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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思源 - 江湖不像话

_4 安思源(当代)
  她被勒令不准拆毁他在她脸上缔造的创举,还得像个流动商品似的,尾随在他身后,绕过大半个府邸供人游览。
  最后,悟色大师轻盈的步履停在了任府的中堂。
  “噗!”堂上坐着的任万银扑闪了些会大眼,愣愣地看着他身后的邢欢,很给大师面子地喷出口中茶水。
  “施主怎么了?有什么好笑的说出来分享下。”他踱步上前,好心递上帕子让任万银维持仪态擦拭嘴角,可眼帘轻眨间勾勒出的那抹微笑,却全然不是亲和好说话的调调。
  “未来师太这个造型很新颖。”接过帕子后,任万银优雅地拭了拭嘴角,含笑掷评,眸间闪过一丝心虚。
  “哦,她脸上那道伤更新颖。”说着,悟色扫去一道注视,示意她自己随意赶紧找个地方入座,别尽站在碍眼的位置上,会影响他正常发挥。等邢欢会意后,他才继续回神,不留给任万银喘息的机会,“贫僧很惊讶,竟然有人能在我眼皮底下伤她。”
  “……未来师太没瞧见是谁下手的吗?”任万银满脸不打自招地避开了悟色的注视,硬着头皮明知故问。
  “事出突然,她说她没瞧清。施主若是知道下手的人,麻烦交给贫僧。”
  “大、大师莫非打算大开杀戒?”原先用来擦嘴角的帕子被任万银移到了额头,用来对付涔涔冷汗。
  “如果她需要,我会。”
  “咝!”被晾在一旁邢欢倒抽了口凉气,扭头不敢置信地看向他。
  他愿意为她大开杀戒?即便只是说说而已,仍旧让她的虚荣心得到空前膨胀,彻底地抵挡不住这丝袒护缔造出的诱惑。
  “她不需要、不需要的。未来师太慈悲为怀,怎么会希望大师开杀戒呢,呵呵。”任万银回过神干笑,严重发现他需要重新审视眼前俩人的关系,千万不能被佛光表象蒙蔽。
  “就算她不需要,也不代表我不会。”悟色悠悠启唇,扼断了任万银的干笑,“所以,施主往后有事直接找贫僧就好,不需要和未来师太有任何瓜葛。你懂的,出家人要守清规,我碰不了的女人被你碰了,会导致我心情很不好,我一旦心情不好,就会什么都不想管,什么人都不想见,就算有人货被劫了那也只能顺其自然了……”
  “对对对,大师说得有道理,男女有别,我和未来师太会保持距离的。”银子当前,任万银什么都能忍,不就是暂时别和未来师太有瓜葛嘛,等过了这个劫,他想怎么有都行,“那大师,我现在该怎么办?”
  “我算算。”说着,他背过身开始掐指,“施主,您这一劫……哎,恐怕要持续很久。”
  “很、很久?是有多久?大师的意思是,我要不停地破财吗?”
  “正是,一次比一次破得多啊。根据贫僧夜观天象,施主三十岁前将一事无成,事事皆不顺心,想娶到未来师太这样的女人,那更是不可能了。话说白了,你就是光棍、潦倒、落魄、贫瘠……”
  “好了!大师,别、别说了。那三十岁之后,我会有转机吗?”
  “施主,您难道不觉得照这个情况看来,三十岁之后您基本已经习惯了,还要改变它做什么?”悟色发表沉重总结。
  对于任万银而言,大师的谶语就像是给他判了死刑,他唯有不惜一切代价抓住面前的救命稻草,“大师,我不要习惯,您一定还有其他解决办法是不是?”
  “有是有,只是……”
  “来人呐!快来人,去把我藏在茅坑里的那一箱金条全给拿来。”他豁出去了,就算掷下千金也在所不惜。
  “施主,您误会了,贫僧不是庸俗的人,茅坑里的金条您还是留作他用吧。”
  “大师,我财都快破完了,留着岂不是破更多。”
  “贫僧的意思是,往后那些恃强凌弱、欺男霸女……总之我做不了的事,你也别做了。正所谓天在做……哦不对,是人在做天在看。还有,施主既然嫌银子太多,那就捐了吧,积德,佛祖会被你感动的。”
  “捐?捐给谁去?”
  “哦,施主可以委托未来师太帮您寻找个妥善的机构。”
  于是,任万银散发着乞求的目光转到了邢欢身上,可转念想起刚对大师保证过要跟未来师太保持距离,他又硬生生地强迫自己把目光转了回来。
  “义不容辞!老干爹,放心吧,我一定帮你办妥这件事。”有着落了,江湖儿女们的救济金有着落了!邢欢想也不想,立刻接下这命令。
第十八章
  和老干爹谈妥一切后,邢欢第一时间就兴冲冲地拉着悟色去找神医。
  在悟色大师的帮助下、老干爹的资助下,她终于能像江湖儿女一样,完成梦寐以求的事——在街边嚣张的策马扬鞭。
  娘曾说过:草原上放羊的孩子有骑马的天分。
  这话一点都不假,没多久邢欢就适应身下马儿的不够合作,甚至比悟色大师更快到达目的地,虽然终极原因是她还没能学会让马减速……顺着客栈小二铺就的木梯爬下马背后,她很有江湖气地将手里马鞭向后一甩,完全不管小二是否能接住。
  只顾着兴奋旋身,挨近身后的悟色,“大师大师,我刚才的动作帅吗?”
  “小二接马鞭的动作比较帅。”他没有撒谎,那纵身一跃准确接住的矫健姿势当真很帅。
  “讨厌!那有没有传说中江湖儿女的范儿?”
  “你是未来师太,要江湖儿女的范儿没用。”他好心提醒她此刻的身份。
  “不会啊,相公喜欢那种不拘小节……”干什么突然瞪她?害她莫名其妙心虚,连话都不敢往下讲。
  为什么瞪她?因为不想听她开口闭口不离她家相公,他们没有真的在上演偷情,她不需要时时刻刻不忘自己的已婚身份,借此来给予他刺激感。想着,他眼梢一撇,落在了一旁柱子上,匆匆扫过后,又定睛看了回去。
  “过来。”说着,他伸手,将邢欢揽近身边,自在地搂着她的肩,抬手敲了敲跟前柱子上贴着的悬赏令,“你相公也喜欢用这种不符合事实的词来形容奸夫吗?”
  ——身高不及赵家庄砍柴的,容貌不及赵家庄砍柴的,品位不及赵家庄砍柴的,其余不详,身披绿色袈裟,疑似和尚,头上有毛,据说含有檀香味。如遇此人,请速押往赵家庄别院,重赏。若能同时押回一个身穿小棉袄、体型肥硕、发型凌乱、无一可取优点的女人,重重赏。具体赏金面议,赵家庄二少爷会代为出资,敬请放心!
  这是白纸黑字烙在悬赏令上的字,正如悟色所言,全然与事实不符。官府在哪?她要告赵永安诽谤!就算容貌不可取,那她那些无微不至的伺候呢,也成了不可取的?
  “乖,别气,你不能指望每个男人都像我这样对你好。”闲置在她肩上的手抬了抬,他用轻佻的姿势掐了掐她的脸颊,顺势强行把她拉离了那张悬赏令。
  “我没指望啊,我只奢望他能看见我的好,就这么简单嘛,为什么他每次一开口就能把我形容得一文不值。既然这样,还找我回去做什么?跟他的野花双宿双飞呀!唔,也不对,大师,这么说来相公是不是也算想到我了?想让我早点回家?”
  捧着委屈无限放大化哭诉的女人,很可怕;哭诉完又自我安慰一番,并且还想寻求认同的女人,更可怕。这种事不关已的情况下,悟色很难说服自己去给她想要的安抚。
  或者他该为那个砍柴的说些好话,让她不至于心灰意冷。很可惜,他还真撒不出这种谎。
  “我不能忍受有女人待在我身边想其他男人。”还真是相当烂的滋味,看她神情落寞眼瞳黯然,而他则被摒弃在事外,没有让她恢复笑颜的能耐。
  “……谁想他了!谁想了!不是来找神医吗?走啊。”闻言,她倨傲别过头,拒不承认自己的不争气,一次次被打击,竟然还能屡屡对赵永安抱有希望……
  邢欢!你到底是有多笨!
  她暗咬着唇,偷藏在衣袖里的双拳默默攥紧,忍不住在心底呐喊着责问自己。
  这一次,悟色没有再多话,装作什么都没看懂般,兀自抬步跨上客栈里的木梯,熟门熟路地摸索到了神医的临时医馆。
  是间位于二楼走廊尽头的屋子,地处僻静,邢欢怀着满腹疑虑跟随悟色推门入屋,里头空无一人,她刚想询问他凭什么那么确定神医的临时医馆就在这,视线适时捕捉到了悬挂在墙上的各式锦旗。
  还真是个走到哪都不忘炫耀的江湖神医啊!
  一面面红色的旗帜上,写着各种歌颂,妙手回春、悬壶济世、起死回生、华佗再世、菊坛泰斗……见鬼了,最后那面是哪位豪杰赠的?!
  “神医也治痔疮。”只需一眼,悟色便猜透了她的心思,给出解释后,他擅自在书桌前的凳子上坐下,闻了闻摆放在书桌上的茶叶,清新茶香让他闭上眼面露赞赏地享受了会,随即便冲着邢欢招了招手,“过来帮我泡茶。”
  我不是他的奴隶,不是他的奴隶……
  尽管邢欢一遍遍地在心底重复这句话,结果还是挪动脚步,乖乖地走到他身边,贤惠地撩起袖子,展露她向来自以为傲的茶道。手势熟练、工序严谨,中途她还能分出些许心神来解开心底疑窦,“大师,你怎么知道老干爹货被劫了?又怎么知道这是神医的临时医馆?难不成你真的会算命?”
  “贫僧说过很多次了,出家人不打诳语。”他支着头,欣赏着她忙碌的样子,嘴角笑容不受控制地在加深。
  听闻此话,邢欢加快动作,没多久就讨好地送上刚折腾出的香茶,转而毫不避嫌地缠住他的手肘,在他还来不及反应前,把手心摊平递送到他跟前,“那大师大师,我们那么熟了,能不能免费帮我算算?不用夜观天象那么麻烦,帮我看下手相就好,好嘛好嘛?”
  他被她紧缠着轻晃,耳边回荡着的是她娇嫩话音。悟色从来不知道,原来被女人视作撒娇对象竟会有心满意足的错觉。
  他微微偏过脖子,视线对上她,恍惚了片刻。
  喜欢看她满脸崇拜地对他笑、享受她为了可笑的小目的对他百般讨好……这些念头,可以保留吗?不算犯了清规吧?
  想着,他抬手拉过她的掌心,轻拍了下,食指轻划过她的掌心。若有似无的触碰,诱发出连串的酥麻感。悟色抿了抿唇,佯装认真地凝视起她的手心,清晰干净的“川”字纹,乍一看,像是预示着一马平川、一生平顺。
  “你的婚约生活很不和谐啊。”他抬眸煞有其事地说道,“看来,你相公至今还没让你领略‘春宵一刻值千金’的滋味?”
  微微上扬的尾音分明透着他言词的不确定。
  可这摆明了充满试探意味的话语,却让邢欢又惊又羞地瞪大眼瞳,“你果然好厉害,连着看得出吗?有改善关系的方法吗?”
  “有。换个人让你品尝那种滋味,并且要找个各方面都比你相公好的,还要亲和好说话。到时候,激情型、温柔型、狂暴型,任君选择。”悟色中肯地给出建议,对上她的目光后,先是溢出一丝笑,很快又揪住眉心发出苦恼感慨,“哎,别看我,看上我的女人下场都很惨,贫僧不会为你破例破戒。”
  “请继续!”她咬牙切齿地瞪着他。
  “你的童年很动荡啊。”
  “……我是放羊的,你见过哪个放羊的待在原地不动的,当然动荡。”他看得很专注,就好像她的掌心里当真透露出无数乾坤;邢欢则忙不迭地给出解释。
  比之先前的单纯好糊弄,这一回她的反应很耐人寻味。悟色瞟了她眼,没再多说,只是眉端皱得更紧了,“你的掌心有颗痣。”
  “废话,那么明显,就算是瞎子都能摸得出。”她没好气地翻了翻白眼。
  那是颗横亘在常人俗称的生命线上的朱砂痣,不算大,有些微微凸起。
  他赏了她一道白眼,显然不满她的打断,“贫僧要说的不是这颗痣。重点是,你居然是个短命鬼,有没有人说过你活不过了多久,就快要客死异乡了?”
  “你就是街边没执照就摆摊瞎唠嗑的江湖郎中!”听闻此言,她脸色一白,无预警地缩回手,拉扯着衣袖试图想要遮盖掉掌心。
  “我准备了很浪漫的台词,麻烦你给贫僧一个机会讲出来,好不好?”
  “你当我白痴啊!谁会相信一个骂自己短命鬼的人能讲出浪漫台词的!”她只相信悟色可以讲出更刻薄的台词!
  “听我说,就算生死薄上你的阳寿截止于明天,我也愿意陪你颠覆。”
  “真的吗?可以颠覆?那你帮我颠覆啊,我要活久一点,多陪陪相公。”邢欢愣了很久,喉间频繁颤出酸楚感的滋味,是她从未领教过的。在这之前,她抵死都不信有人可以用一句话,就轻易让她忘了身份。
  她只有不断地提醒自己……邢欢!你成过亲了,家里头还有个相公,你承诺过婆婆要好好守住这段婚姻的!就算沿途风景再美也不能留恋,会遭报应的!
  太过入神的思绪,让她未曾注意到悟色的瞳间闪过一丝阴霾。
  “喂!你在做什么?!”等她回过神时,手心里传来突兀的微凉感。随即闯入她目光中的画面是,悟色手中的笔尖正肆无忌惮地在她掌心游走,笔端浓墨拉扯出一条长长的线,弯弯曲曲,一直衍生到她的脉搏处。
  “贫僧修为还不够,暂时只能先帮你把生命线画长点。当然了,你要是看不起贫僧这种拙劣的颠覆方法,也可以另请高明。”他张了张唇,算是给出了解释,实则却更专注于折磨她的掌心,以便能将堵在心口的郁结疏散开来。
  原以为这种恶作剧持续不了多久,没料,邢欢忽然静了,还配合得把掌心摊得更平,让他可以把生命线画得更深更长些,嘴里还不住地念念有词,“你画吧,我信你。如果我能活到白发苍苍,就和相公一起为你修个大墓冢,放好多值钱的陪葬品,再给你烧点纸女人绿袈裟,还要连同赵家庄所有人清明冬至必须来拜祭你,这样等你圆寂了之后保准还能衣食无忧。”
  忽地,笔尖一顿,他眯起眸子打量了她许久,烦闷的心情并未因为她的慷慨而缓解,反倒愈发的涩。不由自主的,他呵笑叹出一句,“我更希望陪葬的人是你。”
  咒他死?还信誓旦旦地筹划着要怎么和她家相公一起供奉他?就算是和谐社会也不允许如此其乐融融的三人行!
  “好……”邢欢完全听不懂他咬牙切齿的口吻,还近乎忘情地让应允脱口而出。
  她自以为气氛甚好,难得和大师如此交心,结果,神医却不适时地回来,打破了一切。
  神医就这样破门而入,门边被局限的视角让他第一眼就瞧见了书桌前的悟色大师,激动地边迎上前边说道:“大师,你什么时候来的?有没有瞧见一个女人?我听楼下客人说,刚才有个穿着粉色衣裳、脸上覆着薄纱的女人跑进我房里了,哦哦!据说简直就像个……仙女啊!”
  末了三个字,他说得一愣一愣,神情痴呆,大张着嘴,怔愣看向立在悟色身边的女人。
  樱粉色的精致广袖裙,衣裳后头还系着个偌大的蝴蝶结,乍一看就像背上长出的蝴蝶翅膀般,脸上覆着一层纱,遮盖掉了她大半张脸,露在外头的那双大眼格外灵动。用俗一点的话说,远远看去,她就像个蝴蝶仙子。楼下那些客人们在议论的女人,不是她还有谁?
  接获到悟色大师的瞪视后,神医才意识到自己的打量有多招摇,尴尬地移开目光后,他扼腕地叹了声,“大师,您又换未婚妻了吗?”
  “没有。贫僧向来很专一,自从你我相识以来,能站在我身边的女人只有她。”
  “我们也才认识了几天而已……”神医不满地轻声咕哝,暗忖着人长得帅就是好,就算是和尚也能牵着仙女的手。等一下!什么叫“只有她”,他豁然醒悟,错愕抬头,“这位姑娘该不会是、是是是是……是邢姑娘?”
  “嗯嗯。”一旁邢欢总算找到插话空间,冲着神医用力点头。
  “邢欢姑娘?”
  “嗯嗯嗯。”她再次给出首肯。
  “那外头悬赏令果然是真的,大师打算带着邢欢姑娘私奔?”
  “是她发起的。”他没这个打算,可每每回想起她的私奔宣言,就容易情不自禁。
  “这不是重点啦!”做什么说得好像她在倒贴一样,邢欢想要发出抗议,偏偏回想起来似乎又当真是她发起的私奔提议。撇了撇唇,她只好扯开话题,“我是带好消息来给你的。京城富商老干……不对,是任万银任公子,他答应捐赠一笔银子给你们。任公子还打算搞个捐赠大会,有免费宴席吃,还有免费歌舞表演看。就在三天后,这是邀请函,到时候你只要带着江湖儿女们出现,就可以拿银子了。”
  令人振奋的好消息来得太过突然,神医一时还没能缓过劲,“真的假的?那几十箱的老干爹辣椒酱需要还给他吗?兄弟们都已经分了啊。”
  “几十箱老干爹辣椒酱?”邢欢敏锐地揪住关键词。
  “嗯,那就这样了,神医施主,有缘再见,告辞。”没等神医回答,悟色突然一扫悠闲,起身握紧邢欢的手往外走,还不停冲着神医使眼色。
  可后者就是完全不懂这种暗示为何意,仍旧一路尾随他们走到门边,还越想越不对劲,好奇地飘出疑问,“不是你和大师传信让我们去劫任万银的货吗?还说这只是福利。邢欢姑娘这安排真是妙啊,往后我们江湖中好几个月的辣椒酱不用愁了。”
  “……”为时已晚,悟色无奈抚额,哀叹自己棋差一着,居然忘了串通。
  “死和尚!耍着我玩就那么开心吗?你死定了!我跟你没完!!”双腿微微岔开、双拳紧握、拱起双肩、皱住双眉,摆好架势后,邢欢歇斯底里地咆哮。
  吼完,还是觉得没能发泄后,又用力吹出几口气,覆在脸颊上的薄纱不安分地飘动,让那条横在她脸上的伤痕若隐若现。
  神医瞠目结舌地立在一旁,终于恍然大悟搞明白邢欢姑娘为什么要戴个薄纱出门了,原来不是为了配合江湖流行风拗造型啊……从她脸上这被施虐的痕迹看来,她跟着悟色大师的日子也不好过啊。
  
第十九章
——砰。
  房门被人一脚踹开,重重闷响声让悟色反射性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因不规则睡相而松散开的衣裳没机会整理,一抹阴影立在了他的床头。
  他眯了眯惺忪的眸子,在昏暗中费力捕捉来人的五官特征,但很快对方就主动出声替他解惑了。
  “我听见了。”
  阴沉沉的嗓音,伴着窗外传来的破音鸡鸣,有一股难以言喻的仇恨气息在弥漫。他转了转睡到酸疼的脖子,顺势靠向床边,没精打采地斜觑着面前闻鸡就起舞的邢欢,“什么?”
  “你说‘死女人!你再敢在任万银耳边吹枕边风,我就让你血染绿袈裟’,你竟然骗了我,还想杀我灭口!”
  “是梦话。”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你做梦都在杀我?!”
  “是我做梦都在想你,可见贫僧有多内疚。”他语重心长地叹,表现出了真诚地忏悔。
  子曰: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悟色曰:孔子说的对!
  他记不清迄今为止究竟得罪过多少女人,但邢欢绝对是像背负着所有女子仇恨而来的。距离从神医那回来才一天,他已经受够了冷战的滋味。得罪她的下场就是洗冷水澡、吃冷饭、挨冷眼、听冷言,没有七月流火,直接领教三九严寒。
  身为一个出家人,这些他都忍了,就当是在苦行。然而,当她尝试对着任万银吹枕边风企图坏了他的骗财大计,那是可忍孰不可忍!
  “想我也是因为日有所思地想杀我!”她气鼓出眸儿,宣泄着不满。原以为他们是无嫌隙的合伙人,除了对象不分你我。结果呢?结果他计划任何事都把她排除在外,还把她视作和老干爹同一类的傻子,挨个骗。
  此仇不计,枉费她在放羊界纵横了那么多年。
  “欢欢妹妹,大家那么熟了,你就不考虑给我一个恕罪机会,让我重新树立形象吗?”死女人,不该清醒的时候那么清醒做什么?
  “呐,别说我小心眼,我跟那些长得像你死去未婚妻的女人不一样,我很大度的。你要机会我就给你,说说看,你有什么补偿方案。”维持阴沉姿态也不是件简单的事,绷紧全身站得久了,还是比较累的,她边说着,边摸黑顺着床沿入座。
  片刻后,又不放心地抬手乱挥了阵,直到抓住了他的手,确认他没有落跑机会,她才安分了下来。
  可是好半晌,她迎来的只是静默,“喂,说话呀,还没到你做早课的时辰呢,你别装傻。”
  “不是……”他震了震,缓过神,下意识地握紧掌心圈住她略显冰凉的指尖。被她胡乱触碰过的胸前,还清晰残留着那丝凉意,可氤氲进心底时却又成了一股炙热,灼烧着他的心肺,害他连呼吸都小心翼翼,好不容易才拾回镇定和一贯的口吻,“这种突如其来的肌肤之亲,让贫僧很容易燥乱。”
  “……”明知道这个人永远不会正经,只有笨蛋才会被他的话扰得羞赧,邢欢还是不争气地红了双颊,想抽回手顺便拉开距离。
  结果是非但没有成功,反而被他借着拽拉她指节的力道把距离调整得更近了。
  “你希望你相公怎么对你?”
  果然,人生充满了不公平。当她因为他的靠近而心神不宁、思绪凝滞时,他却还能气定神闲地发问。为了表现出自己的若无其事,她用力深呼吸,不推柜、不躲让、不做作,反呛道:“关你什么事。”
  “你这么不配合,贫僧很难补偿。是不是这个姿势让你觉得紧张?那这样……”说着,他挪了挪身子,把外头那半边床空了出来,不给她想起自己已婚身份的机会,蛮横地将邢欢拉下,安置在了身边,“来,我给你吹枕边风,把你想象中相公该做的事说出来,想清楚了慢慢说,今天我不赶时间。”
  呼!她以为他打算破戒。可她僵直着身子憋足了气,做好了万全地反抗准备后,他再也没有了动静。只是一句依旧欠扁的话,便握着她的手,静静地躺着。于是,邢欢尝试着放松下来,重重松了口气,不自在地往床边挪了几分,尽量和他保持些距离。
  同时,脑子开始飞快运转,整理出了他想要的答案,“我想要的都很平常啊。就别再给我写休书,换成情书嘛;别总是一见到我就吼我,说点甜言蜜语试试咯;唔……别陪野花穿情侣装,陪我穿啦;偶尔有点情调用完晚膳,领着我去散散步嘛;带我闯江湖的时候,遇见熟人肯大方介绍我啊;钱袋里会装着我的画像,哦还有还有,不要总是骂我是肥猪啦,如果真的嫌我胖,我可以减肥呀,但是他应该陪着我一起吃香蕉,那样我才会比较有动力;另外吧干粮什么的最讨厌了,我分明是无肉不欢的……喂!你睡着了哦?”
  她讲得兴致勃勃,嘴角还动情地荡开甜蜜笑容,身旁逐渐传来的均匀呼吸声,让她顿时焉了,难不成对他而言她在唱催眠曲?
  “嗯?我以为你在做梦,所以陪你一起小睡一下。”他如梦初醒般打了个激灵,嗓音里带着不加掩饰地睡意。
  “怎么会有你这种那么没同情心的和尚啊!我也知道这些要求最好是连做梦都不要想,可是是你自己问我的啊,就不能给点面子认真听吗?过分。”
  “他做不到,我可以。”语末,他突然翻了个身,不够温柔也不够娴熟地把她的脑袋按向自己胸口,“恩准你叫我一天‘相公’,可以消气了吗?”
  “凭、凭什么啊,谁要叫啊,我又不是没相公可以叫!”她正处于暴动状态,使劲转着脑袋想脱离他的掌控。可当脸颊贴上他衣襟微敞的胸膛后,整个就像苍蝇撞上了蜘蛛网,动惮不得。
  她的脑容量就那么多,显然已经顾不上自己的比喻有多难听,满脑想的都是这莫名感觉缘何而来。之前老干爹用棍子抽完她想制止她大叫的时候,也把她按在怀里过,可那是种明显不同的滋味。究竟哪里不同,她又形容不出。
  “可是我这个相公身形比他好、容貌比他好、品位比他好。重点是,我会陪你做你设想的那些蠢事。”
  “……你好爱计较哟。”和那张悬赏令上如出一辙的话,让邢欢骤然回过神,眼露嫌弃地扫向他。
  “是啊,那你要不要呢?数到三,给我答案。”
  “……”
  “三。”他自认为这是体贴考虑到女人的矜持,故此直接省略了前两个不必要的数字,直接数到终点,并且自说自话地替她决定了答案,“嗯,默认了。好,再睡一觉,起来玩娘子相公。”
  “我……”
  “别吵,快睡,我赶时间。”
  很亘古的传说,邢欢记得娘说:当年,神笔先生画月色中的油菜花田时,一不小心把你外公外婆画进去了,于是他们就此俩定了情,结果还真的白头到老了。
  暂且先不纠结当年她外公外婆到底晚上跑去油菜花田做什么,邢欢比较诧异的是——这位神笔先生竟然还活着!就坐在她跟前替她画像!并且还和她年龄相仿!
  “邢姑娘为何一脸见了鬼的神情,我们不是还一起吃过宵夜吗?”看出了邢欢的错愕,神笔先生笔端继续游走于画纸间,颇为高深莫测地哼笑问道。
  “……”大哥,一起吃宵夜是一回事,但您活过头了就是另一回事了!
  “邢姑娘难道没听说过江湖上有一味药,吃了能让人长生不老、青春永驻吗?”
  “天呐,这太神奇了。”江湖果然还是很值得向往的,是个神奇宝贝很多的地方。她一惊一乍地叫喊,几乎忘了自己为什么会坐在这儿。
  直到紧挨着她的悟色忍不住插嘴道,“他是原来那位神笔先生的孙子,世袭了他祖宗的称号。”
  失望之余,邢欢干笑着闯回了现实,转眸看向身旁的男人。
  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他那一身扎眼的衣裳,窄袖长袍上,束束桃花、错落有致,开出了一片灿烂春光。据他说,这是情侣装,为了配合她身上那条桃红色的小棉袄。可是为什么她所表现出的是朴素,而他却诠释出了狐狸味?
  另外她真的还满想客观提醒一句,“大师,那个……我们也就玩一天而已,没必要还追寻传说的脚步,做得那么到位吧。”
  “叫相公。”他神情严肃,面无表情,坐姿端端正正,手上还挂着串佛珠,突然,抬起另一只手,咬了口手里的香蕉,边提醒道,边看向她。
  警告眼神逼迫着邢欢不得不也跟着咬了口自己手里的香蕉。
  天地良心,她也只是随口说说,没有真想要吃十几根香蕉润肠减肥啊。
  “相……相……”他眼神不动,似乎非要迫她喊出那两个字才满足,邢欢张了张嘴,熟悉的发音变得艰涩无比,努力了几次,最终还是作罢了,“哎哟,没关系啦,也不用叫出口,就大家心里清楚暂时假装是什么关系就好。”
  “出家人不打诳语,贫僧说过的话一定会做到。是你说希望相公钱袋里有你画像,不找人画,难道要我亲自挥毫?别笑,想得美,贫僧没空给你画。”话到一半,他冷不丁地泼上一盆凉水,又继续道,“先说好,我没钱袋,一会回去给我做个,要符合我气质的,袋子上绣个‘欢’字。”
  “你的气质跟我的名字有什么关系啊!”他到底是在哄她赔罪,还是气她?
  “谁说要绣你名字了。佛祖曰莫贪、知足常乐,所以身为出家人,我当然要欢。”
  “噗!”邢欢被堵得胸口窒闷,那头观戏的神笔先生却肆无忌惮地笑喷了。
  这一道不该出现的笑声,让悟色视线矛头一并转向了他,“喂,我跟我女人讲笑话,你捧什么场。专心点,快画,我赶时间。”
  “你到底是有多忙啊?想当年我天天赶羊群的时候,都没你那么赶。”邢欢不满地抗议。忙就别搞那么多花样嘛,其实大可以把原来的五五分账改为四六分账,她就不生气了啊,当然了她六他四。
  “我想省下时间多陪陪你。”
  陪她还需要省时间,他的人生是有多兵荒马乱?尽管如此,邢欢还是感觉到一股暖流在心田里流淌开。她觉得满足,可不敢笑,怕一笑死和尚又会说“笑什么笑,我要陪的人很多,你并不特别”。
  她不要自取其辱,最好的办法就是假装不屑,“啐,再怎么省还不就只有一天。”
  只是连邢欢自己都没察觉到,这不经意的话里,恋恋不舍远远盖过了她原先设想的不屑。
  “这位姑娘,诸如‘暂时假装’、‘只有一天’这类的话语,是咒语吗?你不念就会死是不是?”他向来对自己的分寸有自信,不需要被她这样时刻提醒着!
  “呃……大师,出家人不打诳语,我有说过不希望相公吼我,能尽量多说些甜言蜜语。”虽然悟色大师的讲话总是柔柔的,和相公的吼比较起来无论是音量还是青筋爆出的程度,都还差了很大一截。但!绵里针更容易让人防不胜防、痛不欲生!
  一物降一物,这话很对。他向来很擅长迁怒,何况原本的好心情是被她亲口捣毁的,有足够的理由对准她宣泄。整她、骗她、耍她,怎样都好,那些个他都已经孰到生巧的伎俩,在对上她闪耀着卑微期盼的目光后,化为乌有。
  微笑,犹如他衣裳的桃花般,绽得灿烂,“嗯,我有没有夸过你很漂亮,看一眼一生足矣,又何况是看着你一整天。所以,只有一天也够了,好好享受。”
  “……”呸!甜言蜜语不带把人恶心到的!这也假得太没章法了!
  “……”你那是什么表情,你们女人要不要那么麻烦,给你甜言蜜语又嫌假?
  第二十章
  无论悟色大师当着她的面撒过多少谎,至少这一次,他真的没有打诳语。
  他如约把从老干爹那骗来的银子五五分账给了她。
  他说了一堆甜言蜜语,数量多到让她觉得可以享用一生了。
  他陪她穿情侣装,虽然只是勉强攀得上点关系两件衣裳。
  他用完晚膳领着她逛大街,遇见熟悉的江湖中人,就指着她眉开眼笑地说一句,“我女人,你见过的”
  他陪她吃香蕉,逼着神笔先生画画像,甚至……
  演戏演足了全套,连情书都到位了。
  情书上是这样写的——你笑起来真的很漂亮。
  没错,仅此一句。
  落款:你的男人……不对,“男人”两个字被粗暴地涂掉了,最后呈现出的结果是“你的大师”
  层层甜蜜就像个茧,将她牢牢包裹住,险些被流放在虚幻梦境中难以自拔。
  直到隔天,他们在最不该相遇的地方相遇了。“咦,大师,你也来偷宝贝吗?”“你也是?真巧,一起埃”
  古怪对话发生在了任万银用来藏宝的屋子里,任府热热闹闹举办着捐赠大会,他们却在这儿不期而遇,巧合让邢欢跌落回了现实。他无疑是理智的,他们是合伙人,是带着各自目的撞到一起的狼和狈,或许还能算得上是朋友,唯独如同“你的男人”那般有够嚣张的亲密称谓,他们配不上。“不用不用。你比较劳苦功高,你拿吧,我只是碰巧路过而已。”满屋子的奇珍异宝,看得她眼眸不断放光,可邢欢还是适当表现出了谦让精神。“是吗?你脸上这伤也是上回碰巧路过时挨的?”他微笑,不留情面地揭穿她的蓄谋已久。
  在他面前撒谎,就像在鲁班爷爷跟前班门弄斧。所以,邢欢选择了坦白,“其实是这样的,这些宝贝我都不要,你喜欢尽管拿,我什么都没看见。我只要一块石头就好,你有没有瞧见过?据说是紫色的,好漂亮的。”“很值钱的那块?”想也知道,她要的东西不会廉价,他理所当然地问道。“对对对,你拿了?”“没见过。”“……大师,别闹了,我们好歹也曾有过一天夫妻名分,你怎么忍心为了一块石头和我撕破脸恩断义绝?”呸!没见过他怎么知道很值钱?“贫僧忍心。”他眉儿一抬,看她吃了憋顿时无言的模样,忽觉好笑。
  邢欢活像被人强塞了只苍蝇到嘴里般,准备好的话因为他的无情,只能硬生生吞回。她知道自己没有让男人怜香惜玉的资本,但是那又怎样?哼!她又没要和他谈情说爱,在平等互利的关系下,她不需要姿态太卑微。“谁管你忍不忍心,大不了把五五分账的银子还给你,我不要了,只要那块石头,你给不给?”
  他浅笑耸肩,示意自己爱莫能助。“呐,别把我惹急了,不然我什么极端事都做得出!信不信我现在就去找老干爹拆穿你……”微笑叫嚣喊到一半,她视线微微偏转,落在了悟色脚边那个看似沉甸甸的大袋子上,“你也太过分了!背那么大的袋子来装宝贝,还装得那么满!我就不信那么多东西里会没有一块石头。”
  有了亲眼验证的机会,邢欢大喇喇地蹲下身,动作粗鲁地扯开他的袋子。
  红色碎邪金猫眼念珠,上等货!琉璃钵,上等货!紫檀木鱼,上等货!他也太会挑了吧。渐渐的,随着包袱里的东西一件件被拉出,邢欢开始觉得不对劲,鉴赏宝贝的闲情也逐渐褪去。绿袈裟、绿袈裟、绿袈裟、还是绿袈裟……
  没有银子,他把所有骗到的银子都留给她了吗?她应该开心的,可无论怎么努力,邢欢就是弯不起嘴角。原来,即使苦笑,也是一件需要耗费心力的事。“欢欢妹妹,没想到你对贫僧的袈裟那么爱不释手。实在喜欢的话,可以拿一件留作纪念,贫僧不介意的。但请不要那么用力扯它,好吗?”
  轻巧语气换来她的茫然抬眸,怔怔与他对视了许久,在那道刺目微笑里邢欢总算找回了失落的声音,“你要走了?”“有问题吗?大师通常该在功成时身退。”
  所有的一切,经由他的唇过滤后彷佛都变得理所当然,就连邢欢都忍不住鬼使神差地反问自己,有什么问题吗?该骗的都骗到了,他还留着等吃年夜饭吗?想着,她挤出干笑,“是哦,那走好,要不要我送你一程?”“……不必了,我们还没熟到梁山伯祝英台的境界,没必要学他们十八相送。”
  言词间的洒脱就像在讥笑着邢欢的拖泥带水般,她嗤了声,反击道:“你能这么想最好,其实我也没空送你。呐,我这个人很懂感恩的,跟你玩还挺开心,这东西你拿着,谢礼。”
  说着,她从怀里掏出个东西,头也不抬,随手一甩。
  悟色默契地伸手,稳稳接住,打量了些会。是个钱袋,耀眼的红,上头用金丝绣着海棠花开,有逼人的富贵。花团锦簇中嵌着个大大的“欢”字,每一个笔锋,都看得出执针者的用心。“花纹有点俗。”他摇了摇头平心而论,在瞥见邢欢因不满而瞪大的眼瞳后,立刻奉上了个璀璨笑容,“贫僧就勉为其难收了吧,要不要回礼?”“不稀罕。”“真贴心,贫僧也舍不得送。”他眼眸下落,居高临下地睥睨着蹲在地上的邢欢,伸手轻拍了下她的头,柔顺青丝在他指缝间如流沙般溜走,他弯了弯嘴角,屈指缩回手,“这段日子我也玩得挺开心,有空再找你玩。”
  一举一动,就像在安抚豢养的猫儿般。邢欢别扭地偏过头,蹭开他扰人的手心,不甘示弱地站起身,拍了拍他的肩,“大师,别闹了,你还真当我没相公可以玩吗?你见过有人放着真品不要抱着赝品满足的吗?”“哦对,你有相公,贫僧都快忘了。没事,精神出轨不算什么,佛祖会原谅你的,跟你相公在一起时,还是可以继续想我。不过也别太想,意思意思点到为止就行。”“那麻烦大师多帮我们俩烧烧香祈祈福,生了儿子认你做干爹埃”“客气客气。有机会我也生个,让你过过做干娘的瘾?不用感动,礼尚往来。”“……”很明显,在这场交锋中,邢欢率先落败了。
  她在强颜欢笑,而面前的悟色却是连眼眉都染着笑意。她闭上嘴噤了声,终究是无法做到像他那样扰出一池涟漪,偏又可以滴水不沾衫。
  咬着唇,她埋首沉默了片刻后,没能忍住地压上前踮起脚尖用力抱住他。
  认识至今,这还是邢欢第一次那么切切实实地抱他,偏过头,她用脸颊轻蹭着他的肩窝,感受着他蓦然的僵硬,竟还能苦中作乐地品尝到一丝餍足。绽放在嘴角上的笑容很快又焉了,她用含糊不清的言词咕哝了句:“大师,以后都见不到你了,是不是?”
  这场景于悟色而言并不陌生,离别之际女人的投怀送抱,他享受过很多次,但这是他唯一没有推开的一次。面对她放低身段的询问,他选择了沉默。“以后相公再骂我、只给我吃干粮,也不会有人带我出去吃烤鱼了,是吗?”“……”死女人!玩什么悲情!很好玩吗?“唔,那你有空真的要帮我多烧点香,要保佑我幸福、保佑我相公以后会懂得珍惜我,保佑我和相公尽快洞房,保佑我洞房的时候不会太疼,保佑相公……”“他真的那么好吗?”他没有见过那个砍柴的,短期之内也不想见,徒惹心烦。尽管如此,那一次隔着门板的交锋,他依旧能肯定她不幸福,那个男人也给不了她幸福。
  他不懂,不懂她为什么被这样对待,仍然能在短时间内就消气,仍然还要执迷不悔。“很不好。”不懂温柔、不懂浪漫、永远那么高高在上,让她无时无刻都觉得自己很卑微。她眼里的赵永安的确算不上好,更谈不上会是个好丈夫。“那你的眼睛是被屎糊了吗?”“……”大师,你失态了吧?这话,让邢欢怔了怔,他虽然看起来不像个和尚,可说话从来都是清清润润的,像这样明显透着怒意的话音,着实和他的气质相悖。她揪着眉头歪过头想了许久,然后无奈失笑,“你不懂的,有些人吧的确说不清哪里好,可就是注定了的。我这辈子背信弃义的事做得太多了,唯独对他不可以。”“嗯?”信誓旦旦的话,他听不太明白,也觉得没必要去搞明白,“我是不是有说过,即便是注定,也愿意陪你颠覆?”“欸?”的确是有说过,但他颠覆的方法,她实在很难接受……“走了,我赶时间。”他忽然弯起嘴角微笑,收住话端,也控制住越来越不对劲的气氛,伸手拉开还缠在身上的女人。
  漠然丢下话后,悟色转身头也不回。
  被无情推开,邢欢眨了许久的眼帘才回过神,手悬在半空,收放皆不能。她想攥住他的衣角,可凭什么呢?她想像他一样,洒脱说“我赶时间”,但她没有那般四大皆空的修为。——大师,说过的甜言蜜语总有一些是能当真的吧?如果我真是个短命鬼,你会不会为我送终、替我超度?还是说……我该把近来的一切当做梦一场,梦醒后果断擦去记忆,于彼此而言,我们连过客都不是?
  酝酿在心底的话,她试图鼓足勇气问出口。
  然而,悟色没有给她恋恋不舍的机会。
  那一抹消失在阴霾天色下的银红,红得热烈,也红得淡漠……了无牵挂。
  为了让全城百姓都知道他的善举以便尽快传到佛祖耳中,他大肆铺张地举办捐赠大会,找来商会里所有相熟的人捧场喝彩。丰盛酒席一桌桌摆满全府最大的庭院,只要长了张五官还能分清的脸,都能进来蹭吃蹭喝。
  江湖人士陆续杠着写满感谢标语的大旗到常“据说,他会突然转性是因为一个女人,也就是传说中的千金买一笑。”赵家庄的小厮认认真真地将听来的消息转述给二少爷。
  可惜,由始至终,二少爷神情淡漠,事不关已地悠闲品着茶。
  许久之后,眼见自家小厮大有滔滔不绝刹不住车的趋势,他忍无可忍了,“我依稀记得是派你们出去打探邢欢和奸夫消息的。”“二少爷,您听我把话讲完啊,正要讲到关键处呢。江湖传言,那个让任万银甘愿一掷千金的姑娘叫邢欢1“这些天我已经见过太多叫‘邢欢’的人了1这一次,他连见都不需要见,就能断定庄里这群没用下人又找错了方向。那个女人,有让人一掷千金的能耐吗?“这次是真的,江湖儿女们异口同声地向我保证了十遍,那个让任公子转性的姑娘,绝对是赵家庄的邢欢丫鬟。”——砰!
  狂暴二少爷再次出现,上好的青花瓷杯被他毫无留情地狠狠摔碎。
  小厮们不敢多言,噤若寒蝉地看着他阴郁起身,不停在厅堂里踱步徘徊。“还愣着做什么?跟我抓奸去1片刻后,他果断作出决定。
  他深刻觉得男性尊严被践踏了,竟然整个江湖的人都知道,而他却被蒙在鼓里!
第二十一章
京城出了名的奸商恶人要改邪归正了,这事在街头巷尾间轰然炸开了锅。
  捐赠大会的场面铺张至极,可这银子任万银烧得很开心。
  “行善积德是应该的,大家不要太感动,也别只感谢我,还要感谢下悟色大师和邢欢姑娘,多亏两位的点化,任某的人生观和价值观才会得到如此大的升华。邢欢姑娘不仅姿色倾城,还心地善良,她那外柔内刚的个性深深震撼了我,野性中带着温顺,忧郁中带着奔放,简直就是女性的楷模,男性的恩物……”
  越来越背离主题的开场白从任万银口中钻出,他语带陶醉、眼含仰慕,苦了底下满含困惑的众位江湖人士。
  谁也没办法把端坐在红木凳上的姑娘同印象中的邢欢对上号。
  她一袭青色广袖华衫,上好的丝绸却硬生生被她□在外的白皙肩头给比了下去,肩头绽放着一朵绚丽的海棠,很是妖艳,与寻常刺青不同,那是朵朱砂色的海棠。群衫下摆宛如麦浪般,包裹住她的下半身。
  算不上太过漂亮的脸孔,却透着一股难以形容的亲和。她半垂着头,眼神有些迷离,始终定定地看着身旁的空位。
  “神医,那姑娘真的是邢欢?”一个人要怎么在几天之内脱胎换骨?完全不可能嘛,所以江湖儿女们绝对有理由继续怀疑。
  “正是正是。”有幸提前目睹过她脱去厚实小棉袄的神医频频点头,给出肯定。
  “这么一说,仔细看看五官倒的确有些像。”
  众说纷纭的议论声,邢欢充耳未闻,她始终只顾着瞪着那张空凳子发呆。恍惚间,竟飘出了一丝错觉,彷佛那个爱穿着招摇绿袈裟的男人就坐在那上头,不正经地冲她眨眼微笑,陪她分享这场骗局成功落幕后的喜悦。
  想着,笑容情不自禁地在邢欢嘴角绽开,恰到好处地配合了任万银的夸赞。
  “看来千金果然能买来一笑!”咬牙切齿的讪凉嗓音不请自来,打断了任万银的话音,也成功召回了邢欢游走的神。
  熟悉的声音让她猝然抬头,当瞧见自家相公的身影后,她怔愣着没了反应。
  “女性的楷模,男性的恩物,嗯?你给了他什么恩?!”他目不转睛地用视线紧锁住她。
  花了好一番功夫,才确定此刻坐在他跟前的女人的确是邢欢没错。
  窈窕身姿,清秀长相,娇嫩气质……入目的条条讯息都与在他身边待了两年的邢欢不相干。
  可方才那道嵌在她颊边的笑容,消除了他所有的疑窦。没错,她每次对着他笑,就是这样柔情万千的调调。
  “我……”一切来的太突然,邢欢临场应变的能力远还没有到炉火纯青的境界。
  虽然早就料到大师这么一走,会有麻烦需要她善后,可她万万没想到这麻烦会那么棘手又夸张。赵永安竟然会亲自来逮人?她是该继续扮演他的小丫鬟,还是终于可以公然唤他一声“相公”了?
  老天彷佛觉得报应还不够,还未等邢欢从这层惊悚中抽离,又一个她极其不想见到的人出现了。
  “你们这些无业游民又非法集会!还有你,身为商人不务正业,居然和无业游民同流合污。捐款是好事,你凭什么聚众?有没有朝廷颁发的批准书?没有就是犯法!走,都跟我见官去!”
  不分青红皂白地抓人去见官,除了闲到发霉的晓闲妹妹,还能有谁?邢欢不需要抬头看,都能从那股莫名嚣张的气势里猜到来人是谁。
  “你你你你……怎么又是你?你怎么就那么无处不在?”底下传来磕磕巴巴的询问声。
  “我是要成为天下第一女捕快的人,哪里需要我,我就在哪里!”
  “这里没人需要你……”
  “谁说的,永安哥需要我!”
  “……”
  此话一出,周遭气氛顿时变得有些古怪。尽管没人知道邢欢的身份,可她还是觉得那一双双若有似无飘向她的目光里,隐约像是藏着讥诮般。
  如果说赵永安的出现是把她逼进两难境地,那管晓闲的出现无疑是雪上加霜,让她在骑虎难下的同时还清晰品尝到羞辱滋味。这难以下咽的滋味,让她低头抿唇,沉默不语,下意识地想往悟色身后躲,又蓦然想起,他已不在了。
  “那个……不好意思,麻烦能不能告诉我下,这是怎么回事?”诡异的静谧中,任万银的眼神很忙,在一群三缄其口的江湖人士中环顾了圈后,他又打量了会脸色不太对劲的未来师太,最后又是那两个突然杀出的程咬金。没有找到他想要的答案,只能勇于发问。
  “任公子是太久没见过女人吗?一头母猪都能被你歌颂成这样?”由始至终,赵永安一直瞪着邢欢,瞳间的嗔怒,掩都掩不去。
  显然,这话很言不由衷。他甚至没办法忽略掉刚才见到她时的惊艳,但是那又怎样?她苦心在他面前扮丑,却轻易让其他人欣赏她的美,这算什么意思?
  “啊?任府不养猪。”
  “是吗?公子,这头猪还真不是那么好养的,会让你颜面扫地!”永安咬牙切齿地回道。
  头上长毛的和尚、富甲一方的商人……这女人完全没有把他的颜面当回事,层出不穷的奸夫是想代表什么?代表她总有办法找到一群品位低下的男人吗?不仅品位低下,还很蠢!甘愿为她一掷千金。
  啐,会千金买一笑了不起吗?懂不懂什么叫先来后到。他这个被她唤作“相公”的还没死,这对狗男女要不要那么急不可耐。
  “把银子给我抬上来。”这口气,他咽不下。早就想休的女人可以随便丢,但绝不能让奸夫当众抢了他的风头。
  随着他一声令下,赵家庄的小厮们陆续抬着沉重箱子上场。当箱子被打开后,满满的银子招来了无数抽气声。其中,抽得最大声的无疑是邢欢。
  “看到没有,既然诚心想要做善事,就要像永安哥这样,悄无声息地带着银子,爽快捐出来。你这算什么啊,搞个非法集会,还睁眼说瞎话地赞美那么丑的女人。作为一个尽忠职守的捕快,我不抓你抓谁啊!”管晓闲抢先插嘴,为赵永安的行径做出了解释。
  与有荣焉般的口吻,重重击向邢欢的心侧。是,她不漂亮,普普通通的一张脸满足不了她家相公的爱美之心;她不够娇嗲,那一声声柔情蜜意的“永安哥”,她唤不来;她更学不会在这种情况下给出恭维,去赞赏赵永安这寓意不明的行为,“二少爷,你是不是脑子进水?人家任公子捐款捐得正兴起,你凑什么热闹?”
  “你叫我什么?”从她嘴里迸出的一字一句,他都听得清清楚楚,分明是他亲自规定的称呼,这一刻偏让他觉得刺耳极了。生硬至极的“二少爷”,算什么意思!才几天,他就光荣下岗了?!
  “二少爷。”她别过头,不敢直视他的眼,怕会再也没有勇气为自己鸣不平,“如果你和这位捕快姑娘实在闲得慌,要不要考虑去玩点别的?这儿在做正经事,不好玩。”
  “我也在捐款!一掷千金而已,我给得起。笑,我要你现在就笑给我看!”他下了最后通牒,笃定地等着她如往常般乖顺冲他娇笑,跟他回家,结束掉这场闹剧。
  “……”不如你考虑认认真真给我封休书,正式把我逐出家门吧!
  这种心声邢欢虽然说不出口,但她实在很难不这么想。
  她为了让江湖人士可以尽早还清欠赵家庄的帐、尽早结束这场武林代表大会,又是撒谎又是演戏,还帮大师洗了不少袈裟,做了无数顿饭。虽然大部分时间都是悟色在努力,虽然这段时日快乐多过于辛苦,但她也有付出过啊。
  结果呢?结果他莫名其妙带着他的晓闲妹妹跑来搅局,还在眨眼的功夫里,一掷千金。想看她笑以前怎么不说啊,微笑、大笑、苦笑、冷笑、傻笑、皮笑肉不笑……不管他想要哪种,从前她都愿意逐一满足。现在算什么?要不要搞那么隆重啊?
  “邢欢!你是太久没收休书,皮痒了,是不是?!”她的纹丝不动,成功把他逼到了怒气濒临崩溃的境地。为了让自己的威胁更有威慑力,他伸手,从腰间抽出专门用来执行家法的银鞭。
  “呃,休书公子,你是不是认错人了?”跟手执凶器的人不宜硬碰硬,但又不能放任未来师太不管,思来想去,任万银还是硬着头皮尝试着打圆场。
  “认错?这个女人叫我了两年‘相公’,你觉得我对她的熟悉会亚于你?”
  高台上的那出戏因为赵永安乱了分寸的一句怒吼,变得愈发跌宕起伏。底下身为观众的江湖儿女们,连连溢出惊讶之叹。谁也没料到,赵家庄的小丫鬟摇身一变成了二少奶奶,更是没料到原来二少爷偶尔还兼职砍柴?
  “永、永安哥……她她她、她是你娘子?怎么可能!我见过她啊,她是假和尚的女人……”听闻有非法集会就打了鸡血赶来的管晓闲,全然没料到会迎来这个震撼消息。
  居然真的还有个和尚!他没心思再去聆听管晓闲的话,还要努力维持冷静保留住自己的颜面,“闺房乐趣,我们就喜欢丫鬟和主子这种角色扮演!”
  “休书公子,你冷静点,你真的认错了,她的未婚夫我见过。”在一片混乱的场面中,任万银语重心长地话音杀出了重围。
  相当好!还给他整出个未婚夫。他果然低估她了,串着怒火的眸子紧锁了邢欢片刻后,比起一贯的大呼小叫,这一次他问得很平静,“你自己说,我是你的谁。”
  “相公……”可怕眼神,吓得邢欢反射性地唤出口,当对上一旁老干爹溢满困惑的脸后,她幡然醒悟了,“是!你以前的确是我相公,可是你休了我很多次了呀。我们不是说好了嘛,往后你是主子,我是丫鬟。你该不会是后悔了吧?别呀,发出去的休书收不回的,二少爷,你又何必这样纠缠不休。”
  她硬生生地把险些说漏嘴的话儿圆了回来,比起从前撒过的那些谎,这一次起码还带着不少真实成分,可她的心虚却有增无减。
  “哦,原来你是前夫。”任万银恍然大悟,尽管这段故事未来师太没有讲过,但据说每个人都需要隐私,他表示理解。并且还表现出了愈发的礼遇,“前夫,未来师太的话你也听见了,爱情这种事强求不来的,还是放手吧。”
  “滚!‘前夫’是你叫的吗?!”赵永安好不容易才从邢欢那段话语中回过味来,若不是那张清秀脸上有着他过分熟悉的五官,他几乎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人了。他所熟识的邢欢,听到他吼就会发软,不会抗拒他的任何要求,更不会主动要求他别再纠缠不休。事实上,她应该是巴不得他缠着她才对,“晓闲妹妹,这个组织非法集会的人交给你了,我先带这个女人回去清理门户!”
  清理门户,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把管晓闲从错愕中拉回了神,很快又振奋了起来,“好!我不会让你失望的,你也不能让我失望哦。永安哥,加油,证据确凿,你这次一定可以把她赶出家门了,等我忙完,就跟你详述她和假和尚的事。”
  “等、等等……”郎情妾意,好不热闹。既然他们希望她是局外人,那她就安分做好自己的本分,要清理门户可以。但是……银子啊,怎么说也该先把那几大箱的银子拿回来吧,她不能做赔本买卖,偷鸡不成蚀把米啊!
  “来人!给我把她的眼睛蒙起来,不准让她再看那个奸夫一眼!”她胶着不动的视线,被永安曲解成对任万银的恋恋不舍。
第二十二章
  天下红雨、日头西出、天狗食月……就算这些个异象同时发生,也比不上眼前的景象让人震撼。
  二少爷竟然杠着少奶奶,回来了!
  没错,尽管被杠在肩上的那姑娘体态轻盈、脸蛋娇俏,与赵家庄众位下人记忆中的邢欢极其不符。但那副耷拉着脑袋,不反抗、不挣扎,唯唯诺诺的模样足以让大伙迅速将她认出。难道少奶奶失踪多日并非偷情,而是去了京城最著名的塑身馆?
  更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还在后头。
  二少爷大步流星不做停顿地冲进房间,关门落锁,急不可耐地将少奶奶甩到床上,烦躁地扯了扯紧束的衣襟,撇唇,目光锁住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的少奶奶,那眼瞳迸发出来的色彩就像是恨不得把床上女人给剥光了。
  事实也的确如此,他不耐地启唇低喝,“把你身上那件衣不蔽体、不成体统的衣裳给脱了!”
  “咝!”窗边围观的下人们齐齐倒吸凉气。
  “呃……不要了吧,那么多人看着,我害羞。”邢欢怯弱地伸出手,抓过被子,牢牢把自己裹住。瞪着看似无辜的大眼,伸手指了指窗边黑压压的看戏人潮。
  永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深呼吸,勉强维持住镇定,踱步停在窗边,眸色一寒,对上那一张张瞠目结舌又充满期待的脸,“活腻了是不是?都给我滚!”
  “唰啦”一下,人群奔走散开,只留下一个反应迟钝来不及逃的小厮。
  “你也想领休书吗?”见状,永安关窗的动作一顿,冷眸瞪着他。
  “……”二少爷,您要不要去照照镜子,骚得如此内秀,像是敢写休书的样子吗?小厮动了动喉结,不敢把隐藏在内心地话说出口,只好干笑替自己圆场,“二少爷,我、我只是想问你今儿要不要吃饺子,呵呵。”
  “吃你妹!”是他,又是他,那天诅咒他变成斗鸡眼的混蛋。
  “那您忙您忙,呵呵,小的告退,顺便把您把门。”这一回小厮反应很迅速,一溜烟的就消失了。想到老家那个才满八岁的妹妹,他很痛心,觉得有必要赶紧写封信,让爹娘把妹妹好好保护起来,以免被二少爷给吃了。
  人群散尽,可赵永安提在胸口的气依旧没散,吞不下吐不出,梗在喉间,时刻提醒着他眼前女人有多胆大妄为,给他扣上的那顶绿帽有多结实!而他,竟然还像个傻子一样笃信她就算被放养,也离不开他。
  腹中怒气越演越烈,他默不作声地转身,从床旁帘幔后拖出一个竹筐,用力甩在了邢欢跟前。
  “什么东西?”邢欢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见他不预备回答,她探出头,从竹筐里掏出一叠叠的信。
  每个信封上都如出一辙地写着“休书”二字。
  数量之多,让她叹为观止,他究竟是有多恨她多讨厌她,才能这样日以继夜地写出那么多休书。
  她死咬着唇,不发一言,静静地把那些休书掏出,一封封叠放整齐。以为自己早就麻木不会介意的,结果……心还是涩涩的,如鲠在喉,微湿的眼眶让邢欢明白,她没有自己想象中那么坚强。
  “等一下!”他眼眸一斜,扫划过床上的身影,有那么一刹那,心侧被她的沉默狠狠击刺,微疼。可当视线途经她裸 露在外的光滑手臂时,他忽然眸色一紧。
  “做什么?”她忍住委曲求全的神情和心境,勇敢抬头,茫然地直视他。
  “你的守宫砂呢?”
  “……我从来就没有。”她愣了愣,这个理该跟她朝夕相伴两年的男人,在今天之前,到底有没有好好瞧过她一眼?
  “晓闲说是女人都会有,你怎么可能从来就没有?!”显然,赵永安曲解了她的意思,敢情他一开始就娶了个二手货?
  “我娘从来没给我点过!”那是什么眼神?认识他之前,她天天与羊为伍,难道放羊还能把贞操放没了?刺耳话语、刻薄目光,让她近乎失控地回吼,凭什么管晓闲有的东西,她也要有。那种富贵人家的玩意,她玩不起!
  闻言,他稍稍松了口气,眉心依旧紧皱着,“那你和捐款的蠢货究竟什么关系?那晚把你带走的人是谁?”相较于任万银,他更介怀的是堂而皇之将她掳走的那人。即便瞧不清对方的脸、听不清对方的音,永安还是能肯定,那个人绝不是任万银。
  面前女人背对着她,他看不见她的表情,但仍然清晰感觉到她身形一僵。
  邢欢紧抿着唇,泄愤般地肆虐着手中那一封封休书。放了火的州官凭什么来质问她一个点了灯的小百姓?他又希望听到什么回答?是不是最好她把七出之罪逐一认下,好让他有足够理由把她赶走,把有守宫砂那种破玩意的晓闲妹妹娶进门?
  那好,她成全他!反正这种不平等的婚姻,她撑得累,他过得也累!
  想着,邢欢耍着性子把跟前竹筐狠狠蹬开,紧握双拳,跪站起身子,“奸夫,全都是奸夫!一个、两个……是男人都跟我有染!瞪什么瞪,不爽吗?你有什么资格不爽,你给我的休书,都够把我休到下下下下辈子了。什么叫‘休到下下下下辈子’懂吗?就是我即便死了,投胎、投胎、再投胎,不管投个几辈子,都不必再伺候你叫你‘相公’了……唔!”
  充斥着赌气意味的宣泄话音喊到一般,邢欢突觉得腰间被紧箍住,迫使她不得不直起身子仰头,猝然袭来的压迫感,让她胸口窒闷,一声和前言全然不搭调的软糯轻哼溢出喉间。在她愕然的当口,一抹柔软压住了她的唇。
  她几乎出于本能地想要别过头,却未能得逞,炙热指尖扣掐着她的下颚,让她无处可逃,吃了痛她下意识地张嘴。
  没了阻碍,他湿软的舌肆无忌惮地窜入,绵绵地搅弄,伴着一丝从他鼻腔间溢出的餍足轻哼,抨击着她的思绪。邢欢就像被点了穴般,不识反抗,更不懂回应,脑中理智被抽空,傻傻地僵在了那儿。
  直到,成堆休书他随手扫落,如雪片般洒落,被蓦然按压而下的邢欢才震回神,“走开……”
  她抬手抵在他的胸前,强行想要隔开彼此间的距离。他却不为所动,蹙眯着黑瞳,暂且放过了她的唇瓣,转而惩罚性地啃咬住她的耳垂,伴着若有似无地舔舐,被微喘包裹住的命令声钻入她的耳中,“叫相公。”
  “……”她上齿紧叩住下唇,瞪大双眼,死守住倔强不愿开口。
  “我把刚才那些休书全收回,听话,叫相公。”他闭着眼轻哄,舌尖划过她的脖颈,感受着她的颤栗。不经人事才会有的生涩反应,多少有些削减了他的怒意。
  “我不是你的玩物!”恼她的时候就甩休书泄愤,别有目的的时候又陆续收回。他究竟把她当什么了?没有心没有肺的木偶吗?收回,呵,那从前那些漠视、亏待、以及对她的恼烦,也能这样一封封地收回吗?
  “我知道,没有玩物会那么不听话!”语末,他又一次擒获住了她的嘴,比起方才,带着更加明显的侵略性。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划过她清晰的锁骨,等邢欢反应过来时,衣裳上的扣子已被他熟练解开。
  她溢出一声惊呼,试图想抓过一旁的被子蔽体。
  然而,抬起的手很快就被他镇压下,眯着眼,静赏了片刻眼前春光后,他忽然语带警告地问道:“有没有让别人看过?”
  “……”她咬唇别过头,不想回答。
  “邢欢,休战好不好?斗了两年,你不累吗?”见状,他长吁出一口气,软软话音,大有妥协之意。
  可就连永安自己都清楚,这话没有说服力。与其说是斗了两年,不如说他整整浪费了两年。总是带着不满的目光来审视她做的所有事,处处觉得不顺眼,就因为这段婚姻自开始起就逆了他的心,折磨她,似乎会让他觉得好过点。
  他想让她明白,即便有娘撑腰,她也永远别想钻入他的心。
  是她,打乱了他的人生、毁了他对未来娘子的希冀、甚至……莫名其妙闯入替他套上枷锁,坏了他的好事。
  可是,这些天,她不在身边,他逐渐发现原来被纠缠也会成为一种习惯。
  “好。”她睁大眼睛凝视了他许久,突然一改方才的坚决,应允了。
  这转变多少有些让永安措手不及,他还以为接下来需要演绎霸王硬上弓的戏码。
  惊喜并没有持续太久,很快,她又继续道:“让捕快姑娘放了任万银,他是无辜的。”确切说,他已经被她和大师骗得很惨了,还害得人家遭受牢狱之灾,她也是有良心的。
  “别得寸进尺!你还没有跟我谈条件的资格!”他的所有□就被她这么一句话,轻易浇灭。
  他直起身,懊恼甩开她的手,拉开彼此间不正常的距离,冷漠地扫了她一眼。严重怀疑刚才的自己中邪了!怎么可能被她吸引?她就是个不识好歹的女人,连三分颜色都不能给,就该像以前那样努力尝试把她赶出自己的生活,赶不走,就当做空气。
  “咦,二少爷,那么快……就好了?”难怪少奶奶一直炖白羊肾羹给二少爷吃,这、这时辰也太短了吧。
  “你怎么还在这?!”那种怀疑眼神是想说明什么!
  “啊,我不是答应要帮您把门的嘛。二少爷,我把的很好,您还可以再继续下……”
  “不!必!了!对着她,我没胃口!”为了让自己的话听起来更可靠,他转身大步离开。可惜,还没走几步,又不自觉地停了下来,“那个什么……给我盯紧,如果二少奶奶再消失,你们就拿命来赔。”
  “是是是。”小厮微笑着领命,无端觉得脖子上凉凉的,彷佛刀已经架在了那儿。
  他留下瞪视,继续走,很快,又停了下来,“还有,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总之迅速帮我查出来她最近到底都做了些什么,除了那个蠢货富商,所有靠近她的雄性生物都给我列个名单出来!”
  “好好好。”
  二少爷又走了,小厮微微抬头偷瞄,心底暗数着“一二三”,果然,当他默数到“三”的时候,他家二少爷又停下来了,这一回,他的表情看起来很纠结很别扭。
  支吾了许久,他才不甘心地冒出一句,“准备马车,让她换衣裳,跟我去衙门。”
第二十三章
  什么叫做不争气?就是像邢欢这样,不管之前心里有多少气多少委屈,只要永安稍稍的善待,她就可以自说自话地冰释前嫌,笑开了花。
  “相公相公,你真的要陪我一块去把老干爹弄出来吗?”圆墩墩的身子一路从大宅内滚到门口,摇摇摆摆挤进马车,边熟练系着桃红小袄上的铜扣,边迫不及待地确认道。
  虽然小厮是这样跟她汇报的,可是以往经验让邢欢明白,她家相公阴晴难测,说不定他根本就是一怒之下,想把她骗去个荒无人烟的地方,然后痛下杀手再抛尸,图个一劳永逸?
  “你以为我有那么大度吗?”他侧眸斜睨,熟悉的邢欢又回来了。只是,他曾几何时落魄到这种境界了,必须得耍出这种方法讨好,才能换来她一声甜蜜腻人的“相公”吗?
  “唔……”果然呐,她没有想太多。
  “答应我三件事。”
  “好。”她如同孩子般,乖巧坐正,双手笔挺挺地安放在膝上,笑脸盈盈等着他的下文。
  “第一,以后没有我的允许,不准把你那身小棉袄脱掉!”
  “嗯嗯。”以为她想脱啊,很冷好不好,要不是老干爹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她才不要穿得那么少坐在那迎风招展呢。
  “第二,从今天开始,你必须时时刻刻待在我身边,除非我赶你走!”
  “哦。”这个听起来也不难吧,从前她有多希望能时时刻刻缠在他身边。
  “第三,不准再对我撒谎!”
  “好吧……”有点勉强,不过她可以先应下来,视以后的情况看要不要反悔。
  “第四……”
  “不是只需要答应你三件事吗?”
  “我有说过吗?你听错了!”
  “……”极其熟悉的话音,勾动了邢欢的记忆,似乎在某个深夜的巷子里,也有个人死不要脸的讲过同样的话。可是现在,那个唯一可以倾听她烦闷的人走了,再也不会回来了。
  “第四!不许叫他‘老干爹’,往后必须提到他的时候,连名带姓地叫!”啐,以为他不领行情吗?外头那些不清不楚的事,他懂得比她多!勾栏院里有多少姑娘,就是那一声声撒娇般的“干爹”,把男人的魂都给叫没了!
  “好啦好啦。”
  *
  这一次,邢欢的乖顺为她换来了非同一般的待遇的。她家相公在将她粗暴拽下马车后,竟然就再也没有放开她的手,就这样十指相扣,招摇无比地牵着她跨进了衙门。
  “二少,您来啦,来看晓闲姑娘吗?呃……这位是?”衙役们瞪大的眼瞳里写满了惊讶,终于有人耐不住好奇勇敢发问。
  “不认识。”
  “……”不认识也可以手牵手堂而皇之地逛衙门吗?
  “关你屁事!”看出了对方的内心潜台词,他没好气地喝道。想牵谁就牵谁,这是他的自由,何况对象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女人,轮得到别人来管吗?
  “呵呵……”眼看着衙役顶着吃瘪的表情目不转睛地打量她,邢欢只好在永安的拽拉下,抽空冲着那人傻笑。
  不被大方介绍,没关系。至少,他的态度已经有所改观了,也许大师先前一次次莫名其妙的帮助有了效果。俗话怎么说来着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两年的敌视与僵持,不可能一朝一夕就破冰,得循序渐进,她可以再慢慢等等看。
  于是乎,她就这样在永安的带领下,畅通无阻地深入了衙门内部。眼看着前面那道熟门熟路的身影,她撇了撇唇,告诉自己不要介意,也许他同晓闲妹妹真的只是朋友。就好像她和大师那样,朋友之间当然会对彼此的情况比较了然了。
  “啊!未来师太!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来救我的!”
  当邢欢低头跨过面前那间屋子的门槛后,一声凄厉的叫喊声迎面扑来。
  是老干爹的声音,乍一听,他就像是被实施了无比残忍的酷刑般,处境万分凄惨。
  然而,当邢欢抬头看清屋内画面后……胸好闷。她到底为什么要良心过意不去?到底有什么好替他担心的?瞧瞧他现在的情况,端坐在舒适的红木凳子上,身后还有丫鬟挥着扇子帮忙祛暑,一旁矮几上放着切片的冰镇西瓜、上好的点心、飘香的茗茶。
  “你……你还好吧?”这是她原本准备好的开场白,现在看起来实在没有使用的必要,可映入眼帘的场景又让邢欢陷入错愕,临时抓不出其他话来问好。
  “不好不好,很不好啊。你看,他们弄得我身上全是伤啊……”任万银激动起身,撩起衣袖,还带着几分得意洋洋地成分来展示手腕上的红印。
  “啐!”置身于一旁的永安不禁溢出浅哼。
  没记错的话,他听到的版本是,任万银刚被晓闲带进衙门,就把知府大人吓坏了。随身折扇上大大的“任万银”三字,昭显着他京城富商的身份,人家的银子足够买到权势,纵然是知府大人都得罪不起。于是,他被请进客堂,好茶好水的招待着,可是色心不改的某人调戏起了衙门里的丫鬟,不幸遇上个泼辣的,被人用藤条抽红了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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