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洪荒孤女Ⅳ

_12 琼·M·奥尔(美)
  乔达拉知道洛沙杜奈人将会给他们食物,就像艾拉和他将给他们火石一样。不过他不想让他们过后后悔,如果春天姗姗来迟,生长期推后,他们把食物给了别人,他们就会饿瘦。他想让他们觉得这是很合理的交换,他还想要别的东西。他站起身。
  “我们已经给了洛沙杜奈每个人用的火石,”他说,“但好像我还有个要求。我们不仅需要食物和物品。我们不是单独旅行。我们的同伴还有两匹马和一只狼,我们要带它们过冰河需要帮助。我们自己需要食物,而它们,甚至是更重要的是,我们需要水。如果只是艾拉和我,我们可以在外衣里面背一个装满冰或雪的水袋,贴近皮肤,让它融化,我们就会有足够的水,也许可以给狼喝,可马需要喝许多水。用那种办法我们融化不了多少水。告诉你们实话,我们需要找到带水或融化水的方法使我们都能穿过冰河。”
  人群中发出一阵建议声,大家纷纷拿主意。但拉杜尼让他们安静。“让我们想想,明天碰头,拿出办法来。今夜是节日。”
  乔达拉和艾拉已给通常安静的洞人冬季带来了欢乐和神秘,使他们在夏日狂欢会上有很多事要讲述。现在又有了作为意外礼物的火石,给他们提出了一个解决问题的挑战机会,让他们实践,让他们施展才智。
  马丹尼亚来到圣地看火石表演,乔达拉禁不住她一直紧盯着的眼睛。他朝她微笑了几次,她的反应是羞红了脸,转眼看别处。人群散去时,他走近她。
  “你好,马丹尼亚,”他说。“你认为火石怎么样?”
  他感到了他对年轻女子在她们第一次仪式之前的那种吸引力,那些女子不知道该期待些什么,有点害怕,尤其是那些召他去介绍圣母的快乐礼物的女子们。他非常高兴在她们第一次仪式期间向她们展示圣母的礼物,他对此有一种特殊的感情,这就是为什么他如此经常被召去的原因。马丹尼亚的恐惧是根深蒂固的,不是大多数女子那种对爱情的担心,他已想到过让她了解那是一种快乐而不是痛苦,是一种更伟大的挑战。
  乔达拉用他的迷人、生动的蓝眼睛看着她,他希望他们有足够长的时间呆在一起,参加洛沙杜奈人的夏天仪式。他真心诚意地想帮助她克服她心中的恐惧,可她真地被他迷住了,他施展出了他十足的男性魅力。潇洒多情的男人朝她微笑着,几乎是无声无息地离开了她。
  马丹尼亚以前从未有过这种感情。她整个身体感到温暖,像着了火,她有一种强烈的欲望想抚摸他,但年轻的女子不知该怎样处理这种感情。她想笑,又感到不好意思,她睁大睛眼,对她的大胆想法透不过气来。她转过身,几乎是跑着回到她的住地。她母亲见她离开便随之而去。乔达拉以前见过马丹尼亚的反应。害羞的年轻女子用那种方式来应付他的感情并不少见,只是使她更加让人喜爱。
  “你对那可怜的孩子做什么了?乔达拉?”
  他看了看说话的女人,冲她笑了。
  “需要问我吗?我记得有一次你那神情几乎制服我。但我兄弟更有魅力。”
  “你留下接受祝福吧,”乔达拉说,“你看起来很好,弗罗利亚。祝你快乐。”
  “是的,索诺兰的确将他的一丝灵魂留给了我,我很快乐。你看起来也很快乐。你在哪儿遇见的这个艾拉?”
  “一言难尽啊,但是她救过我的命。对索诺兰来说太迟了。”
  “我听说是一个穴狮袭击了他。我很难过。”
  乔达拉点点头,痛苦地皱着眉头,闭上了眼睛。
  “妈妈?”一个女孩叫着。那是索诺莉娅,拽着索兰迪亚长女的手。“我能在‘萨利亚’家吃饭并和狼一起玩吗?它喜欢孩子,你知道的。”
  弗罗尼亚皱着带有智慧的眉头看着乔达拉。
  “狼不会伤害她的。它喜欢孩子。问问索兰迪亚。她用狼逗她的孩子乐。”乔达拉说。“狼是跟孩子们一起长大的,艾拉已经训练过它,你是对的。她是个了不起的女人,尤其是对动物。”
  “我猜没什么事,索诺莉娅。我认为这个男人不会做伤害你的事。他是你被命名的哪个人的兄弟。”
  人群中有一阵大的骚动。他们去看出了什么麻烦事,一群女孩子跑了出来。
  “什么时候哪个人会对那个……那个查洛利采取点行动?一个母亲要等多久?”维得吉亚向拉杜尼抱怨着。“也许我们需要召开母亲议会,如果男人们不能解决这件事。我相信她们会理解一个母亲心中的感情,会迅速地作出判决。”
  洛沙杜拉支持拉杜尼。召集母亲议会通常是最后一招。只有实在找不出解决问题的方法时才使用这招。“我们不用急,维德吉亚。我们派去同托马西谈判的使者随时都能返回。你可以再等一阵儿。马丹尼亚现在已经好多了。难道你不认为这样吗?”
  “有人来了!有人来了!”拉罗吉和他的几个朋友喊着跑进洞报告消息,不一会进来了一个中年男子。
  “伦多尼!你来得正是时候,”拉杜尼说,明显地松了一口气。“到这儿来,让我帮你把包卸下来,弄点热的东西喝。你是为母亲节赶回来的。”
  “那是拉杜尼派到托马西处的使者,”弗罗利亚说,惊讶地看着他。
  “好吧,他说什么?”维德吉亚追问道。
  “维德吉亚,”洛沙杜拉说。“让这个男人休息一会儿,喘口气。他刚到这儿!”
  “好吧,”伦多尼说,从他后背上取下了背包,从索兰迪亚手中接过了一杯热茶“‘查洛利一伙袭击了一直藏在荒原附近的部落。他们偷走了食物和武器,几乎杀害了任何反抗和阻止他们的人。那个妇女受了重伤,也许不能复原了。所有的洞人都很愤怒。尽管他与查洛利的母亲有点亲戚关系,托马西也准备同其他洞人一起去追赶他们,去阻止他们。托马西召开了尽可能多部落参加的会议 —— 那就是为什么我这么长时间才回来。我等着开会。山洞附近的大多数部落都派了几个人。我必须得为我们做些决定。
  “我相信他们是好人,”拉杜尼说。“你在那里我很高兴。他们认为我的建议如何?”
  “他们已经采纳了,拉杜尼。每个部落都要派些人去追赶他们 —— 有些人已经出发了。一旦找到了查洛利一伙人的踪迹,每个部落的大多数猎人将追踪他们,将他们带回来。没有人想再忍受他们了。托马西想要在夏季狂欢之前找到他们。”那男人转过脸来看看维德吉亚,“而且他们想让你到那里去控诉他,提出补偿,”他说。
  维德吉亚挺满意,但对于马丹尼亚不愿意参加使她正式成为妇人的仪式感到不悦,如果运气好的话,马丹尼亚能怀上孩子 —— 她的外孙子。
  “我愿意去控诉,去提要求,”维德吉亚说,“如果她不同意参加第一次仪式,你可以肯定我不会忘了这件事的。”
  “我希望到明年夏天时,她会改变主意,”净身仪式后我确实看到了进展。她经常出来与大家在一起了。我想艾拉帮了忙,”洛沙杜拉说。
  伦多尼回到住地后,洛沙杜拉与乔达拉对视了一眼并朝他点了点头。那高个子男人找了个借口跟着洛沙杜拉走进了仪式圣地。艾拉曾想跟着他们,但从他们的态度中她感觉到他们想单独相处。
  “我想知道他们要干什么,”艾拉说。
  “我猜可能是某种个人仪式,”弗罗利亚说,使艾拉更加好奇。
  “你带来了你做的东西吗?”洛沙杜拉问。
  “我做了一把刀。我还没有给它安柄,但是这是我做得最好的,”乔达拉说,从他的外衣里边掏出了一个皮子包着的小包。他打开包,露出了一小块一边重新磨过的尖石头,锋利那边足以用来刮脸。一端是尖的。另一端有个可以安刀把的槽儿。
  洛沙杜拉仔细打量着。“这是个非常出色的手工制品,”他评论说,“我感觉它肯定会被接受。”
  乔达拉松了一口气,尽管他从没意识到他这么在乎。
  “有她的东西吗?”
  “那更难。我们一直带着基本需要的东西旅行,大多数时候,她知道把归她所有的东西放的地方。有几件东西她装起来了,大都是人们送给她的礼物,我不想动它们。后来我想起来你说过,不管东西多小都是她的私人用品。”乔达拉说,又从小皮包里拿起一个小物件,然后接着解释。“她戴着一个护身符,一个从她孩提时代就戴在里边的一个小装饰物。这对她非常重要,只有她游泳或者洗澡时才摘下来,并不是每回都摘下来。她去圣泉洗澡时把它遗忘在那里了,我砍去了装饰它的一个小珠子。”
  洛沙杜拉笑了。“好!简直非常完美!你非常聪明。我见过那个护身符,对她来说就是私人物品了。把它们一起包好,给我那个袋子。”
  乔达拉按他说的做了,但乔达拉把袋子递给他时,脸上有一种疑惑的表情。
  “我不能告诉你,我将把它放在何处,但是她会知道。现在,我必须向你解释些事情,还有一些我必须提问的问题,”洛沙杜拉说。
  乔达拉点点头,“我一定尽量回答你。”
  “你想让那个女人,艾拉,给你的家里生个孩子,对吗?”
  “是的。”
  “你明白生到你家族的孩子也许不是你的亲生骨肉吗?”
  “明白。”
  “你有什么感受呢?谁的骨血对你来说重要吗?”
  “我当然想要我的骨肉,但是……我的种子也许不健康。也许不够强壮或者圣母不能使用它,也许她不想要。无论如何,没人有把握孩子是谁的骨肉,只要是艾拉生的孩子,生到我家族里,那就够了。我想我会感到自己是个父亲。”乔达拉说,他的信条很明显。
  洛沙杜拉点着头。“好。今夜我们为圣母增光,因此这是个有利的时机。你知道那些来向圣母表示敬意的人大多数是最经常得到圣母祝福的女子。艾拉是个美丽的女人,她不费劲儿就能找到一个男人或几个男人来分享快乐。
  圣母侍者看见高个子男人皱着眉时,他意识到乔达拉是那样的人之一,见不到他所挑选的女人时,很难再去挑别的女人,即使只为了仪式。“你必须鼓励她,乔达拉。这是为圣母增光的事情,最重要的是你真心实意地想要艾拉为你的家族生个孩子。我以前见过成功的。圣母也许会对你非常满意,她也许会使用你的精子,尤其是你也为她增了光。”
  乔达拉闭上眼睛,点了点头。但洛沙杜拉看到他下巴紧绷着,磨着牙。对这个男人来说,这件事将不会是轻而易举的。
  “她从未参加过为圣母增光的节日。如果她……不想要其他人?”乔达拉问。“我应该拒绝她吗?”
  “你必须鼓励她同其他人一起分享快乐,当然要由她做出选择。你不要拒绝任何女人,如果你在母亲节上能够避免拒绝,尤其不是你选好的那个性伴侣。我不担心这事儿,乔达拉。大多数女子了解母亲节的精华,会不费力气地享受母亲节,”洛沙杜拉说。“艾拉被养大却不了解圣母真是奇怪。我不知道还有不承认圣母的人。”
  “养她的人在许多方面都是不寻常的,”乔达拉说。
  “我相信那是真的,”洛沙杜拉说。“现在,让我们去问圣母。”
  问圣母,问圣母,他们朝仪式圣地后面走去时,乔达拉的脑海中闪现着这句话。他突然想起来,有人告诉过他,他得到了圣母的宠爱,以致于没有女人会拒绝他,甚至多尼也不会拒绝他;如果他向圣母提出任何要求,她都会答应他的。那时候,他真希望得到圣母的宠爱是真的。
  他们在灯仍然亮着的壁龛旁停了下来。“拿起雕像并将她放在你手中,”圣母的侍者命令说。
  乔达拉将手伸进壁龛,轻轻地将圣母像拿了出来。这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的雕像。她的体形绝美无伦。他手中的雕像似乎是雕刻者按着一个体形优美的真人模特雕刻的,雕像的比例安排得很好。在日常生活中,在附近的居住地,他经常见到裸体女人,他知道女人看起来是什么样的。那双手臂,摆放在丰满的胸脯上,只是为了表明她的手指多么地好看,手腕上的手镯是多么地独特。她的两条腿交叉在一起成为一种伸入大地的姿式。
  最令人惊奇的是头部。他见过的大多数雕像头部只是个圆疙瘩,有时候是带些头发的脸的轮廓,但没有特点。这个雕像头部刻有一行行波浪纹的精巧发型,布满了脸和头部周围。除了形状不同以外,头后部和前部没有区别。
  他把东西拿到眼前打量,惊奇地发现它是由石灰石刻成的。象牙、骨头或者木头要好刻得多,这雕像刻得如此精细、如此美丽,很难让人相信这是某个人用石头刻成的。他想,为了刻这个雕像一定磨坏了许多火石工具。
  乔达拉意识到圣母侍者一直在唱圣歌。他一直在研究雕像,最初他没有注意,但他已经学会了足够的洛沙杜奈语,当他仔细倾听时,他听懂了圣母的一些名字,而且他知道洛沙杜拉已经开始了仪式。他等待着,希望他对雕像的欣赏不会影响他对仪式的虔诚。尽管雕像是圣母的象征,不是伟大的大地母亲。
  “现在,想清楚了,从你的心底,用你自己的话,向圣母要你想要的东西,”洛沙杜拉说。“拿着圣像将会帮你集中思想和感情来表达你的请求。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不要犹豫。记住,你所要的是让圣母高兴。”
  乔达拉闭上眼睛想这件事,想集中思路。“啊,多尼,伟大的大地母亲,”他开始说,“在我的生命中有几次我想……有些我做的事情让你不高兴了。我不是有意让你不高兴的,但是……事情发生了,有一段时间我想我永远找不到我真正喜欢的女人了,但我想知道是不是因为你对我做过的事愤怒了……那些事。”
  这个男人生活中一定发生过糟糕的事倩。他是个这么好的一个男人,他看起来那么自信;很难相信他为羞愧和担忧如此痛苦,洛沙杜拉想。
  “后来,穿过您的河流的旅行之后,失去了……我的兄弟;我爱他胜于爱任何人,你将艾拉带入我的生活,最终我明白了您的意思是让我们恋爱。我非常感谢艾拉。如果我的生活中没有别人,没有家庭,没有朋友,只要艾拉在我身边,我就心满意足了。但是,如果能使您高兴,伟大的圣母,我想要……我希望……再求您一件事。我想要……一个孩子。一个艾拉生的孩子,生到我的家族里,如果可能,是我的骨肉,或者艾拉相信孩子是我的。如果不可能,如果我的精子不能……不够好,那么让艾拉生个她想要的孩子,然后让孩子生在我家,我心里也认为她是我的孩子。”
  乔达拉开始往回放神像,但他还没看够。他停下脚步,两只手握着神像。“还有一件事。如果艾拉怀了我的孩子,我想知道那是我的骨肉。”
  有趣的请求,洛沙杜拉想。大多数男人都想知道,但这无关紧要。我想知道为什么这对他如此重要?他说的是他的孩子是什么意思……只要艾拉相信?我得问问她,但这是个人隐私。我不能告诉她他在这里说的话。也许将来某个时候我们可以从哲学的角度讨论此事。
  艾拉看着那两个男人离开仪式圣地。她确信他们两个已经干完了他们想要干的事,但从肩部的侧影看,矮个子男人脸上有一种疑问的表情和不满;高个子男人紧绷着脸,看起来很不高兴。但决心已定。奇怪的思想暗流使艾拉对里边发生的事甚至更加好奇。
  “我希望她会改变主意,”他们走近时,洛沙杜拉正在说。“我想对她来说,克服她恐怖经历的最好办法是给她举行个首次仪式。尽管我们要小心地为她挑选一个男人。乔达拉,我希望你一直呆下去。她已经对你有兴趣了。我认为看到她对一个男人有意思是件好事。”
  “我很愿意帮忙,但我们不能呆下去。我们必须尽快离开,明天或后天,如果可能的话。”
  “当然,你是对的。季节随时都会变。如果你注意到你们两人其中一人很容易动怒时就要留神了,”洛沙杜拉说。
  “是美莱滋病吗?”乔达拉说。
  “什么是美莱滋病?”艾拉问道。
  “这种病是同恶魔、雪融、春风一起到来的。”洛沙杜拉说。“春风来自西南部,温暖干燥,但如果风大的话,可以将树连根拔起。风融化雪的速度相当之快,大雪堆一天之内就无影无踪了,如果你正在冰河上时刮起了风,你可能就过不去冰河。冰会在你脚下融化,让你掉进冰窟窿里,或者是风带着你在河上顺流而下,或在面前裂开一条缝。风的来势之凶猛使得喜爱寒冷的恶魔们纷纷夺路而逃。风把它们全都席卷干净,把它们从暗藏的地方扫了出来,把它们向前推去。这就是为什么恶魔们总是逆风而行并且通常是在雪融化前到达。它们带来了美莱滋病。如果你们如道应该盼望什么并能控制它们,它们可以成为一种警告信号,但是它们很狡猾,要想使恶魔变成对你们有利的工具是不容易的事。”
  “你怎么会知道恶魔已经来到了?”艾拉问道。
  “就像我说的那样,如果你开始容易动怒时就要留神了。它们会让你恶心,如果你已经感到恶心了,它们会使病情更糟,但更经常的情况是它们使你想要与人争吵或打架。有些人暴跳如雷,但大家都知道这是由美莱滋病引起的症状,人们也不认为应该责怪他们,除非他们做了严重破坏和伤害别人的事,即使是那样,人们也原谅他们。过了一阵子,人们便会高兴地迎接雪融的到来,因为它带来新的生命,让万物生长,但没人盼望美莱滋病的到来。”
  “快过来吃东西!”说话的人是索兰迪亚;他们没有看见她正朝这边走来。“人们已经回去吃第二遍了。你们要是不快点,东西就被吃光了。”
  29 母亲节
  用罢盛宴,洛沙杜拉宣布,将在家族大会上奉献一样东西。艾拉与乔达拉不晓得那词代表何意,但不久就明白原来是一种暖身的酒,品起来爽口怡人,似曾饮过。艾拉觉得它可能是某种略经发酵加味的草药果汁。她惊讶地从索兰迪亚处得知,果汁还只是配料的一部分,白桦液才是基本成份。
  事实证明这酒的最初口感是迷惑人的,酒力后劲的辛烈是艾拉始料不及的。经她探问,索兰迪亚吐露了秘密,草药是特意用来加重酒劲的。艾拉悟出这股似曾相识的感觉,来自一种麻醉性很强的草药—苦艾,一旦用得过量或过频就可能出现危险,只是他们又掺进了香气浓郁的香车叶草和其他各类香草,味道便芳香可人,人们几乎很难觉察出其中的药草。她不由想进一步搞清这里边的成份,便更加小心地一边品尝、一边琢磨,一边回味、一边分辨。
  她向索兰迪亚问起那种药力很强的草,提到了潜在的危险。女人解释说,那种她叫作苦艾的植物,除了加在这种母亲节的保留饮品中外,其它时候则很少使用。鉴于这种酒的神圣使命,索兰迪亚通常不情愿泄露它的独特配方,不过艾拉问得那样单刀直入,不容回避,她只得以实相告。艾拉发觉这饮品压根不是表面上那种很一般、很爽口的温性饮料,它实际上属于酒劲强烈的复杂混和品,专为激起人们感官的松懈,自发的冲动以及亲热的昵态而调。所有这些都在这个尊崇母性的狂欢节上显得特别合情合意,甚至为众心所盼。
  随着族人们的陆续到来,艾拉的全部啜饮先使她加深了一种意识警觉,但立刻便被一种愉悦舒适、消魂无力而又暖暖洋洋的感觉所取代,使她忘记还要再品出什么。她见乔达拉和其他几个男人在对马丹尼亚说话献殷勤,便一径抛下索兰迪亚向他们走去。所有的男人都立即发现了她,一齐向她行注目礼,她笑吟吟地离他们越来越近。乔达拉感到了她的笑靥无时无刻不在激起他强烈的爱欲。要遵从洛沙杜拉的指点去挑逗马丹尼亚纵情体验母亲节的欢乐,看上去并不容易,即使痛饮下“献给母亲”的、使他浑身酥软、富于激情的美酒也不成。他深深吸入一口气,泼净杯中的醇液。
  弗罗利亚是热情问候艾拉的人之一,她的男人达拉尔迪尤其显得殷情可掬。
  “您的杯子空了,”他一边说一边从一只木碗里舀出满满一勺酒,倒进艾拉的杯中。
  “您也可以多倒一点给我,”乔达拉语气过分亲切地道。洛沙杜拉听出话音里不自然的友好,原以为别人不会太留意,然而还是有一个人觉察到了。艾拉瞧他两颚上下抽动,晓得他心里发烦,也同时窥见了洛沙杜拉对此的暗中观察。他们之间有点儿事,她想。可是,美酒开始在她体内发挥魔力,她只得把它暂时丢于脑后,一会儿再想。刹那间,鼓声在骤然响起。
  “舞蹈开始了!”弗罗利亚说,“来,乔达拉,让我教你跳舞。”她拉起他的手,要带他步入舞场。
  “马丹尼亚,你也去呀!”洛沙杜拉怂恿道。
  “是呀,”乔达拉说,“你也来吗?”他向她微笑着,而艾拉觉得他那样子像在排遣胸中的烦闷。
  乔达拉一整天都在对马丹尼亚柔声细气地说话,目不转睛地盯着她。她羞羞答答,缄口不语,可心里早已热烈地感觉着这位个子高高的男人的存在。他那爱慕的眼神使她的一颗心怦怦跳个不停。当他抓住她的手领她进入舞场时,她激动得周身发抖,无论怎么努力,她都抗拒不了他的魅力。
  弗罗利亚皱皱眉,马上又笑眯眯地瞅着女孩儿。“我们可以一块儿教他。”说着,带他走进了舞场。
  “我能否有幸教……”达拉尔迪刚对艾拉启口,只听拉杜尼也说道:“我将十分高兴地……”两人相视一笑,都欲言又止,想让对方有机会说完。
  艾拉的笑脸把两人迷住了,“也许你们可以一道教我。”她说。
  达拉尔迪拍拍脑袋表示赞同,拉杜尼则幸福地咧嘴一笑,他们一人牵她一只手,领她来到了舞蹈者们糜集的地方。他们先自动围成一圈,跳些基本步给两个人看;接着,笛声骤起,他们全都扯起了手。艾拉为笛声所惊诧痴迷。自打在马穆塔人的夏日狂欢以后,她就再没听过笛子声。他们告别狂欢还不到一年吧?这一切想起来是那么遥远,而她,将再无缘与他们重聚。
  一勾起往事,她便泪花闪闪。然而,舞蹈已经开始,现实不允许她再沉缅在对往事的追忆之中。舞乐节拍起初还较容易相随,可随着夜色渐深而音乐愈加疯狂起来。毫无疑问,艾拉转眼成为全场注目的中心,每个男人都注意到她那不可征服的魅力。他们簇拥着她,争先恐后争得她的青睐。他们暗暗发出邀请,甚至大胆地开玩笑似地作出请求。乔达拉更加旁若无人地向马丹尼亚温柔调情,心里却把每一个绕着艾拉团团转的男人记得一清二楚。
  舞蹈越来越复杂,舞步越来越错综,位置变换更加频繁,艾拉和每个人都跳上了一阵。人们退出舞场重新斟满杯中美酒,对对男女悄悄躲到僻静角落,她则对着男人们的粗劣笑话和下流评论纵情大笑。拉杜尼跳到中间,精神抖擞地做了一番个人表演。在结尾处,他的女人也加入进去。
  艾拉跳得口干,便由好几个人陪着又去饮酒,她发觉达那尔迪紧随其后。
  “我也来点酒,”马丹尼亚道。
  “恐怕不行,”洛沙杜拉说着用手捂住她杯口。“不管怎么说,我亲受的,你还没有经过成人仪式,你还是吃茶为好。”马丹尼亚皱着眉开始据理力争,最后还是走开盛了一杯她一直饮用的无害的饮料。
  在她未经成年仪式成为妇女之前,他不打算让她拥有任何属于妇女们的特权,并且他总在尽其所能地鼓励她接受这一至关重要的仪式。同时他力求使每个人都明白,尽管她有过一段可怕的经历,她的纯洁仍如同昔日;她和其他任何一个即将跨入妇女行列的少女一样,都受制于同样的规定,需要同样精心的呵护与照顾。他认为这是她能够从所蒙受的群奸强暴中彻底恢复的唯一出路。
  艾拉与达拉尔迪是最后一对去饮酒的人。其余的人都已三三两两散开,漫步尽头去了,就剩下他俩。他转向她:“艾拉,你真是个美人。”他说。
  她在发育期间一直又高又丑,所以不论乔达拉对她说过多少次她漂亮,她都以为那是因为他爱她。她自认相貌平庸,对他的恭维很是惊奇。
  “不,”她笑道,“我不美!”
  她的评价唬他一跳,这可不是他希望听到的。
  “可……可你的确很美。”他说。
  达拉尔迪整晚都在力图使她对自己赏光垂爱。然而,尽管她的言谈亲切热情,尽管她已显然陶醉在舞蹈中,尽管她若无其事的飘飘摆动,激得他更加费尽心机地献媚,他还是没法挑逗她向深层发展。他自信自己绝非一个庸俗不堪的男子,今宵又恰逢母亲节,但她似乎仍未尽情袒露出爱恋之心。终于,他打定主意更直接地向她贴近。
  “艾拉,”他边说边搂住她的腰。他感到她有一会儿挺直了身子,但他不松手,探下头,鼻尖轻轻蹭着她耳边,“你是一个迷人的女人。”他柔声而语。
  她转过脸直视他,却没有欣然迎上去,而是向后仰去。他伸出另支胳膊搂住她,将她拉得更近,于是,她后扬着头,两手搭在他的肩上,凝视着他的整张脸。
  艾拉起初尚不完全理解母亲节的真正含义。她原以为它仅仅是一次气氛热烈友好的聚会。尽管他们提起过“尊崇”母性,而她也晓得其中的通常含义。她已注意到一对对的人,有时三个或者更多,悄然隐入更加幽暗的僻静角落里,她便对此多些理解。但直至她凝视达拉尔迪并读出他的爱欲,她才恍然明白他要的是什么。他把她抱近,弯身去吻她。艾拉感受到了他的温情,于是也略动情地去迎和他的亲吻。他的手摸擎着她的乳房,又企图向衣下摸去。他英俊,情感丰富。她松弛下来,并有意顺从。但她需要时间考虑。这时,她听到节拍声。
  “咱们回去跳舞吧。”她说道。
  “为什么?没有几个人跳了。”
  “我想跳马穆塔舞。”她说,他只好默许。她已经顺从,可以多等一会儿。
  他们回到舞场时,艾拉看到乔达拉还在那儿。他在和马丹尼亚跳舞。挽着她的双手教她刚刚学来的舞步。弗罗利亚、洛沙杜拉、索兰迪亚和几个其他人在旁边拍着手。吹笛子的和打拍子的也找到了伙伴。
  艾拉和达拉尔迪也和他们一起拍起手来。她瞟了乔达拉一眼,于是就由拍手改为马穆塔人的拍大腿。马丹尼亚停下观看,后来看见乔达拉加入到艾拉的复杂的拍大腿的节拍中,她悄然后退。不一会儿,他们一起跳起来,慢慢向后移动,旋转,当他们面对面时,四只手交融在一起。从她瞟他一眼的那一刻起,除了乔达拉,艾拉就再也不看谁了。这时,在她那一双碧蓝碧蓝的眼神里,透露出情欲、需要和钟爱,她对达拉尔迪的一般化的热情与友谊,完全消融在她对乔达拉的期待与焦渴中。
  他俩之间的倾心爱抚,大家看得很清楚。洛沙杜拉密切地注视他们一会儿,而后不被察觉地点点头。这都是圣母使她的心愿表露出来。达拉尔迪耸耸肩膀,然后冲弗罗利亚莞尔一笑。马丹尼亚则把睛睛睁得大大的,她知道她所看到的是美妙绝伦、难得一见的爱河。
  艾拉和乔达拉停止了跳舞,在众目睽睽之下,两双急欲捕捉对方的胳膊交缠在一起。索兰迪亚拍起手来,不一会儿所有在场的人也都拍起手来。他们最终被掌声惊醒,不好意思地分开了。
  “我想还剩下一两杯酒,”索兰迪亚说道,“咱们把它喝掉好吗?”
  “好主意!”乔达拉说着,他的胳搏搂着艾拉,他不想让她离开一步。
  达拉尔迪拿起大木碗把剩下的那点特制的酒倒出米,然后看看弗罗利亚,“我真的很幸运,”他想。她是个漂亮的女人,还给我生了两个孩子。
  乔达拉一口把酒喝于,放下杯子,突然把艾拉抱起来放到他们的床上,她似乎期待着这个举动,却仍然有些惊慌失措、激动不已,好像刚刚摆脱了某种不幸的命运。但她的激情对乔达拉似乎没什么,他已经整整观察了一个晚上,看到了所有的男人想得到她而运用的种种手段。同时也遵照洛沙杜拉的指点设法给她一切机会,让她随心所欲,结果他确认她不会爱上别人的。
  虽然有许多次他可以和别人走,但只有当他确信她不在这儿了才肯离开。因为他知道,马丹尼亚还没有和任何人接触过,所以他和她呆在一起。他开心地注视着艾拉,无拘无束围绕在她的周围,欣赏着她那成熟的女性美。虽然他不会责怪达拉尔迪,如果她真的和别人走了,而且确实有许多机会,但是她留在他的附近,他感到很欣慰。如果艾拉选中了别人,他会感到很孤独。而现在,她回到了他的怀抱,他简直无法相信。他小心翼翼地把她放到睡床上,瞧着她,看出她眼里的万般柔情。他抑制住眼泪,感到喉咙憋痛。他按照洛沙杜拉说的一切做了,给了她每一次机会,甚至设法怂恿她,但她还是回到他身边。他想,这是否来自圣母的信息,告诉他如果艾拉怀了孕,那就是他的孩子。他搬动那可移动的隔板的位置。当她要起来脱衣服时,他轻轻地把她按下,“今天晚上都是我的,”他深情地说道,“一切都由我来做。”
  她又躺下,莞尔一笑点了点头,一阵期待的激情。他走出隔板,拿进一根点燃的木棍,点着一盏小灯,放在壁龛里。光亮不大,勉强能看清。他开始给她脱衣服,突然又停下来,“你认为用这个灯我们能找到温泉吗?”他指着灯问道。
  “据说那个温泉能耗尽男人,使他的男性软化。”艾拉说。
  “相信我,今夭晚上是不会发生那种事的。”他笑嘻嘻地说道。
  “嗯,我想那可能是玩笑。”她说。
  他们披上披风,拿起灯,悄悄向外走去。洛沙杜拉不知道他们是否要出去方便一下,可是后来一想马上就明白了,禁不住笑了起来。但洛沙杜拉不是唯一看他们的人。
  孩子们从不被拒绝参加母亲节,通过观看大人的行为,他们学会作为成人应该知道的那些技能和行为。在他们作游戏时,常常模仿他们的长者,在他们能够实际做些认真的性行为之前,男孩模仿他们的父亲上到女孩的身上,而女孩模仿她们的母亲生孩子。不久,他们有能力了,通过仪式,他们成了成人。这种仪式不仅给他们带来了男人的地位,而且还有男人的责任。尽管几年之内不必选择配偶,婴儿还是按照他们的时间出生。所有的婴儿都被欢迎来到人世间。由扩大的家庭和亲密朋友组成的洞穴部落来抚养和看护他们。
  马丹尼亚从记事时起就观看母亲节,但这次却有新的含义。她已观看好几对,似乎没有人受到伤害,即使一个女人和几个男人在一起,也不是她遭受的那种方式。
  他们站在里边,环视一下四周,然后把灯放在堆起的祭坛上,脱去外边的披风,坐在铺在地上的羊毛毡上。乔达拉开始给艾拉脱靴子,之后脱下自己的。他长时间忘情地吮吻着艾拉,同时手在摸索着解开她外衣和内衣的纽扣,把它们从艾拉的头上脱下来,他又解开她的皮线护腿和像腰布的内裤,随后脱光自己所有的衣服。他把她带进温泉里,乔达拉从碗里勾出一块肥皂,开始在她的后背搓摸起来。他的手掌在她细腻滑润的背脊上抚摸良久,所到之处皆是不尽的快乐。艾拉微闭双眼,感到他的手在用最能使她动情的方式摩挲,痴迷地陶醉在他那轻浮的揉搓中,感受着激情的荡漾。他又拿起一块肥皂,抬起她的脚,摸到腿上,感到她在脚心痒处轻微的抽搐。之后他把她翻转过来,久久地亲吻……他拿起水碗,从热水池中勺上一碗水,往她身上浇去,浇了好几碗之后他才领她回到水池里。他们坐在石凳上,紧紧地抱在一起,温热的胸膛贴压到她丰满的胸脯上,慢慢地沉浸到水里,直到只有他们的头顶露出水面,之后,他拉着她的手,又一次把她带出水池。他把她放到柔软的垫子上,她双眼迷离,美艳惊人,似出水芙蓉,焦渴地躺着、等待着……
  他俩都摊软在那里,精疲力尽。这是一种如醉如痴、摇魂荡魄的倦怠和疲惫。一股微风吹过,他俩甜美地进入了梦乡。
  他们醒来以后,重新洗漱,然后浸到热水中去。当他们出来时,惊奇地发现,在入口处已放好洁净、干爽、天鹅绒般柔软光滑的软毯。
  马丹尼亚回到洞穴,品味着以前从未体验过的感受。她被乔达拉强烈的、但又节制的激情和温柔体贴以及艾拉的焦渴的呼唤及毫无保留的献身行为所打动。他们的感受完全不像她曾经遭受的那样,他们的交融是热烈的肉体交欢,而不是兽性的发泄,不是一个人为满足自己的兽欲而从另一个人的身上索取,他们是为了相互满足,快乐而相互给予,共同分享。艾拉和她说的是真话,做爱是令人兴奋的,是获得精神上肉体上的满足的令人快乐无比的庆典。虽然她还不太清楚以后怎么做,但肉体上和情感上已被唤起。她两眼含泪,此时她需要乔达拉,虽然她知道那是不可能的。但她多么希望乔达拉就是和她分享成人仪式的男人。但此时,她也做出决定,如果能有像他那样的男人,她同意在明年的夏日狂欢节完成她的仪式。
  第二天一早,没有人感到特别的生气勃勃。艾拉从家族大会上的人们那里只搞到了一点有限配料,但仍烹制了“早茶”。和狮族一起时,她就学会烹制并养成了在庆祝狂欢后饮祛头痛茶的习惯。她仔细查看一下她存在的每早饮的避孕茶原料,判定大约要等到生长季节,她才能大量收集它们。所幸目前还毋需太多。
  正午前,马丹尼亚来看他们。她一面娇羞地笑望着乔达拉,一面宣布,她已决定要完成成人仪式。
  “那太好了,马丹尼亚,你不会为此而后悔。”欣长英俊,温文尔雅的男子道。她抬起头,眼中充满敬慕之情。他忍不住弯下腰,吻吻她的脸颊,又俯在她颈上,呼吸声传入她耳中。接着,他站直冲她莞尔一笑,炯炯碧眼彻底将她征服了。她的心跳加快,呼吸沉重。此刻,她最大的祈愿就是乔达拉能被选作与她共享男女欢乐仪式的男人。她随即又觉得又窘又怕,他一定晓得自己的心思,她突然飞也似地跑出会场。
  “真可惜,咱们没和洛沙杜奈一族住得近些。”他目送她跑开,喃喃道。“我愿帮帮那姑娘,不过我相信他们会找到合适人选的。”
  “是的,我相信他们会.但我希望她不要对此期望过高。乔达拉,我跟她说过,有朝一日她会找到一个和你差不多的人,我说她受的苦够多了,完全配得上。为了她,我希望她能。”艾拉道,“可和你差不多的人并不多。”
  “年轻姑娘们的期望都很高。”乔达拉说,“却都只是初尝爱果前的幻想。”
  “但她已有了想象中的偶像。”
  “当然了,她们都多多少少对自己的期望有些认识,因为她们身边就是活生生的男人嘛。”他说。
  “不止那祥,乔达拉,你认为昨晚是谁把那些干毯留给咱们的?”
  “我想是洛沙杜拉,也可能是索兰迪亚。”
  “他们比咱俩早上床;他们有自己的快乐去享。我问过了,他们压根不知道咱们到过圣洁的温泉—不过,洛沙杜拉对这似乎格外感兴趣。”
  “不是他们,还能是……马丹尼亚?”
  “我有很大理由相信。”
  乔达拉沉吟着蹙起额,“咱们俩一道旅行这么长时间……我过去从没明确表过态.但是……我觉着有点儿……我说不清楚……我猜,是不情愿,在咱们周围有人时,随随便便鲁莽从事,我原以为昨晚上就咱们两个。要是我早料到她在那儿,我也许就不会那样……冲动。”他说。
  艾拉笑了,“我明白,”她说。她愈来愈发觉他这人不愿意露出天性中敏感的一面,因此她高兴地倾听并注视他以语言和手势向她主动袒露心迹。“我真高兴,你当时不知道她在那儿。这对我、对她都有好处。”
  “对她?”他问。
  “我想那个触动了她,决心施行她的成年仪式。她曾目睹了那么多的男欢女爱,结果反而不大看重。那伙暴徒的强暴改变了她,那以后她感到的只有伤痛,只有恐惧,不再想象自己成为妇女的情形。这很难说清,乔达拉,那种厄运逼得你内心如此可怕。”
  “我相信那是真的,可我想这里头还有些缘故。”他说,“一个有过第一次月下幽会、但还未成年的少女,最易受伤害,也最令人垂涎。每个男人都为她所吸引,也许就因为她还是个处女。在其他任何时间,一个女人可随意挑选男人或干脆一个不要,但那时候,她却走在危险的悬崖上。”
  “就像拉蒂甚至不能瞅她兄弟们一眼,”艾拉道,“马穆特解释过这个。”
  “或许还不全面,”乔达拉道,“这得取决于未成年的少女能不能抵住引诱,而这并不是很容易。她是众人瞩目的焦点,每个男人都想把她弄到手,年轻人尤其如此,所以她要抵御这一切会很艰难。他们跟着她转来转去,挖空心思要使她顺从,一些女孩子,特别是那些等不得遥遥无期的夏日狂欢来到的姑娘们就会依从,而一旦她不经正规礼仪便失了身,她便……便遭人鄙薄。有的姑娘成年前受过圣母的神咒,因此要是一切公布于众,使大家都确信她已不洁 —— 人们会变得很冷酷。他们冷冷地责骂她,无情地噬弄她,肆意寻她开心。”
  “可为什么他们单指责她?他们该痛斥那些诱她失身的男人们才对。”艾拉愤愤不平地道。
  “人们的论调是,如果她控制不了情欲,她就不具备担负母性和领导职责的资格。她将永不被选中,端坐在或母亲会议,或姐妹会议,或随便哪个被部落人氏赋予最高权力的会议上,她由此丧失了地位。她将不再是叫人渴慕的择偶对象,她虽然保持着在母亲心中和家里的地位(她生而有之的东西是不会被剥夺的),但却永远不会被身份显赫的男人看中,哪怕她心甘情愿也不成。我想马丹尼亚对这害怕到了极点。”乔达拉道。
  “怪不得维德吉亚说她已完了。”艾拉若有所思地皱起眉头,“乔达拉,她的族人会接受洛沙杜拉为她施行的净身仪式吗?要知道,她一旦失贞,就不会完全摆脱阴影,恢复成以前的样子。”
  “我估计他们会。当时她不是不愿抵抗,她是被迫的。人们恨透了查洛利,会以那种方式向他抗议。也许要有人固执己见,但她也会有很多同情保护者。”
  艾拉半晌不语。“人真是不可琢磨,对不对?有时候我真想知道,是不是世间的一切都和它们看上去的一模一样。”
  “我想它会用得着,拉杜尼,”乔达拉说,“我相信它会用得着!让我再检查一遍,我们将用这碗碟盛谷粒和草,带足够的燧石化冰取水,多带些岩块架火兔,还有这张厚猛码象皮,把它铺在岩块上就不会让它们升温时掉到冰里去。我们可以自拿吃的,打点好篮筐装着,背在后边,很可能也得狼帮忙。”
  “它将很沉,”拉杜尼道,“你们不必烧开水喝,这将免去一些燧石。只要把冰化开,够你们俩、马匹和狼喝就行。水毋须太烫,但小心别冰凉。你们得保证饮足量的水,不要吝惜。如果你们穿得暖,休息得好,水又喝得足,就能抵御住风寒。”
  “我觉得他们该预先试一下,看看他们将需要多少。”拉罗尼亚道。
  艾拉见拉杜尼的妻子提出建议,便道,“好主意。”
  “可拉杜尼也对,行装会很沉。”拉罗尼亚补充道。
  “那样的话,我们就得再检查一下行装,尽可能地减少,”乔达拉说,“我们不必带太多,一越过冰川,一我们离达拉那族就近了。”
  他们已经只留下最少的必需品了。他们还能丢掉多少呢?会议散后艾拉寻思道。她走回宿地,后边跟着马丹尼亚。这个未成年少女不只对乔达拉产生一种强烈的迷恋,对艾拉也生出了些许的偶像崇拜,结果弄得艾拉挺不好意思。但艾拉喜欢马丹尼亚,便问她愿不愿意陪她整理她自己的东西。
  艾拉一面打开包裹摆出衣物,一面竭力想记起这是她旅行前第几次整理东西了。想选出该带或不该带的东西可真难,样样东西都对她意义不凡。然而要带着威尼、雷瑟和狼一道穿过那片乔达拉从一开始就担忧不已、望而生畏的冰川,她只有尽可能地减轻行装。
  她打开的头一包里藏着一件美丽的软麂皮袍子,是罗莎里奥送给她的,她拎起它在面前展开。
  “啊!真美!那缀着的图案,那刻出的花纹,我从没见过像它这么美的东西。”马丹尼亚唏嘘惊叹着,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抚摸它,“还这么柔软!我还从没摸过这么软的东西哩!”
  “这是沙穆多部落的一个妇女赠给我的。他们住得很远很远,靠近大母亲河的尽头。那真是条大河,你想象不出它有多壮观。
  “沙拉穆多实际分为两支,沙穆多的一支陆居,狩猎羚羊。你认识那种动物吗?”艾拉问。马丹尼亚摇摇头。“它是一种山地动物,有点像野山羊,但小一点。”
  “哦,我确实认得,不过我们叫法不一样。”马丹尼亚道。
  “拉穆多是一支傍河而生,捕捞大鲟鱼—一种大体型的鱼。他们还有特殊法子曝晒麂皮,把它们弄得这般又软又韧。”
  艾拉拿着这件雕花长袍,回想起她曾见过的沙拉穆多人。一切看上去如此久远,她本可和他们住在一块儿;她现在仍这样想。但她又知道,他们将不会再度重逢。她不愿把罗莎里奥的礼物丢掉。她看着马丹尼亚惊慕发亮的双眼,横下了心。
  “马丹尼亚,你愿意收下这袍子吗?”
  马丹尼亚猛地缩回手,仿佛触到了什么烫手的东西。“我不能,那是给你的礼物。”她说。
  “我们得减轻行装。你这样喜欢它,我想罗莎里奥会很高兴你收下它的。我本打算结婚时穿,可已有了一个。”
  “当真?”马丹尼亚问。
  艾拉看得出,一想到要拥有这么漂亮,这么具有异域风情的袍子,她眼中便闪动着难以置信的兴奋之光。“当真,可能的话,你可以考虑,用它作结婚礼服,作为纪念我的礼物。”
  “我不需要礼物来记起你,”马丹尼亚说,眼中泪光莹莹。“我永远忘不了你,因为你,也许有一天我会结婚。如果真是那样,我就穿上它。”她迫不及待地想在夏日狂欢节上把它展示给她的母亲,她所有的朋友,她的同龄伙伴。
  艾拉铁了心送给她,心里挺欣慰。“你想看看我的婚服吗?”
  “哦,当然。”马丹尼亚道。
  艾拉拿出她原打算和雷奈克结婚时,妮兹专为她缝的袍子。赭黄色,正和她发色相配。袍子里包着一匹雕刻的马和一对珠联璧合的蜜色琥珀。马丹尼亚不敢相信,艾拉居然拥有两套如此惊人的美丽、又如此迥异的长袍。可她不敢过多地赞叹,唯恐艾拉觉得要把这件也一并送出。
  艾拉端详着它,努力想拿定主意。接着,她摇摇头。不,她不能和它分开,这是她的嫁衣。她要在与乔达拉结婚时披上它,而它也多少残存着雷奈克的影子。她拿猛玛象牙雕刻的小马,心不在焉地抚弄着。这个,她也要留下,她想起雷奈克,想知道他现在何方。没人比他更爱她,她也永远忘不掉他。她本可以和他结婚,甜甜蜜蜜过日子,假如她爱乔达拉爱得不这样深的话。
  马丹尼亚竭力抑制自己的好奇心,但最后还是脱口问道:“这些石头是什么?”
  “它们叫琥珀,是狮族的女首领所给。”
  “那雕的是不是你的马?”
  艾拉笑笑,“是,是威尼。一个男的为我雕的。他有一对笑眼,一身雷瑟毛色一样的皮肤。乔达拉也说,他还从未见过比他更巧的雕刻匠。”
  “一个棕色皮肤的男人?”马丹尼亚吃惊地问。
  艾拉淡淡苦笑着。她不能指摘她的怀疑,“对,他是马穆塔人,名叫雷奈克。我第一眼看到他时,忍不住呆呆盯着他。恐怕我当时很失礼,人们告诉我他母亲黑得就像·····一块那样的燧石。她原来住在遥远的南边,在海那边。一个叫韦麦兹的马穆塔男子长途跋涉娶了她,她为他生下个男孩。返程途中,她死了,剩下他独自带着儿子回来,他妹妹抚养了这男孩。”
  马丹尼亚激动得有些微微发抖。她想象中的南方只有连绵无际的群山。艾拉的旅程好长好长,见闻也是这般广博。说不定有一天她会像艾拉那样四处旅行,邂逅一个会给她雕刻骏马的棕色皮肤的男人,遇见赠给她漂亮衣衫的好心人,找到让她驾驭的马匹和看护孩子的狼,最后,还要有一位乔达拉似的男人甘心跨着马儿与她并肩前行。马丹尼亚沉浸在对惊险奇遇的美妙幻想中。
  她不曾碰到过能与艾拉相提并论的女人,她崇拜这个过着惊心动魄生活的漂亮女人,她希望自己在某些方面能与她相近。艾拉口音虽怪,可这反而使她平添神秘。难道她不也是在少女时就横遭男人的凌辱吗?艾拉已忘却了所有伤痛,但依旧深深理解那些和自己的遭遇相似的人的心境。在周围人们温暖、抚爱和理解的怀抱中,马丹尼亚已开始从劫难的创伤中慢慢恢复过来,她渐渐地在设想自己的未来,成熟端淑而又善解人意,正向某个遭受了强暴的姑娘讲述自己的经历,鼓励她战胜苦痛。
  马丹尼亚一面耽于幻想,一面看着艾拉拿一个整整齐齐打着结子的包袱。她捧着它,却没有打开。她清楚地知道包里有些什么,她也不会把它丢下。
  “那是什么?”见艾拉把它搁在一边,姑娘问。
  艾拉又拾起它,自己已有很长时间没亲自瞅瞅它了。她看看四周,确信乔达拉不在附近,才解开结子。里面是一件饰有白貂尾的雪白长袍。马丹尼亚两眼瞪得又圆又大。
  “它雪一样的白!我可从没看过这样的皮子!”她说。
  “制做白色皮革是一项秘密。我从一个老婆婆那儿学会这手艺,她是跟她母亲学的,”艾拉解释道,“她的手艺没人能够继承,所以我要拜她为师时,她同意了。”
  “那是你做的?”马丹尼亚问。
  “给乔达拉做的,不过得瞒着他。我计划到他家后再给他,为我们的婚礼考虑。”艾拉道。
  艾拉抖开袍子时,一个包裹也跟着掉下来。马丹尼亚看见这是一件男式长袍,除了白貂尾,就再没旁的饰品。没有绣花图案,没有贝壳珠子,那都显得累赘。装饰反而会破坏它的美丽,简洁纯白使它美妙绝伦。
  艾拉打开小包裹,露出一尊怪模怪样的塑像,塑像是一个带脸的女人。倘若不是已目不暇接地观赏过一个个珍奇玩艺,这姑娘准被它吓一大跳。
  “乔达拉给我做的,”艾拉说,“他说他做了它就能占据我的灵魂,也是为了我的成人仪式。是他第一次教我什么是成人仪式。再没第三人参加,我们也不需要,乔达拉把它搞得那么正式。后来,他让我保管这个。据他说,它有强大的魔力。”
  “我信。”马丹尼亚道。她不想碰它,但她坚信艾拉能够控制住它内在蕴含的任何力量。
  艾拉见她不安,便把塑像重新包好,将它塞进细心叠好的白袍里,又拿一张质地上乘、碎块拼成的兔皮把它们都裹好,最后用绳捆住。
  另一个系着的包内装着她被马穆塔人接受后,在收养仪式上得到的一些贺礼,她将保存着。她将带着药囊,自然还有燧石,点火器具,针线包,一套换洗内衣,几副毡毛靴垫,铺盖卷儿以及猎具。她审视了一遍碗盏炊具,除了基本必需的,全部丢下。她得等乔达拉回来决定帐篷、绳索和其他用品的去留。
  她正要和马丹尼亚出去,乔达拉回来了。他刚与几个人扛着一包褐煤返回,准备进来拾掇自己的东西。那几个人也跟着进来,其中有索兰尼亚和她牵着狼的孩子们。
  “我真是越发舍不得这动物,我会惦念它的。我想,你们不愿把它留下来吧?”她问。
  艾拉朝狼挥挥手,尽管它与孩子们是那样亲亲热热,它还是立即凑到她身旁,立在她脚边,满怀期望地瞅着她。“是的,索兰迪亚,我想,我不会舍得的。”
  “我也料到了,可还是忍不住想问问。你们知道,我也会想念你们的。”她补充说。
  “我也会记着你们。这次旅行中最艰苦的一段路程上,我们广结朋友,依依话别,留下无尽的思念,也许日后不能再见。”艾拉道。
  “拉杜尼,”乔达拉边说边拿起一支雕有奇形怪状图案的猛玛象牙,狮营首领塔鲁特绘制了这份那个遥远的东方地图,标出了我们长途旅行的第一段。我本希望留着以纪念他,但我们现在对它不是非有不可,又不想把它扔掉。你愿意替我保管它吗?谁晓得呢,也许有一天我会回来取它的。”
  “好,我替你保管。”拉杜尼说着,拿过象牙地图仔细打量起来,“它看上去满有意思,也许你出发前能为我讲讲这上面的东西。我希望你能真的重返我们这儿,如果万一不行,说不定会有往那个方向去的人能装得下它,把它捎给你。”
  “我还将丢下些工具,你留着用或随你处置。我总舍不得扔下这柄用惯了的石锤,可我相信,我们一到家,我就能造个新的。这一带资源总是很丰富。我将把我的骨锤、一些刀片留在这里,不过得带上一把手斧和一把大斧砍冰块。”
  他们走到宿地,乔达拉问:“艾拉,你准备拿些什么?”
  “都在这儿,床板上。”
  乔达拉看见她一堆包袱里的那个神秘包裹,“不论那里有什么,一定都格外珍贵。”他道。
  “我拿着它。”她说。
  马丹尼亚狡黠地一笑,为自己掌握了这“天机”而感到很得意,这使她觉得自己殊而不凡、与众不同.
  “这个呢?”他指着另一包裹问。
  “这是些狮营人给的礼物。”她说着给他打开包裹。他瞅见那支韦麦兹送给她的漂亮梭镖尖,便拿出来送到拉杜尼面前。
  “看。”他说。
  这是一支比他手长,与手掌一般宽的硕大刀片,却比他小手指甲还薄,刀缘处逐渐变细,十分锋利。
  “它两面都能用.”拉杜尼把它翻过去道,“他用什么法子把它造得这样薄?我过去以为拿一块石头的两边砍凿东西是项粗糙的工艺,简单的石斧和这种刀片都是。不过这一支造得好巧,简直与我所见识过的工艺品一般精致。”
  “是韦麦兹的杰作,”乔达拉说,“我对你说过他手艺很棒。打造之前,先加热燧石,改变石质,使石头易于分离成薄薄的几片,这样才把它打磨得这样细薄。我恨不得现在就把它送到达拉那面前,让他见识见识。”
  “我敢说他一定会对它赞不绝口。”拉杜尼道。
  乔达拉把它还给艾拉,她小心翼翼地重又装好。“我寻思着,咱们只带一顶帐篷挡挡风就够了。”他说。
  “带不带铺地的褥单!”艾拉问。
  “咱们的岩块、石块包袱这么沉,我不想再带那些用不着的累赘。”
  “冰川上处处是冰,有东西垫在上面会觉得舒服。”
  ’“我想你说得有理。”他说。
  “那这堆绳子呢?”
  “你真认为咱们需要了”
  “我建议你们带上,”拉杜尼道,“攀越冰川绳索会大有用处。”
  “要是你这么想,就听你的。”乔达拉说。
  他们前一夭晚上已把能带的用品什物都打点利索.今天一到晚上便都在与人们依依话别。他们呆的日子不多,却已与这儿的人结下了深情厚谊。维德吉亚特意走过来与艾拉说话。
  “我得谢谢你,艾拉。”
  “不必谢我,我们得谢这里的每一个人。”
  “我是说,你为马丹尼亚所做的一切,坦率地说,我不大清楚你为马丹尼亚做过什么、对她说过什么。但我相信你改变了她。你来以前,她成天一个人躲在黑暗的角落里,巴望自己快点死去。她甚至不愿对我倾吐衷肠,她丝毫没有作妇女的念头。我原以为什么都完了,可现在,她几乎恢复了自我,还急切盼望着她的成人仪式的到来,我只求夏天到来前不要出现什么意外,叫她又变了卦。”
  “我坚信,只要大家继续给她以支持,她慢慢会好的。”艾拉道,“你也知道,那一直是最有力的帮助。”
  “我不改初衷,希望看着查洛利遭到惩罚。”维德吉亚说。
  “大家都这样想。既然众人已同意追拿他,我想他遭报应的那一天不远了。马丹尼亚的耻辱将被洗刷干净,她将开始她的成人仪式,成为妇女。而你,维德吉亚也将抱上孙儿。”
  翌日,他们起得很早,最后打点一下行装,然后回到洞里同洛沙杜奈一家共享最后一顿早餐。大家都聚在那儿准备和他们告别。洛沙杜拉要艾拉记住口头传说的几节,并且,当艾拉拥抱着他说“再见”时,几乎动了情,但马上转身和乔达拉告起别来。索兰迪亚对他们说,看他们要离去,她很难过。连狼似乎也意识到自己与孩子们的离别,孩子们也一样。它舔舔那宝宝的脸蛋,于是破天荒地,米克里放声大哭起来。
  但在他们走出洞穴时,马丹尼亚叫他们大吃一惊,她披上艾拉送给她的光彩耀人的长袍,紧紧挨着艾拉,强忍着不哭出声来。乔达拉夸她有多么动人,并说他这是实心实意地赞叹,这装束使她呈现出一种非同寻常的美丽与成熟,预示着有朝一日她将成为名副其实的一名妇女。
  他们跨上马,回头望望聚集在洞口的人们,唯有马丹尼亚站在洞外,她毕竟还是年轻。当他们举起手来再见时,泪水已似小河流水般簇簇滚下她的脸庞。
  “我永远不会忘记你们,一个也忘不掉!”她大喊着,然后跑回山洞。
  他们一边背对小溪流般的“伟大母亲之河”赶路,艾拉一边默念着她将忘不掉马丹尼亚,也忘不掉她的族人。乔达拉也因离别而略有伤感,但他更关心的是他们还要迎接的一个又一个挑战。他明白,最艰难的一段旅程还在后头。
  30 严惩查洛利
  乔达拉和艾拉向着北方的、曾一直指引他们旅程的大母亲河行进。他们到达河边时,再向西转,继续沿河赶往溯源地,但广裘的水路已改变了面貌。它不再是一条一望无际、蜿蜓曲折、翻滚着惊涛骇浪,流过缓缓平原的巨大之河,它曾容纳了无以计数的支流水汉,卷带着层层淤泥河沙,渐被划为支离破碎的道道沟渠,终又汇成一个个牛肚形的湖泊。
  在源头附近,它从陡峭的山腰一泻而下,化作一支清澈活泼,窈窕浅澄的小溪,奔淌在敞亮的、布满岩石的河床上。但是对于两个旅行者,西进之路已变成为永无休止的艰难攀登,这条路线将他们同必经的冰川拉得更近。冰川上结着厚厚一层坚冰,恰如为峭拔于前方起伏高地上的辽阔高原戴上了一顶巨大的冰帽。
  冰川随陆地轮廓而改变形状。山尖上是一块块嶙峋高耸的冰岩,水平地面上如摊开的张张烤饼。“烤饼”几乎一样的厚薄匀称,只在中心微微隆起,它们远离碎石子的堤岸,圈出的空地宛若凿刀下的一眼眼洼坑,最终蓄成大大小小的湖泊池塘。最南端的那块糕饼模样的茫茫冰陆,其几近平坦的顶部和四周环绕的群山一般高大。而这块冰陆的最南点,距眼前冰川的北缘有将近五个纬度之遥。两座冰川间的土地,就是地球上最最严寒的地区。
  冰封的河流和冰川山岳迥然不同。它们顺着山边悄无声息地缓缓流动。圆圆的、起伏不大的高地上的永冻冰(乔达拉尤为担心的冰川尚在他们西边)叫高原冰,活脱脱一个遍及整个北部大陆平原、巨大厚实冰层的微缩翻版。
  艾拉和乔达拉不断顺流而上,每迈出一步都在逐级升高。他们一面爬坡,一面爱怜地瞅着两匹负担沉重的马,大部分时间里以牵代骑。艾拉格外留意威尼,它正卖力拖着包裹。所有的燧石差不多都在那里。他们希望在穿越莽莽冰野时,这些燧火石能持续用到他们旅行的最后一刻。
  除了威尼的杆拉包裹,两匹马都背驮重负,只不过比起威尼拉的滑撬,雷瑟的担子相对轻些。不过它背上的行装堆得那么高,因此不免有几分跌跌绊绊。他们两人的肩背也不轻巧,唯有沃夫一无牵挂。艾拉早就瞟上它活蹦乱跳的身影,盘算着它也可以分担上一份重负。
  “花这些力气带些石头,”一天早上艾拉背负行囊,耸肩议论道,“有人会觉得我们挺奇怪,居然硬拽着这么一大包石头来爬这些崇山峻岭。”
  “更多的人会因为我们带着一对马,一只狼旅行而觉得奇怪。”乔达拉回道,“可要是我们真想把它们带出冰带,我们就不得不让这些石头也爬上去。有件事值得高兴。”
  “什么事?”
  “我们一翻到山那边,一切就都随心所欲了。”
  河的上游横切南面群山的北部前哨,这段前沿的地异常巍峨,洛沙杜奈就在河正南,那里一大片延伸出去,相对平缓的高原,其上堆积了更多山丘似的石灰石群。虽然屡遭漫长岁月里狂风急流的侵蚀冲刷,创伤累累的高地仍兀然耸立,终年承载着光耀夺目、如钻石王冠般的累累厚冰。丛山河流间是一个长满休眠植物的砂质地带,至此,只见地上薄薄一层冬雪与低处的永冻冰隐隐融成一体,只有晶莹碧蓝如星星闪炼的微光证实了冰的存在。
  再往南,居中赫然凸起的#岩在晴日照射下折出淡淡光彩,这一带近乎独立而存,无依无傍,就那么好大一块土地向上够着,兀自耸立于不远的高地之上。他们俩一边向更高的地形错杂的西部攀行,无言地在身后甩下一座座中部山峰,一边留心眺望着一对黑压压的高凌于其它峰顶的波状山巅。
  历尽沧桑的水晶般剔透的山岳在北边河对过拔地而起,凸凸凹凹的山表层上偶尔望得见山岩怪石和石丛间成片凸现的草地。放目西方,比这还高的西向环山中,有的头顶玲珑冰冠径直跨过冰冻的河流。与南部较年轻的褶皱山系冰雪相衔。
  他们一步步向大陆的最冷地区行进,干爽粉末状的雪花降得越来越少,它被夹在绵延区最北的冰山和白茫茫占据了整个大陆的最南缘冰层间,连狂风肆虐的东部黄土平原,其严寒的凌厉与它相比,也是小巫见大巫。而它之所以幸免于冰封雪冻带来的荒凉颓败,不外乎受到西部海洋的影响。
  把气势汹汹的冰冻遏制住海湾上的不冻洋,无法暖湿他们计划翻越的冰原上的空气,而冰原可能已开始不停地扩大,因此翻山之难无异于登天。这顷碧洋不仅影响了通住西部平原和冻土带的路,同时也把座座冰川与泽兰达尼部的居地隔开,使那里的自然风貌迥然于同纬度的其它皑皑雪域。
  乔达拉带着艾拉愉快地重返故里,但在艾护内心,他们好像始终马不停蹄、永无休止地前行。她渴望着旅行早日终结,大功告成。当他们沉闷地穿越这千篇一律、单调乏味的严冬地带时,有关狮族、小泥屋里那个温馨冬天的美好回忆,闪进她脑中。她兴奋地回想着一桩桩琐细小事,全然忘却了那时她一想到乔达拉将不再爱她,便无时无刻不笼罩于悲伤哀痛的日子下。
  他们多就河凿冰,很少取雪,但所需的水都得化开(这地方荒蛮得连雪块都极罕见),艾拉却认为喝些冰冷的水会有些益处。大母亲河支流流量减少,冻得硬硬实实,倒对他们行走挺有利。然而,朔风凛冽,呼啸着狂扫河溪低谷,迫使他们一鼓作气,匆匆越过陡岸旷野。
  尽管身裹厚厚的兽皮大氅,艾拉还是冻得浑身哆嗦。他们终于设法跨过一条宽谷,来到了抵挡附近高地风寒的屏障之下,艾拉也宽了心。“我好冷!”她牙“咯咯”地打战道,“但愿天气能暖和起来。”
  乔达拉面有警色,“不要但愿那样,艾拉!"
  “为什么不?”
  “我们必须在变天前越过冰川。一股暖风意味着冰消雪融,冬日的结束。这样一来,我们将不得不绕道北边。路经克兰人地区,时间将耗得更多。再加上查洛利对他们的频繁骚扰,我估计他们不会很友好。”乔达拉说。
  艾拉心领神会,点点头,眼光掠过河流,眺望北岸,她凝神注视了许久,说道:“那边环境强多了。”
  “为什么这样说?”
  “就在这儿,你都看得见那儿有芳草遍地的片片平原,它们能招引来更多供人猎取的野物。而这里却差不多净是矮小的松树—就是说除了少数地方,剩下的便都只是砂质土壤和散见的败草。它离冰原一定更近,因此就更寒冷,也更贫瘠。”她解释道。
  “没准你是对的。”乔达拉道,同时暗自赞叹她准确的判断力。“我不了解这里夏天的情况,只在冬季来过这儿。”
  艾拉的判断一点不差。大河河谷北边平原上的土壤,基本上为覆在石灰岩床上的黄土,比南边的肥沃。此外,南边的冰川彼此挨得更近,也使它的冬季愈冷,夏季愈荫凉。有限的湿度几乎化不了皑皑积雪和地表冰冻。
  这里,树木的休眠状态,常常叫艾拉对它们的种类举棋不定,直到她亲口尝过一小段嫩枝梢,一个芽苞或是一块肉树皮才能得出结论。靠近河边的地方长满了赤杨树,沿着许多支流的河谷前行,她意识到若值夏日,他们此刻正走在林木葱郁的泥泞沼泽上,那些混生着柳树和白杨的地方,则是最潮湿的地带,至于偶或可见的按树、榆树、鹅耳杨树,都发育得和木本小灌木丛差不多大小,说明那里的土质相对干燥。少见的,长势不好的栎树,勉强在小环境中存活下来。
  虽然气候严酷,一些鸟类和野兽仍出没其间。空旷的平原与群山万壑间的寒带动物颇为丰富,猎获也容易。他们极少动用洛沙杜奈配给他们的食物,留着好翻山用。直至来到这冰封雪冻的不毛之地,他们才会完全依赖身上携带的供给品。
  艾拉发现一只难得的小型松鸡,便指给乔达拉看。乔达拉对搜捕柳树松鸡已经很在行了。那东西吃起来近似他从小就爱的白雷鸟肉,艾拉的烹技更妙。它斑驳的体色为自己在雪陆交错的地方提供了更好的伪装。乔达拉依稀记得上次他走此路时,雪比这回多。
  这一带受东部大陆和西部海洋气候的双重影响。别处少见的混杂植物群落和分布不一的各类动物说明了这一点。艾拉也会为狼捕些老鼠、仓鼠之类的小家伙,特别是发现大个仓鼠时也为他们俩逮上几只。但更多时候,是貂子、狐狸、小野猫替代它们作吃食。
  走在高高的平原上,沿着一道道河谷,他们常常看见披着长毛的猛玛象。它们多为一队一队的母象。间或有头公象相伴缓行。寒季里,成群成群的公象多半都合成了一大伙。犀牛几乎总是孑然一身,除非是还哺着一两只尚未成年的幼子的母牛们。天气渐暖时,##、野牛和各种各样的鹿,会多得无计其数。可冬天只有驯鹿出没了。与此相反,摩弗伦羊,小羚羊和巨角塔尔羊已自高处的夏季栖地迁移下来,繁多的麝牛叫乔达拉大开眼界。
  麝牛数目在其周期内,大约有一年工夫处于高峰,第二年则很可能锐减至最低数。这回,艾拉和乔达拉一饱眼福,看到了象征它们价值的梭状犄角。在遭受威胁的情况下,麝牛群,尤其是善斗的公牛们便低下犄角,紧紧围成一圈,一律冲外,保护幼犊和某些母牛。这举动对付了大部分食肉动物,却吓不跑也长着梭状犄角的猛兽。
  与艾拉曾经设想的不同:抵达基本由河源构成的地方并非一次意义深远的经历。大母亲河不是从某个明显的地方喷涌而出,滔滔前流,跟它最后注入万顷内海似的。它没有明确的源流,就连北来的支流界线也无确论。可乔达拉对他们的置身地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他觉得他们离实际冰川边缘很近了。但他们踏雪走了好一段日子,也不好说就是真的。
  艾拉在河边见到一根裸露在外的砾石棒,便停步捡起几块光溜溜的石头,放进随身小袋。她弹起这些石子百发百中。她估摸着过会儿也许能打只松鸡或雪兔回来,要么就在明天。
  对于洛沙杜奈短暂相居的回忆已经褪了色,取而代之的是对前方那座冰川的焦虑,乔达拉尤为心焦。又是步行跋涉,又是行囊沉重,他们已比他预期的要走得慢多了。他因此担忧漫漫冬季会过早逝去。春天的降临本来总是遥遥不可料及,但这次他却希望它迟来一些时日。
  他们从马背上卸下东西,搭好帐篷。天还早,他们决计去猎些鲜肉。他们进入一个树木稀疏的地方,蓦地发现了鹿踪,这叫他们都吃了一惊,乔达拉担心起来。他希望返回的鹿群不会是春天将至的一个信号。艾拉朝狼打个手势,于是乔达拉在前,艾拉紧跟,狼尾随其后,穿行在林中。她不想让它一跃而上,吓跑猎物。
  他们循着鹿踪,穿过空旷的林子,一直来到一块高高突起,挡住他们视线的巨岩前,艾拉见乔达拉双肩一耸,‘紧张的追踪懈了劲儿,鹿迹表明显然是什么东西把它惊跑了。
  忽而听到狼的低嗥,他们都怔住了。它感觉出了什么,他们开始留心起它的警报,艾拉相信,她听到了从这块冲天而立,阻住他们道路的巨岩的另一侧传来的撕打声。她与乔达拉互相看看,他也听到了。他们绕着右边,镊手摄脚慢慢向前摸去。伴随着喊叫声,是某个东西“扑通”摔在地上的闷响,紧挨着响起撕心裂肺的呻叫。
  呻叫声里有一种力量吹出寒气袭遍艾拉后脊梁骨,一种恍然大悟带来的不寒而栗。“乔达拉!有人遇到麻烦了!”她一声大喊,从巨岩前箭步冲出。
  “等等,艾拉!有危险!”他叫着提醒,然而 ——
  岩石附近,几个壮汉子正与一个地上的人扭成一团。那人拼命要把他们推打开,却无济于事。其余几个汉子正野蛮诟骂一个跪在地上的男人,扑过去骑在他上面,又有两个疯狂地要把他按倒。
  “麻利点儿,达纳西!你还得多少帮助。这娘们儿在挣命。”
  “大概得帮他看清它。”
  “他只是不知道怎么对付它。”
  “那就让别人上。”
  艾拉瞥见一头亚麻色头发的人,于是满怀憎恶愤怒之情,意识到他们正妄图按倒一个女人,并猜透了他们的肮脏用意。她跑向他们,内心又产生一种想法。也许是一条大腿或一只胳臂的形态,也许是一声挣扎发出的呼喊声,总之她突然明白,这是个克兰妇女 —— 一个浅黄头发的克兰妇女!她一时间不知所措,呆呆愣住了,但即刻又清醒过来。
  狼嗥叫着急欲扑上去,但又瞅着艾拉,踌躇不前。
  “一定是查洛利那伙恶棍!”乔达拉赶到她身后说道。
  他扔下梭镖猎囊,大步流星走到那三个正凌辱女人的汉子旁。他从背后抓住其中一个的大衣,恰好触痛他脖上一块瘢疤,将他拎起,一把搡开。接着,他站到他面前,握紧拳头,狠狠向他脸上砸去,那汉子便踉踉跄跄跌倒在地,其余两个惊得目瞪口呆,他们松开女人,回身攻击这个陌生人。一个跳上他背,另一个挥舞着乱拳打他的脸和胸。身材魁梧的乔达拉摔下背上的家伙,重重给他肩膀一拳,又借身上硬梆梆的腰带,猛撞面前家伙的肚子。
  当两个汉子转而对付乔达拉时,女人滚着身子后退,伺机逃开了,跑到另一伙扭成一团的人那儿。一个汉子又结结实实挨了乔达拉一记拳头,乔达拉转身揍另一个。这时,艾拉发现第一个倒下的汉子挣扎着就要爬起。
  “沃夫!救乔达拉!咬那些人!”她急忙冲狼摆手道。
  剽悍的狼迫不及待跃入混战的人群。与此同时,她放下包,解下绕在颈上的弹石带,探进囊袋,摸出石块儿。三个汉子中的一个再次倒下,她便看另一个。他满眼惊惶,舞着一只胳臂想扒开正朝自己扑来的庞然野狼。它抬起后腿,跳了上去。利齿狠狠啮噬住那只套着厚冬衣的胳臂,一口撕下衣袖。这会儿,乔达拉痛痛快快地给第三个颚上送过一拳。
  艾拉往弹石带套上塞好一块石头,将注意力转向第二伙撕打中的人们。一个人双手擎起一根沉甸甸的骨头棒子,刚要砸下。她赶紧用力弹出石子,眼看拿棒的家伙应击倒地。另一个眼露凶光,手持梭镖举在什么人头上,也直瞪瞪瞅着自己的伙伴身子瘫在地上,呆若木鸡。他拨弄着头,还没看清迎面飞来的第二颗石子,便被打中,痛得大声叫唤。他张牙舞爪似的抓自己的伤臂,梭镖掉在脚下。
  地上的一个男人一直在与六个壮汉撕来打去,却显得力不从心。艾拉的弹石带干倒两个,那个曾遭袭击的妇女则为了解救自己的男人,一个劲地猛打第三个。艾拉手头还有两块石子,她对准其中一个的大腿,射出了石子,给地上的男人(如艾拉所猜,是个克兰男人)一个喘息之机。他虽坐着,但仍紧紧拽住离自己最近的汉子,抓过他的头向另一个汉子推去。
  克兰妇女恢复了她不顾一切的进攻,终于打跑了和她一直扭打的汉子。虽然克兰妇女们不擅长搏击之道.但与她们体形相配,气力却同她们的男人不相上下。尽管她大可以乖乖依从而不是挺身自卫,反抗一个用自己满足其兽欲的壮汉,但她是那样刚烈激愤,义无反顾地抗争,保卫自己受伤的男人。
  这伙壮汉都爬不起来了。其中一个昏迷不醒地倒在克兰男人脚边,头上的伤口渗出股股鲜血,染红了污秽的浅黄头发,并渐渐肿成一块没有血色的鼓包。另一个摩挲着手臂,怒视着手持弹石带的女人。剩下的被揍得稀里哗啦,遍身青肿,一个独眼的家伙时而睁眼,时而闭上。袭击克兰女人的三个男人也是遍体青伤,趴在地上筛糠似的缩抱成一团,骇透了头上那只虎视耽耽,呲着尖牙、喉咙里发出低嗥的狼。
  乔达拉也分享了伸张正义、惩罚凶恶的快意,但看上去并不放在心上。他走过去见艾拉安然无恙,便打量起地上那男子,猛地被他是克兰男子这一事实震住了。其实他们最初便意识到了,然而直到此刻,他才有了深刻的认识。他不明白,为什么那男的仍坐着,他故意拨开他脚边昏迷的家伙,给他翻了身;他还有气;接着全懂了。
  原因很快明朗了。他的左腿膝盖紧上方,畸形般地扭曲了。乔达拉敬畏地看着那男人。拖着一条残腿,他居然顶住了六个壮年汉子!他知道扁头人体魄健壮,却还不完全了解到底有多壮,又有多勇敢。这男人不得不饱尝巨痛,却丝毫不露。
  突然,另一个始终在旁观战的男子大摇大摆闯了进来。他用眼扫扫身边一帮溃不成形的人,扬起一道眉毛。所有的壮汉似乎都在他不屑一顾的轻蔑下,忐忑不安地蠕动着身子。他们不知该如何交待所发生的一切。刚才他们还肆意欧打玩弄着两个不幸闯入他们领地的扁头人,现在却哀哀乞求一个会弹石的女人,一个魁梧、拳凶的男人,还有一只他们生平所见的最大的狼的怜悯,更不必说两个扁头人了。
  “怎么回事”他问。
  “你的手下总算遭了点报应.”艾拉道,“下一个将轮到你。”
  这女的与他素昧平生,她怎么知道这是他手下?难道还有有关他们的其他底细?她操着他们的语言,口音生疏。他要搞清她的来头。克兰妇女一听艾拉说话,便掉头上上下下打量她,但她做的小心,旁人不曾注意。那个头上肿包的家伙苏醒过来,艾拉想走过去看看他的伤情。
  “离他远点儿,”男人道。他生怕她辨出自己的口音,莫名的恐惧与虚张声势的叱喊显得并不协合。
  艾拉收住脚,目光坦白,直入男人内心。她随即明白,他的阻止不是因为特别关照那受伤的人,而是为了保全自己一伙人的体面。
  她仍旧去检查他的伤口,“他得痛上几天,但会好的。如果我真想伤他,我就不会这么手下留情。他会送命,查洛利。”
  “你咋知道我的名字?”年轻人脱口而出,竭力掩饰自己的惊惧。这陌生人怎么认识他?
  艾拉无谓地耸耸肩,“我们不止知道你的大名。”
  她双眼掠过克兰男女方向。在那边的多数人看来,他们神情冷漠,目光呆滞。可艾拉从他们表情姿态里的细微变化中觉察出他们的震惊不安。他们忧心忡忡地紧盯着“异族”人们,想努力弄清事情为何到了这一地步。
  眼下,男人揣度道,他们看上去不会再遭突袭的危险。可那高个男人,为什么帮他们呢……或者说看着像帮过。一个异族男人为何与自己那类人打斗帮他们?那女人呢?要是她算女人的话。她使武器,而他也晓得,比他知道的大多数男人都厉害。一个使武器的女人算作哪一族?与她同族的男人作对吗?更叫人坐立不安的是那只狼……看情形吓怕了那些恶棍,他们胆敢伤害他的妻子……属于他自己的格外珍视的新婚娇妻。也许那高个男的有狼图腾,可图腾是死的精神寄托,而这却是活生生的一只狼,他所能采取的只有等待,忍住身上的伤痛等待。
  艾拉见他战战兢兢瞥着狼,度出他的恐惧,故决定立即驱散他的惧意,她吹起口哨,飘起一阵独特命令味道的声音,好似一种鸟语,却谁也不曾闻过。大家都惊恐不安地望着她,马上又发现一切如故,便松了口气。喘息未定,马蹄声响,两匹驯顺的马,一母,一罕见的棕色公马,来到面前,径直走到女人那儿。
  这是怎样的不可思议?莫非他已死去,正呆在灵魂冥界里?克兰男人心乱如麻。
  那伙子壮汉似乎比克兰男人还畏马。尽管他们把恐惧埋在若无其事的嘲讽和虚张声势下面,互相打着气变得越来越放肆,举止越来越下流,但他们每一个人内心深处都惊骇万分。他们的罪恶将昭然于众,并将为此负债赎罪。
  达纳西,就是那个驯服不了克兰女人的年轻人,向其余两人说,他认为扁头女人充其量是个物品,而那个又喊又叫的女子还不成年哩,姑且是吧,她当时挺激动(妇女在那种场合总是歇斯底里)。但毕竟使他蒙受了耻辱,他提心杜娜的报应。她会怎样报复他们呢?
  而现在,又半路冒出一个女人,一个陌生女人,跟着个身板壮实的金发汉子,再加上一只狼!还有一对她呼之即来的马。没人认识她,她却清楚他们的老底。她说起话来怪腔怪调,必定来自远方,但却有通晓他们的语言。她从何而来呢?她是不是一个,一个观看人形的母性幽灵。达纳西浑身发抖。
  “你们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查洛利道。“我们并没有打扰你们。我们不过是和扁头开开心,拿些动物取取乐,这有什么不好?”
  乔达拉看见艾拉尽力压下心头的怒火。“那马丹尼亚呢?”他问,“她也是动物不成?”
  他们知道了!年轻人们面面相觑,然后一齐望着查洛利,等候指示。男的口音和她的不一样。他是泽兰达尼人。加入泽兰达尼知道了一切,他们就去不成那儿了,他们的计划落空了。还有谁晓得这事儿?他们到什么地方去落脚安身呢?
  “这些人不是动物,”艾拉冷冷说道,蕴积着无限愤慨。乔达拉不禁对她看了又看。他从未看到她如此激愤,又是那样善于驾驭情绪,以致他不敢相信年轻人们会充分意识到这一点。“如果他们是动物,你们还用得着去强迫他们?你们会叫一群狼就范吗?你们会迫使一匹马屈服吗?不,你们窥伺的是女人,但没有一个女的会甘受你们的摆布!这是你们唯一找得到的女人,”她说,“但这些人不是动物。”她看一眼克兰夫妇。“你们才是禽兽!你们是群鬣狗!围着粪堆嗅来嗅去,贪婪吮吸着腐烂肮脏的东西,尽情嗅享你们的罪恶,伤害别人,侮辱妇女,盗窃他人的财务。我要警告你们,如果你们现在还不迷途知返,你们将丧失所有。你们将没有家庭,没有部落,没有乡亲,你们的家里永远不会有一个女人!你们讲像鬣狗似的苟延残生。永远讨食他人的垃圾,甚至被迫自相掠夺。”
  “他们连那个也知道了!”一个年轻人道。
  “闭嘴!”查洛利道,“他们不知道,他们不过是在捕风捉影的胡猜。”
  “我们知道,”乔达拉说,“每个人都知道。”他对他们的语言掌握的并不太好,但完全可以听懂听明白。
  “那是你说的,而我们压根就不认识你。”查洛利道。“你是外人,连洛沙杜奈人都不是。我们不会回去的。我们不需要任何人,我们有我们自己的部族。”
  “因此你们就可以偷窃食物,强暴妇女吗?”艾拉道,“照你们规矩,一个没有女人的破洞就算不得一个部族。”
  查洛利竭力满不在乎地说:“我们用不着聆听这些良言箴语。我们想要啥就拿啥,美食佳肴,各色娘们,只要我们需要。过去没人敢妨碍我们,现在也不会。过来,我们离开这。”她说着,拔腿要溜。
  “查洛利!”乔达拉在他背后喊道,箭步追上他。
  “你要干嘛?”
  “我有件东西送给你,”魁梧的男人道。
  接着,乔达拉一言不发,攥紧拳头,一下砸到查洛利的脸上。查洛利被揍的晕头转向,脑袋向后一仰,仰面栽下。
  “这一拳是为马丹尼亚!”乔达拉低下头,对在地上爬来滚去的男人道。说罢,转身走开了。
  艾拉望着那个瘫倒在地的年轻人,一股鲜血顺他嘴角淌下,但她一动也不动,没有任何表示帮助的意思。他的两个朋友把他搀扶起来。然后,她把目光转向那伙年轻人,逐个看了一遍。他们面带深深的愧色,周身邋遢肮脏,衣衫褴褛,积满灰尘,一张张瘦削无力的脸同时诉说着饥饿。难怪他们抢吃的。他们需要家庭,需要部族的温暖。看来,这种随查洛利四处流浪,放荡无羁的生活已渐渐失去吸引力,也许他们愿重返家园。
  “他们在搜寻你们,”她说,“人们一致认为你们在迷途上走得太远了,连查洛利的亲戚托马西都这样说。如果你们返回部落并自动接收人们的处罚,你们可能还有机会和家人团聚。如果你们等着他们找上门来,你们的结局则会更加残酷。”
  这就是她来这的目的吗?达纳西猜测着,她是不是在大错铸成之前来警谕我们?要是在他们找到自己前回去,想法改过自新,部落人还会再宽恕我们吗?
  查洛利一伙狼狈离去后,艾拉走进克兰夫妇。他们已不胜惊讶地目睹了艾拉与那伙人的针锋相对,也眼见乔达拉的最后一拳把那男人击倒在地。克兰的男人从不对本族男子动武,不过所有异族人都令人不可思议。他们长得有些男人味,可行起事来又不怎么像了,特别是被干倒的那个,没有哪个部落不知道他。这个坐在地上的克兰男子必须承认,眼瞅着那家伙倒下去,他感到某种满足,他更高兴地看到他们都灰溜溜地溜走。
  现在,他但愿这其余两个也走。他们的一举一动都那么叫人猝然不及,弄得他很不自在。他唯一的念头就是返回本部落,尽管他不知如何拖着条断腿回去。艾拉接下来的姿式令两个男女都完全大吃一惊,连乔达拉也觉出他们的惶然不知所措。她优雅地低下身子,盘腿坐在男的面前,低着头,娴静地瞅着地面。
  乔达拉本人也很惊讶。她间或对他有过这种表示,那往往是她有要事相告,又苦于找不到恰当语言表达的时候,但这却是他头回看见她严格遵照规范摆出姿式,表达敬意。她在请求得到允许对他说话。而令这高个男人大为惊讶的是看着艾拉,一个如此能干、独立不羁的女人,如此以殊礼接近这个扁头的人,一个克兰人。她曾想法向他解释过一次,这是一种礼节、传统、言谈之仪,不算是屈尊。可是乔达拉明白,没有一个泽兰达尼女人或任何其她一个他知晓的女人,会照那法子与某人随便接触,男人也罢,女人也罢。
  艾拉端坐,耐心等待那男人拍自己肩膀的时候,还不敢确信他的体态语是否和养大她的部落体语一样。他们相隔千山万水,而且这两人的相貌殊异,只是她已注意到口语间的相似之处。不过人们相距越远,语言上的相同点也就越少,她只是希望这两个人的体态语能与自己的相近些。
  她想到,同他们的许多知识和行为准则一样,他们的体态语也源于记忆,一种只属于某一种族,每个孩子都生而有之、与本能近似的记忆力。如果这两个人的部落与她所了解的那些都由同一古老的先祖衍生而来,则他们的体态语至少是该相近的。
  她一面焦灼地等待,一面开始怀疑他是否看懂了自己的意图。蓦地,她感到肩膀被人轻轻地拍了一下,于是心中一块石头落了地。她好久没与那个部族的人交谈了,从她被咒死那天起......她必须忘却那一切。只要那个部族还看重它,她就得向他们隐瞒她的“死”,否则,他们将扭头不再看他,仿佛她已不复存在。她抬眼看那男人,两下打量起来。
  他在她身上看不出部族人的特征,她是异族人,她一点不像那些那似被杂合的灵魂莫明奇妙搞丑的人,而近来很多人生下便是。可是这异族女人从哪儿学会对男人讲话的一整套规矩呢?
  艾拉已多年未见一张克兰人的脸了。他有地道的克兰人面容,但与她所知道的有些出入。他头发、胡须一律淡褐色,柔软平直。他的眼珠也是淡褐色的,而不是她族里人的那种,几近黑漆般的眸子。他面廓更为粗犷,眉缘更重、鼻子更尖,脸更突出,额头好似更陡、一抹而下,脑袋也更长。他看上去似乎多少要比她的族人更像克兰人。
  艾拉开始打着手语,夹着布伦部族的日常语言说起话来,她孩童时便学会了它们。显然,他看不懂,呜呼几声。他带着那一部族的腔音,确切地说,是从嗓子音硬挤,几乎吞掉了元音,她只得竖起耳朵以便听个清楚。
  男人断了只腿,因此她想帮助,但她还想知道更多点有关他俩的事。在某种程度上,她与他们在一块儿要比与其他部族人一起更自然。可要帮他,就得与他交流,让他理解自己。他又说起来,同时作手势。它看上去应该不陌生,她就是搞不懂他们的意思,而他口中的声音在她简直就是听天书,她的部族语言会相差得如此悬殊,以至她无法与这一地区的各个部族交流吗?
  31 格班与约加
  艾拉思忖,该怎样让那克兰男子明白自己呢?她忐忑不安地匆匆看了一眼坐在身边的年轻女人。蓦地,艾拉想起了那种克兰人集会。于是,她便试着用一种古老的、代代相袭的无声语言来表达,这种语言被用来与灵魂世界的对话,在与操不同语言的部落联络、交往时也使用。
  那个男子点点头,做了个手势。艾拉发觉自己已理解力他的意思。内心顿时激起一股巨大的欣慰、兴奋之潮。这些人的部族,和她的一样,的的确确来自相同的祖先!而在遥远的某个过去,这男人与克莱伯、伊扎都拥有同一始祖。这突如其来的意外获知,叫艾拉忆起一幅奇异如幻的景象。她朦胧地觉得:甚至在更为古老、久远的年代里,她和他本是同根生。只不过她的家族早已分离出去,过另外一种生活罢了。
  在他们打着手语交谈时,乔达拉饶有光趣地注视着。想要看懂他们飞快的手势动作并非易事。乔达拉觉得,这种语言远比他曾经设想的要复杂而精妙。艾拉曾把一些手语传授给狮族人,这样莱达格有生以来头一遭与他们进行了交流(这是种传统语言,因此年轻人比较容易把他学会,她却只教了点基本的东西。那个男孩总是乐意和她、而不是和其他人说话。)
  那男子自我介绍时,跳过了一些本应交待的内容,艾拉为此感到意外。他没有确定的名字,没有固定的居住地,也没有明确的家族关系。“异族女人,本男子汉想知道你打哪儿学会这种交谈的。”
  “女人还是孩子时,全家都在一场地震中丧生了。女孩是由一个部族养大的。”她解释道。
  “本男人还未听说有收养异族孩子的部族。”他摆了摆手。
  “我的部族住所很远很远。这位男子,知道那条被异族人称为大母亲的河吗?”
  “它是边界。”他不耐烦地摇着手。
  “那条河流经之远,许多人并不知道。它一直奔向遥远的东方,汇入大海,女人的部族就在河尽头处。”艾拉用手示意。
  他面露狐疑,打量起艾拉。他知道,自己的部族语言里包括一种借下意识的躯体晃动及种种手势来理解交流的妙法,表达起来几乎毫不产生歧意。而异族人却不具备这种能力,他们只能靠发出的声音来阐明意思。他对她半信半疑,既看不出什么有意伪装的迹象,又觉得她的借口似乎太牵强。
  “女人自去年暖季伊始就一直在旅行。”艾拉补充道。
  他再次变得不耐烦,于是艾拉意识到他正处于难熬的痛苦中。“这个女人想要什么?那些人走了,为什么她不走?”他晓得,艾拉很可能救助了他和他的女人,这意味着他欠他一个人情,那将使他们结成最近的亲戚。这想法搅得他心绪不宁。
  “我是一个能医病的妇女,我愿意检查一下这位男子的腿。”艾拉解释道。
  他轻蔑地一哼鼻子,“这女人不可能是医药妇女。这女子不是克兰人。”
  艾拉没有争辩。她忖度片刻,决计另试法子接近。“我想和那个异族男子说话,”她请求道。他点头批准。艾拉起身后退到乔达拉那儿,然后才转过身去。
  “你能和他顺利沟通吗?”他问。“我晓得你的想法不坏,可你那个部族住得那么远,我担心你成功。”
  “起初,我用我们部族的日常用语,但我们互相都听不懂。可我一采用那种古老传统的语言方式,我们交流起来可就障碍全消了。”艾拉解释说。
  “我没听错吧?你是说这个部族不光可用通常办法交往办事,而且懂得两种语言,且其中一种他们无人不晓?也不论他们身在何方?不可思议。”
  “我想是这样,”她说,“不过这古老的方式埋藏在他们的记忆中。”
  “你的意思是,他们生来就晓得那样说话?随便哪个婴儿都行?”
  “不确切。虽然他们的记忆力生来具有,但必须有人教会他们如何利用。我说不准记忆力这东西是如何发挥作用的,因为我没有,但它大约更像是在帮他们唤醒已知的一切。通常他们的记忆只需被唤起一次便够了。他们有些人认为我笨,不大伶俐,就因为我太迟钝,直到我学了快速记忆后,记忆对我仍非易事。莱达格天生有记忆力,可惜没人教他......唤醒他。所以我来后他才会手语。”
  “你?迟钝?我还从未见过学起语言,悟性像你那样好的人哪,”乔达拉叹道。
  艾拉对他的评论一笑置之。“那不一样。我想其他部族的人具有一种语言记忆,但我们所学的却是周围的一响一动。因此要学习另一门语言,只需把另一套声音铭记在心,有时也得记下把那些声音结合成词、成句的手段。”她说,“即使你在此方面无法做到尽善尽美、无懈可击,两个人仍可以互相理解。在我们看来,他操的语言更为深奥难懂。但目前,交谈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而是恩惠。”
  “恩惠?我不明白。”乔达拉道。
  “他正忍受着可怕的伤痛,虽然他永远不愿向你表露。我想帮他把伤腿接好。我不知道他们打算怎样返回部族,但我们过后再考虑也不迟。我得先固住她的腿,可他已经欠咱们的情了,他也知道要是我能听懂他说的话,我就晓得这种恩惠。如果他坚信我们救过他,他就坚信这是一份情债,他可不愿再欠我们什么了。”艾拉力图通俗地阐明这种异常复杂的关系。
  “什么是情债呢?”
  “它是一种恩惠......”艾拉竭力想方设法要把它说明了。“它时常发生在同一部族的猎手之间。假如一个人救了另一个人,他就拥有那人的一块灵魂。那个本会死去的人为了生命的复归而放弃他。人们不希望自己的任何一块灵魂,在躯体尚未冰冷僵死前就已逝去,所以若是一块灵魂被别人得去了,他将不惜一切代价救助那人,于是他们结成兄弟,比亲兄弟还亲。”
  “有道理。”乔达拉点头说。
  “男人们群出打猎时,”艾拉继续道,“他们必须互相帮助,并常常互救性命。这么一来,每个人的一小块灵魂便经常要分属于其他诸人。在这种意义上,他们亲密无间胜似一家子。同一部族的猎手们可能是互有联系的,而家庭内部的亲缘血缘都不可能强于它们。其原因就在于猎手们都只有相互倚靠、共同依存。”
  “那里边倒有些睿智。”乔达拉若有所思道。
  “这就叫情债。这男的不了解其他部族的风俗,就是对他所确知的也没有多少深思熟虑。”
  “遭到了查洛利及其一伙人的袭击,谁能再去责备他呢?”
  “与那一点儿也不沾边,乔达拉。问题是因为他欠咱们的债而使他闷闷不乐。”
  “他都跟你说了?”
  “不,当然没有。可是这部落的语言不止限于手势啊。一个人的坐态、站姿、表情,还有种种琐细的表示,都包含有意义。我是在部族里长大的,那些东西我和他懂得一样多。我看得出什么使他烦恼不已。要是他能承认我是个部落医药妇女就好了。”
  “那会有什么不同?”乔达拉问。
  “它意味着我已拥有了他的一块灵魂。”艾拉答道。
  “可你甚至还不认识他!你怎么可能拥有他的一刻灵魂?”
  “医药妇女的职责是挽救生命。她可以宣称拥有每一个被她救过人的灵魂,并多年加以保留。因此,一朝称为医药妇女,她就把自己的一块献给部族,作为回报,又得到部族里每个人的一刻灵魂。那样,不管她救了谁,债都已偿还完了。医药妇女这是凭借这种权力才获得族中的高位。”艾拉看上去心事重重,然后道:“这是第一次,我为自己没失去部族的灵魂而感到高兴......,”她停下不语了。
  乔达拉开始说话,继而发现艾拉正兀自凝神,他恍然,她在沉思。
  “......我被咒死时,”她又开口了,“我为那一直担心了好长时间。伊扎死后,克莱伯将族人的灵魂都从她那召回,然后,他们就不会跟着他步入下一个世界。但勃劳德使人咒我时,却没有人把灵魂从我这里收回,尽管对整个部落来说,我已死了。”
  “他们知道这事会怎样?”乔达拉问道,小心翼翼地冲那对紧盯着他们的克兰男女一摆头。
  “我将不能再在他们面前存在,他们看不见我;他们将不允许自己看到我。我却可以在他们眼皮底下嘶喊嚎哭,可他们不会把它听进耳朵。他们会把我看作一个鬼鬼祟祟,千方百计想引诱他们进入下一世界的幽灵。”艾拉闭上眼睛,可怕的记忆叫她浑身发抖。
  “那你为什么还说因为自己保留了灵魂而感到高兴呢?”乔达拉问。
  “因为我做不到,嘴上一套、心里一套。我不能对他撒谎,他会察觉的。当然,我可以避开此事,只字不提。为了个人隐私的缘故,这倒不受礼仪约束、行得通。我不必就咒死说出一词半语,尽管这样他也可能看出我隐瞒了些东西,不过我可以把话题引到部族医药妇女上面,因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实。我仍是名医药妇女,我还带有一块块灵魂。”说罢,她又忧郁地蹙起眉头。“可终究有一天,我会真的死去。乔达拉,如果我拿着部族诸人的灵魂进下一个世界了,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我说不清,艾拉。”他答道。
  她耸耸肩,把想法抛到脑后。算了,现在需要我牵肠挂肚的是这个世界。要是他愿意把我当成一名医药妇女看待,那他就不必因欠我的债而过份在意。让他欠异族人情债已经够坏了,再欠一个女人、而且是一个使用武器的女人,这将更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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