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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之归途

阿夸(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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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是乱得令人惊讶……扯住床单的手指触摸到一些潮湿温热,王郁平叹息,他向来讨厌整理被褥,觉得那是女人才做的琐屑事情,大男人干起来显得难看。
不过床上不躺女人的话,他也不介意同性来做,所以整理床铺的人通常是被他使用过的「处理品」。
「快起来!」
手指碰到赤裸的背胛后立即缩了回来。即便是自己的杰作,未褪隐的牙印会让他觉得骯脏,汗水和精液横流的时候忘乎所以,完事后却觉得很恶心。
手掌甩出去,触及底下的肉体,郁闷地响了一下。
沈溺于睡眠的男孩翻个身,露出如弓般线条流畅的脊线,鼻息轻拂像一只酣睡中的猫。
王郁平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两点多还有一个家教要去做,最好不要迟到,否则刻薄的管事女人会唠叨个半天。当然更不能把陌生人单独留在屋内,鬼知道这随手拈来的家伙会不会把这里席卷一空。
一夜情后被劫财的事听闻太多,所以王郁平向来挑比自己个头矮身单力薄的对象,就像床上的这位,相对有较高的安全系数。
清秀的容貌很合口胃,但幷不意味着有违背原则的特权。
拎起被子边角,用力掀起整片织物扔在床栏旁。
「快起来,要睡回家去睡!」
男孩终于被三月初的清冷空气给激醒,皮肤起了密密麻麻的寒栗,睡意朦胧的眼睛迷惑不解地望向满脸烦躁的王郁平,青春饱满的嘴唇泛着柔嫩的温泽,它们不安地抿动了一下。
「我想再睡一会儿……」抱着枕头磨蹭,他像只被晒昏了头的猫,「好累吶……」
「快起来,我还有事情要办,你得赶快走人!」王郁平绷紧着脸,随手从衣柜里抽出一条干净的床单扔到床上,「把这个给我换上去!」
「浑身都痛……不能动。」男孩蓬乱的头发下是羞涩的潮红,黯哑的声音听起来像是撒娇。
他转动了一下腰,痛得咧开嘴吸气,目光停留在脏床单上的一些血斑,它们干涸成深褐色。
顺着目光,王郁平也注意到这些痕迹。
事前没有仔细了解,做过后才发觉这小子原来是第一次,牵强的性交带来不大不小的麻烦。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再一次对手足无措的家伙命令:「转过身。」
男孩有些犹豫,最后在不太和善的瞪视下依言而为。
王郁平把手臂伸到他腿弯里,把僵硬着肌肉的身体给抱了起来,钻进鼻翼的皆是汗和腥腻的精液混合的气味,皮肤上遍布红斑,半个钟头前的激情戏码与现在的冰冷截然相反。
「你到底几岁啊,真有成年吗?」稀疏草丛里露出半个头的东西小巧得不太像成熟男子,王郁平心里有些发慌,和未成年人上床的后果他一知半解,总归不会是小问题。
「二十……」男孩扁起嘴唇,本能地用手去捂盖被打量的东西。
「二十岁长成这样?骗鬼啊,你父母一直没给你吃饱饭吗?」王郁平不客气地表示怀疑。
「真的啦,可以给你看身份证的。爸妈才不管我呢,我一个人住呢……」脸愈发地红潮涌动,还带点难堪的愤怒。
没有一个雄性喜欢被人贬低自己那方面的尺寸。
他抬眼睇到抱着自己的人近在眼前的短硬鬓角,皮肤上有一点红痣,他忍不住想伸手去摸,终究不敢。这男人凶巴巴,幷非善类。
王郁平不再多话。正常家庭里怎么养得出在街上随便就能被男人搭上床的孩子?
把人扔在沙发上,然后拾起床上的外套和裤子一幷丢了过去。
床单脏得实在不敢拿去清洗,只得连同内衣揉成一团扔进洗衣机,放水倒洗衣粉,关上机盖摁下按钮,设置时间自动清洗绞干。
听着机器发出沉闷的轰隆声,王郁平不觉恍惚。
窗外的天蓝得刺目,乍暖还寒的初春风景。
生日应该不远,出生在春天本应是个勃勃生机的生命,谁知长大后却是如此枯黄萎靡,除了把下身捅进某个温热潮湿的甬道里时,才感到肢体涌动着像熔岩般迸裂的生命活力。
享受禁忌快乐是需要坚强的心和聪明知事理的头脑,这方面他自觉还是不输于人的,能把世界严格地分成两极,极端矛盾却不干扰可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事。
墙上的钟敲过两点。
男孩穿戴整齐,除了看上去有点狼狈外,走在大街上基本没有问题。
王郁平把教学书拿起来装在包里,然后取出几张面额不等的钞票递向男孩。
「喏。」
「啊?」瞪大的眼睛水光盈润显现聪慧,以至于让人觉得他是在装傻。
「装什么蒜吶?!」王郁平没有多余的时间跟他瞎磨,把钱强硬地塞进绣着符号的外套口袋里,拎起包一呶嘴示意跟着走。
两人一前一后地走出门。
男孩姿势古怪地迈着步子,走得很慢。
王郁平缺乏耐心和时间等待,做家教的地点离此地有相当一段路,坐公交车得花上一个小时。
「走出这幢楼后向左拐走二百米左右就可以看见车站,知道了吗?」
话语简洁明晰,可听的人仿佛不太明白,看到王郁平拂袖要走的样子,伸手牵住了他的袖管,舌头打结地询问。
「我们……什么时候再见面?」
两人的脚步因纠缠而停在公寓楼的电梯口,周围冷清无人迹,略带亲昵的举动还是让王郁平紧张起来。
他把袖管抽出,眼盯着电梯上跳动的红色数字含糊其辞:「没有必要了吧?」
「啊?」男孩惊讶地瞪大眼睛。
「我的意思是不要再见面了,懂吗?至少我没有再见面的意思了,嗯?」王郁平佯装为难,尽力使表情看上去有些遗憾。
这应该算是一种礼貌吧,虽然本意和表情矛盾得可笑。
「这样啊……」男孩轻应了一声后又低下头,看着脚上的跑鞋若有所思。
王郁平顺着目光望向他的鞋,制作精良轮廓线条流畅,鞋帮处含蓄地绣了个世界皆知的标志。
他不由咋舌,从见面到上床办事的过程中根本没有仔细看过对方的衣着,现在难免有些吃惊,再瞧其身上的外套式样别致面料细密,做工严整,虽是看不出什么牌子,想来也不是普通货色,裤子有些皱痕却不失造型,不难想象必是同衣鞋一般的身价。
不知这家伙是什么来头……迅速掐断好奇心,就要分手的对象不必探究清楚,发泄欲望后就形同陌路,这是安全的游戏规则。安全问题一向是王郁平比较在乎的事,对于街上勾搭来的人他很少有带回家的时候,这次是看这家伙一幅涉世不深的学生模样才敢破例。
「我们……」男孩再次开口打断了思绪。「那么,再见了。」双手不自然地叉进上衣口袋里。
「嗯。」王郁平冷淡响应。
电梯门开了,两人走了进去,老旧的电梯发出刺耳的声音,徐徐下坠。
「真的不必再见面了吗?我们不是……」男孩盯着王郁平的后脑勺,小心翼翼地又问了一声,他似乎被某种疑问给困扰了。
红色的数字慢慢跳着。
「不必了!」王郁平淡漠地肯定。
每个月总有两三次的放纵,像吃饭一样有规律。它是生活的一部分,既机械又无味,但不得不为之。
包突然跌落在地上,弯腰捡时却发觉自己不能动弹了,一双手臂穿过他的腰际挟制在胸前,带着坚持的力量,还有点儿奋不顾身的意味。
男孩把整个身体贴在他后背上,就像他半个钟头前和他在床上所做的举动一样,两人像粘在一起的纸片儿。
「放开!快放开,会有人来的!」王郁平冷静地警告。
纠缠不休的一夜情对象不是没有碰到过,不过很少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抱他。
这是幢租给单身上班族的公寓楼,现在正是上班时间,楼里不见人踪,不过正巧被撞到就麻烦了,这楼里有大半的住客都是点头之交,他可不想被当成异类相待。
男孩没有理会他的惊慌,只是坚持着自己的搂抱。
「你快放手!」王郁平支起臂肘用力向后一顶,捅中了男孩的肋骨处。
「只是想抱抱……」俯着捂住被击中的地方,男孩痛得声音发抖。
「不要做没有意义的事,你想给我找麻烦吗?!」王郁平不耐烦地斥责,赶前一步按住打开的电梯门,然后把人给拉出了电梯。
「痛……」
男孩皱紧眉头慢吞吞地跟着。
王郁平不知道他指的痛是在身体的哪个部位,转念想到他是第一次,不禁恻然。虽然他没有什么处子情结,但源于对相似经历的同情,还是软下了口气。
「慢些走吧。」确定是没有被撞见的危险,他握过柔顺的手。
男孩的手心里有着烫热的体温,他似想抽回手却又不舍得,矛盾之下手臂僵滞了,淡淡的青筋浮凸出光滑的皮肤。
终于走到了该分手的门口。
「那……再见。」
王郁平奇怪地听见自己的口气里有丁点的迟疑,放开手时留了一点汗,酥麻地沾在皮肤上。
男孩抬手挥了一个弧度后朝前惘然地走去,步调还是有点凌乱。
纤细却带着少年特有骨架感的手腕在起落的一剎那停留在王郁平的视线上,然后跌落进记忆的黑洞,让一些尘埃飘起又重新落定,停留在记忆的某处,因为这些尘埃的主人没有打扫它们的勇气。
◎◎◎◎◎
初春的天气在冷热不定中摇摆,太阳一旦放西,中午所积蓄的热量被挥霍干净,只剩下不输于初冬的寒意。
空气里微荡轻淡不知名的花香,合着春寒的刺激,有能洗涤胸中闷浊的功效。
王郁平神清气爽地匆忙赶路,腕上的手表指向三点十五分,他叹息——又迟到了。
放着两盆羊齿植物的铁门前,有人早已等候。
「三点十五分了,王老师。」衣装得体的管事刘女士面呈不悦地提醒。
王郁平连忙赔上笑脸:「不好意思,路上的车有些堵。」
「你早些时候出家门就是了,总是迟到会给人添麻烦的,王老师是识大体的人,不应再三犯这个错识的。」作为富家管事的刘女士脸上总是挂着阴晴不定的笑容,说话不愠不火,酸溜溜的语气总是让王郁平不知道如何应对。
「明白,不会再有下次了。」王郁平抹汗。
平淡的道歉让刘女士依旧不悦,她一言不发地推开铁门。
整洁到不合适住人的客厅,装饰不如凭外表能猜测的豪华,让王郁平曾经奇怪过,后来知道男主人是一位搞艺术商品交易的儒商后觉得情有可源,房内的装饰风格呈现简约和抽象主义的崇拜,清爽而注重小细节,同时也有一种拒人千里的矜持。
「王老师,辛苦了。」温柔的招呼声过后,坐在客厅沙发上翻杂志的女人婷婷地起身。和尖酸的管事不同,女主人何太太倒有一脸的和气,虽然是个十岁孩子的母亲,由于保养得当,皮肤体态皆能和二十五六岁的年青女子媲美,笑起来眼角流光,有种别致的风情。
「午安,何太太。」
王郁平在这样的女子面前总有点诚惶诚恐,对方雍容而不张扬的气质能让在她面前的人意识到自己的卑微。
不过在何府授过多堂课的他已经看出这个何太太在家里没有什么实质性的权威,所有一切由管事代为处理。
只是面对气韵绝佳的女子,他还是有被抑制的负重感。
妇人优雅地浅笑涟涟:「那就麻烦了,菁菁被推选参加国际性的美术比赛,这都是您王老师的功劳。」
平时极少碰面,今天特意等候,想来是为了说这句话。
「哪里,菁菁是个有艺术天分的孩子,被推荐是正常的事。」
言不由衷的客套话后,王郁平如释重负地被刘女士领到了孩子的画室。
房门被掩上,绷紧的神经放松下来,毫无意义的对话让他浑身不自在。如此烦闷的家教,除了钱外没有额外的奢望。
「王老师好!」菁菁家教良好地打招呼,她端正地坐在画架前。
「你好。」王郁平再次抹汗,把包里的教学书拿出来。
这是用来装样子的,很多家长对不拿教学书的家教老师会很不放心,也不知对于美术教育来说,教科书本不是必要的,不过要刻意迎合的话他也无所谓,每天多拎一只包的区区小事罢了。
「既然要参加比赛,就得加把油了……」瞧着铺好的白色绘画纸,王郁平不禁为额外付出的辛苦而头疼。
小女孩乖巧地点头:「麻烦老师了。」
和她母亲相似的口气,看来长大后也定是个温顺而知礼的淑女吧,王郁平无聊地猜测。
「什么样的比赛……我是说,关于什么方面的?」不管得奖的可能性有多少,既然家长特意关照,也看在拿了好几堂课的丰厚报酬下,好歹得做出点样子。
孩子取出报名表和资料。印刷精美的印刷品上扬扬洒洒的一大堆关于国际友好交流,共同促进和平的官场话,无非是场带有政治倾向的友谊赛,没有什么太大的技术成份,题材和画的表现形式才是最重要的关键,王郁平在头脑中思考着应对题材。
「今天可能会辛苦点,要坚持哦。」
所谓的辛苦也不过是些烦琐的配色,涂抹等常用技巧的磨练。
把一支支价格不菲的油画棒或者进口马克笔涂鸦成一幅幅平庸无味的画,家长们以此发现孩子的天赋而兴奋非常,王郁平除了赔笑外只管收钱后跑路,任由他们去做天才梦吧。
譬如这位菁菁小姐,她对色彩毫无感知,只会反复地遵循老师所讲的色彩理论来上色,呆板得让人看不下去,家中随处可见的艺术摆饰中的灵性仿佛一丁点儿没有进入到她眼里。
做了多次点拨后也没有太大的改观,有些烦躁的王郁平只能让她独自做造型练习,自己则伏在窗纱后凝望明净的天空。
明朗的天色能给他少许平静的安慰,仰头的动作却使腰部泛起一丝酸痛。
才二十多岁的青年怎么这么不经「运动」啊,只怪平时缺少体力锻炼,稍有剧烈就腰酸背痛,岂不是要被人笑掉大牙,的确不能和当年相比了……王郁平神经质地把回忆扼杀在萌芽状态中,多年的自我训练下来,做到这一点幷不难。
他宁愿去回顾今天下午那场痛快的性事,从勾引开始。
两人在一家小餐馆里开始眉来眼去。
男孩的身材是第一眼吸引他的优点,修长又不失健美硬实的线条,鹤立在一帮发育过剩而显得粗莽的同龄人中,像根青竹般优雅。然后是眼神,充满幽深和静郁,又带点单纯的清亮。
在他放肆而隐蔽地窥视男孩的同时,对方的目光就比他坦然得多,或许可以说男孩压根儿还不懂得隐藏欲望,直楞楞地盯着他瞧,眼光里立即升起了旁人难以窥破的热度。
两人在剎那间心知肚明,很微妙,毫无啰索的猜忌。
鼻边似乎还能嗅到男孩身上清淡的汗味和甜腻的血腥气。
弹性十足的皮肤像磁石吸铁一样让人难以罢手,因痛苦而蹙紧的眉头,坚挺有力的四肢和低沉的呻吟,回忆起来还能引发身上的燥热。
王郁平呼吸着清冷的空气,吞了几下烫热的口水。
「老师,画好了!」女孩的叫声打断了愉快的限制回放。
「嗯?哦……」不得不收回思绪。
用三种不同明度的绿色勾了数只摆在桌台上作为写生对象的苹果,工整得像用标尺画出来般地缺乏生气。
瞥了一眼对方期待的目光,王郁平只能用微笑表示鼓励,幷重新启发了一遍关于色彩感觉的抽象理论。
「记着老师提醒你的话,苹果是有生命的,形状就是它们的表情,所以不要画得一模一样,嗯?还有它们的表皮不只是绿颜色,其实有许多漂亮的颜色,譬如黄色还有红色甚至还有蓝色,因为光线会给它们涂上不同的色彩,要用心观察哦。」
女孩子已经有不耐烦的神情了,但她还是乖巧地继续埋首在画架前。
王郁平很同情,被强迫做讨厌事的童年,她肯定不会留恋。
「为什么要画画呢,用照相机不就行了吗,爸爸有一架很贵的照相机呢,能拍出很好看的照片,一点也不麻烦的。」
在连续几次不得要领后,她撅起了小嘴。
王郁平莞尔,当然他不想去跟一个十岁的小女孩解释摄影和绘画的区别,她现在无法明白。
「觉得累就去休息一下吧。」
女孩跳下高高的画椅,扭动腰部转了一个欢快的圈子,然后冲着王郁平嘿嘿而笑,这是她对休息时间抱以好感的表现。
「菁菁是不是喜欢跳舞啊?」王郁平也笑了。
女孩用力点头。
「为什么不跟妈妈说你喜欢跳舞呢?」
「不能说。」女孩闷闷地回答,迈开小腿在原地支了个半圆,倒是很熟稔的芭蕾基础动作。
「她会生气的。」她心不在焉地解释,轻快地蹦来蹦去比划着一些动作,像只活泼的鹿仔,全失安静时的温顺。
原来是典型的霸权主义家长,王郁平深表同情。
「爸爸喜欢会画画的孩子,妈妈就一定要我学好画画,这样的话,爸爸就不会离开我们。」女孩显然对强迫学画觉得生气却又无可奈何,而王郁平马上了解到一丝古怪。
怪不得每次来总见不到男主人何先生,想必夫妻关系岌岌可危,而女主人想到用孩子来拢络夫心,无奈得让人心酸。
「既然这样,我们继续努力吧。」王郁平只能这样说。
在反复修改和启发下时间过得飞快。天色放暗灯光亮起,两人直到刘女士来敲门才惊觉教学时间已过。
离开何府前,刘女士递上一个信封,对着王郁平疑问的眼神,她难得微笑:「小姐的事让先生很高兴,特地嘱咐过要给王老师加薪的,您就收下吧。」
「哦,这样……请替我谢谢何先生。」王郁平有些惭愧,但也没有推辞地接过了。
他需要足够的钱来应付单身公寓不低的租金及一些不为人知的额外支出。
「先生本想当面谢谢你的,可是他最近商务繁忙,所以常见不到您。」刘女士说。
「不必客气的。」王郁平确实是这么想,女孩能被选上比赛大多不是因为她绘画出色,可能是其它一些原因,譬如家世背景学习成绩之类的,可爱的家长们总会得意洋洋地认为自己的孩子有艺术异禀。
「不,」刘女士能看透他的心思似地解释,「您是先生的好友介绍过来的,先生很想认识你,不想这几个月总抽不出空来,他觉得很遗憾呢。」
「哦,这样啊,」王郁平也笑了,「来日方长,总有机会的。」
刘女士点头,冷漠的目光里有丝意味深长的笑意。
王郁平在回家的路程中一直在猜忌那丝古怪笑意,又分析着何先生的热情,或者这些只是商人常用的客套招数?说是好友介绍的情份上未免过于勉强,他和介绍人也只是一夜情的交往,对方无意间知道他是干这行的,临时想到某富商府中需要美术家教才顺便推荐,之后没有再见过面,要说什么情份实在是过于虚假。
如果说何先生和介绍人是好友……他不由凭空打了个寒颤,有种落入某种圈套的不安。
不过,王郁平马上停止了自己的胡思乱想,由于长期处于阴暗的紧张状态,他很清楚自己有神经质的多疑毛病,这对生活没有好处,必须努力克制。
肚子饿得厉害,也没有能量来供脑子胡思乱想了,他掂着口袋里略厚的信封,心情为之好转,毫不踌躇地拐进了向往已久的韩国料理店,奢侈地点上了两份烤肉套餐带回去享受。
下班时间过后,白天的冷清在这幢中档的单身公寓楼里一扫而空,进出皆是去找夜间娱乐的年青男女。
单身公寓楼只是一种说法,这里出租的房子是规格比较小的套间,大多是租给附近商业区处于过渡时期的职场新人类们,流动性很大。
只是时间一长,留下来的大多也是熟面孔了,不管熟不熟的,见面都可叫出姓名来了。
王郁平住了已是不少时间,认识的人也就多一些。
「王老师,放工回来了?」电梯口里遇到了修饰整齐准备赴约的李小姐,媚笑着对他点头。
「是啊。」
「哟,买了好东西招待客人吶!」她盯着他手中两人份的饭盒袋子。
「哦,不是,准备留着明天早上吃的。」
「这样啊,我还以为是为了那个漂亮男孩的呢,人家等你一个下午了。」李小姐眨着假睫毛的大眼睛。
王郁平的手心开始冒汗。
「你怎么知道……那小子等了一个下午?」他略带紧张地问。
「我是听你同层楼的张先生说啊,他看到那个男孩子在你房门前走来走去,差点以为是小偷要把他抓起来呢,后来门卫说看见你拉着他的手一起出去的,他自己也声称是你表弟嘛,说是有什么东西留在你房里了,等你回来取的,张先生就留他在自己屋里等了。真是个乖巧可爱的孩子哦。」专职秘书的李小姐颇有职业耐心地回答他,也不失时机地赞美了一下,看在这位王先生是个俊逸的单身男人的面子上。
「真是太麻烦张先生……」王郁平暗嘲自己的胡乱紧张。
告别了李小姐,他一到自己的楼层就去敲隔壁张先生的门。
张先生是搬来不久的住客,有着现代人身上难得看到的巨大热忱,平时就是个很受欢迎的人,可是现在出于心虚的王郁平对他的热心难以下咽。
「王先生找你表弟吧?」开门的张先生看清人后就笑着招呼。
「呃……是啊,我听李小姐说了,麻烦你真是非常不好意思。」
「别客气,你表弟是个很有趣的小子,他在我房里看电视呢。」张先生回头朝里屋叫了声:「小老弟,你表哥回来了!」
男孩轻快地跑出来,不安地瞄了王郁平一眼,露出羞怯的笑容。
「还不出来!」瞧着这笑容就无端生气起来,王郁平低叱了他一句。
「嗳,你别生气啊,他又没做什么坏事,不要骂他啦。」在年过三十岁的张先生眼里,带点稚气的小青年大概只能算是孩子吧,不忍心看到王郁平对着斯文的「表弟」生气。
王郁平此刻的真实心境他是无法理解的。
受到惊吓的男孩连忙解释:「我有……钥匙忘在你房里了,不能回家……」
「知道了,去拿吧。」王郁平知道自己的生气是可笑的,毕竟总有些小意外会发生的,无关谁的对错。
两人再次谢过张先生后走到王郁平的房门前。
「你等着,我去取。」把人拦在门外,王郁平不想让他再走进自己的住处。
「我不知道它丢在哪里了,我们一起找吧?」男孩不好意思地提议。
王郁平鼓起眼瞪他:「你能确定是丢我房里,还是其它的地方?」
男孩嗫嚅:「应该在你房里啊,我跟你来的时候它还在口袋里呢。」
「好,我去找找看。」王郁平走进屋内,把门小心地掩上,又思量这作法不妥当,关着门把他留在外面被人再看到岂不是显得很突兀?
再把门打开,正碰到门外人透着顾虑的目光,让他不由烦闷。
屋内保留着两人中午离开时的模样,凌乱得让人无从下手去找什么钥匙,但丢了钥匙的确是件麻烦的事,所以他还是认命地把房中所有的灯都摁亮,弯着腰仔细地在不大的房间地板上寻过一遍,然后在床上和椅子等仅有的几件家具上搜了一通,确定是没有遗落的外物。
「没有钥匙,我看你是丢在别处了吧?」走到门口,对站在门外焦急的人说。
「哦……麻烦你了,我这就走。」
男孩沮丧地对他露了个笑脸,他看得出王郁平对自己的戒备。
瞧着缺乏精神的背影缓缓消失在电梯口,王郁平冲动得想张口叫住人,这冲动保持一剎那而已,最终没有什么动作。
忆起杞人忧天式的畏惧,他自觉有点可笑,其实只要轻易撒个谎就行,谁会知道今天下午他和他在床上发生过什么事呢?于是开始沉浸在类似于偷窃得手的沾沾自喜中。
拿起桌上包装精美的饭盒,把价格不菲的食物装好盘,它们散发着浓郁的芳香,刺激久已饥饿的肠胃。
鲜嫩的美味让王郁平忘却了不安,望着啤酒的白色泡沫蒸腾起厚厚的云状层,满足感陡生。
饭桌对面的电视机正播着每天必看的新闻,边吃喝边看电视,把一天的劳累排遣过去,如果能这样一直过下去也算是不错的选择,没有太多的奢望就会对现状心满意足,近年来他时常如此告诫自己。
电视和小说里宣扬的关于爱情什么之类的精神幸福,学会放弃从来不是件困难的事,所谓的伤害纯粹是自找的苦难,不值得同情。
王郁平对电视播报员面无表情地叙述某地某男女跳楼自尽疑是恋爱问题所致的新闻报以轻蔑的笑容。
倒下第二杯啤酒的时候,门被敲响。
「不好意思,打扰了。」张先生笑容可掬地递上两张CD碟,「刚才答应借给你表弟的,他忘了拿。」
「啊,这个……哦,谢谢。」王郁平花了几秒钟的时间来反应对方口中「表弟」是什么人。
「人呢?」张先生问,朝屋内望了一下又把目光转回到不接他手中物而兀自发呆的王郁平脸上。
「他他刚走……谢谢你,可是……」王郁平迟疑着是否需要接对方手中的CD,那个借的人应是不知所踪了。
「没关系,你替我交给他吧。」张先生把CD盘片往他手中一塞,丝毫不介意对方冷淡的反应,爽气地叮嘱:「如果他再来的话,叫他到我那儿玩啊,我们都是NEWAGE音乐的爱好者呢,可以多交流嘛。你表弟真是个很可爱的人,挺像我在老家的亲兄弟吶,感觉亲切啊。」
「哦,知道了。」无谓地应答,王郁平低头瞧着手中的CD哭笑不得,他哪儿再去找「表弟」啊?!
人际关系的谎果然撒不得。再度关上门,好兴致被寥寥无几的对话给破坏殆尽。
王郁平赌气似地把CD扔在沙发上,CD外盘翻个身,封面的诡异人脸对着他龇牙咧嘴,仿佛嘲笑。
瞪视了一会儿,他也跟着笑起来,颇觉有趣。
那个家伙随口编的谎言居然被人这么深信着,想是的确长了一张令人信服的诚实面庞吧。CD先在这儿放几天,再找个机会还掉就是了,左思右想中重返舒畅的晚餐中去。
由于没有正职,王郁平过的是一般人看来是近于糜烂的空闲生活。
酒饱饭足后看一些无聊低级的小说或盘片打发时间,在夜深寂静头脑清楚的时候,再替人绘制商业插画赚些收入,要睡觉常常是凌晨的事了,肚子饿到不行的时候醒来定过了午后。
平淡而有些孤寂的生活,,除了偶尔找男人上床外,和大多数喜欢独处的普通人差不多。
同性恋的体质使他生活有些麻烦却无法改变,如果连这点麻烦也没有,生活真的空白到令人憎恶的地步了。
收拾好碗筷后,因酒精作祟而有些困意,王郁平决定今天先睡一觉再起来工作。
回到卧室,看到床上洁净的床单立即想起中午换下来的还没有从洗衣机里拿出来晒,岂不是要闷臭掉?!连忙跑到阳台隔间,从洗衣机取出被挤得干干的被单和衣服,由于天冷的关系还没有异味。
抖开被单,却听「咄——」一记小物坠地的沉闷声。
糟了!王郁平怔怔地瞧着地上的陌生皮夹,这显然是男孩在找的东西。
两人在床上脱衣服,它大概从外套口袋里漏了出来,裹在乱七八糟的被单里被丢进了洗衣机。
他拾起皮夹拉开,有一些面额不大的纸钞和硬币,另一层的钥匙锁上勾了两支钥匙,还有一张折得很工整的某读书会报名表。
纸张由于皮夹的保护没有被完全浸湿,还能辨认出黑色水笔所写的字迹。
「卫秋峰……」只比自己的略强一点的名字,王郁平客观地做了个比较。
年龄倒没有撒谎,的确是二十岁,还有住址和联系电话,书写工整的资料一应俱全,能看得出写的人具有相当认真的性格。
应该去通知他来取吧?王郁平一时无法拿定主意,基于不耐烦的心理,他把皮夹往口袋里一塞,决定把事留过今晚再处理。
◎◎◎◎◎
好难受!
只穿著短裤就往卫生间里冲,奔到浴室里蹲在马桶旁却什么也呕不出,张了半天的嘴只剩下喉头火炙火燎的疼痛。
俯在洗脸盆的水笼头下冲了好几下冷水,方才觉得晕沉的头脑清醒了一点。
抬起头,镜子里显现的脸苍白得像个鬼,小卫对着自己的影子露了无奈的笑脸。
这种反映简直像个怀了孕的女人!他忿恨又好笑地比较着,特别清洗身体时看到大腿边的白色污迹,会怀孕的错觉就特别严重。
昨天的事莫明其妙到不可思议的地步,被人上了又丢了钥匙,忍着让浑身都不舒服的痛楚等那家伙回来取钥匙,还差点被人当小偷给抓起来,结果还是没有找到钥匙,回家只能撬锁,折腾了半天饥累交加,他对昨天的遭遇简直痛恨到了极点,活了二十年也从来没有这么狼狈过。
要怪也只能怪自己,看到那个男人莫名就控制不住了,谁知对方只做上面的角色,于是就有了一次逊到毙的经历,差点痛死在那张硬得硌背的床上。
「妈的!」
从不吐粗口的乖宝宝难得地骂了一句国粹,臀部针刺般的裂痛余味尚存,不断提醒着他昨天经历了什么烂事。
无精打采地躺回床上刚闭起眼,电话却催命似地尖叫起来。
「喂?」
「小卫啊,你想死啊,连吴老头的课也不来上,想不想毕业啦?!」这个大嗓门毫无疑问是同学皆好友阿琰的。
「呃,那个……我不舒服啦,头晕得厉害……还有……反正,让他去死啦……」小卫支支唔唔地应对着电话那头焦急的大嗓门。
「怎么?感冒了?还是你小子吃多了撑着啦?」
「不是啦,反正……你替我去跟吴老头打声招呼好不好?就这样,明天请你吃披萨。」不等对方分说就把电话挂了。
他头痛如裂,不知道下身的痛怎么会影响到脑袋上去的,不会是细菌全身周游吧?啊——讨厌!电话又响了。
小卫决定不去理会,它响几下就没了动静。
手机也关掉,清静的世界真好,却怎么也睡不着,于是开始了愤怒。
该死的老男人……终于把憋了好久的仇恨给挤出了漂亮的嘴巴。
当然他知道所谓的「老男人」只是看上去有些老气而已,年纪应该是不大的,但眼里冻死人的冷漠确实不像是个年轻人拥有的,可笑的是自己第一眼被他吸引的正是双眼里的冷漠。冷淡到不可测的眼神,似乎用黑色冰块雕琢出的瞳孔,望一眼能被冻得发抖却又无法自控地被吸引,也算是一种魅力吧,要人命的魅力,一点也不讨喜。
与眼神不同的是,他在床上的肢体动作却是那么的温柔,又带着让人无法拒绝的强势,无法否认他是个老手,每一个步骤都娴熟得可怕,所以菜鸟级的在室男只得轻易就范。
回忆开始使身体不自在起来,小卫攥起身上的毯子把它拉过头顶,呼吸在自己造成的黑暗中泛粗,昨天被碰触过的地方异常敏感烫热,仿佛男人的手指还在那些地方摩挲,全身的热量不约而同地涌向下身,让呼吸急促如同快要窒息。颤抖地摸向下身,幷不怎么舒服,闭上眼仔细回忆昨天在床上的片断,缓缓套弄着,迅速热胀。
真是可悲,本来是觉得痛苦的事,今天竟用来手淫,真是变态得够可以。
他在恍惚的快感中自嘲而笑。
【二】
T大的食堂根本就是个大茶馆,因为没有休门的时候,整天有学生在里面坐着,情侣约会或者带着书本零食来自习的都有,看上去挺莫名其妙的地方,免费才是受到特别欢迎的原因。
由于披萨餐的泡汤,吸着汽水的阿琰脸看上去比平时长了些,对身边的好友关于他笔记潦草的抱怨采取不理睬的态度。
「你不要这样生气嘛,我的钱包丢了,要不哪会失言啊。」小卫赔着笑脸,把本子伸到对方眼前,「喂,你这是什么字啊,歪七扭八像天津麻花似的?」
「什么叫歪七扭八啊,我这字中学的时候还参加过硬笔书法比赛的。」阿琰不满地瞪着眼前笑起来灿烂得一塌糊涂的脸,挺不爽的叫了起来,「看不懂就别抄啦!」
「好好好,小的知错。阿琰大爷,恕小的无知,您这宝迹是什么字啊?」只得为笔记而低声下气地告饶,优等生小卫是绝不会让自己的笔记拉下一堂课的。
阿琰勉为其难地分辨了半天自己的字:「不知道。」他理直气壮地回答。
「呃……」果然是名家啊!
小卫只得认命地自己去辨认像鬼画符似的「真迹」。
「你真的有生病吗?」阿琰凑过脸望着对方唇红齿白的面孔,颇为怀疑地问。
被问的人脸色有点绯红:「还好啦。」
「你这鬼精恐怕去泡哪个美妞去了吧?胆子真不小,『阎王吴』的课也敢逃?!不想活了你!」
阿琰把喝空的纸杯揉进几个纸团增加份量,抬臂一扬,扔过两桌女生的头顶精确地落入了垃圾篓,同时也招来了两桌女生一致的白眼相向,他不为意地冲她们呲牙而笑。
「商管系的系草耶,快看快看!」别过头的女生凑在一块儿嘀嘀咕咕,有几双眼睛不客气地重新又以探照灯的光力投射了过来,不过这次不是对着刚才发难的阿琰而是他身边埋着头狂抄笔记的小卫。
「啧,这帮小女人,真是没有品位!」每次遇到不公平的待遇,阿琰只得拿这句话来安慰自己受伤的自尊,和大帅哥交朋友的经历使他的自尊「饱经苍桑」,要不是看在这位大帅哥是个讲义气的好哥们的份上,他早就避开他三丈远,省得一天到晚在他的光辉形象下苟延残喘。
「啊?」专心致志的小卫以为阿琰在叫他,随口应着。
「抄你的笔记吧!」阿琰没好气拾起本子拍了一下他的头。
「喔?!」好几双带着不满目光的眼睛朝阿琰瞪过来,不知气愤他敲了帅哥还是嫉恨他能敲帅哥的福气,反正对这个长着一张霸王脸的小子看不顺眼。他居然如此对待众多女生心目中的白马王子卫学长?!不可饶恕哦!
「看什么看啊?」百无聊赖的阿琰彻底给这种势利的目光惹出一肚子火,扯着嗓子冲着女生就吼起来:「心疼啊?!要不,本爷我亲亲他怎么样?」
小卫只听得旁边的家伙在和女生们撒气,也没有心思听清楚他们在吵个什么事,突然左侧的脸就被重重地啄吻了一下。
「哇——」身边一片惊讶的尖叫过后是哄堂暴笑。全食堂人都朝这片嚣张声浪的发源处张望了过来。
「天哪,好养眼啊,两个帅哥亲吻耶!」有三八女生还好死不死地尖声大叫地宣扬,这下全场的目光全冲着被女生围攻的两个头皮快要冒烟的对象望去。
十秒钟后,小卫和阿琰像两只被追的兔子一样迅速逃离了食堂。
「混蛋!你就不能让我有个地方太平地抄笔记吗?!」一边心有余悸地跑一边大声骂,小卫的脸红得像某灵长类动物的某底下部位。
「嘻嘻,只是开个玩笑,谁知道怎么会引来这么大的骚动啊?」罪魁祸首嬉皮笑脸,蛮不在乎的样子。
「你他妈的不惹点风头出来皮就会痒是不是啊?!」小卫喘着粗气破口大骂,虽然明白身边这位只是喜欢乱开玩笑的,确实没有特别意思,但出于某种本能他不免有被吃豆腐的委屈。
「嘿嘿,你骂粗话了,一大奇迹耶。」阿琰双手叉着裤袋,洋洋得意:「你没瞧见那些女生被吓呆的样子,哈哈哈哈,真解气啊!」
「……」小卫气得直翻白眼。因为有不为人知的性倾向,他很少交朋友,到了大学终于交了个好朋友,却不想对方是随时随地可以惹事生非的货色。
「倒是你脸红个什么啊?!本来没有什么事的,被你脸一红大家就真以为我们俩是那个了。如果明天上小字报可要命了,倾慕我的众多可爱美眉们会心碎的,噢——不要哇——」阿琰居然还口无遮挡地埋怨起他来了,附带夸张的捧心动作。
「什么这个那个的……」小卫小心观察着好友的脸。
「同性恋啊,大哥诶你不会连这个都没有听说过吧?」阿琰扶着头,一幅要昏倒的模样,「亏你还是新世纪大学生呐,连这个都不知道你还混什么混啊?!」
「啊?好可怕的吗?」小卫继续装着胡涂,很想看一下身边亲近的人对同性恋的反应。
「是啊,」阿琰呲牙咧嘴地恐吓看上去总是呆头呆脑的家伙,「恶心又可怕,流氓加三级,美眉们见你躲也来不及,幸福的大学生涯和你的美好人生就此完蛋啦!」
「这样啊……」小卫沮丧地蹲在地上楞怔着发呆,暗幸从未提过自己的性取向,可是人生的美好跟同性恋扯得上什么关系吗?他不明白。
「哈哈哈,你怕了吧?没事啦,大家知道我阿琰乱开玩笑的啦,不会有人当真,放心!」阿琰看他缩着头不说话,以为他被自己的话给吓到了,连忙安慰幷伸手去想拉人,却被对方不客气地拍开了。
「还生气哪?」
「不是。」小卫站起身来,把阿琰手里的笔记一把抢过来:「今晚借我抄吧。」
「喂,不行不行,后天『阎王吴』要随堂考的,我还没有看过呢。」阿琰急了。
「去你的,每次考试不都是靠我撑着,从没见过你瞧过笔记半页,现在给我装什么假正经啊?!」小卫把本子往宽松的裤袋里一插,大踏步地向前狂奔,甩开准备张牙舞爪追上来抢东西的恶狼。
「再见,我先走喽,家里的锁得重新装一下,要不晚上本帅哥被人偷袭也不知道!」他乐呵呵地边跑向校园车站边向好友道别。
「不要脸的臭小子……」
看阿琰气呼呼地向校园的宿舍楼折回,小卫一溜烟往校门口拐去,跳上了离家走相反方向的公车,挤在下课下班高峰的人群中他觉得自己无聊且可悲。可是不这样做的话总觉得亏待了自己似的不甘,微小的希冀像小动物的爪子不停地心上抓挠,止其痒的方法好象也只有这么一个。
处于晚饭时间的路口小餐厅热闹得很,因为附近有一所大专院校,来吃饭的大多是三五成群的学生,放眼望去极少有其它角色的人物。
小卫端着炒饭盘子茫然无措地找了个最里面的角落坐定,眼睛不断瞄着门口走进来的每一人。明知道再次「偶遇」的机率微乎其微,但总比没有的好。设想过去他家附近制造「偶遇」,只是没有那个勇气,太明显的话肯定会被骂的……
越想越觉得可怜,不知几时自己变成被男人碰过就认定不放的贞节女子般的可笑。身上的痛楚才消失,本是愤恨情绪竟然也跟着烟消云散,久持不去的就是最初的念头:什么时候再能见上一面啊?不过看得出对方的想法截然不同,怕麻烦的厌恶眼神说实话的确很伤人,只是不在面前的话,所有的回忆就剩下他俊美的容貌和在床上温柔的粗暴了。
果然是性的动物……小卫对自己念念不忘的想法颇觉下流。
炒饭在故意拖延的时间内总算被吃完了。那人理所当然地没有出现。
本来就是个应该结束了的艶遇,只有一个人可笑地在做留恋的挣扎。乘比平时多了一倍时间的车,只为等一个可能永远无法再有交集的人和吃一顿食不知味的晚饭,干这种事的人不是傻瓜还是什么呢?回到家里,对着离开时拿着旧锁作伪装的门,小卫对自己深恶痛绝起来,他抬起腿踢开门又狠狠地甩上,无意识的泄愤动作只给脚带来钝痛外毫无建树。
手机响得总不是时候。
「喂?」
「小卫,饭吃了没有啊?」声音的主人正是他最不能对之生气的人。
「吃了。」委屈……
「怎么听上去没精打采的样子啊?明天来不来啊,我会做好吃的等你啊。」
「妈,我明天是肯定不会去的,不要等我,拜托。」
「你还在生他的气吗?不要怪他啦,别让妈等你,好不好?老不见面也不是个事啊,妈挺想你的。」声音压低了。
「……」小卫能想象电话那头的母亲低着声音讲电话的样子,心里更不爽起来。
「我知道了。」不忍心多加拒绝。迫不及待地挂断电话,小卫又有骂人的冲动了,这两天脾气特别火爆,向来难得出粗口的他一天到晚想骂人绝对是件不正常的事。
举头看向墙上的挂历长吁一口气,口袋里只剩下那个男人给的几张钞票,他虽然百般不愿意动它们,但钱包丢失就没有办法了,饭总是要吃的。幸好明天是收生活费的日子,可以兑现阿琰的披萨餐了。
拿了钱就感觉像是卖的一样。
小卫捏紧口袋里已经花去一半的钱,眼角有点发酸。自己是不是喜欢上了那个老男人啊?不敢肯定,可是为什么要做这种只有国中生才做的蠢事啊?眼睇着雪白的墙壁,他真有去撞一下的冲动。
◎◎◎◎◎
一星期的特别辅导还是有些成效的。色彩方面虽然进步甚微,但对于形的理解已经有了很大的改观。王郁平没有吝啬他的表扬,大概也是菁菁有所进步的一大原因吧。显得特别高兴的不是王郁平而是孩子的家长,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何太太眉目之间透着感激的情绪,让王郁平颇觉消受不起,同时也十分同情她,婚姻的不幸和孩子的进步没有多大的关系,而这女人奇怪地把它们联系在一起,幷认为孩子的成就可以挽救婚姻,真是个有创意的设想。
一个星期的最后一次教学结束,王郁平走出孩子的画室,见到客厅里坐着的不是何太太而是一个穿著严整的男人在看报纸。他抬眼看见王郁平就站起身,脸上带着亲切的笑容。
「我是菁菁的父亲。你好,王老师。」男人走近他,得体地自我介绍。
高大的中年男人,俊朗英挺,眉目之间有着含而不露的自信,举手投足之间充斥着不容忽视的威慑,是惯于指挥的强者,而王郁平却另有一种熟悉的直觉在心内泛滥,他避开男人外柔内刚的眼神,平淡地笑回:「何先生,您好。」
握过来的手,带着紧密的厚实感。
「早就想认识王老师了。一起吃顿饭怎么样?」何先生加重着手里的力量。
「不用了,何先生您的好意我心领了。因为还有事要办,我现在就得赶回去。」王郁平下意识地回拒,抽开手,他有些害怕这个男人,不知怎么搞的。
「啊,没关系。既然有事的话,我送老师回去吧。」男人的笑容里有不由分说霸道,他举步走向门外,根本不给对方说话的余地。
「不用了,何先生您太客气了,我自己回去吧,很方便的……」他的拒绝无人理会,对方已经兀自向停在院内的车子走去了。王郁平暗自叹息,他已经有些明白何太太不幸福的原因了。
「急着要走,是不是有人相约?」认识不到几分钟,何先生的问话俨然是认识了好几年般的随意,他打破了车子内的沉默。
王郁平对他的态度不算讨厌,摇头回答:「不是。」
「恕我冒昧,王老师有情人了吗?」
「呃?」直接的问法让王郁平楞忡,一时不知回答。
何先生微笑着扬了扬眉头,没有追问。
「不能一起吃顿饭真是太遗憾了。我最近很忙,不知道下次能几时再约你出来了。」他兀自叹喟着。
王郁平听着这种奇怪的口气终于忍不住了:「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对方转头看着他,带着疑惑的神情。
「何先生为什么要这么客气呢,我只是个普通的家教而已,您不必多礼的。」王郁平觉得这种不识抬举的话也难问,踌躇了半晌才把疑惑给讲出口,听上去很别扭。
何先生点头却没有回答,他嘴角一弯,等到开口却问了一个不相干的问题:「你觉得菁菁的美术天分怎么样?」
王郁平沉吟了一下,思量着对方不似个胡涂的人,决定实话实说:「我觉得何先生应该让您的女儿学点别的东西,譬如舞蹈,我相信她更适合这个。」
「呵呵。」何先生笑出声了。让人难以弄清他到底是什么意思,生气还是不理解?「我知道。」他居然回答。
「从这儿向左拐,穿过青姿大道会更近些。」知道还让强迫她学?!王郁平忍住不满,岔开话题,提醒不怎么专心开车的对方一句。
「哦,好。」
两人又重复沉默,说了许多话大半也是答非所问,像是某种不经意的较量,你来我往都不着重点的。王郁平通过车窗玻璃的反影来打量身边开车的男人,他想他在事业方面一定是成功的,虽然没有做出任何强制性的动作身上也散发着令人感到压抑的威严。王郁平不由郁闷地猜测照自己这样颓废地生活下去,将来是怎么也不可能与这位老兄相提幷论的。人与人的区别有时真让人咬牙切齿。
「到了,停在这儿就可以了,何先生。」
在路边停好车,何先生望着眼前的公寓楼,随口问:「几楼的?」
「十楼。」王郁平想下车却被握紧了手腕。
「不请我上去坐坐吗?」对方笑得甚为狡猾,手指在握着的腕部轻轻地划了个圈。
王郁平手一抖,刹那的犹豫也尽数落在观察细致的眼里。
「哦,对了,你还有事,我怎么能耽搁你呢,」何先生终于放开了手,「再见了,王老师。」
「谢谢何先生……那么再见了。」
关上车门背对那双目光,王郁平近乎落荒而逃。他在这个何先生面前有赤身裸体的不安全感,像被猎人瞄准的猎物,浑身发凉。
「好色的中年大叔,有了老婆还要搞男人……」他学着日本A片里的女学生腔调骂着,不觉好笑,就拿何先生的外貌和气质来说,与「好色」这个贬义词仿佛是扯不上关系的,但王郁平清楚地知道某些看起来衣冠楚楚的有钱人,骨子里的变态淫秽比普通人要厉害得多,而且他们更有力量把恶级趣味强加于他人身上。
这家伙挑逗得还算有教养,懂得收放。外貌不俗的王郁平碰到过诸多麻烦,男女不论,比他下作的多得是,但比之有压迫感的倒不多,就这点让王郁平极不舒服,他喜欢打野食也不想被他瞄上,据经验得知这种人通常有着不可理喻的独占欲,相当危险。
王郁平决定要结束家教,给再多钱也不做了。这个何先生才认识没多久就对他性暗示,想必是介绍的家伙一开始就居心不良,把自己做了一次顺水人情的同好分享,类似于被暗算,让他深觉愤怒,不是针对性暗示本身,而是不知情的被愚弄感实在让人很不舒服。
回到公寓,透过窗口往下望,载他来的车已无踪影,他方觉得松口气。手腕部被摸的麻痒感觉驱之不散,让他考虑着是不是要和被吃豆腐的女人一样去把整只手冲上N遍水才觉得舒服一点。当然他不想浪费水,这么做也没什么意义。说什么有事当然是借口,尽力把这不快弃之脑后,如往常一样吃饭洗澡幷提早睡觉。
周末对大多数人来说是休息的开始,而对王郁平来说正是最忙碌的两天,他不想给自己的心情在繁忙中添上不愉快的阴影。
虽然是周六,小餐厅的生意还是很好,在学校旁边做餐饮果然是件不坏的差事。小卫出于专业本能地思想着,又觉自己无聊得可以。他扭头看向窗外的大街上走过的形形色色的人,仿佛都是一脸慵懒惬意的表情,因为现在是春天的季节。
小卫觉得自己正在发春,连着一个星期跑这么远的路来这家小餐厅吃饭的目的说出来会被人笑死的,甚至连自己也不敢多加分析。
「同学,你对面有人吗?」
「没人。」心不在焉地回答后,小卫才清醒地看见三个嘻嘻哈哈的女孩子坐在了自己的对面,他一下子局促不安起来。
「真是幸运啊,这个时候还能占到位置。」
「对哦,吃什么啊,快说啊?」
「这家的炒饭不错的。」
「常吃啊,都快烦了呢!」
她们吵吵闹闹地自顾说着话。
小卫埋头准备把自己面前的食物快点解决好摆脱被女人包围的境地。
「哎,同学,你是M专的吗?」女生点完菜后就把注意力转到了身边的小帅哥身上了。
「不,我是T大的。」小卫用习惯性地笑容应对。
「哦?那挺远耶,」颇为失望的声音后,小卫正对面的女生露了一个可笑的笑容,「同学你来玩的吗?」
「不是。」小卫摇头。
「那一定是来找女朋友的吧?」另一个接着问。三个女生在食品没有上来之前,完全被身边新发现的帅哥给吸引了好奇心,这却是小卫最头疼的事。
「不是。」小卫再度摇头。
「呵呵,你看上去好可爱!有没有女朋友啊,我们三个都没有男朋友,想不想交一个?」看上去年纪较大的女生说起来话很直爽,一本正经的样子让小卫不知道怎么回答。
另个两个女生大笑起来。
「要死啦,阿梅,你在乱讲什么啊?!」三个人又笑闹成一团。
「同学你一定有女朋友了吧?」女孩子们又问这种事。
「没……」
窘到满脸通红,小卫心里叫苦不迭,不由无比想念起阿琰,他在身边准会是另外一番局面,而自己向来是没有办法对付大胆女生的。
想着快点离开是非之地,刚站起身,却听见对面的女生突然异口同声地叫了声:「王老师。」
「哦,你们也在这里吃饭啊。」背后的男人应了一句,没有向她们多瞧一眼地向前走去。
小卫立即重新坐下,脸垂得只差没有浸在碗里了,他不敢抬头向走过去的男人望去。因为那声音,他认定自己应该没有记错的……
「王老师长得真帅,就是感觉好冷哦。」女生们嘀咕着。
「对啊,好难亲近哦,酷到有点可怕呢,一点也没有亲和力。」
可怕?小卫深有同感。但是……现在要怎么办呢?心跳快了好多,他怕被对面的女生听到,惊喜混合着慌张,很奇特的感觉让他手心在冒汗。缓慢地回头想偷看一眼,却不料对方正巧也抬头望过来,两双眼睛碰个正着,都为之吓了一跳,然后各自迅速逃开。
小卫不知所措,王郁平也是差不多的心慌,他不明白那个男孩怎么会和自己所教的培训班学生凑在一块儿,看他们有说有笑的样子,难道是认识的?他严重不安起来。
「卫秋峰。」
听到自己的名字,小卫还是有种不敢相信的感觉,但一连听到两声就不由得他怀疑了,连身边的女生也跟着疑惑起来。
「咦,同学你原来认识王老师的啊?」
「啊?」小卫反应莫明迟钝。
「他是在叫你吗?」对面的女生呶了呶嘴。
小卫再次转头,对方正看着他。
「你过来一下好吗?」他问,自然得像招呼普通朋友一样。
小卫慌张得不想过去,但在男人平静的目光下,双腿变得身不由已。
两人面对面坐着才觉得气氛不是普通的尴尬,好长一段时间彼此都无法开口。
「你为什么在这儿?」僵持着也不是办法,所以王郁平直截了当地问,心里的不安无法让他拐弯抹角。
「我来找人。」小卫撒着谎,目光游移在桌面上不敢抬眼相望。
「哦。」对方哼了一声。
「你怎么知道我的名字?」小卫最奇怪的就是这点。
「唔,是钱包里的读书会报名表,」男人不好意思地摸着头笑,修长的手指又攀上额头,有点焦躁的样子,「你的钱包被我不小心扔到洗衣机里去了,后来找到了,我又忘了通知你,所以……真抱歉。」
「没关系。」小卫连忙摇头,他心里的确是不在意,一星期的最大奢望都达成了,没有什么可以在意的了。
「我没有把它放在身上,现在没有办法交还给你。」王郁平瞥了一眼对面看起来有些坐立难安的男孩,一星期前的事不合时宜地在脑海里回笼着。
「那……」小卫不明白他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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