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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澜止水 BY:筱习

_9 筱习 (当代)
为安一开始还敷衍她两句,最后忍无可忍,“妈妈,我保证今年之内把自己嫁掉,行了吧?不管他是黑人白人土著人,也不管是中国的还是外国的,只要是个男人,愿意娶我就嫁。”
她母亲一开始听她说年内嫁掉,脸由阴转晴,后来听她说是个人就嫁,又变转回了阴天,“敢情是为了我结婚不成?”
“当然是为我自己,也要有人要不是?”为安哭笑不得,指着自己的脸道,“你要知道你女儿现在这幅样子,倒贴都没人要。你以为我不想嫁啊?”
“我看你压根就不想嫁,还想着那小子能看上什么人哪?趁早死了这条心吧,死了心才能嫁别人。现在就算他回来找你,我和你爸也不会同意。”在方为安面前,母亲第一次真正意义上的说到了苏槿彦。原来每个人都知道她还没有死心,还存有幻想。可是昨晚她的心死了,真的死了。
有些人注定了只能远远地看看。
远远看看就好。
门铃响起,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苏家的管家韩嫂。为安自然是记得她,几年不见,没有多大变化。在那种家庭做管事,也不会很累,那些琐碎的家务事根本用不到她。她站在院子里很客气而疏远,“方小姐,我们家夫人想请您吃一顿饭,不知道方不方便?”
方为安讶异,却又觉得是在意料之中,对韩嫂笑笑,“我恐怕没时间,正在整理东西。”她现在已经不屑于去吃那顿毫无意义的饭。
“车子在外面等,餐厅也定好了,现在正是中午十分,您也要吃饭吧,花不了您很多时间。”
为安暗自腹诽,主子厉害,管家也差不到哪去,索性打开天窗说亮话:“谢谢苏夫人的好意,请跟她说我已经拿定主意了,多谢她的抬爱,以后回国我会去拜访她。”
韩嫂面露难色,“方小姐,这些话您还是当面跟她说比较合适,我一个下人,您别为难我。夫人不会耽误您太长时间。”
好厉害的一张嘴,知道什么话最能攻击到方为安的内心。韩嫂继续说:“要不我给夫人打个电话,让她亲自和您说?这样我也能交差。”
方为安不可能去通这个电话,想了想还是去吧,不就是吃一顿饭吗?苏母还能把她吃了不成?进客厅和母亲交代了一声,母亲不知来者何人,也就由她去了。
跟着韩嫂进了一家雅致的中餐厅,苏母俨然早就到了。挽着个髻,头上插着为安四年前送的白玉簪子;淡妆,看上去还是那么端庄高贵。她站起来对着素面的方为安笑, “来了。”
方为安也浅笑地点头:“您好。”
“来坐啊。”苏母一改往日的客气和疏远。
待方为安入座,侍者上来,她点了一杯茉莉花茶。
苏母又道:“很意外吧?前两天得知你回国,所以就约你出来和我这老太婆聊聊天。”
为安面露微笑,默默地听着。
“我们先吃饭好不好?什么事都没有吃饭重要。”苏母叫侍者上菜,“我听说你喜欢吃粤菜,就定了这家餐馆。以前和子建爸爸来吃过,味道还不错。我随便点了几道菜。本来想约你到家里,又觉得过于冒昧。”
几年前苏母约她喝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时候她温和地对她说:“他的责任是巩固苏家的产业和地位,把苏氏做强做大,叱诧商界。希望方小姐不要阻止才好。”时至今日,她的态度依旧温和,却不再咄咄逼人。
菜上来,苏母热情地给为安盛汤,“小安,你太瘦了,吃胖一些。”
为安很有耐心地陪着苏母吃完了这顿饭,吃得很饱,盛情难却。餐具撤走以后,上了两杯毛尖,苏母不再拐弯抹角,“小安,你不要再出国了,和我们家子建结婚吧!”
为安大感意外,她虽然猜到了苏母请她吃饭的原因,但没料到她这么直接。她以为她只会含蓄地表达她的看法。
“其实我到现在也还是不太喜欢你,说不上为什么,可能和你没缘分吧。”苏母很坦白地说,“我让你和子建结婚是不想看我儿子一年一年蹉跎下去,今年已经三十四岁了,按照这样的形式下去,四十岁也未必会结婚。这四年他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对我和他父亲更是冷言冷语。和晓彤订婚也只是形式上的,实际上对她连普通朋友都不如。解除婚约后也不肯再找,他始终是不肯原谅我和他父亲……”
“他会结婚的,他说会和一个政要的女儿结婚。他一直不结婚其实和我没有多大关系。”为安闷闷地说。
“噢?他和你这么说?”苏母有些惊讶,“不是真心话。那女孩子是我朋友介绍的,子建让那个女孩子伤心了,说没考虑结婚,相亲纯粹是家里给的压力。”
为安的食指在烟青色的瓷杯边缘轻轻滑动,“也许改变主意了。”
“小安,我知道我们以前是比较偏激,也做过一些伤害你感情的事,很抱歉,也请你理解做父母的苦心。我总是希望能够挑一个自己满意的,又可以帮助子建事业的儿媳妇。但是他在婚姻上原则性太强了……”苏母想想觉得心寒,这么些年自己儿子连母亲也不肯叫,也不曾在自己家里住过哪怕一晚。让他回家吃顿饭都需要央求,婚事提都不能提,每次都不欢而散。她终于是明白自己把儿子弄丢了。
“伯母,我已经找男朋友了,谢谢您的抬爱。我和子建的问题并不在你们,是他不愿意。”
听到为安拒绝,苏母显然很失落,但很快又说:“你和邢蒋在交往吗?”
为安没回答,也算是默认了。
“按辈分邢蒋应该叫我一声舅母,他是我丈夫远方表姐的儿子。听说你们才刚刚交往,你其实也还喜欢我们家子建吧?”苏母不遗余力地想要说服方为安。
“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伯母,随他去吧,他不愿意我们又能怎样呢?我对他已经死心了。”为安突然觉得自己变得很淡然,苏母和她说了这么多有关苏槿彦的事,她居然都能无动于衷。
“只要你愿意,我去说服他。请你慎重考虑一下我的提议。”
为安神色黯然,“谢谢,我主意已定。”
苏母从包里掏出一个礼品盒和一串钥匙推到为安面前:“盒子里装的是我婆婆当年给我的,希望你收下。”
为安只是看着盒子旁边的钥匙沉默,她的心跳莫名加速。苏母问她:“还记得这一串钥匙吗?”为安没有回答,伸出颤抖的双手握着它,冰凉的钥匙在她手中慢慢有了温度。
“子建的性格比我们想象的要刚强,前两年胃出血住院,那么疼,他只皱眉,连哼都不哼一声。躺在医院也继续工作,拦都拦不住。他说他愿意为你去死。”
苏母的话一直盘旋在为安脑中,仿佛才明白过来说的是什么,心骤然间紧缩。这个世界有一个男人愿意为她去死。
“你不妨去那套房子看看。以后结了婚要怎么生活全凭你们的喜好,我们绝不会横加干涉,当然这是后话。”苏母淡淡一笑,她击中了为安的软肋。为安拿着钥匙慢慢起身对她说了一声,“伯母,我先走。”
苏母称好,并把桌上的盒子塞在为安手中说:“小安,请慎重考虑一下。”
为安拿着那个盒子和钥匙失魂落魄地出了门,拦了一辆计程车。她不止一次地经过江滨花园,却从没想要回去看看。回去也无益,只会平添伤感。房子是方紫星处理的,那时候刚出院,她没有体力应付这些事。方紫星没和她说过卖给了谁,她也相信方紫星不会瞒着她把房子卖给苏槿彦,毕竟那时候她那么恨他。很久以后为安问紫星,那套房子怎么回事,她喊冤说当时的确不是卖给苏槿彦,如果知道这样死都不卖,便宜他了。为安只是笑。
那一排排已经成为了过往的街道、房子和树木都是再熟悉不过的景致,这条路有几个站,开路虎车大概要几分钟她一清二楚。窗外的行人渐渐变得模糊,眼眶泛起一层薄薄的水雾,越积越厚,最后溢出眼眶,从脸庞滑落。她现在比任何时候都怀念当初的欢声笑语,怀念他们的每一次争吵,怀念那些远去的永远无法替代的日子。满怀着希望。
恍惚之间下了车,依着记忆寻到了那扇门,在开启的刹那竟犹豫了。她就像一个被抛弃的孩子,寻到家因害怕再次被抛弃而变得怯懦。脸贴着那扇冰冷的防盗门,她用手轻轻地抚摸着上面的花纹,不锈钢管透出凄冷的光。对门有人回家,手上拎着一袋半黄的橘子,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子。离得很近,为安怔怔地看着她手中的橘子,听着防盗门开启的声音,看她进门,然后关门。
为安飞奔着下楼,在最近的超市买了一袋橘子,一些新鲜的蔬菜,还买了一个木瓜。他们最后一次通电话时,苏槿彦说他在吃木瓜。称了一点玫瑰花瓣,在路口的鲜花店买了一束香槟玫瑰。为安上楼,鼓起莫大的勇气开门进去。站在玄关处往里看的刹那,她呆住了。他还原了房子,连每一个细节都一样。此时她不是不感动,他是用这种孤独的方式在怀念她。
她走进那个离开了一千三百多天的房间,梳妆台上还放置着她当年没有带走的发卡。做在床头闻着熟悉的气息,时间倒转了。就像四年前的某一天,或者是周六吧,她坐在床头看书,苏槿彦出差或者会公司加班,她在等着他回来。床头柜上放着一个钱夹,一副银边眼镜。苏槿彦只有在家才会带上玻璃眼镜。她伸手触摸着那个已经有些旧的黑色钱夹,她只为他买过这一个钱夹。打开钱夹,里面只有几张红色钞票,两张卡,她翻着夹层,在最低部赫然发现一张裁剪过的照片。很显然照片是从某张照片里剪切下来的,而且是泛了黄以后才拿去过塑。白色的塑胶已经不是那么有粘性,旁边开始松散。也许是随便哪个小店里过的塑,也许是年代久远。照片中的女孩约莫七八岁,穿着那时流行的白色公主裙,俨然像一个乖巧的小公主;拉着她的手的是个小男孩,大概十一二岁,穿着小西装,还打了领结,头发特意打理过,英俊潇洒。两个小孩表情神圣而严肃,仿佛在神父面前宣誓。
为安已经不记得有照过一张这样的照片,她也从来没有见到过。可那分明就是她和苏槿彦啊。她一遍一遍地抚摸着照片,这张被漫长的岁月浸润得泛了黄的照片,见证了他们的半生,她是在触摸这半生的时光。
衣柜里挂着苏槿彦的衣服,西装、休闲装、衬衫,井然有序。那件绣着她名字的T恤不知他还穿吗?这么多年了,肯定不穿了,他发现那个秘密了吗?围着纤尘不染的房子转来转去,左看右看,总觉得不够。戴着苏槿彦七百度的近视镜看电视觉得头晕,她就是想戴,凭什么不能戴?那是子建的,头晕也要戴。躺在沙发上竟然迷迷糊糊睡着了,她是笑着睡的,她为什么不笑?
醒来时看了一下钟已经五点多,为安慌忙开始准备晚饭,先是炖汤,洗菜,淘米,再炒菜。她已经很久没煮饭,没想到做起来还是这么熟练。她早料到厨房里的材料不多,买菜时都够齐了。做好饭,端菜上桌已经是快七点,苏槿彦没回来。她趁着这个时间洗刷了卫生间的浴缸,放满水,倒入橄榄油,撒下玫瑰花瓣。没有睡衣,只好找出苏槿彦的T恤,大大的套着。沐浴后神清气爽,静静地坐在餐桌前等着苏槿彦回家。
时间一秒一秒的过去,八点、九点、十点,菜慢慢的凉下来。为安肚子感觉不到饿,却有些困乏,伸了个懒腰,进了卧室睡觉。被子和以前的一样,柔软舒适,整个被窝都是苏槿彦的味道,让人安宁。很快便沉沉睡去,一觉无梦。睡得很踏实,但不知为什么在凌晨三点起来。她习惯性地叫了一声,“子建。”没人应她,也没人给她开灯。她摸着黑出了卧室,客厅里的灯依然亮着,桌上的菜原封不动,那盅木瓜汤泛起了一层白色的油脂,让人没有半点食欲。
为安打开冰箱门,拿出了橘子,坐在茶几边的地上剥起来,客厅里安静得能听见剥橘子的“咝咝”声,她剥得和往常一样慢,丝络清理得干干净净,整个橘子看上去光亮无比,甚至有些怪异。她先吃了两个,出奇得甜。拿了一个盘子继续剥着那剩下的三个,她剥好,掰开一半一半地放入盘中。为安明知道会干掉,却执意这么做。
到天亮时,她还坐在地上。她听了一个晚上的《今天你要嫁给我》,不厌其烦。临走时她将床头柜上钱夹里那张照片放入了自己口袋,苏母给她的那个盒子留在了床头柜上。她有打开看过,里面是一个很漂亮的祖母绿戒指。钥匙也随手搁在了床头。她叹着气,有些人真的只能远远地看着。没有缘分,强求不来。
她从抽屉里取出笔和便签,写下“只做陌生人”这五个字,字迹娟秀。看了看,又撕碎了,与其说是写给他,不如说写给自己。
她其实是在赌,赌苏槿彦会回来,结果她输了,输给了自己。
“北京时间22日8时XX航空公司的一架波音747客机由A市飞往旧金山,在太平洋上空遇到时速200的强风,剧烈颠簸,四十多名乘客受伤,其中一名中国籍乘客重度昏迷。”这则消息是22日上午九点MSN上弹出的,苏槿彦当时在开早会,回来已经接近十一点。起先没注意,后来又重复了一遍,A市到旧金山,猛然间打开新闻页面,开始浏览。他几乎一目十行,最后是:该客机已经安全降落,截止发稿时间该名女乘客仍未脱离危险。苏槿彦呆呆地坐在位置上,看着最后几个字“仍未脱离危险”,他的心一揪,从秘书室带进来的水笔“咔嚓”一身变成两段,仿佛那个受伤的人是小安。
他拨通内线,让秘书查这次事故中受伤的乘客名单,后来想想又说:“不用了,我自己查。”当在电话里听到“Weian Fang”时,他以为自己的心跳停止了。重度昏迷,没有脱离生命危险,这些词组在他脑中嗡嗡直响。浑身疼痛,他有些无法自持地抱着头趴在办公桌上,和四年前春天的某个夜晚从医院仓皇而逃一样痛,连骨髓都是痛的。那个时候以为没有什么比那件事更痛,原来有的。
秘书送文件进来,看到这样的他,吓得花容失色,弱弱地叫了一声:“苏董。”
苏槿彦突然间醒悟过来,从椅间站起来,吩咐道:“马上给我订一张到旧金山的机票,十二点半那班飞机。叫司机,我现在去机场。”
秘书见他脸色极差,拽了拽手中的文件,只应了一声“好”,就出去了,不敢多话。苏槿彦平时出了名的严肃,她可不想去碰这个钉子。
苏槿彦在登机口遇到方紫星。方紫星也是匆匆忙忙赶来,双眼浮肿明显有哭过的痕迹,两人话不多,勉勉强强打了个招呼,方紫星没给他好脸色。进机舱,苏槿彦特意和人调了位置,坐在方紫星身边。
一开始谁也没理谁,后来方紫星终于忍不住说:“情况很不好,小婕打来电话说她生存意识薄弱,现在还在重症室,不知道能不能撑过这一关。”说着就开始抹眼泪。
苏槿彦右手握成拳,指关节发出微弱的“嚓嚓”声,揉捏着。生存意识薄弱是什么意思?难道严重到要靠生存意识才能活下来了吗?他不是和那个傻丫头说过,要平凡地活着吗,现在是不想活了吗?一想到她或者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那种痛又开始袭来。他闭上眼,努力地舒缓着拧成一团的眉。其实任凭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那种痛已经盖过了所有的理智。方紫星说小安生存意识薄弱。他突然之间觉得自己就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刽子手,却还要为自己戴一个“放弃是为了让她更好地活着”的帽子,心安理得地过着。多么伟大!他不知道自己早已杀人于无形,最终把附在他自己身上的灵魂也掏空了。
“二十一号晚上你们在一起?”方紫星问。
苏槿彦痛苦地靠在座椅上,没有回答。那晚他在地下室的车库看着时间一秒一秒流逝,地下室外日落又日出。
“你们两个搞什么啊?”方紫星语调突然拉高,声旁的人都诧异地看着这对男女,方紫星不管不顾,“没在一起你还去干什么,是不是嫌她不够伤心?这几年小安一直都很乐观、也很坚强,但是回国一见到你就又像被鬼附了身,失魂落魄。你以为她今天躺在重症室,生存意识薄弱你没有责任?我告诉你苏槿彦,要是这一次她有个好歹,我们方家和你没完!你们这些男人,一个个都是没心没肺……”骂着骂着方紫星又开始抹眼泪,联想到自己心里难过极了,“没错,我们小安是配不上你,你家有钱有势,还有个刻薄势利的妈。既然不想娶她,你就早点结婚生孩子,让她死心不就行了。你偏偏不结婚,是不是做钻石王老五的滋味很好,啊?拜托你,别在害人了,快点结婚吧。给我妹妹一点清静日子。我原来还想撮合你们两个,还好没撮合,那样只会让小安伤得更深。我这个妹妹什么命……”
苏槿彦的眼泪终于顺着脸庞流下来,他用手蒙住眼睛,沙哑地说:“是我配不上她。”他宁愿现在躺在旧金山重症室里昏迷不醒的人是他,而不是她。一直以来,他以为自己没有失去,只要她活着,和她一同呼吸着这个世界的空气,他就没有失去什么,他不敢有别的奢求,真的只是要她好好的活着而已。
方紫星不依不饶,“你当然配不上她……”她几乎是从太平洋东边骂到西边,“我说你这人笨不笨,自己要什么都不懂。你比我还蠢,我生孩子是因为自己想要他,而你呢?自己不快乐不说,还害我们小安。我不知道你有什么狗屁原因不和小安在一起,但是那些冠冕堂皇的理由也就是骗骗你自己,枉费你读那么多书。你如果以后不打算和小安在一起,等一下没必要进医院。你那个叫朱婧的情人不是在旧金山吗?还和小安住一起,你去找她好了,免得给我们添堵……”
苏槿彦默默听着,一句话也没回。方紫星一个人骂够了也觉得没意思,就停下来歇息。
下了飞机,苏槿彦和方紫星马不停蹄地往医院赶。飞机上说不让苏槿彦去医院也是气话,这个关键时候方紫星当然知道一个苏槿彦顶得上十个方紫星。或者说小安能不能顺利度过难关就靠他了。
两人都黑着个脸进医院,憔悴的小婕和她的丈夫陈先生正在病房外等候。礼貌性地打过招呼后,两人换了衣服进病房。为安的脸上插着管子,罩着氧气罩,除了头部以外,其他地方并没有受伤。这也是重度昏迷的原因。刚刚在外面,他们和医生进行了简单的交流,说是现在完全靠病人自己的毅力。这样的病例很多,有些人很快就醒来,有些人就那么睡过去了。
方紫星心疼地握着为安的手掉眼泪,“小安,我是姐姐啊,你快点醒来,爸爸妈妈都等着你回家,还有小方瑞,你走了以后,他还一直找你呢,问我:‘姨妈去哪里了?’他想你了。这个世界这么多人惦记你,你就那么舍得?你连爸爸妈妈也不要了吗?是不是觉得没有牵挂?不要这样。你怎么能让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是最大的不孝懂吗?快点醒来,爸爸妈妈不会再催你结婚了。我都没有觉得这个世界灰暗,你就厌倦了吗?”
方紫星最后泣不成声地松开为安的手,看着站在病床前木然的苏槿彦,拍了拍他的手臂说:“拜托你了。”掩着面出了病房。
听见房门关上的声音,苏槿彦才走上前,脸贴在为安的手上,“傻瓜,我是子建。闻到我的气息了吗?我昨天出门时喷了古龙水,还是原来的牌子和香型,不过经过二十四个小时也淡掉了。”然后闻了闻自己的袖口,笑起来,“我没有闻到。你给我剥的橘子,我全部都吃光了,很甜,就是皮干掉了。那束香槟色的玫瑰也很漂亮,清新淡雅,就像你。你那天说和我只做陌生人,我说好。可是我现在又后悔了,给我这个机会吧?”这一刻,他非常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可以用命去换她的苏醒的,那种即将失去世界的前所未有的恐慌也只有他自己才体会得到。
“你说你从小时候就开始喜欢我,傻瓜,其实我也是,很早很早。我一直没有机会和你说,那时候的我也给你写过信,我和你一样也没有收到过回信。这样一来,我们就扯平了。你说你进了我公司打暑假工,怎么不来找我呢?如果那个时候来找我,我们就不必走那么多的弯路了。”
“前一段说要你和邢蒋结婚是违心的,一想到他以后能完完全全拥有你,我就受不了,嫉妒得要发疯。那天我看见他吻你,心里难过又不知如何发泄,就去喝酒。然后酒后驾车,住院以后我以为你会来看我,等了两个礼拜。终于知道你是不会来了,很失落。我没别的意思,只是想看看你。我总是说一些言不由衷的话,每次说这些我的心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
“我和朱婧在一起,你是不是生气了?我和她可能看上去像那么一回事,其实没什么,这样的解释可能有点可笑,也的确可笑。有感情洁癖的不仅仅是你,我也一样。”他顿了顿又说,“等你病好了我们一起去大溪地好不好?我记得当时问过你的,你说太远。前一段我一个人去了,一个人去很没劲。本来想找个人陪的,后来想想还是算了。那里很美,真的很美,两个人去的感觉应该不一样吧。如果你觉得太远,我们就去马尔代夫,去巴厘岛,地点你来挑,好不好?”
苏槿彦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这些话都是在飞机上反复琢磨的,中间漏了很多,不知道为安到底有没有听到。 有些话在她醒着,他是断然没有勇气说出口的。他苦苦哀求,“如果要惩罚我,请不要用这种方式,真的太残忍了。坚强一些,就算为了我。你不知道吗,你如果不醒来,我也会跟着死的。我求你了,就算为了我……你不是说吗,我们都还爱着。”
他知道多说几句好话小安就会心软,就会醒来……
医生进来请他出去,他才念念不舍地离开,走时吻着她的手背说:“亲爱的,坚强一点。”
整晚他都守在病房门口,透过玻璃窗看着里面的她,不敢有丝毫的松懈,生怕咋样她就不在了,心里默念着:“小安,小安。”
她慢慢地走向他,浅浅地笑,“你终于还是来了。”
机场的广播声一遍一遍地催促乘客登记,只有她置若罔闻。她竟然有些痴地看着他,真的很久没有这么大胆地看过他了,他是天生的衣服架子,一件白底蓝色条纹的普通衬衫就能穿得如此优雅而从容,和他站在一起站在众人面前总是会有一种莫名的局促感。
她看着他的眼睛,漆黑深邃,望不见底,“我放弃了,真的。”她笑起来,淡淡的,宛若一朵还未盛放的栀子花,美丽而忧伤。
“我是今天凌晨决定的,早料到会这样,所以心里也不太难过。”她耸耸肩,“我想只有我死了你才会主动来见我,我希望我比你先死,好让你尝尝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
他仔仔细细地听着,心里难过起来,她竟说得这么恶毒。而事实上生不如死是什么滋味他早就尝过了。他看着她红了的眼眶里隐隐的水光,几乎要哽咽,“小安……”
“子建。”她也叫他,“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叫你,你说过的,只有亲近的人才这么叫你。以后我们只是陌生人,也只做陌生人,见了面请不要打招呼,也不要寒暄。”
只做陌生人,最熟悉的陌生人。
他木然地点着头,“能让我抱一下吗?”他不管她是否答应就向前迈了一步,伸出双臂,用尽了全力拥住她,把她镶进身体。她没有反抗,静静地让他抱着,甚至把脸贴在了他的左胸膛,那么温暖舒适,让人眷念。周围来来往往的人,机场的广播,外面停机坪的飞机,还有站在远处送她的邢蒋都变得不真实,真实的只有彼此跳动的脉搏。
是他抛弃了她,现在抱着不想放手的也是他。
她说:“我们远远看着就好……”
原来他们都只是想远远看着。
“我给你念一段报纸好不好?给你念一段财经新闻吧,刚好我也要看。”
窗外阳光充沛,苏槿彦坐在床边翻开刚到的《纽约时报》开始念,先是用英文念了一遍,怕她不高兴,又用中文念了一遍。
“这则新闻是不是很无聊,我每天都要看这些新闻,所以我的工作也很无聊。你的工作是不是比我有趣?以前你每一次去企划部办公,我都会看到你蹙眉,当时我就在猜,你是看到我这个帅哥蹙眉,还是工作上有烦恼?可惜我不是做企划的,帮不了你。对了,邢蒋说要来看你。我不让,觉得没有必要,你说呢?其实我不太想看到他,怕他一来,你说不定又跟他跑了。”
“明天是中秋,我们好像还没有一起过过中秋节。你喜欢吃哪种口味的月饼?我去唐人街买。然后把窗户打开,这样月亮就会照进来,我们一起赏月。可惜我语文成绩很差,不然可以吟诗作赋。呵呵,是不是很酸?我明晚给你唱一首歌吧,唱完歌你就醒来好不好?我唱歌其实还不错。还是想听我弹钢琴?我出去外面录制一首,放给你听,好不好?”
“小安,其实我是不太想要孩子的,我不希望自己这一身肮脏的血液再承传下去,所以我那时候变得那么冷漠。我父亲也不止我一个儿子,苏家不会终结在我手上。如果你以后想要,我们领养一个吧,好不好?”
“对了,你说我们以后就在拉斯维加斯注册好不好?我们认韦乐的孩子为干女儿吧,好不好?那孩子很可爱,看到她总是想起我们的……我去做过鉴定,是不是很傻?”苏槿彦摸着为安的额头傻笑,“明明知道不可能,还执意。那件事,我有去查过……有时候我在想,可能你不会在乎,但这些事像梦魇一样缠绕着我……其实我很自私,对不对?”
“你是不是觉得我又要抛弃你了?不会,真的不会,除非我死了。相信我。我爱你,小安,我爱你。没有什么比小安的性命更重要……”苏槿彦在坐在病床前拉着小安的手信誓旦旦,不知不觉中眼角有液体滑落,有东西堵住了喉咙,继而艰难地祈求,“醒来好不好?我们去拉斯维加斯注册,在那里找一个礼堂结婚,好不好?你还记得那首歌吗?《今天你要嫁给我》以前求婚时唱的,我常常在夜深人静时放这首歌,把音量调得很低,那样就觉得你睡在我身边。我唱给你听。”
他开始唱:“春暖的花开带走冬天的感伤,微风带来浪漫的气息,每一首情歌都忽然充满意义……”
唱完之后还有些洋洋自得:“我唱得不错吧,有没有比以前进步一点?”突然又黯淡下来:“我们可能还是得回国,有些事我也很无奈……我们两个人的事和其他人无关,以后就我们两个人,安静地生活。”
“那张照片是被你拿走了吧?小时候照的那张。我放在钱夹里很久了,你以前都没发现,真笨。”
苏槿彦兀自笑起来,他每一次看见那张照片就有一种要把它烧毁的冲动,以为那样所有的一切就没有发生过,也没有遇见过,没有痛苦,不再思念。看着那簇幽兰的跳动着的火苗他又犹豫了,他终究是舍不得。他怕烧毁了记忆,那些凭空多出来的时间不知道该用什么来填满……
这些天他对为安说的话比他们这一辈子说过的都还要多,虽然没有多大起色,但情况也不坏。医生说只要醒来就没事。有时他和她说话,他甚至觉得她在笑,但就是不肯睁眼。
说得有些困乏,苏槿彦吻了吻为安的唇,说:“哥哥去睡一会儿,就睡一会儿。”
他很乐观,他觉得为安现在不醒是因为还在生他的气,故意折磨他,让他操心。等气消了就好了。他睡在陪护床上,每天晚上醒来数次,都会走到她病床前看一眼,亲吻她,生怕她醒来找不到自己。他悄悄地问她:“你气什么时候消啊?那年圣诞节我们吵架,也就是五天,你这都十天了。”
有时候他也吓唬她:“要是再不醒来,我就吃两粒安眠药,和你一起会周公了。”
当然是没有回答。他并不气馁,天天问,总有一天烦了她就会躲在被窝里笑,表面上生气,其实她心里比谁都高兴。
他渐渐睡去,睡梦中他和小安背靠背地坐在湖边的草地上。绿草如茵,垂在湖面上的杨柳在微风中轻轻摆动,泛起隐隐的水纹。金灿灿的夕阳罩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折射出琉璃瓦的光泽。
正是荷花盛放的时节,湖面上稀疏地立着几株荷叶,碧绿的叶子呈小伞状倒立。湖中只开了一朵荷花,孤零零地立在那里,有一种说不出的醒目和凄楚。一阵风吹来,带来淡淡的荷香。无端端想起小时候卷起裤脚下池塘采摘莲子,饱满的莲蓬捧在手中软软的。剥开莲蓬,从里面取出一粒粒莲子,细心地除去那根绿绿短短却苦涩无比的莲心,再交由一直等在岸的她的手中……
记忆开始模糊起来,随之模糊的还有茵茵的绿草,风姿绰约的杨柳,那株孤零零的荷花,平静的湖面,渐渐沉没的夕阳……
人生可此,并肩一看残阳落。
甜美动听的歌声在空旷的草地上响起:“背靠着背坐在地毯上,听听音乐聊聊愿望,你希望我越来越温柔,我希望你放我在心上。你说想送我个浪漫的梦想……”
岁月如此静好。风乍起,只有湖水微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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