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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梦的艺术

_3 卡罗斯·卡斯塔尼达 (美)
「我是说无机生物在我们的世界中就像是投射到银幕上的影片。我可以说它们是穿过两个世界之间的稀薄能量的投射。」
「无机生物在它们的世界中又如何呢?它们像影片吗?」
「当然不是,那个世界是像我们的世界一样真实。古代巫士所描述的无机生物世界是像一团飘浮在黑暗中的洞穴,他们描述无机生物像是我们的细胞组织,古代巫士称那巨大组织为明暗交接处的迷宫。」
「那么所有做梦者看到的都一样,对不对?」
「当然,所有做梦者看到的都是它的本体,你以为你很特别吗?」
我承认在那世界中我一直觉得我是独一无二的。但造成这种极为愉悦与清晰的感觉的不是梦的使者,也不是我所知道的任何东西。
「那正是古代巫士失足的原因,」唐望说,「无机生物也正同样地对你下工夫,它们给你一种独一无二的感觉,同时加上一种更恶毒的感觉,一种拥有力量的感觉。力量与独特是无坚不摧的腐败动力,要当心!」
「你自己如何避免这个危险?」
「我到过那世界几次之后,便永远没有再回去。」
唐望解释说在巫士眼中,这个世界是弱肉强食的,巫士要比其他人更加注意到这个事实。他认为知觉的本质便是要不停成长,而唯一的成长途径是去挑战,去面临生死存亡的关头。
「巫士的意识会在做梦下成长。」他继续说,「当它成长时,有某种东西会觉察这种成长,认出它,并设下诱饵,无机生物就是这种新成长意识的猎捕者。做梦者必须永远提高警觉,当他们冒险进入这弱肉强食的宇宙时,他们就成为了猎物。」
「你认为我要怎么做才安全?」
「随时提高警觉!不要让任何人或事先替你做决定,只有在你想去时才进入无机生物的世界。」
「坦白说,我不知道这要怎么做。每当我隔离出一个斥候时,就会有一股极大的冲动想去,连改变主意的机会都没有。」
「算了吧!你想骗谁呢?你当然可以阻止它的,你只是没有尝试罢了。」
我坚持说我不可能停止的,他没有继续追问这个话题。我松了口气,但一种罪恶感开始啃噬我,为了某种不知名的理由,「有意识地阻止斥候的带领」这个想法从未出现在我的脑海中。
像往常一样,唐望说的没错,我发现我能够以意愿来改变我的做梦。毕竟,我曾意愿斥候带我去它们的世界中,如果我刻意地做出相反的意愿,我的做梦自然会产生相反的结果。
经过练习,我的意愿进入无机世界的能力变得非常敏锐,意愿能力的增强同时也使我更能控制做梦注意力。这种控制的增强使我变得大胆,我觉得我可以随性进行我的旅行,因为我能够随时停止旅行。
「你的自信很可怕。」这是唐望的反应,在他的要求下,我告诉了他我的做梦注意力的增强。
「为什么会可怕?」我问,我真的相信我的发现有实际的价值。
「因为你的自信是愚人的自信。」他说,「我要告诉你一个切题的巫士故事,那不是我的经历,而是我的老师的老师的,nagual艾利亚的故事。」
唐望说,nagual艾利亚和他心爱的人,一个叫阿曼拉的女巫士,在他们年轻时,曾经迷失在无机生物的世界中。
我从未听唐望说过巫士之间有爱情,他的话吓了我一跳,我问他这话有没有矛盾。
「没有矛盾,我只是一直抑制自己告诉你有关巫士感情的故事。」他说,「你一生中都沉溺在爱之中,我想让你喘口气。好吧,nagual艾利亚和他的爱人,女巫士阿曼拉,迷失在无机生物的世界中。他们不是做梦进入那儿,而是以他们的身体进入的。」
「那是怎么发生的?」
「他们的老师,nagual罗山度,在气质与行动上很接近古代的巫士,他本来是要助艾利亚与阿曼拉一臂之力,结果却把他们推过了危险的边界。nagual罗山度没有这个打算,他所想做的是使他的两个门徒进入第二注意力中,结果他们消失不见了。」
唐望说他不准备花时间在那个复杂的故事的细节上,他只准备告诉我他们如何迷失在那世界中。他说nagual罗山度的错误全在于他假设无机生物对女人一点也不感兴趣,他的推理是正确的,巫士的知识中认为宇宙基本上是阴性的,因此从阴性分歧出来的阳性是珍贵与被需要的。
唐望这时离题地谈起也许这种男性的珍贵性造成了男人对于地球专横的主宰,我想要多谈一些这个话题,但他继续他的故事。他说nagual罗山度的计划是在第二注意力的状态中教导艾利亚与阿曼拉。为了达到这效果,他遵照着古代巫士所传下的技巧,他在梦中找到一个斥候,命令它把他的门徒的集合点位置移动,进入第二注意力中。
理论上,一个有力量的斥候能够毫不费力地移动他们的集合点到第二注意力的位置上,nagual罗山度未曾考虑到的是无机生物的诡计,斥候是移动了他的门徒的集合点,但它把集合点移动到一个轻松把身体传送到无机生物世界的位置上。
「这有可能吗,传送身体?」我问。
「有可能。」他肯定地说,「我们是被集合点的定着固定形状与位置的能量,如果集合点改变位置,能量的形状与位置也会跟着改变。无机生物所需要做的是把我们的集合点移到适当的位置上,然后我们就被拉走,快速得像子弹,连人带帽,一起不见。」
「这能发生在任何人身上吗?」
「当然,尤其是当我们能量的总合够多时。很显然的,艾利亚与阿曼拉的能量总合是无机生物不能放过的。信任无机生物是很不智的,它们有它们自己的律法,与人类完全不同。」
我问唐望nagual罗山度是如何送他的门徒到那世界的,我知道这问题很笨,他一定会不理会,但当他开始回答时,我真的吓了一跳。
「过程非常简单,」他说,「他把他的门徒带到一个非常狭窄封闭的空间,像衣橱,然后他进入做梦,说出他的意愿要找一个无机生物世界的斥候,然后说出他的意愿要奉献出他的门徒给那斥候。那斥候自然接受了这礼物,带走了他们,而他们当时正毫无戒备地在衣橱中偷偷做爱。当nagual打开衣橱的门时,他们已不见了。」
唐望解释说,把门徒当成礼物给无机生物是古代巫士常做的事,nagual罗山度本来不是要这么做,但他做得太过火了,因为他荒谬地相信无机生物受他控制。
「巫士的手段是致命的,」唐望继续说,「我要你千万小心,不要有什么愚人般的自信。」
「nagual艾利亚与阿曼拉后来如何了?」我问。
「nagual罗山度必须亲自到那世界中去找他们。」他回答。
「他找到了他们吗?」
「找到了,经过无可描述的努力。但是他无法把他们完全带出来,于是那两个年轻人永远被半囚禁在那世界中。」
「你认识他们吗?」
「当然认识,我可以向你保证,他们是非常的奇怪。」
6 阴影的世界
「你一定要非常小心,因为你就快成为无机生物的猎物了。」唐望出人意外地说,就在我们谈一些完全不相关的事时。
他的话使我惊讶,像往常一样,我试图为自己辩护,「你不用警告我,我很小心的。」我向他保证。
「无机生物在算计着,」他说,「我可以感觉到。虽然我知道它们总在开始时设下陷阱,有效并永久地淘汰不适合的做梦者,但我并不感到欣慰。」
他的语气如此急迫,我立刻向他保证我不会掉入任何陷阱的。
「你必须要认真地考虑到无机生物拥有惊人的手段,」他继续说,「它们的知觉超人。和它们比起来,我们只是孩童,拥有很多能量的孩童,正是无机生物想要的。」
我想要告诉他,在抽象的层面上,我了解他的观点与关切。但在实际的层面上,我看不出他有理由担心,因为我能控制我的做梦练习。
在一阵不安的沉默之后,唐望改变话题,说他要引导我的注意力到一个非常重要的做梦课题上,这课题是我一直忽略掉的。
「你已经了解做梦的关口是一些特别的障碍。」他说,「但你还没了解造成那些所谓跨越关口的任务与关口本身并不是同样一件事。」
「这我一点也不明白。」
「我的意思是,例如,我们不能说跨越第二道关口是在另一个梦中醒来,或改变梦境而不会醒来。」
「为什么不是呢?」
「因为跨越第二道关口是指,做梦者能够隔离并跟随一个陌生的能量斥候。」
「那么为什么要叫人改变梦境呢?」
「在另一个梦中醒来或改变梦境是古代巫士所设计的练习,用来训练做梦者隔离与跟随斥候的能力。」
唐望说跟随斥候是一件很高的成就。当做梦者能够做到时,第二关便被打开,关口之后的宇宙便成为可及之地。他强调说那宇宙一直都在那里,但我们进不去是因为我们缺乏能量。而在本质上,做梦的第二道关口是进入无机生物世界之门,做梦是打开那门的钥匙。
「做梦者能不能直接隔离斥候,而不经过改变梦境的练习?」我问。
「绝对不行,」他说,「这练习非常重要。问题是这是不是唯一的练习?或者做梦者能用其他的练习?」
唐望询问地看着我。似乎他真的在等我回答这个问题。「要想出一个练习像古代巫士所想的一样完整是非常困难的。」我以一种不知从哪里来的权威说出。
唐望承认我说的完全正确,说古代巫士发展了一套完美的练习来通过做梦的不同关口,到关口之后的不同世界中。他再度强调做梦是古代巫士的发明,必须照他们的规则进行。他以三个步骤来描述第二道关口的规则:第一、经过改变梦境的练习,做梦者发现斥候。第二、跟随着斥候,他们进入另一个真实的宇宙。第三、在那宇宙中,做梦者靠着他们自己的行动来发现主宰与控制那宇宙的律法。
唐望说从我与无机生物的接触中,我如此完美地遵循这些规则,他怕会有可怕的后果。他认为无机生物不可避免地会试图把我留在它们的世界中。
「你不觉得太夸张了吗?」我不相信未来会如他所描述的这么黯淡。
「我一点也没有夸张,」他严肃冷漠地说,「你会知道,无机生物不会轻易而不抵抗地放人。」
「你怎么会以为它们要我?」
「它们已经让你见识太多东西了,你真的以为它们如此费力只是为了自娱吗?」
唐望为他自己的话而笑,我不觉得有什么好笑的。一种奇怪的恐惧使我问他是否觉得我该中断甚至放弃我的做梦练习。
「你必须继续你的做梦,直到你完全经历了第二关之后的宇宙。」他说,「我的意思是,你必须自己决定接受或拒绝无机生物的诱惑。这就是为什么我保持疏远,几乎不谈你的做梦练习的缘故。」
我向他坦白我一直不明白为何他对于其他的知识如此热心慷慨,而对于做梦却如此小
气。
「我被迫教你做梦,」他说,「只是因为这是古代巫士所设下的模式。做梦的道路上充满了陷阱,要避开这些陷阱或跳入其中,完全是做梦者自己的个人决定,而且是最终的决定。」
「这些陷阱是屈服于诱惑及力量的报偿的结果吗?」我问。
「不仅是屈服于那些,而是屈服于任何无机生物所提供的事物。在某个时间之后,巫士不能毫不考虑地接受它们提供的所有东西。」
「那是什么时候呢?」
「这要靠我们自己来决定,其中的挑战在于我们只从那世界拿走我们所需要的,一点也不多拿。知道需要什么是巫士的美德,但只拿走所需要的是他们最高的成就。若不能了解这个简单的道理,就一定会掉入陷阱中。」
「掉进去以后会如何呢?」
「如果你掉进去,你就要付出代价,而这代价要视情况及陷阱深度而定。但我们实在无法谈论这种可能性,因为这不是什么惩罚的问题,这里所牵涉的是能量波动,它能产生比死亡还可怕的情况。所有巫士道路上的一切都是生死交关的,但在做梦的道路上,后果要更严重百倍。」
我向唐望保证我一直都极为小心地从事做梦练习,非常的有纪律。
「我知道你是的,」他说,「但我要你更为谨慎,处理任何与做梦有关的事如履薄冰,我无法预知攻击会从何处降临。」
「身为一个看见者,你是不是看见了我面临迫在眉睫的危险?」
「自从你第一次进入那神秘的城市,那次由我帮助你改变你的能量体时,我便看见了迫在眉睫的危险。」
「但你知不知道我该如何做,或该避免什么?」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在第二道关口之后的宇宙最像我们自己的宇宙,而我们这个宇宙是非常诡诈与无情的,这两者没有太大的分别。」
我坚持要他告诉我将来的危险。而他坚持说,身为巫士,他感觉到一种大体上的危险,但他无法说得更清楚。
「无机生物的世界总是准备突然施出一击的,」他继续说,「而我们的世界也是如此。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进入它们的世界时要像上战场一样。」
「你的意思是,做梦者必须永远畏惧那个世界?」
「不,那不是我的意思。一旦做梦者经历了第二道关口之后的世界,或当他拒绝把那个世界当成一个选择时,就没有这些烦恼了。」
唐望说只有在那时做梦者才有继续下去的自由,我不太明白他的意思。他解释说在第二关之后的宇宙是如此地有力量与具侵略性,可以当成自然的试炼场,用来刺探出做梦者的弱点。如果他们能从这考验中生还,他们便能继续到下一道关口:如果他们没有通过,他们便永远被困在那个宇宙中。
我几乎被焦虑所窒息,但就算我再三恳求,他也没有多说。当我回家后,我继续从事进入无机生物领域的旅程,带着极大的谨慎。我的谨慎似乎只增加了这些旅程的乐趣,到了某种程度只要想到无机生物的世界,便足以产生一种无法形容的快感。我害怕我的快乐迟早会结束,但事实并未如此,某些意料之外的事使这种快感变得更加强烈。
有一次,一个斥候很强横地带领我穿过无数的隧道,似乎在搜索着什么,也似乎想要吸光我的能量。最后它停止时,我觉得像刚跑完马拉松似的,我仿佛到了世界的边缘,不再有遂道,只有黑暗包围着。然后我面前突然亮了起来,从某处射来的某种晕暗的光线使周围事物变得昏黄黯淡。当我习惯这光线后,我隐约辨出某些黑暗的形体在移动着。一会儿之后,我感觉到若把做梦注意力集中在它们身上,会使它们变得更实在。我注意到它们有三种类型:有些是圆形的,像球一样,有些像钟型,有些像巨大的蜡烛火焰。基本上它们都是浑圆的,大小相似,我判断它们的直径约三、四尺,有成千上百个之多。
我知道我看到了奇怪复杂的梦境,但那些形体如此真实,我发现我产生真正恶心的反应。我觉得我看到了一窝巨大灰黄的虫子,但飘浮在它们之上却令我感到安全,不过我又觉得对梦产生恶心或安全的感觉是很笨的事,于是便摆脱了这些感觉。但是当我观察这些虫般的形体蠕动时,觉得它们似乎就要碰触我,因而感到十分担忧。
「我们是这个世界中会动的生物。」梦的使者的声音突然响起,「不要害怕,我们是能量,而且我们绝对不会想碰你,这也是不可能的,我们被真实的边界隔离着。」
一阵很长的停顿,声音又说:「我们要你加入我们,下来这里,不要感到害怕,你对斥候并没感到害伯,当然对我也不会。斥候和我就像其他的一样,我是钟状的,斥候是像烛火状的。」
最后的一段话显然是说给我的能量体听的,听到之后我的不适及恐惧就消失了。我下降到它们的高度,于是那些球钟及烛火便包围了我。它们靠得如此近,实际上虽碰到了我,但因为我是能量体,它们只像阵烟雾般穿过我。
在这时,我有一种难以形容的感觉,虽然我的能量体本身没有感觉到任何东西,但却在另一部分产生一种最奇特的骚痒感。这些如雾般的物体确实穿过了我的身体,但不是在当时的身体,这种感觉模糊而短暂,我来不及抓住它。我没有集中做梦注意力到这种感觉上,反而完全专注地观察着这些巨大的能量虫子。
这些阴影中的形体与我有一个共同点:我们的大小相似,也许因为它们与我的能量体大小相似,所以我觉得很舒服,我发觉我一点也不讨厌它们。它们看来不具人性,冰冷而疏离,而我非常喜爱这样。我将自己的喜厌好恶转变如此快速归因于做梦的某种自然现象,或是那些形体施之于我身上的某种能量的影响。
「它们非常的可爱。」我对梦的使者说,这时我被一阵深厚的感情所充满着。
当我在心中如此说后,那些黑暗的形体立刻退缩回去,像一群巨大的天竺鼠四散而去,留下我一人在阴影中。
「你投射出太多的感情,把它们给吓跑了。」梦的使者说,「感情对它们而言是太强烈了,对我也是如此。」梦的使者竟然羞怯的笑了笑。
我的梦境结束于此。醒来后,我的第一个反应是立刻收拾行李去墨西哥找唐望,但是我的私人生活发生了意料之外的事情,使我无法成行。这次阻碍所产生的焦虑使我完全中断做梦练习,我并没有刻意要停止,我只是不智地把这个梦看得极为重要,觉得如果不去见唐望,就没有继续做梦的必要。
经过了半年的中断后,我对所发生的事感到越来越奇怪。如果只是我的感觉便足以停止练习,那么我怀疑只靠我的愿望不知是否足以重新开始练习,结果没有错!一旦我建立了重新开始做梦的念头,我便又开始练习,仿佛从未中断过,斥候从我们上次结束的地方重新开始,直接带我回到上次的梦境中。
「这里是阴影的世界,」我们抵达后使者便告诉我,「但是,虽然我们是阴影,我们也有光辉。我们不仅会动,我们也是隧道中的光亮,我们是另外一种无机生物,生存在这里。我们有三种:一种是像固定的隧道,另一种是像会移动的阴影。我们就是会动的影子,隧道给予我们能量,而我们帮他们办事。」
梦的使者停止说话,我觉得它是在看我敢不敢问第三种无机生物是什么,我也觉得如果我不问,它并不会告诉我。
「第三种无机生物是什么?」我说。
梦的使者咯咯的笑了,我听起来像是它很欣慰我问了。「喔,那是我们之中最神秘的,」它说,「第三种只能给决定留下来的访客看。」
「为什么?」我问。
「因为看它们需要极大的能量,」使者回答我,「而那必须要由我们来提供。」
我知道使者说的是实话,我也知道这其中所隐藏的巨大危险,但我被无止境的好奇心所驱使,我想要看第三种。
梦的使者似乎知道我的心境。「你想不想看看它们?」它随意地问。
「当然想。」我说。
「你只要大声地说你要留下来。」使者毫不动声色地说。
「但如果我说了,我就必须留下,对不对?」我问。
「当然,」使者以极决断的口吻说,「在这个世界任何你大声说出的话都是承诺。」
我无法不去想如果梦的使者要诱骗我,它只需要说个谎,我不会知道真伪的。
「我不能对你说谎,因为谎言不存在。」使者洞悉了我的想法,「我只能告诉你存在的事物,在我的世界中,只有意愿存在,谎言没有意愿支持,因此不存在。」
我想要争论道即使谎言背后也有意愿,但还未说出口,使者便说,谎言之后有企图,但企图不是意愿。
我无法把我的做梦注意力集中在使者的论点上,我只是注意着阴影的生物。突然间,我发现它们像一群奇怪的、像小孩般的动物,梦的使者警告我要控制我的情感,因为突生的情感会让它们像一群鸟般一哄而散。
「你觉得我该怎么做?」我问。
「下来到我们旁边,试着推拉我们,」使者怂恿我,「你越快学会这个,你就越快能在你的世界中用注视来移动事物。」
我的功利主义头脑为了这个可能性而疯狂的兴奋起来,我立刻下去,拚命地试着推拉它们。一会儿后我便耗尽了能量,这时我感觉我所做的像是用牙齿来移动一座房子。
另一种感觉是我越拚命,阴影生物的数目也越多,仿佛它们从各个角落跑出来看我,或吸食我,当我有此念头时,它们便又一哄而散了。
「我们并不是要吸食你,」使者说,「我们是来感受你的能量,就像你在冬天时晒太阳一样。」
梦的使者催我除去疑虑,对它们打开胸怀,当我倾听它的话时,我发觉我的听觉、感觉与思考都和日常世界时完全一样。我慢慢转身观看四周,用我的知觉做为准绳,我的结论是我在一个真实的世界中。
梦的使者的声音在我耳中响起,它说知觉我的世界与它的世界的唯一不同在于,我对它们世界的知觉发生在一瞬间,从头到尾只有一眨眼的时间。对我自己的世界则不是如此,因为我的意识,加上其他无数像我一样的人类的意识,以意愿使这世界维持不变,我的意识便完全定着在这世界上。使者又说对无机生物而言,知觉我的世界也是从头到尾发生在一眨眼间,但对于它们自己的世界则不是如此,因为无数的无机生物也同样以意愿维持住它们的世界固定不变。29
在那时影像开始消失。我像个潜水者,从那个世界中醒来就像是从深水奋力游到水面上。
在接下来的做梦练习中,梦的使者一开始便再次告诉我,会动的阴影无机生物与不动的隧道无机生物之中有着多么和谐与交互的关系,它在结尾时说:「我们无法单独存在。」
「我了解你的意思。」我说。
它带着一丝责备的语气反驳说我不可能了解这种关系,这是远比依赖更为深厚的关系。
我想要使者解释其中的含意,但我发现我突然置身于一个充满肌理的隧道中。我看见一些很恶心的、像肿瘤般的组织散发着苍白的光亮,这些瘤状组织曾经使我联想到盲人的点字。这些无机生物原本只是直径三、四尺的能量泡泡,我不禁开始好奇这些隧道到底有多大。
「这里的大小不像你的世界中的大小。」使者说,这个世界的能量是不同的能量,不能与你的世界中的能量相比较,但这个世界与你的世界同样的真实。」
梦的使者接着说它已经告诉过我所有关于阴影生物的一切,就在那次它对我解释隧道壁上的瘤状组织时。我抗议说我虽然听到它的解释,但我一点也没有注意,因为我以为它们与做梦没有直接关系。
「在这里,在这个领域中,一切都与做梦有关。」梦的使者声明道。
我想要思索为何我会有如此错误的判断,但我的脑中一片空白,我的做梦注意力开始减弱,我无法集中注意力在周围的世界上。我准备好醒来,但梦的使者又开始说话,它的声音带给我力量,我的做梦注意力又增强了许多。
「做梦是用来把做梦者带到这世界的交通工具,」使者说,「而巫士所知道关于做梦的一切都是我们所教导的。我们的世界藉着一扇门通往你的世界,这扇门叫梦。我们知道如何通过这道门,但人类不知道,他们必须要学习。」
然后使者开始解释它以前曾经解释过的。
「在隧道壁上的瘤状组织是阴影生物,」它说,「我是其中之一。我们在隧道中的壁上行动,以隧道的能量来充实自己,而那也是我们的能量。」
一个消极的想法出现在我心中,我实在无法想像这样的一种共生关系。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你当然能学会了解像我们这样的关系。」使者说。
梦的使者似乎在等候我的回答。我觉得它想要听的是我决定要留下来。
「每个隧道中有多少阴影生物?」我想要改变一下气氛,但马上后悔问这个问题,因为使者开始详细地报告每个隧道中的阴影生物数目及它们的功能。它说每个隧道都有特定数目的共生个体,都负有特定的工作,来达成所属的隧道的需要与期望。
我不想要梦的使者告诉我更多的细节,我觉得我对隧道生物与阴影生物知道得越少越好。当这个念头产生的那一瞬间,梦的使者便停止说话。我的能量体震动了一下,像是被拉扯了一下,下一片刻,我发现自己完全清醒地躺在床上。
从那时开始,不再有任何恐惧能中断我的练习。另外一个想法开始影响我,这个想法使我感到无可比拟的兴奋,我每天都等不及开始做梦,让斥候带我进入阴影的世界。这种兴奋是因为我对阴影世界的知觉变得更加真实。在其中客观地判断我的思想、视觉、听觉及我的反应,一切经验都井然有序,而且与日常世界的状况毫无两样,我从未有过这种无法分辨的知觉。做梦与日常世界知觉的唯一差别在于做梦结束时的迅速转变,上一秒钟我还在一个奇异而真实的世界中,下一秒钟我已变成在床上。
我渴望着唐望的意见及解释,但我仍旧被俗务纠缠在洛杉矶。我越是思考我的处境,越感到焦灼,我甚至开始感觉到在无机生物的领域中,有某种东西正在快速酝酿中。
当我的焦虑与日俱增时,我的身体进入一种非常恐惧的状态,可是我的心智却仍会因为阴影世界的存在而感到无比快乐。更糟糕的是,梦的使者的声音又开始出现在我的日常知觉中。有一天我在大学授课时,我听见使者一遍又一遍地告诉我,任何想要停止做梦练习的想法都对我的目标有害无益。它争论说战士不该逃避挑战,我没有正当的理由停止练习。我同意使者的话,我没有想要停止任何练习,它只是在肯定我的感觉罢了。
不仅梦的使者有所改变,还有一个新的斥候也出现了。有一次,我尚未开始观察梦中的事物,就有一个斥候跳到面前,猛烈地抓住我的做梦注意力。这个斥候特别的地方是它不需要经过任何能量的变形,它一开始便是一个能量泡泡,而在一眨眼间它便带走了我,不等我表明我的意愿,带我到另一个无机生物的领域,这次是剑齿虎的世界。
我在其他的书中曾约略描述过那个世界,我说约略是因为我那时缺乏足够的能量来使这些世界对我的线性思考的心智发生意义。
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我每晚都梦见剑齿虎,直到有一天晚上那个带我到这世界的斥候又突然出现,没有征求我的同意,它带我回到隧道。
梦的使者的声音响起,它开始一次我所听过最长、最强烈的推销。它告诉我在无机生物世界中的惊人好处,可以得到不可思议的知识,而且方法非常简单,只需要留在那些奇妙的隧道中就行了。它谈到无法想像的行动能力,无止尽的时间来发掘事物,及最美妙的是有超越宇宙的仆人来满足我最微小的欲望。
「有知觉的生物从宇宙最无法想像的角落前来与我们为伍,」使者在结束时说,「它们都停留在这里。事实上,没有一个想要离开。」
那时我所产生的念头是,这种伺候绝对与我合不来,我从来就不习惯被仆人服侍。
斥候这时把我带走,穿过了许多隧道,停在一个似乎比其他要大的隧道,我的做梦注意力完全被这个隧道的大小及细节所吸引住。我会一直注意下去,但某种事物迫使我转过身体,于是我的做梦注意力转移到一个能量泡泡上。它比阴影生物要稍大些,蓝色的,就像蜡烛火焰中心的蓝焰一样。我知道这个能量不是阴影生物,它并不属于这里。
我沉浸在对它的知觉中,斥候发出离去的信号,但某种事物使我对它的暗示无动于衷。我仍旧停留在原地,有点感到不安,但是斥候的信号终于打破了我的集中,于是那蓝色形体失去了踪影。
突然间,一股强大的力量使我转过身来,我发现自己再度面对那蓝色形体。当我注视着它时,它渐渐变成一个人的形状,瘦小而细致,几乎是透明的。我拚命试着判断这是男的还是女的,但无能为力。
我企图询问梦的使者,也一样无效,它突然离去,留下我单独飘浮在隧道中面对那陌生的人形。我试着像对梦的使者般对那人说话,但没得到任何回答。我感到一阵挫折因无法打破我们之间的阻隔,然后我感到一阵恐惧,害怕我面对的可能是我的敌人。
那个陌生人的存在对我造成了许多不同的反应。我甚至感到极为得意,因为我知道斥候终于让我见到另一个被困在这世界中的人类。我只是对我们的无法沟通感到有点气馁,因为那个陌生人很可能是一个古典的巫士,属于另一个不同的时代。
我的得意与好奇越强烈,我就变得越沉重,直到沉重得使我回到了我的肉体,回到了日常世界。我发现自己在洛杉矶加州大学旁的一个公园的草地上,站在一群玩高尔夫球的人中。
在我面前的人形也以同样的速度变得凝固,我们相互注视了一刹那。她是一个小女孩,也许六、七岁大,我想我认识她,看到她之后,我的兴奋与好奇变得无法控制,而产生了反作用。我立刻失去重量,马上变回无机生物领域中的一个能量泡泡,斥候回到我旁边,急忙把我带走。
我在一阵惊吓中醒来,在我奋力潜浮回到正常世界的过程中,有某种信息被传递了进来。我的心智努力地试着把这个我所知道的,或者我以为我知道的弄清楚。我整整花了两天多的工夫想弄清楚那个被隐藏起来的感觉或信息,唯一的成功是我觉察到一股似乎是来自外界的力量告诉我不要再去信任我的梦。
几天之后,我被一种黑暗而神秘的确信所笼罩住。这种确信逐渐增强,直到我不再怀疑,我确信那个蓝色的能量泡泡是无机生物领域中的一个囚犯。
我对唐望的意见产生前所未有的迫切需要。我知道如此一来,这几年在日常世界中的工作努力都可能会作废,但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丢下一切的工作,跑到墨西哥。
「你到底想要什么?」唐望问我,试着控制我的歇斯底里。
我无法向他说明我想要的,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
「你的问题一定非常严重,才会使你如此仓皇。」唐望表情凝重地说。
「不错,虽然我自己也不清楚问题到底在哪里。」我说。
他要我详细描述一切有关的做梦练习。我告诉他那个小女孩及整件事在我的情绪上所产生的影响。他立刻建议我忘掉这件事,把它当成是无机生物为了满足我的幻想而不择手段。他说如果过度强调做梦,会像古代巫士一样,做梦会变成没有止尽的放纵。
为了某种无法解释的理由,我不愿意告诉唐望有关阴影生物的领域,只有当他否定了那小女孩时,我才觉得有必要让他知道我到过那个世界。他沉默了许久,似乎被震撼了。
他最后终于说:「你比我所想的还要更孤单,因为我完全无法谈论你的做梦练习。你现在处于古代巫士的地位,我只能重复地告诉你,你一定要尽最大的努力小心谨慎。」
「你为何说我正处于古代巫士的地位?」
「我一再告诉你,你的心态类似古代的巫士,很危险。他们是很有能力的生物,但他们的缺点是当他们面对无机生物领域时,就像鱼渴望跳入水中一样。你的情况也相同,你对于无机生物所知道的远超过我们的想像。例如,我就从未知道阴影的世界,nagual胡里安与nagual艾利亚也不知道,虽然nagual艾利亚曾在无机生物世界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但是知道阴影的世界有何差别呢?」
「很大的差别。只有当无机生物确定做梦者愿意留下来时,才会带他到那世界。这是我们从古代巫士的故事中得知的。」
「我向你保证,唐望,我一点也不想要留在那里。你似乎认为我快要屈服于力量的诱惑,但我一点也不感兴趣,绝不改变。」
「在这个阶段,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你已经超过了可以说不干就不干的阶段。况且,很不幸的是你被一个如水的无机生物所挑中。记得你与它的摔角吗?记得那种感觉吗?当时我告诉你,如水的无机生物是最讨厌的,它们既依赖又有很强的占有欲。一旦它们咬住你,就永远不放。」
「这对我意味着什么呢?」
「这意味着真正的麻烦。这个控制一切的无机生物是你在那倒霉的一天所抓住的那个,经过这些年,它与你已经很熟悉了,它对你很亲密。」
我很诚实地告诉唐望,光是想到一个无机生物对我很亲密,就使我倒足胃口。
「当做梦者发现无机生物没有意思时,通常已经太迟了。」他说,「因为到那时候,无机生物已经把他们握在掌心了。」
我深深感觉他只是在谈抽象的观念,而不是实际上的危险,我私底下相信根本没有什么危险。
「如果这是你所担心的话,我不会容许无机生物以任何方式诱惑我的。」我说。
「我担心的是它们会诈骗你,」他说,「就像它们诈骗了nagual罗山度一样。它们会设计好,而你将不会看见,或甚至怀疑陷阱的存在。它们是骗术高手,现在它们甚至创造了一个小女孩。」
「但我毫不怀疑那小女孩真的存在。」我坚持道。
「没有什么小女孩,」他打断我,「那个蓝色的能量泡泡是一个斥候,一个被困在无机生物领域的探险者。我告诉过你无机生物像渔夫,它们会吸引并捕捉意识。」
唐望说他确实相信那蓝色能量泡泡是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空间,一个被困的斥候,就像蜘蛛网中的苍蝇。
我并不欣赏他的比喻,我感到很不舒服,但我没有告诉唐望。他告诉我,我对那被囚的斥候的关切使他几乎感到绝望。
「为何这会使你困扰?」我问。
「在那个莫名其妙的世界中,有某种东西在酝酿着,」他说,「而我不知道是什么。」
在我与唐望为伴的期间,我完全没有梦到任何无机生物的世界,我的做梦练习像平常一样注重集中做梦注意力在梦中事物上及改变梦境上。为了能减轻我的担忧,唐望让我凝视云层及远处的山峰。结果是我立刻觉得我被拉到云端,或实际上到了那些山峰顶端。
「我很高兴,但也很担心。」唐望对我的努力如此的表示,「你学到惊人的事情,而你自己都不知道,我是说,这不是我的功劳。」
「你指的是无机生物,是不是?」
「不错,无机生物,我建议你不要再去凝视任何事物。凝视是古代巫士的技巧,他们能只靠凝视着他们所选择的事物,而在一眨眼间变成能量体。这是个很惊人的技巧,但对现代巫士没有任何用处。它不能增加我们的清明,或帮助我们追寻自由:它只能使我们更为凝固,这是个很要不得的状态。」
唐望又说,除非我时常自我检讨,否则当我把第二注意力与日常注意力合而为一时,我会变成一个令人难以忍受的人。他说在我的不稳定的第二注意力与我坚持寻求稳定的日常世界知觉之间,存在着一道危险的横沟,这道横沟如此巨大,使得我在日常世界中几乎像个白痴,而在第二注意力中则像个疯子。
在我回家之前,我自作主张地把我的阴影世界梦境告诉了卡萝·提格,虽然唐望曾指示我不要对任何人谈我的梦。但她非常的了解与感兴趣,因为她几乎是我的翻版。唐望很明显地对于我的透露感到生气,我觉得非常难过,充满了自卑感。我开始抱怨着我总是做错事。
「你根本什么都没做,」唐望打断我,「这我可是非常确定。」
他说的真是一点也没错!在我回家之后的第一次做梦练习中,便出了大问题。我进入了阴影的世界,就像以前无数次一样,不同的是那个蓝色能量形体也出现了。它混在其他阴影生物之中,我觉得它可能以前也在里面,只是我没有注意到。这次一旦发现了它,我的做梦注意力便毫无选择的被那能量泡泡所吸引住,几秒钟后,我便到了它旁边,其他的阴影生物像往常一像靠了过来,但我一点也没有理会它们。
突然间,那蓝色泡泡变成了我见过的那个小女孩,她那细致优雅的颈项歪斜着,口中发出几乎听不见的耳语:「帮助我!」也许是她说的,也许是我想像她说的,但结果都一样。我呆呆地站着,充满了真正的关切,我感到一阵寒颤,但不是发生于我的能量体,而是在另一个部位,这是我第一次觉察到我的经验与我的感官是完全分离的。我正在经验阴影的世界,这种经验完全符合我所认为经验需要的条件,我能够思考,能够评估,能够决定:我有心理上的连贯。换句话,我是我自己,唯一缺少的是我的感官,我没有任何肉体上的感觉。所有的刺激都来自视觉与听觉。我的理性开始思索一个奇怪的困境:视觉与听觉并不是肉体上的官能,而是这种梦境中的特性。
「你真的有看见与听见,」梦的使者打断了我的思考,「这正是这个地方奇妙之处。你可以用视觉与听觉来经验一切事物,连呼吸都不用。想想看!你不需要呼吸!你可以到宇宙的任何角落,而不用呼吸。」
一种非常不安的情绪波动突然出现,再次地,这种感觉不是发生在当时的阴影世界中,而是发生在另一个陌生的部位。我感到非常激动,非常清楚但又模糊地明白有一种活生生的关连界于正在经验这一切的我与一个能量的源头,一个在他处的感官中心。我想到这个在他处的就是我躺在床上睡觉的肉体。
当这个念头产生时,阴影生物便一哄而散,只留下那小女孩。我看着她,深信我认识她。她摇晃着,似乎快要昏倒。一股对她无尽的关爱占据了我。
我试着对她说话,但无法发出声音。这时我明白我与梦的使者之间的对话都是靠它的能量来达成的,我自己一个人做不到。于是我试着用思想来传达给那小女孩,但也没有用,我们之间隔了一层能量的膜,我无法穿透。
小女孩似乎了解我的挫折,开始直接进入我的思想与我沟通。基本上,她告诉我的与唐望所说的一样,她是个被那个世界所困住的斥候。她说她采取一个小女孩的模样,因为这个模样对我和她而言都很熟悉,她需要我的帮助,正如同我需要她的帮助。这一切沟通以一种具有能量的感觉传送过来,就像是所有言语同时发出,我毫无困难地了解她的意思,虽然这种事我是第一次碰到。
我不知道该如何做,我试着向她传达我的无力感,她似乎立刻便明白了。她沉默地以热切的注视恳求我,她甚至微笑着,仿佛要让我知道她把她的被拯救全交在我手上。当我在思想上反驳说我一点能力都没有时,她像个绝望的小孩变得歇斯底里起来。
我极力试着与她沟通,那小女孩真的哭了起来,就像她的年龄的小孩一样,因为绝望与恐惧而大哭。我忍受不了,向她冲过去,但没有任何影响,我的能量体穿过了她。我打算抱起她,带她离开这里。
我一试再试,直到筋疲力尽为止。我停下来想下一步该如何做,我怕我的做梦注意力会开始衰退,我就会失去她的影像。我很怀疑无机生物是否还会带我回到这个地方,我觉得这可能是我最后一次的探访。
于是我做了一件无法想像的事,在我的做梦注意力快清失之前,我大声而清楚的表明我的意愿,我要把我的能量与那被困的斥候能量合而为一,帮助它自由。
7 蓝色斥候
我做了一场极混乱的梦,卡萝·提格在里面,她对我说了一些话,但是我一点也听不懂。唐望也在我的梦中,还有他的同伙巫士们,他们似乎想帮助我从一个雾状的、昏黄的世界中拉出来。
经过一阵努力,我曾好几次失去他们的影像,不过他们最后还是把我从那世界拉了出来。由于我不了解所有这些努力,我以为我只是在做一个普通而不连贯的梦。
当我醒来时,我非常震惊地发现我是在唐望家中的床上,我无法动弹,没有一点力气。我不知道该想什么,但我立刻感觉我的情况严重,我隐约知道我的能量都耗尽在做梦上。
唐望的同伴们似乎对我非常关切,他们不停地来到我房间,一次一个,每个都完全沉默地停留一段时间,直到下一个出现。他们似乎在轮班看护我,我实在太虚弱,无法问他们在干什么。
接下来数天,我感觉好些,他们开始与我谈我的做梦。起初我不清楚他们想要什么,然后我从他们的问题中领悟到,他们都对阴影生物感到着迷。但每一个人又都似乎很畏惧,他们全都坚持说从未到过阴影的世界,有几个人甚至说不知道阴影世界的存在,他们的话和反应只增加了我的困惑与恐惧。
每个人问我这样的问题:谁带你进入那世界的?你当初如何知道怎么进入的?我告诉他们是斥候带我到那世界,他们并不相信。很明显地,他们相信我去过那里,但由于他们无法用自己的经验做为参考,所以无法想像我所说的。但他们仍然要知道所有我能告诉他们的关于阴影生物及阴影世界的事,我照做了,他们每个人,除了唐望之外,都围在我的床边,倾听我的每一个字。可是每当我问起他们我的情况时,他们便像阴影生物般一哄而散。
另一个他们从未有过而令我感到困扰的反应是,他们拚命避免与我有任何身体上的接触,他们保持着距离,仿佛我有麻疯病似的。这让我非常担心,我不得不问他们这是怎么回事。
他们否认了,似乎觉得受到侮辱而必须以行动证明我是错的。我为接下来的尴尬场面而哈哈大笑,他们拥抱我的时候,身体都变得非常僵硬。
佛琳达·吉儿,唐望最亲近的门徒,是他的同伴中唯一给予我肉体上的接触,并试着对我解释发生的事。她告诉我,我的能量曾在无机生物世界中被耗尽,然后又被补充,但我的新能量对其他人来说是有点奇怪。
佛琳达每晚都照顾我入睡,仿佛我是一个病患,她甚至像哄小孩子般对我说话,使其他人都哄堂大笑。但不管她如何作弄我,我感谢她的关心,我相信她是真诚的。
我曾在其他书中写过我与佛琳达结识的经过,她是我所见过最美丽的女人。有一次我告诉她,不开玩笑的,说她可以去当时装模特儿。「在一九一O年的杂志上。」她回嘴道。
虽然佛琳达年纪不小,但她一点也不老,她看来年轻而有活力。当我问起唐望她这种不寻常的年轻时,他说是巫术使她如此有活力,巫士的能量在别人眼中会成为青春与活力。
在满足了唐望同伴们对阴影世界的好奇后,他们不再来到我房间,他们的谈话也仅止于平常的问候。但是每当我想要爬起来时,总会有人温和地把我按回到床上,我不想要这种照顾。但显然这是我需要的,我很虚弱,于是我任其摆布。最让我忍受不了的是,没有人向我解释我是如何从洛杉矶家中的床上跑到墨西哥来,我一再询问他们,每个人都给我同样的答案:「去问nagual,他是唯一能解释的人。」
最后,佛琳达打破了沉默:「你被骗进了一个陷阱,那就是你的遭遇。」
「我在哪里被骗入陷阱的?」
「当然是在无机生物的世界中,那是你最近几年来所专心的地方,是不是?」
「一点也没错,但你能告诉我那是什么样的陷阱吗?」
「不完全能,我只能告诉你,你在那里失去了所有的能量,但你打了一场漂亮的仗。」
「我为何会生病?」
「你并没有染上疾病,你是受了能量上的伤害,你曾经垂危,但现在你只是受了重伤。」
「这一切是怎么发生的?」
「你与无机生物展开了一次生死的决斗,你被打败了。」
「我不记得与任何人决斗,佛琳达。」
「你记得与否并不重要。你打了一次败仗,与那些操纵的大师为敌,你是毫无胜算的。」
「我与无机生物为敌?」
「不错,你与它们进行了一场死亡的约会,我真不知道你是如何逃过它们致命的攻击。」
她不愿再多说,只暗示我说nagual随时都会来看我。
第二天唐望出现,他非常愉快和体贴,他开玩笑地宣称他是一个能量的大夫来给我看病,他把我从头凝视到脚,「你已经差不多痊愈了。」这是他的结论。
「到底发生了什么?」我问。
「你掉入一个无机生物为你设下的陷阱。」他回答。
「我怎么会跑到这里?」
「这就是那天大的谜题吧。」他愉快地笑着,显然想缓和事情的严重性,「无机生物把你从头到脚给捉走了,它们先是以斥候带引你的能量体到它们的领域中,然后它们也带走你的身体。」
唐望的同伴们似乎受到了震惊,其中一个问唐望无机生物真能这样捉人吗,唐望回答说它们当然可以。他提醒他们nagual艾利亚曾经被带到那宇宙中,而艾利亚根本没有意思要去那里。
他们都点头表示同意,唐望继续对他们说话,把我当成不在场似的。他说一群无机生物的集体意识先是诱使我产生强烈的情感,想帮助蓝色的斥候自由,而吸取了我的能量体,然后那群无机生物的集体意识把我的身体也拉进那世界。唐望说一旦没有了能量体,剩下的只是一团可以被意识所轻易控制的有机物质罢了。
「无机生物互相黏在一起,像细胞组织一样。」唐望继续说,「当它们把它们的意识也集合在一起,它们是无法被抗拒的,可以毫不费力地把我们从这里拉到它们的世界中,尤其是如果我们使自己显眼而易得,像他一样。」
他们都叹了气,交头接耳地低语,大家似乎都真的感到害怕与关切。
我想要抱怨唐望未能阻止我,但我记得他曾经试着警告我,一而再、再而三地试着影响我,但没有成功。唐望显然知道我在想什么,给我会心的一笑。
「你觉得你生病,」他对我说,「是因为无机生物吸光了你的能量,把它们的能量给了你。这原本应该足以杀死任何人的,但你身为nagual,拥有多余的能量,因此才侥幸生还。」
我向唐望说我记得一些很不连贯的梦的片段,我在一个迷雾昏黄的世界中,他、卡萝·提格和他的同伴想把我拉出来。
「无机生物的领域在肉眼中是一个雾般昏黄的世界。」他说,「你以为你在做一个不连贯的梦,其实你是在第一次用肉眼观看无机生物的宇宙。虽然这听起来很奇怪,但这也是我们的第一次,我们只是从巫士的故事中知道这雾般的现象,而没有用肉眼亲眼见过。」
他所说的都对我毫无意义,唐望要我放心,由于我缺乏能量,更完整的解释是不可能的。他说我应该满足于他所说的,及我所能了解的。
「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坚持道。
「那么你便没有错过任何东西,」他说,「等你更强壮后,你自己会回答自己的问题。」
我向唐望承认我时常有热潮来袭,我的体温会突然上升。当我觉得热而流汗时,我会对我的情况产生惊人而又令我困扰的了解。
唐望用他锐利的双眼检查我的全身,他说我正处于能量的休克中,缺乏能量对我产生暂时的影响。我以为的热潮,其实是一阵阵的能量恢复,我会在那短暂时间中重新掌握我的能量体,了解所发生的一切。
「尝试一下,让你自己来告诉我你在无机生物世界中发生的事。」他命令我。
我告诉他,我时而得到的清楚感觉是他与他的同伴以肉身进入了那世界,把我从无机生物的掌中抓回来。
「不错!」他叫道,「你做得很好,现在,把那种感觉变成影像。」
我无法做到他要求的,尽管我很努力尝试。这种挫折使我感到一阵不寻常的疲倦,似乎我的身体从里面被抽干似的。当唐望离开我的房间前,我向他说我正被焦虑所困扰着。
「小事一件,」他毫不关心地说,「补充回你的能量,不要为无聊琐事担心。」
两个星期过去了,我慢慢恢复了我的能量,但是我仍然担心着。我最主要的担心是一种对自己的陌生,特别是一种以前没注意的冷酷,一种漠不关心,一种超然。我以为这是能量尚未恢复之前的现象,后来我发觉这是一种新的人格特质,这种特质使我变得失去时间上的协调。为了能产生我所习惯的感觉,我必须刻意召唤它们,然后等待片刻,它们才会出现在我的心智中。
另外一种新的人格特质是一种时常会占据我的奇怪渴望,我渴望某个我不知道的人。这种渴望如此的剧烈与耗力,我必须在房间中不停走动来减轻它,这种渴望一直继续到另外一种人格特质出现。这次是一种对自我严格的要求,非常新奇与有力,对我的担忧更有火上加油的效果。
在第四个礼拜后,每个人都觉得我已经复元了,他们减少了拜访的次数。我大部分时间都是单独一个人睡觉休息,我的休养使我的能量大为增加,我觉得又像以前一样了,我甚至开始运动。
一天中午,吃过简单的午餐,我回到房中睡午觉。在进入沉睡之前,我在床上翻滚着,想找到一个舒适的姿势。这时在我的太阳穴上有一种奇怪的压力,我睁开双眼,看到那个在无机生物世界中的小女孩正站在我的床脚前,以她那冰冷如铁般的蓝眼盯着我。
我跳了起来,大声尖叫,三个唐望的同伴在我叫声停止前冲入房中。他们都吓呆了,他们恐惧地看着那小女孩向我靠近,但被我的明晰体的界线所阻止。我们互相凝视着似有永恒之久。她在告诉我一些事情,我起初无法了解,但马上就变得非常清楚,她说为了能了解她的话,我的意识必须从我的肉身转移到我的能量体。
这时唐望进入了房间,小女孩与唐望相互注视着,唐望不发一言,转身走出房间,小女孩飘然地跟着他走出去。
这场景对唐望同伴们造成无法描述的骚动,他们失去了所有的矜持,很显然的,他们全都看见了那小女孩与nagual一起离开。
我自己则濒临爆炸的边缘,我感觉昏晕,必须坐下来。小女孩的出现对我像是在心窝上的一击,她长得非常像我的父亲,一阵感伤侵袭了我。我一直思考其中的含意,不久后我感觉像生了病。
当唐望回到房间时,我已经稍微能控制自己,而对于他的解释的期待使我呼吸困难。每个人都像我一样兴奋,他们同时向唐望发问,然后为他们的举动发笑。他们主要的兴趣在于知道他们对于那斥候的外表有没有一致的知觉,每个人都同意他们看见了一个小女孩,六、七岁大,很削瘦,有美丽的轮廓。他们也同意她的眼睛如铁般靛蓝,燃烧着沉默的热情,他们说她的眼睛表达着感激与忠诚。
他们所描述的每一点都与我的相吻合,她的眼睛如此明亮有力,让我产生近乎疼痛的感觉,我觉得她的凝视沉重地落在我的胸部。
我和唐望的同伴们发出相同的质疑,想知道这次事件的意义。我们都同意那斥候是一股渗透过第二注意力与日常注意力之间围墙的陌生能量。他们同时推论由于他们没有做梦,但都看见那陌生能量以人类小孩的形式出现,所以那小孩必然存在。
他们争论道一定有成千上百件像这样的事件发生,陌生的能量偷偷渗透过自然的界线,进入人类的世界而没有被发现。但在他们的传统中从未出现这样的事件,他们最担忧的是巫士故事中也没有这样的故事。
「这是人类历史中头一次发生这样的事吗?」其中一个问唐望。
「我想这种事时常发生,」他回答,「但从来没有像这样明显和自动。」
「这对我们有什么意义?」另一个问唐望。
「没有意义,但对他则非常有意义。」他指着我说。
这时他们都陷入困惑的沉默中。唐望来回踱步一会儿,然后停在我面前瞪着我,像是找不出话来表达他的震惊。
「我甚至无法估计这件事的影响。」唐望最后以敬畏的语气对我说,「你掉入了一个陷阱,但这不是我所担心过的陷阱,这是个单独为你设计的陷阱,比我所想到的任何事都要危险。我曾经担心你受奉承与服侍所诱惑,但我从未想到阴影生物会利用你对锁链的憎恨而设计陷阱。」
唐望曾经比较过他与我在巫士世界中面对最能刺激到我们的事物时的反应,他不带抱怨地说,虽然他尽力想做到,但他从未能像他的老师nagual胡里安一样地受人爱戴与亲近。
「我把我的客观反应摊开来给你检查,我能够坦白地说,我的命运不是去激发盲目与完全的情感,这又如何呢?」
「你的客观反应,」他继续说,「是你无法忍受锁链的束缚,你会奉献你的生命去打破任何锁链。」
我实在不同意,说他在夸大其词,我的道德观不是那么黑白分明。
「别担心,」他笑着说,「巫术是行动,只要时间到了,你会像我一样以行动表现你的热情。我的热情是遵从我的命运,不是像儍瓜般的被动,而是像战士般的主动;你的热情是不深思熟虑地就跑去把别人的锁链砍断。」
唐望解释说当我的能量与斥候合而为一时,我事实上是停止存在了。我的肉身完全被传送到无机生物的领域,要不是那个斥候带领唐望及他的同伴找到了我,我会死掉,或者永久迷失在那个世界里。
「为什么那个斥候会带你们到我那里?」我问。
「那斥候是来自别的空间里有感情的生物,」他说,「现在它是个小女孩。它以小女孩的模样告诉我,为了能得到足够的能量来打破把她困在无机生物世界中的束缚,她必须拿走所有你的能量,现在那些能量成为她的人形。某种接近感恩的力量使她来找我,当我看到她时,我便知道你完蛋了。」
「那时你怎么办?」
「我召集了所有能被召集的人,特别是卡萝·提格,然后我们便进入了无机生物世界。」
「为什么特别要卡萝·提格呢?」
「首先,因为她有无限的能量,其次,她必须要学习熟悉斥候。我们都从这一次经验得到一些宝贵的事物,你和卡萝得到了斥候,我们其他人得到了一个理由来聚集我们的肉身于能量体之上,我们都变成了能量。」
「你们怎么做到的?」
「我们一致地移动了我们的集合点,我们想要救你的完美意愿帮助我们这么做。然后斥候在一眨眼之间便带我们找到了你,你躺在那里,命在旦夕,卡萝把你给拉了出来。」
他的解释对我一点意义也没有,当我试着告诉他时,他笑了。
「你怎么可能了解这些?你连下床的能量都不够!」他反驳道。
我告诉他我相信自己知道的远比我的理性所以为的多,但某种东西把我的记忆给封住了。
「缺乏能量造成你的记忆被封住。」他说,「当你有足够能量时,你的记忆会恢复正常。」
「你是说我能记得我想要知道的一切?」
「不完全是。你可以想要知道一切,但如果你的能量与你想要知道的不成比例,你就最好跟你的知识说再见,你永远无法得到它。」
「那该怎么做?」
「能量是累积而成的,如果你完美地遵守战士的行径,有一天你的记忆之门会自己打开来。」
我承认听他这么说,让我觉得我只是放纵于自怜中,其实我没有毛病。
「你不只是放纵,」他说,「在四周前你算是能量上死亡了。现在你只是麻痹了,缺乏能量的麻痹造成你记忆的封闭。你当然比我们任何一个都要了解阴影无机生物的世界,那个世界曾经是古代巫士的专利,我们只有从巫士的故事中听到它的存在。我很诚实地告诉你,我感到非常奇怪,看到你以你特有的方式成为另一个巫士故事的起源。」
我强调我不敢相信自己做到了什么他没有做到的事,但我也不相信他只是在开我玩笑。
「我不是在奉承你,或开你玩笑。」他显然不大高兴地说,「我只是在陈述一个巫术上的事实。对那个世界知道得比任何人都要多不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那种知识没有用处。事实上,尽管你知道那么多,你也无法救你自己。是我们救了你,因为我们能找到你,如果没有斥候的帮助,我们连想都不必想。你完全迷失在那世界中,光是想到这样就使我毛骨悚然。」
唐望的同伴们产生一阵情绪上的骚动,这我一点也不意外。唯一不受影响的是卡萝·提格,她似乎完全接受了一切情况,她总是站在我这一边的。
「你的确帮助释放了那斥候,」唐望继续说,「但你放弃了你的生命。更糟的是,你放弃了你的自由,无机生物放走了斥候来换取你。」
「我很难相信这个,唐望,不是我不相信你,但你所描述的陷阱是如此的卑劣狡诈,让我感到很惊讶。」
「不要把它想成卑劣,你就明白大概的情况了。无机生物永远在搜寻意识与能量,如果你有可能两者都提供,你想它们会怎么做?站在对岸向你送飞吻吗?」
我知道唐望是对的,但我这种确信维持不了很久,我正慢慢失去清醒的头脑。
唐望的同伴继续问他问题,他们想要知道他对那斥候有没有什么打算。
「有的,这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要由这个nagual来解决。」他指着我说。「他和卡萝·提格是唯一能使斥候自由的人,他自己也知道。」
很自然地,我问他这个问题:「我要如何使它自由呢?」
「除了让我告诉你之外,还有一个更好、更公平的方法。」唐望露出一个大微笑,「去问梦的使者,你知道,无机生物是不会骗人的。」
8 做梦的第三道关口
「当你在梦中发现自己在注视着另一个在睡觉的人,结果发现那个人是你,你就抵达了做梦的第三道关口。」唐望说。
我当时的能量状况非常高昂,于是立刻开始练习这第三个任务。我注意到在做梦练习中马上有一股能量重新安排了我的做梦注意力的焦点。现在我的做梦注意力集中于在梦中找到睡觉的自己,进入无机生物的领域对我已不再重要。
不久后,我便在梦中看见自己在睡觉,我马上告诉唐望,那时我正在他的住处。
「在每个做梦的关口有两个阶段。」他说,「首先,是抵达那个关口,其次是通过那个关口。梦见了自己在睡觉表示你已抵达了第三道关口,第二个阶段是当你看到自己在睡觉时,立刻开始观察周围事物。」
「在做梦的第三关,」他继续说,「你开始刻意地使你的梦中的现实与日常世界的现实融合为一,这个练习被巫士称为能量体的完全。两个世界的融合必须非常彻底,你需要比以往更为灵活流畅。在梦的第三关时,要非常谨慎与好奇地观察一切事物。」
我抱怨说他的建议过于神秘,我一点也不懂。「你所谓非常谨慎与好奇是什么意思?」我问。
「我们在第三关时容易迷失在细节上。」他回答,「非常谨慎与好奇地观察事物,是表示要克制几乎无法克制的想要投入于细节的诱惑上。」
「这个第三关的练习是用来巩固能量体。做梦者在第一及第二关时开始锻炼能量体,当他们抵达第三关时,能量体已经呼之欲出了,或者该说它已经准备好行动。不幸的是,这也表示它准备好被细节所催眠。」
「被细节催眠是什么意思?」
「能量体像是一个被囚禁终生的小孩,当它自由时,它会吸收一切它能找到的事物。我是说一切事物,一切无关地枝微末节都会被能量体所吸收。」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一阵难堪的沉默,我完全了解他的意思,只是我没有任何经验来想像这一切。
「最愚蠢的细节对于能量体都会像个新世界。」唐望解释,「做梦者要尽最大的努力来控制能量体。我知道告诉你极小心好奇地观察事物听起来很矛盾,但这是最妥善的讲法。在第三关时,做梦者必须要避免一种几乎无法抗拒的投入一切事物的冲动,他们的作法是极为好奇地投入一切事物中,才不会被任何特定的事物所囚困住。」
唐望又说他的建议虽然听起来不合情理,但那是直接针对我的能量体而说的。他一再强调,我的能量体必须要聚集一切资源才能行动。
「但我的能量体不是一直都在行动吗?」
「只有部分如此,不然你不会进入无机生物的领域中。」他回答,「现在你的整个能量体都必须被用到,才能做到第三关的练习。因此为了能使你的能量体轻松些,你必须收敛你的理性。」
「我想你这次搞错了。」我说,「在经历过你所带给我的这一切事情后,我已经没有多少理性可言了。」
「什么都别说。在第三关时,理性使我们的能量体坚持执迷于表面的细节上,因此在第三关时,我们需要非理性的流畅,非理性的放纵,来抵消那种坚持。」
每道关口都是一个障碍,唐望说得一点也没错。我在第三关所花费的努力比其他两关的练习加起来还要多。唐望对我施加极大的压力,而且我的生活中又多了一种真正的恐惧。通常在我的生活中总会有些恐惧存在,但没有任何事能和我跟无机生物交手后的恐惧相比。但是这些丰富的经验都不存在于我的正常记忆中,只有当唐望在场时,我才能够用上那些记忆。
有一次我们在墨西哥市的人类历史博物馆中,我向他问起这个奇怪的现象。我会问起这个问题是因为在那时候,我很奇异地能够回忆起我与唐望交往的一切经过,我觉得非常自由,非常无畏,几乎想要手舞足蹈起来。
「这是因为nagual的在场引起了集合点的移动罢了。」他说。
他带我走进博物馆的一间展示室中,说我的问题刚好和他准备要告诉我的有关。
「我打算向你解释集合点的位置就像一个巫士储存记录的仓库。」他说,「我感到非常高兴,你的能量体感觉到了我的意愿,使你提出这个问题。能量体的知识无限庞大,让我来显示给你看它知道多少。」
他指示我进入完全的沉静中,说我已经处于一种特别的意识状态,因为我的集合点已经由于他的在场而移动位置,进入完全的沉静中能够使那展示室中的雕塑对我显示不可思议的事物。使我更加困扰的是,他又说在那房间中的某些古物本身具有移动集合点的能力,如果我能达到完全沉静的状态,我会实际目击到制作那些古物的人的生活情况。
然后他开始一次最为奇异的博物馆导游。他绕着四周解释,并描述每件大型古物的细节。根据他的话,房中每件古物都是古代人有意留下的记录,这种记录对于唐望这样的巫士而言就像是书籍一样。
「这里每件东西都是设计来移动集合点的。」他继续说,「集中你的注视于任何一件上,寂静你的思想,看看你的集合点能不能被移动。」
「我怎么能知道它被移动呢?」
「你会以超乎寻常的方式来观看及知觉事物。」
我凝视着那些雕塑,于是看见也听见了我无法解释的事物。在过去,我曾经以人类学的观点观察过所有这些古物,总是在脑中充满着这方面专家学者的解释。这次是第一次,这些现代人对于这些古物的认知与解释变得十分偏颇与顽固,唐望的解释加上我自己所听见与看见的,和我以前所学到的有天壤之别。
我感觉很不自在,觉得必须向唐望为我的易受偏见影响抱歉。他没有取笑我,只是耐心解释说巫士能够把他们的发现确实地记录在集合点的位置上。他说当我们想要吸收文字记录的精华时,我们必须使用我们的想像力才能进入书中的经验;但在巫士的世界中,并没有文字的记录,完整的记录是被储存在集合点的位置上,只能被重新经验,不能被阅读。
为了说明他的论点,唐望谈到,巫士只有当门徒的集合点不在原来位置上时才教导他们第二注意力。如此一来,集合点的位置变成了课程的记录,为了能重新温习课程,门徒必须把集合点移回到学习时的位置上。唐望最后强调,把集合点移回到所有不同课程时的不同位置上,是一项最高的成就。
几乎有一整年,唐望没有问我任何关于第三项练习的事。然后有一天,非常突然的,他要我向他描述我的所有练习中的细节。
首先我提到的是一件令人费解的现象。一连数月,我梦见自己瞪着另一个睡在床上的自己,奇怪的是这种梦的规律性,它们每隔四天使发生一次,像时钟一样定时。在其他三天中,我的梦照往常的进度:我观察梦中一切的细节,改变梦境,或偶尔会因为一种自毁性的好奇,而跟随一个斥候,虽然这么做让我极为内疚。我觉得这像是一种秘密的毒瘾,无机生物世界的真实性使我无法抗拒。
私底下,我多少觉得我不需要负完全的责任,因为唐望自己都建议我去问梦的使者,如何使那被困在我们世界中的蓝色斥候自由。他的意思是要我在日常的练习中提出问题,但我以为的意思是要我在无机生物世界中提出问题。我真正想问梦的使者的问题是,无机生物是否故意陷害我?梦的使者不仅告诉我唐望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同时指示我与卡萝·提格该如何做以使斥候自由。
「你的梦的规律性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唐望听了我的报告后说。
「为什么这会在你意料之中?」
「因为你与无机生物的关系。」
「那都已经过去了。」我说谎,希望他不会再追问下去。
「你只是在敷衍我罢了,对不对?不用如此,我知道实情。一旦你与无机生物玩过,你就上鈎了。它们将永远追求你,或更糟的是,你会永远追求它们。」
他凝视我,我的罪恶感一定像是写在脸上,他笑了起来。
「这种规律性的唯一可能解释是无机生物又开始伺候你了。」唐望以严肃的口吻说。
我急忙改变话题,告诉他在我的做梦练习中,另外一个值得注意的地方是我看到自己沉睡的反应。那景象总是如此令我震惊,我或者被定在原处无法动弹,直到梦境改变;或者我会尖叫着惊醒,这使我害怕到在我知道会做这种梦的日子里几乎不敢入睡。
「你还没有准备好真正把你的梦中现实与日常现实融合为一。」他结论道,「你必须要更彻底的重新回顾你的生命。」
「但我已经尽可能的重新回顾一切了。」我抗议道,「我已经回顾了许多年,我的生命已经没有什么再需要回忆的了。」
「一定还有,」他坚定地说,「否则你不会尖叫着醒来。」
我不喜欢还要再去回顾生命,我已经做过了。我相信我做得非常彻底,不需要再面对这个问题。
「对生命的回顾永远没有终止,不管我们以前做得多彻底。」唐望说,普通人的梦缺乏控制,是因为他们未曾回顾生命,因此他们充满着沉重的感情负担,像回忆、希望、恐惧等等。相反的,巫士能多少免除感情的束缚,是因为他们对生命的回顾。如果他们停止了这么做,就像你现在一样,便可以假设他们生命中一定是有什么不清楚的。」
「没有别的事,回顾与做梦是相辅而成的:当我们回顾生命时,我们变得更为轻巧自在。」
唐望曾经给我关于回顾生命非常详细清楚的指示:要回忆起生命中的每一刻,重新活过所有的生命经验。他把生命回顾视为帮助做梦者重新分配安排能量的最大力量。
「回顾生命能使被囚禁的能量自由,若没有这种自由的能量,做梦是不可能的。」这是他的论点。
许多年前,唐望曾帮我制作一张长表,记载着我这一生中所有遇见过的人。他帮助我依序安排我的表格,以不同的活动来分类,例如我曾做过的职业、上过的学校。然后他照着表格引导我从一个人到最后一个人,重新经历了我与这些人的交往和接触。
他解释说回顾某次事件时,首先在心中安排好所有与要回顾的事有关的一切,这种安排是意味着一点一滴地重新架构起那次事件。先是回忆起与环境有关的细节,然后是参与的对象,最后是当事人自己的感觉。
唐望教我,回顾时要同时伴随着一种自然而有节奏的呼吸。在深深的呼气时,头要慢慢地由右转向左:而在深深吸气时,头从左转向右。他把这种头部的转动称为「扫描事件」,在心中从头到尾审视着所发生的经过,同时身体也扫描着所审视的一切。
唐望说古典的巫士,生命回顾的发明者,把呼吸看成一种赐予生命的神奇行为。因此也把它当成一种神奇的手段,用呼气来排出所回顾事件遗留下来的陌生能量,用吸气来带回他们自己在事件发生时所失去的能量。
由于我的学术训练,我把生命回顾当成一种自我分析的过程,但是唐望坚持说这要比理智上的心理分析更为深入。他把生命回顾当成巫士的技巧,用来引发集合点产生微小但稳定的移动。他说集合点在回顾过去行动与感觉的冲击之下,会在目前的位置与事件发生时的位置之间来回移动。
唐望表示,古代巫士对于生命回顾背后的解释是,他们相信在宇宙中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消蚀性力量。这股力量借贷意识给有机物,因而赋予它们生命,这股力量同时也使有机生物死亡,收回借出的意识,而这意识被有机生物的生命经验所丰富。唐望解释说古代巫士相信那股力量所追求的是我们的生命经验,因此非常重要的,那股力量会满足于我们生命经验的代替品,也就是生命的回顾。得到了它想要的,这股消蚀性力量便会放巫士自由,任他们去扩展知觉的能力,探触时空的无穷尽。
当我再度开始生命回顾时,非常惊讶地发现我的做梦练习同时也自动停顿,我向唐望问起这意料之外的中断。
「做梦需要一切可用的能量。」他回答,「如果在生活中有很严重的事来占据心思,就不可能做梦。」
「但我以前也被严重的事占据心思,」我说,「而我的练习从未被中断过。」
「那一定是当你以为你被占据心思时,只是你的自我本位被打扰罢了。」他笑着说,「对巫士而言,占据心思意味着你用上了所有的能量。这次是你第一次完全用到了你的能量,以前甚至当你在回顾生命时,你也没有完全投入。」
这次唐望给我一个新的回顾方式,我要试着完成一个拼图,不依照任何顺序地回顾我生命中的不同事件。
「这将会是一团糟。」我抗议道。
「不会的,」他向我保证,「如果你让你的自怜来选择回顾的事件,才会一团糟。所以要让力量来决定,安静下来,然后进入力量所挑出的事件中。」
这种方式的回顾结果令我震惊不已。我很惊奇地发现,每当我使思想寂静下来后,一种似乎是独立的力量会立刻把我带进某个事件非常详细的回忆中。更令我惊奇的是这些回忆极有次序,我原以为会是一团混乱,结果却极为有效。
我问唐望为何他在当初没有让我以如此方式回顾,他回答说生命回顾有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正式与刻板的,第二阶段是灵活变化的。
我一点也没有预料到这次的回顾是这么的不同。我从做梦练习中锻炼出来的专心能力,使我非常深入的检视我的生活,我花了一年多的时间才重新回顾了所有可能的生命经验。到最后,我必须同意唐望的话,在我的内心深处的确有着无限沉重的,几乎无法探触到的感情负担。
第二次的生命回顾所产生的是一种崭新的、更为轻松自在的态度。在我重新开始做梦练习的第一天,我梦到看见自己睡觉,我转身大胆地走出了房间,极小心地走下通往到街道的楼梯。
我对自己所做到的感到非常兴奋,马上向唐望报告,结果令我非常失望的是他不把这个梦当成做梦练习。他的论点是我并没有以我的能量体走到街道上,因为如果我有,我会得到另一种感觉,而不只是走下楼梯而已。
「你所说的感觉是什么?」我真正感到好奇地问道。
「你必须建立真实的参考标准,来判断你是否真的看见你的身体睡在床上。」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记住,你一定要在你真正的房间中,看见你真正的身体,否则你就只是在做一个梦。如果是做梦,便控制那个梦,观察细节或改变它。」
我坚持要他告诉我那真实的参考标准,但他打断我的话:「自己去想一个办法来判断你是否看见的是你自己。」
「对于什么是真实的参考,你有没有任何建议?」我紧追不舍。
「用你自己的判断,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所剩不多,你很快就必须靠你自己了。」
这时他改变了话题。我非常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无知,我无法了解他的要求,到底什么才是真实的参考。
在下一次看见自己睡觉的梦中,我没有离开房间走下楼梯,或尖叫着醒来。我只是停留在原地很长一段时间,不着急也不绝望地观察着梦中的细节。这时我注意到睡觉的我穿着一件白T恤,在肩膀处有点破损,我想靠近观察那破处,但无法动弹分毫,我感觉全身都充满了重量,不知如何是好,我立刻感觉一阵强烈的困惑。我想要改变梦境,但某种陌生的力量使我一直注视着熟睡的自己。
在这阵混乱中,我听见梦的使者说,失去行动的能力使我如此恐惧,也许我应该再做一次生命回顾。梦的使者的话一点也不使我意外,我从来没有因为无法动弹而感到如此恐惧。可是我不向我的恐惧屈服,我检查这种恐惧,发现这不是一种心理上的恐惧,而是一种肉体上无助、绝望与困扰的感觉。无法移动我的四肢使我非常不安,同时我发现是某种外来的力量把我强迫固定在那里。我全神贯注,费尽极大努力想移动我的手脚,在某一刻我甚至看见了睡在床上的我的一只脚踢了一下。
这时我的意识被拉回到睡觉的身体中,我猛然醒来,花了半个多小时才平静下来。我的心跳几乎失去控制,全身颤抖,腿上的某些肌肉不听使唤的抽动着。我严重的失去体温,必须靠毛毯及热水瓶才能让我体温回升正常。
很自然地,我回到墨西哥去请教唐望这种麻痹的感觉。我真的穿着一件破T恤,所以我真的看见自己睡觉,况且我非常担心这种体温的失常。他很不愿意谈论我所关心的,只是对我挖苦了一番。
「你喜欢戏剧化。」他冷淡地说,「当然你看见了自己睡觉,问题是你慌张了,因为你的能量体从未自觉完整过。下次如果你再感觉慌张及寒冷时,抓住你的家伙,那会马上使你体温恢复正常,没有任何副作用。」
对于他的粗鲁我觉得有点被冒犯,但是他的建议后来证明有效,下次我再度因恐惧而失温时,采用他的建议,我很快便恢复了正常。我发现,只要我不着急,同时控制我的不安,我就不会惊慌失措。保持控制并不能使我移动四肢,但给我一种非常平静安详的感觉。
经过了数月不成功的移动尝试后,我再次求教于唐望,这次不完全是想知道他的建议,而是想承认失败。我碰上了无可跨越的障碍,我毫无疑问地知道自己失败了。
「做梦者要有想像力,」唐望带着恶意的微笑说,「而你没有想像力。我没有先告诉你要用想像力来移动你的能量体,因为我要知道你是否能自己解开这谜题。你没有,你的朋友也没有帮助你。」
在过去,每当他指责我缺乏想像力时,我都会强烈地为自己辩护,我以为我有想像力,但有唐望这样的老师,深刻地让我明白我并没有。这次我不想浪费能量无用地为自己辩护,于是问唐望:「你所谓的谜题是什么?」
「就是要移动能量体是多么的不可能,而又是多么的容易做到。你想要像在日常世界般地移动能量体,我们都花了许多时间与努力来学习走路,因此我们认为我们的做梦身体也应该走路。这是毫无道理的,这只是因为我们首先想到的就是走路。」
我被这解答的简易所惊讶,我立刻知道唐望是对的。我再次被拘泥于字面上的解释,他曾告诉我在抵达做梦的第三关时要四处行动。对我而言,四处行动就表示要走路,我告诉他我明白他的看法了。
「这不是我的看法,」他简单地说,「这是一个巫士的看法。巫士说在第三关时整个能量体都能像能量般运动快速而直接,你的能量体完全明白该如何行动,它能像在无机生物世界般行动。」
「而这带我们到另外一个话题,」唐望以凝重的口气说,「为什么你的无机生物朋友没有帮助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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