经黑了,路边连个路灯都没有,黑灯瞎火的,连个人影都瞧不见。
这种情况下只能靠自己了。王培先检查了一□上的伤势,右手臂痛得钻心,不知道到底是脱臼还是骨折,脸上和手上蹭破了一些皮,行动起来倒是没有大问题。她试着推了推车门,门自巍然不动,好像是被外头的淤泥给卡住了。
车窗倒是能打开,王培没办法,只得拖着伤痛的胳膊小心翼翼地从车窗爬出来。河底很软,王培每动一下,那车就摇摇晃晃地颠一下,根本不敢用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她才终于脱离了小车,两只脚踩在了淤泥中。
远远地似乎有车灯照过来,王培心中顿喜,也顾不上自己身上的伤了,连滚带爬地往岸上爬,一不留神,又把脚给崴了,痛得她顿时出了一身冷汗。但人好歹还是爬了上来,挥挥手,将路过的摩托车拦住。
老乡很热心,一路将她送到了镇上的医院,王培一进门,就被王奶奶被迎面抱住了,“哎呀我的儿,你这是咋了?咋弄成这样了?”
王培被老人家正巧抱住手臂,顿时痛得一脸煞白,王奶奶见状不好,赶紧大声地叫医生。一会儿医生过来了,仔细一看,说是骨折,不由分说地就给她打了石膏。
这一番折腾下来就花了个把小时,等王培被包得严严实实地从病房里出来,已经过了八点半。王奶奶说田知咏中途醒过一次,这会儿又睡了,到底是什么病现在还不清楚,准备明天送去城里检查。
但她的脸色却不大好,一会儿又忍不住偷偷地朝王培道:“你小叔叔可能不大好。
王培一脸震惊地看着她,连话都不会说了。
“他回国以后就一直有些不对劲,我老看到他吃药,问他怎么了又不肯说……”
王培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耳朵里只有王奶奶的那一句话,“小叔叔可能不大好……”他怎么会不好了呢?明明上次见他的时候,他还笑眯眯地说要一起吃饭来着,明明他……
她坐在走廊的休息椅上发愣,浑浑噩噩的,身边的王老爷子和王奶奶一直在说话,可她一个字也听不清。
王培的舅舅彭湖赶到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使劲地拍了拍她的肩膀,道:“小丫头,你发什么傻呢,赶紧回家去休息。这里有我。”
王培终于缓缓抬起头来,茫然地“哦”了一声,呆了几秒钟,终于想起了正事,问他借了电话,赶紧给敖游打过去。
电话里只有嘟嘟的声响,过了许久,那边终于有人接通了,不说话。王培心里忽然舒了一口气,压低了嗓门,低声下气地道歉,“敖游,对不起,我家里忽然有了急事。小叔叔他——”
她还没说完敖游就狠狠地挂断了电话,王培再打过去的时候,手机已经关了。
真生气了!王培叹了口气,既无奈又委屈。她能理解敖游的愤怒,换了是她,只怕反应比他还要强烈。想了想,又给书店的座机打过去,但那边只是嘟嘟地响,一直等到电话都盲音了,还是没有人接。
索性还是明儿回去哄哄他好了——王培如是想,以敖游的别扭性子,这会儿气得不愿意见她也是正常,不过他的脾气来得快也去得快,说不定等明儿她回去的时候,他早就忘了这事儿了。
晚上她到底没有回去,让医院在田知咏的病房里开了个床位躺下。王老爷子和王奶奶见拦不住,索性作罢。
一整晚田知咏都没有醒过,王培也几乎没有睡着。大早上彭湖就过来了,脸色很不好看,王培问起,他却始终顾左右而言他。
王培心里顿时就明了了,沉默了一阵,低声问:“小叔叔他…是什么病?”
彭湖沉吟了一阵,终于回道:“你奶奶把他吃的药翻了出来,我上网查了,说是治脑瘤的。”
脑瘤……
怎么会…这是真实的世界啊,怎么会跟演电影似的。他的小叔叔,好好的人,那么温柔,那么善良,怎么能……
“也不知道到底是良性还是恶性的,不管怎么说,先送到北京去,我在肿瘤医院有熟人,越早治越好。”
“对…送医院,送医院!”王培小声地喃喃,脚步却有些踉跄,加上昨晚被就被崴过,往后一退,就又一屁股坐在了椅子上。
“培培你别着急,昨晚上我已经跟你爸妈联系过了,他们会马上回国去北京。你现在伤成这样,把自己的伤养好再说。要不然,大家伙儿还得担心你。”彭湖看着她手臂上厚厚的石膏,面露担忧之色。
“什么时候动身?”
“今天下午,我已经订了机票了。”
“我也去!”王培激动起来,“我也跟你一起去,我要送送他。”万一小叔叔他,从此一去不回怎么办?她岂不是连他的最后一面也见不到?
“不行!”彭湖斩钉截铁地回绝了,“你瞧瞧你自己都成什么样儿了,自己还要别人照顾呢,跟着过去添什么乱。你要真想去,那就赶紧把伤养好了再去,到时候我保证不拦你。再说,我机票都订了,你想去也去不了。”
王培还待再求,但彭湖马上就招呼医生把她给押回了病房。
她就剩下一只胳膊,连行李都没办法收拾,就站在屋里眼睁睁地看着王奶奶给田知咏收拾衣物。
“老天爷真是不长眼,这么年轻的伢子,造孽哦……”王奶奶小声地叹息。王培就傻傻地在一旁看,看着看着,她的眼睛就开始发红,一转头,眼泪就掉了下来……
中午的时候田知咏醒来了,精神仍是不大好,王老爷子气得骂了他一通,罢了又把去北京治病的事儿说了。他却一言不发,眼神呆滞地看着空中,好像什么事情都不关心了。
下午王培一直跟着去了机场,等送走了他们,她忽然觉得空落落的,心里好像被掏空了似的难受。
这个时候她无比地想念敖游,如果他在身边的话,一定会言之灼灼地告诉她,“田知咏一定会没事的!”对,他就是那样的确信,就像所有的事情都在他的掌控中似的。
她打车回城,先去了书店,一进门小武就迎了上来,惊讶地大叫:“王老师,你这是怎么了?这…这胳膊…是骨折了?”
“出了点小车祸……”王培挺不好意思的,眼睛朝店里瞟,没瞧见敖游的人影,忍不住问:“敖游在楼上?”
“啊?”小武一副惊诧的模样,“老板不在呀!”说罢他又有些不好意思地小声道:“昨天晚上我就请假了,不在店里头。要不,我去找小琴问问。对了,您怎么跟他在一起呢”
“不用不用,”王培赶紧摇头,想了想,勉强笑笑,没回答小武的问题,敷衍着道:“我回去找他就是。”
怕是到现在还没消气呢!王培想,心里都开始打鼓了,一会儿要怎么哄他才好?那个家伙肯定要甩脸色给她看,气哼哼地不理她。
到了家门口,王培先不急着敲门,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一阵,里头安安静静的,一点声音都没有。看来这次没像上回一样闹别扭找别的女人过来气她。于是伸手敲了敲门,小声地叫他的名字,“敖游,敖游——”
可敲了好一阵,屋里却一点动静都没有。
莫不是睡死了?不会还喝了酒吧?王培忽然有些担心,赶紧先回自己家把敖游留在她屋里的备用钥匙翻出来,直接开门进了屋。
门还未全开就闻到一股浓重的酒香,推开门,只见满屋子的狼藉。桌上乱七八糟地堆着蛋糕和各种各样的零碎东西,地上是摔得粉碎的红酒瓶,还有淌了一地的酒液,红汪汪的,看着煞是吓人。
看来他这次真是气大发了,要不,一向有点小洁癖的他怎么能把自己屋里糟蹋成这样。王培顿时有些忐忑,她的心里甚至生出了一丝不好的预感,总觉得好像有些什么事情超出了她的控制。
她轻轻地唤敖游的名字,屋里依旧无人应。于是又推他的卧室门,床上倒是整齐,被子上还放着件灰色的毛衣,看样子,昨晚上他似乎并没有在这里过夜。
那他到底又去了哪里呢?
接下来的半天,王培把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都找遍了,却始终不见他的人影。电话打了无数个,那边的回应也永远都是“你拨的电话不在服务区”。
虽然有些担心,可王培总以为,他会像以前那样,气个几天过后,自己又别别扭扭地回来。她跟他说几句好话,哄一哄,一切就会烟消云散,他们还会像以前那样,当做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她万万没有想到的是,敖游这一走,竟然没有再回来。
他离开的第一个礼拜,王培抱着受伤的胳膊跑遍了整个J市的派出所,每一天都心惊胆颤地等着派出所传来的各种传言,哪条河里又发现了浮尸,哪里又出了车祸撞伤了人……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得到过任何敖游的消息。
他就这样忽然消失了,没有一丝预兆,也没有一句留言……
四十七
之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王培经常反省自己,在她和敖游交往的这一个月,她是不是做错了什么,是不是太不珍惜他的感情,是不是果真犯下了无法饶恕的错。
二月的某一天,王培在周柏婷家吃午饭,聊着聊着就说起周柏婷跟家里那口子闹别扭的事了。周柏婷气呼呼地道:“……气得我转身就走,把门狠狠一关就下楼了。”
“然后呢?”
“然后?”周柏婷挺不好意思地笑起来,小声地回道:“还能怎么样啊?我在下头兜了一圈又自己回去了呗。结果我都到家了,胖子还在外头找,大半夜才回来。”
王培无奈地瞧着她,叹气。
周柏婷怏怏地继续,“后来我们家胖子还说我了,再怎么吵架斗嘴,也不能转身就走啊。他说他当时一个人站在屋里头,气得都快哭了……你说,他一个大男人,怎么这么敏感——哎呀,培培你怎么哭了?”
王培低头抹了一把脸,一转身就冲进了洗手间。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脸色苍白,双眼红肿,惨兮兮的像个可怜虫。
周柏婷还在外头不安地唤她的名字。王培低头用凉水洗了把脸,装作若无其事地出来,扯着嘴角朝她笑,“没事,真的。”
再往后,王培开始忍不住怀疑,她是不是真的完全了解过敖游。那个整天笑嘻嘻的单纯得像孩子一样的男人,怎么会如此轻率地抛弃这段感情,一个字不留的离开。
就算她做得再过分,他再生气再愤怒,也不能,这样转身就走。就算是骂,是争吵,甚至只是说一句分手,也好过这样沉默地离开……
或者说,在他的心里,她和他以前常常提到的那些女孩子们并无区别。
这种念头一旦出现,就像蔓草一般在她的心里肆意蔓延,她努力地控制自己想要打消这个想法,可越是如此,她就越是纠结和痛苦。
没有了爱情,日子还是得照常过。
之后的一年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
田知咏在北京动了手术,可惜并不成功,医生说他最多只有两年的时间。之后他便留在了北京休养,期间王培去看过他两次,他沉默而颓废,看起来好像老了十岁,跟王培印象中那个温柔儒雅,无所不知的小叔叔好像是两个人。
之后周柏婷生了个小公主,一家人忙得人仰马翻。周大小姐为了宝贝女儿做出了巨大的牺牲,一个月增重八斤,没过多久就珠圆玉润。周锡君又在上海办了一次艺术展,王培的两幅作品都拍出了好价格。
J大换了新校长;许雯雯和她男朋友吵吵闹闹地终于结了婚,三个月之后又离了;陈刚因跟女学生搞婚外情被他老婆在学校里贴了大字报,之后就被开除;小武和他女朋友分了手……
而王培则急剧地瘦了下来。她的体型原本就偏瘦,也就脸上还圆润些,瞧着不太明显。而今这一年的工夫怕不是瘦了有十斤,瞧着就跟个纸片人似的,衣服挂在身上轻飘飘的,原本圆润的脸颊成了小瓜子。周柏婷好几次笑话她如今倒有了些仙风道骨,但每每笑话完,又忍不住叹息一声。
2011年圣诞节,敖游离开J市整整一年的时候,J市又下起了大雪。
…………
天界虚渺山
敖游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一声又一声的,吵得他睡不安稳。心里就有些气,翻了个身过去不想理。才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忽觉一阵冷风迎面而来,尔后一个激灵,就被人从头到脚地浇了个透湿。
“啊——”敖游气得直跳,大叫一声从床榻上蹦起来,咬牙切齿地看着面前的罪魁祸首。仲恒面无表情地环着手,慧慧一手拎着水盆一手挽着他的胳膊站在他身边,笑吟吟的,一点愧疚的样子都没有。
“阿恒!”敖游不敢对慧慧动粗,只得把气全洒在仲恒身上,说话时拳头就挥过去了。
仲恒早有准备,轻轻一侧身就躲了开去,反手一擒,就捏住了敖游的手腕处,嘲讽地笑,“都醉成这样了,还敢跟我打,不要命了。”说着话,手里就开始用力,敖游顿时发出杀猪一般地惨叫声。
“轻点轻点——啊,痛!”敖游好不容易挣脱了他的钳制,一边揉着手腕处一边朝他狠狠瞪眼,“阿恒,你发什么神经?”
仲恒冷冷地看着他,过了好一会儿,忽然笑起来,亲热地上前拍他的肩膀,“你说你回来也不叫我一声,太不够朋友了。怎么着也该提前通知一句,也好摆个酒给你接风洗尘,庆祝你重回天庭。”
“什么?”敖游只觉得脑袋里头迷迷噔噔的,一时没有领会仲恒的意思,等过了好几秒才终于反应过来,脸色陡地变得煞白。
屋里忽然安静下来,仲恒没再毒舌骂人,慧慧也安安静静地坐在他身边,一会儿看看他,一会儿看看敖游。
“我…我回来了多久?”沉默了许久,敖游才像梦游似的低声问。
“不久——”慧慧抢先道:“也就十几天吧。哎,反正你一回来就莺歌燕语、美酒佳肴的,不记得时间也正常。”她语气不大好,连敖游这么迟钝的人都从中听出了嘲讽的意思,尔后他的脸色就更白了。
十几天……那岂不是意味着,王培培的孩子都快上大学了……
敖游身体一软就瘫坐在床上,痴痴傻傻地好半天不能言语。慧慧见状,心里又生出些不忍,迟迟疑疑地想说什么,又怕一会儿敖游生气发飙,赶紧躲到仲恒身后,使劲儿地朝他使眼色。
仲恒苦笑,抬腿轻踢了敖游一脚,懒洋洋地道:“快起来,你嫂子骗你来着,还真信。不过你也别瞎乐,虽说就回来了一天,但底下可是一年时间,真要发生点儿什么,老早就够了。再说了,你一句话不说就走,人家凭什么一直等着你?”
慧慧最气的也就是他这一点,恨铁不成钢地跟在仲恒后头骂他,“就是说么,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清楚,就算大吵一架也成。居然离家出走,一走就一年。要换了我,这样的男人早一脚踢了,一点责任心都没有……”
敖游都快哭了。他觉得自己特别委屈,他不就是跟女朋友闹了点小别扭,一气之下喝了点酒,然后…然后回家睡了一觉么。说起来,那还是王培的不是,可才一天的工夫,他怎么就成了罪魁祸首了!
“你不用觉得委屈!”仲恒白了他一眼,“要真委屈,你去跟你们家王培说,看她能不能理解?不过——”他故意叹了口气,用一种幻想似的语气道:“以那个王培的脾气,我估计,你连她三尺以内都进不去!”
敖游的脑袋都低到地上去了,过了好一会儿,才可怜巴巴地抬起头来,眼巴巴地过来想拉慧慧的手,刚想开口,就被仲恒一手拨开了。
“阿恒!”
“你自己的事情自己解决,少拉慧慧下水。”仲恒慧眼如烛,立刻就看透了他的用心,不等他开口就断了他的后路。
敖游气鼓鼓地瞪着他,又郁闷又伤心的样子。一会儿,眼睛眨一眨,好像想到什么,摸摸鼻子,上上下下地盯着仲恒看。慧慧立刻上前挡住他的视线,表情严肃而认真,“想都别想!”
“什么?”仲恒都还没反应过来。
“没什么!”两个人异口同声地说。
过了几秒,敖游又问:“凤行在不?”
慧慧立刻不说话了。仲恒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俩,过了一会儿,才犹豫着小声地回道:“他下凡玩儿去了。你们俩到底在搞什么鬼。”
敖游一溜烟地就走了。慧慧神情复杂地看着仲恒,想了想,咬咬牙,道:“要不这事儿咱们还是先别管了。敖游的大脑构造跟我们不大一样。”
仲恒面无表情地看着她,“那你能猜到他的想法,也挺不容易的。”
“仲恒——”
………
王培这学期的课安排在下半学期,所以一直拖到十二月份还没回家。下课的时候天都快黑了,路灯亮起来,照在纷纷扬扬飘落的雪花,格外地美。有学生还拿着照相机捕捉镜头,专心致志的。
王培紧了紧大衣,搓搓手,低头冲出教学楼。
她没开车,连伞也没带,背着包使劲地往春晖园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忽然跟人撞了个满怀,幸好那人走得不快,王培只往后退了一步,马上就站住了。
“对不起对不起,是我没留意,跑太快了。”王培赶紧道歉。
“没关系。”男人的声音从高处传来,又低又缓,涵养很好的样子。
王培点点头,转身欲走,男人又出声问:“请问,你知道春晖园怎么走吗?”
王培侧过头看他,这是个高大帅气的年轻男人,皮肤有些黑,但五官却甚是明朗,不同于敖游那不由分说毋庸置疑的漂亮,他看起来是属于男人的帅气。男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她,目光炙热又复杂。
王培本能地有一种抵触,一低头就躲开了“往右直走三百米,对面就是。”她简短地回了一句,用围巾把脑袋包住,低头继续前行……
四十八
王培飞快地往家里跑,身后的男人也一直追,一边跟着还一边高声地喊:“哎,那个你别跑啊,我…我们是不是通路,一起走呗……”
王培觉得,现在的男人可真是不能看外表,像刚才那男人,看起来还挺正常的,一开口就露馅儿,那模样,就跟几百年没见过女人似的。要不怎么有一句古话叫做绣花枕头一包草呢,说的就是他这样的。
她一路小跑进了小区,经过小区门口物业办时特意停下来跟里头的保安们打招呼,小声地道:“后头有个人奇奇怪怪的,一路跟着我,估计脑子有点问题。你们仔细着点,别放了坏人进来。就算不是坏人,弄个神经病也挺麻烦的。”
几个保安立刻紧张起来,其中一个年轻小伙子都开始卷袖子了,一脸杀气地道:“王老师,你别怕,看我去收拾他。”
王培赶紧朝他谢过了,继续往小区里走,走了一截儿路还忍不住回头瞧瞧,果然看见那个男人被保安们拦住了,气急败坏地大声地说着什么。王培立马就舒坦了,她也说不上来为什么,这个男人,让她觉得紧张。
她回家做了晚饭,又上了一会儿网,罢了收拾收拾家里的垃圾准备扔到楼下去。刚开门,就听到对面房间也跟着开了。王培心里一跳,忽然有种不好的预感,抬头看,果然瞧见男人板着脸站在门口……
气氛很尴尬,王培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
这一层楼共四户人家,除了她和敖游各一套房子之外,剩下的两户王培都认识,北面那一户住着一对小夫妻,不过常年住在娘家,极少回来,对面那户住的则是一对老夫妻,上个月说是搬到乡下去了,没听说回来的事。
难道这男人是他们家亲戚?这可就糗大发了,以后见了面多不好意思。
想了想,王培决定还是道个歉,刚想开口,男人就说话了,声音听起来乐呵呵的,态度特别热情,“哎呀是你呀,真巧,原来你也住这里。你怎么提这么沉的东西,我帮你吧,反正我也正巧下楼。”
说着,不由分说地就把王培手里的垃圾袋给抢了过去,动作自然得好像演练过许多遍,更奇怪的是,他的态度是如此的坦然,就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
难道他没猜到刚刚被保安苛责是因为她告状的缘故?
王培脑子里认真地琢磨着这个问题,男人已经走在了她的前头,还替她开了电梯,又问:“还没问你怎么称呼呢?我叫凤行,是J大的体育老师。你呢?”
“那我以前怎么没见过你?”
男人一愣,尔后立刻笑起来,又惊又喜的样子,“你不会也在J大工作吧,我就说嘛,我们真是有缘。我刚进学校的,就上个礼拜,你没见过我挺正常。我在这里租的房子,今天第一天过来,房东太太说把钥匙留在物业那里了……”
王培:“……”
等电梯上来的空挡,凤行又继续唠唠叨叨地跟她说话,眉开眼笑的样子,不知道怎么就那么高兴。一会儿电梯门开,他先走了进去,然后笑眯眯地看着王培。王培也朝他客气地笑,一伸手就把电梯门给关了。
他既然都把垃圾带下楼了,她何必再多此一举要下楼呢。外头风可大了。
电梯门一关,敖游的脸就垮了,他很郁闷,明明已经换成了王培喜欢的成熟又稳重的长相,她怎么还是这样无动于衷呢,甚至还那么明显地表现出疏远的迹象,他还特意把肤色都给调深了,弄成脏兮兮的棕色,难看死了。
敖游再上楼后就开始联系慧慧,一会儿,那头有反应了,却是仲恒气鼓鼓的脸,“干嘛呢,不让人好好睡觉,吵什么吵。”
“我找慧慧。”敖游理直气壮地朝他吼,“不干你的事,赶紧叫慧慧。”
仲恒都笑了,“慧慧是我老婆,你说不干我的事儿?”他才说完就被人给推开了,一会儿慧慧笑眯眯地钻了出来,问:“别理他,啥事儿啊?”
敖游把刚才的事儿仔仔细细地说给她听,罢了又苦着脸道:“你说,这可怎么办好?她都不理我,一点儿反应没有。啊不对,她还跟保安说我脑子有点问题。我…我到底要怎么追她才好?”
“王培要是真跟你有说有笑的,那你就哭吧。随便一个男人过来献点殷勤她就能接受,那她还能等到现在都没嫁人?哎呀——”慧慧一拍脑袋,做出着急的样子来,“坏了,她现在到底有对象了没?”
“没有!”敖游斩钉截铁地回道:“绝对没有!”要有,也能被他给拆散了!
“那就好,”慧慧朝他坏笑,好像完全猜到了他心里的想法,“反正你就记住两个原则,一个就是烈女怕缠郎,还有一个——胆大、心细、脸皮厚,只要能做到这两点,就没有追不到的姑娘。对吧?”她最后一句话却是对这仲恒问的,不过他没答。
敖游听了几句安慰的话,仿佛浑身都来了劲儿,一晚上没睡觉,光顾着整什么作战计划了。
艺术系的课一向是连堂上的,常常都是连着四节,八节。不过王培早就习惯了这种作息,一点都不觉的累,尤其是,今年带的是新生,格外乖巧听话,所以她带着也轻松。
不过今天显然有些不大对劲,小姑娘们一个个都有些坐不住,眼睛不住地往窗外瞟,一会儿还小声地议论着什么,偷偷地笑,脸都红了。
“专心点儿!”上课才半个小时,王培就已经大声地招呼了好几次纪律,可小姑娘们也就当时听话,一会儿又开始往窗外探头探脑,还有胆子大的女生笑嘻嘻地朝她开玩笑,“王老师,你也过来看一眼嘛,外头有个好帅的体育老师。哎哟,他还朝我们这边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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