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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路夫妻

_3 彭三源 (当代)
“你敢也没用,我没时间!又怎么不痛快了?……见着你前妻了?见着孩子了吗?”
管军一听这话,嘴硬了:“见了。她们都挺好的。”转瞬之间,管军脸上竟然带着笑容,“我媳妇的大花裙子真漂亮,你说也怪了,这都又过去三年了她也不见老,还跟花蝴蝶似的。对了,我还忘了谢谢您呢,替我找着我闺女。”
“不客气,这是我的工作,我就得跟你说是应该的。”
“我闺女也长高了,大姑娘了……漂亮!长得像我。”说着,管军眼睛就定定地望着胡小玲了,看着不顺眼,“我说,你的头发怎么那么难看啊?”
胡小玲正专心听管军说,没想到管军突然说到自己头上,一下子给噎住了:“我头发碍你什么事儿了?”
可管军已经撇下她在街上走远了。
胡小玲看着管军的背影,也觉得管军真是气人,可也看见那背影上的伤心了。胡小玲看着管军的身影在胡同口消失,忽然想起自己不是找他还有事吗,忙骑上车追了上去。
管军回到家,又往浴缸里放着水。管军看着水哗哗地流进浴缸里,坐在浴缸边儿上发呆。这时胡小玲也进了院,在屋门上敲了两下。
“进吧。”管军随口应了一声,见进来的是胡小玲,没想到,一屁股就地儿坐下,看着胡小玲。
“怎么样啊,你前妻没说能帮你点儿忙啊?”胡小玲扫了一眼让管军折腾得不成样子的房子。
“想说什么就直说。”
“想让你腾房。”
“不腾!”
“江建平又要回来了,他也没地儿住,你不能在这儿扎根吧?”胡小玲往前走了两步,站在管军跟前。
管军本来没情没绪的,一听胡小玲说起江建平突然兴奋了:“您就没觉得我在帮您忙啊?”
胡小玲不语,想看管军葫芦里卖什么药。
“这房我不能腾,真不能腾!您就不觉得我是成全你们呢吗?我给您支一招啊,您就不能让江建平在外面找到落脚的地方,只要他脚没地儿落,肯定就还得回家,您就能跟他破镜重圆……可万一他要是找着了那个落脚点,可就难说了,大概其十有八九就没戏了。男人啊,让您捆绑了十几年当丈夫,万一找着自由的感觉他就死都不会回头了,所以您就不能给他喘气的工夫,千万不能让他找到自由的可贵感觉!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您可以多少借一下工作之便,他走到哪儿您就搅到哪儿……”
胡小玲听着管军越说越不像话了,恼怒地瞪着他。
管军越说越来劲:“我这是高招,您抓过我我都不跟您计较……您能比我知道男人的弱点吗?您别看我家庭破碎了,可我不愿意看着别人家庭破碎,更不愿意看见您家庭破碎。我看您,也挺可怜的……都明日黄花了还落单儿,弄不好晚景凄凉啊……”
胡小玲接招了:“凄凉啊?我倒是没觉得……倒是看着你,坐在冰凉的地上,是给你自己想什么高招呢吧?而且看样子也没想起来!……你接着想吧,就是别太想不开。”胡小玲说完转身走了。
“我祝您幸福噢!”管军对着胡小玲的背影追了一句,然后竖着耳朵等着,可院子里没有反馈回任何回答。
管军脸上的笑容没有了。
胡小玲从管军那儿出来,肚子气得鼓鼓的,不光有气还有后悔。胡小玲嘴里一连说了十多个无赖,可现在她就还真拿这个无赖没辙。胡小玲骑着自行车从胡同过去,骑着骑着停了,又翻回来了,在一个电线杆子前停下来。电线杆子上贴着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一张纸上大黑字写着“租房”。胡小玲上前把小广告撕了下来。
第2章生活在前进(7)
15江建平手里拿着那张小广告进了一个居民楼。小广告当然是胡小玲给他的。胡小玲忙,什么也顾不上问,让江建平自己去找找看,人家是不是租出去了也不知道。
江建平按地址按了门铃,没想到开门的是一个五六岁的小姑娘,俏俏。
“叔叔你找谁……”俏俏站在铁门里看着江建平。
江建平觉得不对:“我……也许敲错门了。”说着,江建平又看地址。
“您是看房吗?”俏俏虽然不大,可眼神里透着机灵劲儿。
江建平愣了一下。
“妈!妈!”俏俏回头冲里面喊道。
江建平顺着里面传出的拖鞋响,愣住了,出来的人竟然是郭芳。
郭芳也没想到。但也只是一瞬间,郭芳已经是满肚子的主意了。热情地让江建平进屋,看房。
房子是刚装修过的两室一厅,雅致,干净,就连小摆设都很讲究,什么都是井井有条的,这跟郭芳以前给江建平的印象是一个巨大的反差。
“这个大间十五平米呢,归你用,小间十平我们娘俩住……客厅也归你用,我们娘俩不出来。厨房你先用,你用完了我们再用。就是卫生间,你用的时候插门就行了。我也嘱咐孩子,上卫生间先敲门。”郭芳一边介绍一边看江建平的反应。
江建平有些心不在焉:“对不起……你叫……”
“郭芳。这是我女儿,叫俏俏。”郭芳摸着俏俏的头说。
“噢……对不起啊,郭芳……你看,你这房是挺好的啊,挺舒服的,收拾得这么干净,可是我不习惯跟别人合住,我还是想租一套房子就我一个人住,我喜欢清静……对不起啊……”江建平说完转身就要走。
“江警官……”郭芳忙把江建平拦住,“房租我可以跟您再商量……跟您讲您可一点儿都不吃亏,这房子每个月的贷款三千多呢,就让您付一千五,一半儿都不到,可是大间和客厅都您用,我牺牲挺大的……”
江建平一心就想着走了:“我知道我知道,你这牺牲太大了,根本就不应该带着孩子住小间,小间太小了……不是房租的问题,绝对不是,对不起啊……”江建平一边说一边往门口退,“我就是不习惯跟人合住……对不起啊……”
“您是嫌贵……”郭芳失望了,“一千行不行啊。”
“不是钱的问题,真不是钱的问题。”江建平人已经到防盗门外了,“再见啊。”江建平转过身,几乎是跑着下楼了。
剩下郭芳站在门口,半天没动。俏俏仰脸看着她妈:“妈。”
“让妈想想。”
郭芳的确没想到来租房的会是江建平,但是既然来了,她就不会放过这么一个机会。她在火车上卖保险,跟江建平不是打过一次交道了。江建平不记得她,她可记得江建平。现在江建平上门儿了,来租房,这等于天上掉下来一个财神爷,还是保护神,为什么?就因为他是警察。有他在这个房子里出出进进,郭芳知道,这比请一个门神贴门上可踏实多了。……这么都想明白了,她就更不会放过江建平了,她得把他追回来。这么一追,郭芳就追火车上去了。
郭芳卖保险卖得练出两手绝活,一是嘴,一是眼泪。现在这两者能架得住其一的不多,两者都能扛得住的更是少之又少,江建平也不例外。
郭芳在车厢里见着江建平,不说黄黑就呜呜地哭起来,江建平也不知道怎么安慰,也不能走,弄得江建平的同事从这经过,直冲江建平挤眼。江建平觉得同事误会了,有点儿说不清道不明了。
“你别哭!你哭什么啊?这多让人误会啊?就跟我怎么着你了似的?”江建平跟郭芳急了,“也没你这样儿的吧?租房租房,怎么也得两厢情愿吧?你想想……你站在我的立场上想想,我一个大男人,我跟你住一块儿再加一个孩子,像话吗?可能吗?”
郭芳也不理江建平的茬儿,兀自哭着:“我活着有什么意思啊?我还不如死了呢!”
“死?!这从哪儿说起啊,怎么就说到死了?”江建平一听死,吓了一跳,又是着急,又是不安,“我不租房子,你就再把房子租旁人不完了吗?”
“人这一辈子,有什么意思啊?要不是为了俏俏,要不是她小,我早死去了……”郭芳根本不提租房那事儿,江建平说江建平的,她哭她的。
江建平不知怎么安慰了:“你……你丈夫呢?”
“他……他在天上呢,他多美啊,什么事儿不愁,一撒手就走了……连点儿征兆都没有,说走就走了,比做梦都快……什么叫狠啊?什么叫残忍啊!连个商量都没有,我想死他前头都来不及……”郭芳哭得更凶了,眼泪流得河似的,“两个人过日子,本来都好好的,一个人好好的在你眼前待着,吃饭说话睡觉,你能想到他肚子里有癌吗?你能往那儿想吗?可他偏偏就得了,就死了,就凉了……”
第2章生活在前进(8)
悲伤的故事,江建平不能不听着。可江建平不知道,这版本跟上回郭芳跟别人讲的已经不一样了。
“你有手绢吗?”郭芳要擦泪。
江建平忙掏手绢递给郭芳。
郭芳拿着江建平的手绢擦眼泪擤鼻涕:“天上的鸟儿好不好啊,肩膀并着肩膀的飞,可要是死了一个另一个还怎么活啊……可我得活,有孩子啊,那会儿才一岁多,我能让她跟着死吗?……可活着,活着多难呢,得吃饭,得给她一个窝,得护着孩子不让她挨欺负,盼她长大可她怎么长得就那么慢……”
江建平沉默着,不看郭芳,但不等于不动容。
郭芳见火候差不多了,该上正题了:“我都租了九个房子,搬九回家了,不怀好意的房东我碰着过……我拼死拼活的就挣了这么一套房子,付了首付就没钱了,欠了银行一大笔钱……您知道卖保险多难啊?这个月我一个单子也没卖出去,我拿什么还银行贷款呢?没钱,银行就得收房子,我这是没辙了才想着租出去一半儿……我也知道,合租,谁愿意啊?!一听合租都跑了,连您也跑……”
说得江建平觉得自己跑得都不对了。
“您也跑了我怎么办?我来不及了……我跟孩子眼见着又没房住了……我能不追您吗?……您,就当是赞助一个希望工程还不行吗?算我求您了还不行吗?我都把话说到这份儿了,您的心是铁打的吗?”
江建平的心不是铁打的,他掏出钱包:“我借你点儿钱行吗?有你就还,没有拉倒。”
郭芳要的是钱吗?不是。
“我的话都白说了……您这是寒碜我呢,您是我什么人啊我接您钱!我不是成要饭的了吗?要是真到了要饭的地步……我就死!哪儿不能死啊!”郭芳说得凛冽,决绝,站起身就走,但是全身神经都紧张着,听着身后江建平的动静是不是追。
郭芳见着都走到车厢门口了,可江建平还是没动静,有点失望,刚要下车,听见后面江建平叫她。郭芳一听,有门儿,走得更快,跳下站台,“哎哟”一声,就坐到了地上。
江建平冲了过来,伸手去扶她:“怎么了,崴脚了?”
郭芳一推江建平的手,含着泪:“您甭碰我,您跟我有什么关系啊?”郭芳也真成,苦肉计这招她都使出来了,挣扎着往起爬,却起不来的样子。
江建平忙伸手架住郭芳,把她搀起来。郭芳就着江建平的劲儿起来,都不跟江建平再说话,一瘸一拐地就接着往前走了。
江建平心软,跟了上去:“能走吗?”
郭芳不答,就走。
江建平没辙了,觉得欠着人家什么了似的:“怎么话儿说的,我要是不租你房子还成见死不救了?!”
16习惯,完全是出于习惯,江建平觉得,这事儿怎么着也得跟胡小玲打声招呼。真租郭芳的房,孤儿寡母的,让别人知道了,好说不好听。
胡小玲在派出所办公室抱着饭盒大口扒着饭,等江建平说完了,突然就停了,惊讶地望着江建平:“同居啊?”
江建平一愣:“同……别用这个词儿行不行啊?”
“一个女的,带着一个孩子,你跟她们住一块儿,一个铁门里头,你说用什么词啊?”
“她是房东……我是租她的房子……怎么叫同居啊?”
“你跟女房东住一块儿,一个大门里头,是不是这么一句话啊?”
江建平有些生气了:“是!是一个大门里头,可她们是她们,我是我……”
“不住!回头再找一个……我帮你找。今天你就还跟管军一块儿住去……”胡小玲斩钉截铁,像是在下命令。
江建平为难了:“恐怕不合适吧,我看那女的挺难的,需要租这房……”
“难?非得你租啊?”胡小玲不爱听了。
“别人不是没人租吗?”
“那就你租啊?”
江建平给噎住了。胡小玲审度地望着江建平,也不说话。
“你那么看着我干嘛?”江建平让胡小玲看得有些发毛。
“我怎么觉得不让你租你还不乐意啊?让你换一个你不乐意啊?”都离了婚了,前妻前夫的了,不知道怎么的话里就带着点儿酸劲儿。
“不是这么回事儿……”
“怎么回事儿啊?她难,怎么难啊?你这是同情她了?……”胡小玲越说越酸了,“你们俩,加一个孩子,你就同意了?”
“我怎么听你说话这意思这么不对啊?”
“怎么不对啊?是不是这个理?你跟一个女的住一块儿……出来进去的,低头不见抬头见,朝夕相处的……最起码,卫生间得使一个吧?”
“那怎么了?”
“你不别扭啊?”
第2章生活在前进(9)
江建平又给噎住了:“你想得真够细的。”
“你没想?”
“没想那么细!”
气氛有点儿僵了。
胡小玲口气硬了。“没想就没想吧,你自己看着办……本来你问我就多余,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也是,不就和一个女的住一起吗,有什么呀?”
“就是!跟一个女的住一起怎么了?我还能犯作风问题啊?”江建平口气也硬上去了。
“你犯生活作风问题也应该啊!你现在又没老婆!”
彻底地僵死了。
江建平站起来:“你提醒得对!我自己怎么都忘了,我现在从上到下彻头彻尾是一个自由的人了!我应该想干嘛干嘛啊!我来问你干什么,纯粹就是一个习惯!习惯!得改!”走了。
胡小玲气得,“咣”地盖上了饭盒的盖子。
有的时候人做事是因为制气。这就是人不理智的地方。本来江建平觉得租郭芳的房子不合适,可胡小玲话里话外带着的怀疑酸意倒把江建平推远了。江建平觉得,我就非租她的房子,那又怎么着?身正不怕影斜,脚正不怕鞋歪。我就租了怎么着?
郭芳打开门看见江建平,立刻笑逐颜开了,都忘了装着崴脚。要不是江建平提醒俏俏搀着她,她真的忘了。
哗啦,郭芳把家门钥匙一一拿给江建平:“这是防盗门的钥匙,这是里面木门的钥匙,这是你房间的钥匙……别的都还行,就是铁门里的大门不太好开……你过来我告诉你怎么开。”
江建平其实还想着胡小玲生气的事,在走神,没听见。
“这门锁开的时候你得往上端一下,往右一拧就开了。”郭芳演示完,走过去看着江建平。
“啊。”江建平如梦方醒。
“你试试。”说着,郭芳把钥匙伸到江建平面前。
江建平只能接过钥匙,在门上试了试。
“开水烧好了,在厨房暖瓶里。”郭芳又指着厨房说道。
“啊。”
“卫生间的热水器开关当初装反了,向左是冷水向右才是热水小心别烫着……”
“啊。”
“你房间的床单被褥都是新的,你放心用……每星期我会给你洗一次,你放心……你的东西放在房间里也放心,我们不会动的……不过你别锁,我好进去打扫房间。”
“啊。”
江建平总是回答一个“啊”,郭芳不说了,看着江建平。
江建平这才感觉到突然没声儿了,回过神来了:“你说,我听着呢。”
郭芳不说了,叫过俏俏:“俏俏,说江叔叔晚安。”
“江叔叔晚安。”
“哦,噢,晚……其实我一个人用小屋就行了,要不然你们娘儿俩住大屋得了,我不在乎……”江建平回头一看,娘俩已经进了小屋,在他面前轻轻关上了房门。
剩下江建平一个人站在整洁的客厅里,有些不知所措,稍一迟疑进了自己的大屋。江建平也没脱衣服,躺在干净舒适的双人床上,翻来覆去,烙了半宿烧饼。想的,当然是前妻胡小玲。按说,胡小玲是前妻了,归他想吗?可是管不住自己,就是想着住到郭芳这儿来了胡小玲不高兴。
胡小玲这天晚上在派出所值班。到了晚上八九点钟,几条汉子和警察抬着个醉汉来了。这是规律,一般,到了晚上八九点钟,晚餐的饭桌上但凡爱喝酒的,基本上就有醉的了。有醉的就有闹事的,有闹事的就有报警的,有报警的就轮到警察忙活了。这是一拨儿,下一拨儿要赶到午夜前后,泡酒吧的那拨,照样的喝醉的,有闹事的,有报警的。
今天抬来的醉汉已经是派出所的常客了。进了派出所都没醒。也不是什么有钱人,就是普通过小日子的一个男人,怎么着日子过着不顺心,就老喝,喝了就醉。他七八岁的儿子每次来派出所都跟着。胡小玲每次就叫他回家叫他妈去。喝了酒,砸了人家的东西,不得赔啊?让酒闹得,家里都家徒四壁了。媳妇真是一个好媳妇,每回来了,都挨警察一顿训,接着就回家凑钱去,赔了人家饭馆的东西再把人领回去,眼泪不少流,就是不说怨言。小户人家过日子,女人家坚贞成这样,胡小玲对她是带着同情了,带着敬意了。等男人酒醒了,就把男人训了一顿,让他跟女人回家了。
可胡小玲知道,过不了几天,他还得重新演这么一回。
小门小户的过日子,摊上这么一个男的,叫不叫悲剧啊?
不过这天晚上胡小玲顾不上想什么悲剧了,她满脑子想的都是江建平住进郭芳的房子里是一种什么样的情形。人的想像力是多么广阔无边啊,胡小玲越想心里就越不是滋味儿。
可是话说回来,都是离婚的人了,前夫,归她想吗?也不归她想。可这天晚上就是这样,胡小玲想着江建平,江建平也想着胡小玲,谁,都没过踏实。
第2章生活在前进(10)
江建平将近天亮才昏昏沉沉地睡去,待他一觉醒来,已经快中午了。
江建平穿着警服从屋里一出来,就闻到充溢房间的饭菜香味,接着就看见客厅的饭桌子上已经摆上了丰盛的饭菜。
郭芳在厨房里忙活着,可耳朵一直留心听着江建平的动静儿。她听见江建平出来,忙迎出来:“江……建平,饭这就好了。”
“我……不了,你们吃吧,我还有事呢。”江建平拒绝。
“特意做的,要是我们娘俩,就不这么吃……”“特意”俩字是特别强调了,可接下去又不知道该怎么留,忙叫俏俏,“俏俏,留江叔叔吃饭,谢谢江叔叔租我们房子,帮大忙了。”
俏俏乖乖地拉住江建平衣襟:“江叔叔,我妈说请您吃饭。”俏俏说完,回头又看看郭芳。
“我……真有事儿。”拒绝别人,对江建平来说也是很为难的。
“是嫌我们饭菜不好吧,那我就不说什么了。”郭芳的话音里有些不高兴了。
江建平忙从脸上挤出笑容:“哪儿的话,我是……真有事儿。”
郭芳也不看江建平,饭桌上的酒打开,递给俏俏:“俏俏,帮江叔叔把酒满上,小心别洒了啊。”
“坐吧。我这就往桌上端汤了,都煲一上午了。”郭芳的话一句连着一句,也不等江建平同意与否,说完进了厨房。
江建平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了:“我……”
郭芳把汤从厨房里端出来,见江建平还站在那儿,声音变了,有些失望,还带着挤兑:“就一顿饭,把你为难成这样儿啊?”
“不是这个意思……”江建平没法再推了,再推透着小气了,把警服脱下来,“用我帮你做什么吗?”
郭芳笑了:“你坐着等着就行了。”
17江大妈虽然嘴里说江建平爱去哪儿去哪儿,可真到了见不着江建平的面她又着急了。儿子跟媳妇离了婚,她反倒跟媳妇住一起了,为什么呀,还不就是为了找个茬儿再把俩人捏一块去。可现在算着儿子该休息,该回来了,可没见着人影,也听不着胡小玲说起他,江大妈坐不住了。
胡小玲派出所里事儿多,也顾不上答理江大妈,可江大妈就是在她身前身后地转悠。
“按说建平今儿该休息了,他没回来啊?”
“没有,我不知道啊。”
江大妈狐疑地打量着胡小玲。
胡小玲真烦了:“您想想,他就算是回来了,他能找我吗?”
江大妈心里琢磨着:“可他也没找我啊……那你说,庆庆上学呢,他还能找谁呀?”
胡小玲没回答。胡小玲忙,一转身已经不知道哪儿去了。
江大妈去平房了,想也许江建平没地方去,还是和管军在一块儿凑合。管军穿好衣服正要出去,一出门,看见江大妈正探头朝里边望呢。
“哟,大妈……”管军故意把音声提得很高,吓了江大妈一跳。
“我又不聋,你那么大声干嘛?”江大妈定定神儿,“问一声儿,建平回来了没有啊?”
“没有……您找他啊?”
“也没有……就问问。”家丑不可外扬啊,江大妈怎么不愿意跟管军多说,转身就走。
管军一笑,把江大妈叫住了,走到江大妈跟前:“大妈,找您儿子是吧?!”见江大妈不吱声,又笑,“我给您支一招……盯梢您会吗?”
“那不就跟特务似的?”江大妈有点不屑一顾。
管军坏笑:“您就盯紧了您儿媳妇就行了,肯定能见着江建平。他们两口子可挺怪的,这离了婚吧,可看着倒还挺志同道合的,前几天我还见他们在一起呢,挺神秘的,老觉得在谋划什么……”
“谋划什么?”江大妈有点吃惊。
“那我可就不知道了。”管军又笑了,“不过您谋划什么我知道,您想着让他们破镜重圆呢……对了,您得注意点儿技巧,他们在明处,您得在暗处,知道吧?”
江大妈叹气:“可建平现在就躲在暗处……”
“那您就得躲在更暗的地方啦。”管军这是逗老太太玩呢。
这人跟人凑在一起真不知道都是怎么安排的,江大妈还真听管军的话,就真盯上胡小玲了。一连盯了两天,盯梢。胡小玲在前面走,江大妈跟着,好像跟得还挺机智,躲躲闪闪的。
胡小玲也知道江大妈在后面跟前,起初还想,跟着就跟着,跟累了你就不跟了,可不成想,江大妈还挺执著,就咬上她了。
“妈……您跟了我半天了,干嘛呢?”胡小玲把躲在树后的江大妈吓一跳。
江大妈见胡小玲发现了自己,有些尴尬:“没……没干嘛啊。”
“我现在要去巡逻了……”
“我跟着巡逻,没准儿还能帮你逮个贼呢……”
第2章生活在前进(11)
胡小玲没时间跟江大妈这儿耽误工夫,干脆点破:“妈……我不是不告诉您建平住哪儿,是没必要。他这是租人家房子,又不是搞对象……再说,我们俩离了,早晚有一天他都得找一个,您拦得住吗?”
“那得看怎么拦了!”江大妈气上来了。
“妈!”
江大妈在路旁的石礅上坐下去了:“告诉我吧……我盯了你好几天了。再盯腿疼了,可你不能不告诉我,你不告诉我我还得跟着你。”
胡小玲拿江大妈没辙,转身就走。
“丫头……你就不心疼心疼你妈!”江大妈声音都带着哭腔了。
无可奈何,胡小玲跟江大妈回家了,轻描淡写的,告诉江大妈,江建平在外头租房住了,房东是个女的,带个孩子……犹豫半天,加上心里还带着醋意,还是说了实话,他们是合住一起。
江大妈都听糊涂了,不错眼珠地看着胡小玲的表情,看着看着,先是惊讶,到最后就剩下糊涂了。
“您不腿疼了?”
江大妈这会儿哭的心都有了:“我……我都顾不上腿疼了。他……他跟个女的住一块儿,还带着个孩子,你怎么不拦挡他啊?”
“拦他干嘛?”
“干……干嘛,这,这孤男寡女的,这要出点儿事儿不影响他前程啊?你快告诉我他住哪儿了……”
这当然就是胡小玲不能说的了。该说的说完了。“我巡逻去……您别再盯着了,没用。”说着,胡小玲穿好警服,带上门走了。
庆庆在屋子里拆自行车,对两人的对话不理不睬。
江大妈叹了口气,坐在沙发上看着庆庆:“你妈啊,刀枪不入了。”
庆庆研究着他的自行车,拆了,改装,没理奶奶。
“好好的车你怎么又拆了?”江大妈这才看清楚,好好的自行车已经被庆庆大卸八块。
江大妈的心都揪起来了。她知道,江建平一在外面落下脚,这慢慢儿的,人就远了。再往回拉,难了。这道理,胡小玲当然也知道。
晚上,江大妈和胡小玲并排躺在床上,谁也没睡。儿子媳妇离婚了,现在婆婆占了儿子的地方,跟儿媳妇睡一张床,这情景显得有些尴尬,也有些伤感。最后还是江大妈脾气急,憋不住了,一把掀开被子坐了起来。
“你睡着了吗?”
胡小玲眼睛闭着,装睡。
“我知道你没睡着呢!你说说,你们俩到底为什么啊?”江大妈又刨根问底了。
胡小玲不说话。
江大妈欠了欠身儿,压低了声音:“我问问你,没旁人甭不好意思说,你们俩,是、是不是因为那方面儿不好?”
胡小玲不睁眼也不说话,江大妈说什么都装听不见。
“怎么不好了?不好可你们不是也生了庆庆吗?……男的女的,不就这么点儿事儿吗?还能有什么?你爸死那年我刚三十八,我那么多年都忍了,你们怎么就不能忍?”说着,江大妈的声音带出了哭腔,“啊?”
胡小玲依然那样躺着,就是没有回答。
让她回答什么啊?人生一世,酸甜苦辣,有多少是能说出来,说明白的?
18江建平又要去火车站了,拉着箱子从大屋里出来。郭芳听见声音,知道江建平要走了,带着女儿俏俏出来送他。
“走啊?”
“啊,走。”
“俏俏,跟江叔叔说再见。”郭芳叫俏俏说话。
俏俏很乖巧地说了声:“江叔叔再见。”
“再见。”江建平朝俏俏笑笑。
俏俏抬头看了看她妈,又看看江建平,乖巧地问:“江叔叔什么时候回来?”
江建平不能不回答:“跑广州来回是四天,星期五晚上八点就到站了。”
“那知道了,到家差不多得九点。”
郭芳这么一说倒叫江建平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稍迟疑拉着箱子出了门。
胡小玲正在郭芳家楼下跟修自行车的师傅没话找话:“……最近咱们这片儿老有丢山地车的,您修车的时候留点儿神,特别是让您开锁的……您明白我的意思吧?”
“你放心,我替你盯着他眼神儿……俗话儿说的,做贼心虚不是?”修车师傅跟面前的女警察说话很是爽快。
这时江建平拉着箱子从楼里走出来,胡小玲马上就看见了,或者不如说,她根本就是在等他出来。江建平也看见胡小玲了。两个人就一个这边,一个那边,隔着街,看着。
终于,还是胡小玲先动,穿街向江建平走去。
“走啊?”胡小玲走到江建平跟前,看了一眼江建平拉的箱子。
“啊。”
胡小玲接下来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不是等我呢吧?”江建平明知故问。
第2章生活在前进(12)
“我可没那工夫……我这儿忙着呢。”胡小玲嘴硬,可还是忍不住问了最想问的,话音里带着几分讥嘲,“怎么样在那儿住着?……住两天了吧?”
江建平听出胡小玲话里的酸味,故意看看表:“不到两天,还差几个小时呢。”
“觉得还挺好?”
“挺好的。”江建平嘴硬着还找补了一句,“挺舒服的。”
“那就好……别心重,住就住了,有什么啊!”
江建平不爱听了:“我心重什么啊?我有什么可心重的?……”一片襟怀坦荡对地对天的样子,“下回回来我再看庆庆,功课也不知道抓得紧不紧。走了!”人随话动,江建平拉起箱子向前走了,连句再见也没说。
等于胡小玲给晾那儿了,有些干,看着江建平的背影越来越远了,心里不是个滋味儿。
胡小玲和江建平在楼下的一举一动,楼上的郭芳看得一清二楚。一开始,郭芳看见在一起的两人觉得自己心里有点儿酸意,可当江建平背离胡小玲越来越远,剩下胡小玲自己孑然一身站在街上,呆呆地望着江建平的背影时,这种酸意立刻就换成了笑容。
“妈我做得对吗?”俏俏仰脸望着郭芳。
郭芳看了一眼俏俏,点点头,笑了,又看着街上:“都对。咱们不能让江叔叔走,知道吗?咱们就得让江叔叔租咱们的房子。一呢,他是警察,他不会欺负咱们,占咱们便宜;二呢,还因为他是警察,住在咱们家里了,别人就别想再欺负咱们,甭管收煤气费的还是物业的;三呢,他差不多天天都在火车上,又不天天回来,这房子其实不还是咱们俩的吗?”郭芳这才低头看女儿,“懂吗?”
俏俏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其实没懂。
郭芳知道女儿没懂。
“不懂也没关系……往后,妈让你干什么你就干什么,记住了吗?”
第3章债(1)
19管军没钱了。
管军站在小卖部的外面把所有的钱包括硬币都掏出去了,他想要两包方便面再要一瓶啤酒,可钱不够,退回去一包方便面才够买啤酒的。一个身材茁壮的人站在那儿,显着捉襟见肘了。
一回身,管军看见妮可了。
妮可站在那儿,还是一副青春妩媚的样子,盯着他也不知道盯多久了。他的窘,想必全都看眼里了。
可管军也不在乎。管军皱着眉头:你怎么又来了?有事啊?
妮可能有什么事啊?心里惦记上管军了。手里拎的都是吃的,把方便面直接给管军扔了。
“方便面可不是大老爷们儿吃的,有防腐剂,吃多了不怕直接变成木……木什么永垂不朽那个?”妮可是想说木乃伊,可是没说上来。妮可把一袋吃的放桌上,“天福号的酱肘子,酱肝,火腿,还有童子鸡……”说着,妮可坐管军身边儿了。“吃啊。”
管军也没客气,抄起肘子就狼吞虎咽地啃起来。
“一看哥吃东西这样儿就知道,身体好。”妮可眼神儿火辣辣的。
“嗯,反正没病。”管军是真饿了,连啃带舔手指头,一点不浪费。
妮可看着看着,手就不自觉地伸过去摸管军胳膊上的肌肉。
管军眼神立刻就冷了,“好好说话,好好坐着,别动手。”
妮可只好把手收回去:“哥,你吃。”
“不吃了,够了。”管军拿过毛巾擦擦手,“找我有事儿吗?”
“……也没什么事。”
“那我可还有事呢。”管军不想跟这年轻姑娘多待了,起身就去换鞋,要出去,“走吧。”
妮可站起来追到管军屁股后:“你就那么烦我啊?避嫌呢?”
“我跟你?就说不到避嫌那个阶段上!我真有事。”
妮可从包里掏出一叠钱送到管军面前。
“干嘛?”
“你先花,反正也是白来的。”妮可把钱塞进管军手里。
管军看了一眼妮可,接着又打量打量手里的钱,刷刷刷地数起来:“我喜欢钱!数钱的声音是好听啊!好听!”管军数完把钱又拍到妮可手里,“拿好了吧,没有白来的钱,十块钱就是十块钱的代价,一百就是一百的代价,这成千上万的就甭提了……为这钱你得好好儿地给老虎守着。”
“我这不是守着呢吗?这些天,除了您,我可谁也没见。”妮可说着,眼泪就在眼睛里水汪汪地打起转儿来,“哥,你这是英雄落难了,我帮你一把。”
管军把这美人的柔情挡回去了:“真落难的是老虎。别忘了,老虎刑期一满,就是放虎归山的那天。”
“老虎出来可还得两年呢。”
“两年怎么了?不就两年吗?!一熬就过去了。”
妮可眼圈真红了:“哥你知道什么叫熬吗?熬可就是在开水里煮。不对,我觉得啊,比在开水里煮还难受……你知道吗,因为怕听这熬字,我把我最爱吃的水煮鱼都戒了。”
“好事儿!鱼也没招你没惹你,干嘛天天吃人家啊。”打开房门了,逐客。
妮可只好拎包出门。
“钱拿上。”钱又塞妮可包里了。
“算我借你的。”
“不借!”
咣当一声,管军锁门了。锁的是门吗?当然不是。
是心。
胡小玲骑车要进派出所,在派出所门口看见了郭芳。郭芳好像是无意地路过派出所所在的这片胡同,也无意地“碰”到胡小玲。
郭芳见胡小玲过来,上前打声招呼:“您好。”
胡小玲停下打量着郭芳:“有事儿啊?”
“您不认识我啊……我认识您……”
胡小玲确实不认识郭芳,口气淡淡的:“眼熟,想不起来,什么事儿您说吧。”
“我想谢谢你。”郭芳上下打量着胡小玲,觉得自己在什么地方已经占了上风似的。
“谢我什么?您甭客气。”胡小玲以为郭芳又是哪个自己帮助过的居民。
“谢谢你丈夫租我的房子。”
胡小玲愣了一下,知道来者是谁了,也立马知道来意不善了,话硬了:“江建平啊?他不是我丈夫了,他是我前夫。这事儿我知道,房是我帮他找的,我看见你贴的小广告了。”接着又拿出警察的派头来了,“以后别再乱贴了啊,影响市容,按说应该罚款。”说完了就要走。
“哎那什么……”郭芳似乎还有话没说完。
“还干嘛?”
“你真不在乎啊?”郭芳眼神紧紧地望着胡小玲的脸,想从脸上看出点儿什么。那份微妙的关系,前夫和前妻的关系。
胡小玲是谁啊?胡小玲在管片里那么多年,什么人没见过,什么样的山没翻过啊。从她的脸上真什么看不出来。
第3章债(2)
“我忙着呢。”胡小玲甩下郭芳走了。
“改天我找你行吗?你上一个保险,我给你打折。”郭芳对着她的背影追了一句。
胡小玲头也没回,甩了俩字:“没空!”
郭芳不光“无意”中遇到了胡小玲,也“无意”中遇到了江大妈。跟江建平有关的人,“无意”中这天都被她碰上了。
江大妈和几个大妈正在街心公园锻炼身体呢,郭芳上前去推销保险。而且三下两下的,就缠上江大妈买保险。而且郭芳也不是吃干饭的,推销保险那么多年,练的不也都是嘴皮子吗?
“您看您这腿,我觉得您有风湿,我外公是一个老中医,打小我就看着他给人看病,也懂点儿……您坐月子的时候着凉了,您光捂头了忘了捂脚……”
人到老年,不可能浑身上下一点毛病没有,腿脚不灵,肩酸背痛的这也在所难免。可这话从郭芳嘴里一说出来,就直接变成药了。
“唔……可不是,夏天嘛,直出痱子,谁还捂着脚……”不仅郭芳说的话江大妈爱听,郭芳的模样,她也爱看。
“您不懂……人是用哪儿踩地啊?是用脚。人的神经最后都归到脚上了,着风都是从脚着的……我爷爷到了冬天,脚上穿四双袜子呢……”郭芳说得一本正经,不但听得江大妈一惊,就连周围的老太太们都对郭芳的话产生了兴趣,纷纷围了过来,“人啊,年纪越大,这寒气就越奔心脏了……风湿性心脏病治起来可贵了,一般拿工资的人根本治不起,您应该买一份人寿保险,到时候让保险公司给您掏住院费……一方面儿救您的命,一方面也省得给儿女添负担嫌弃您,您说呢,俗话儿说了久病床前无孝子……”郭芳绕了个圈子终于回到正题。
“上个保险得多少钱呢?”江大妈心动了。
“江大妈,不贵,我给您打七折。”
“你认识我?”江大妈听郭芳这话,是认识自己,不禁一惊。
“大妈,我叫郭芳……是江建平的房东。”
“哟,就是你啊。”江大妈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江大妈盯了半天梢都没找着人,没想到人现在自己送上门来了。这回,江大妈抱着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心了,想跟郭芳去她家看看,到底是什么样的水帘洞拉着孙猴子离不开个花果山。
可江大妈真小瞧郭芳了。
江大妈在郭芳的客厅里一杯开水还没喝完,已经陪着郭芳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了。为什么?当然还是为郭芳讲给她听的那个悲惨的家世。当然了,这回郭芳讲的都不知道是第几个版本了。可江大妈不知道,就知道一个字,惨。
郭芳哭着哭着都哭江大妈怀里去了。
江大妈满腔的慈母之心,摸着郭芳的头发:“这孩子,你说说你这命,也忒苦了不是?……要说可也是难为你了,孩子爸爸在床上躺了四年呢,你就一直伺候着?”
“可他要是活着,伺候我也乐意啊,怎么着也是个活人啊……可谁想到有一天我出去给他买药了,就前后不到两个小时,回来,他自己把自己吊在床上了……埋了他,我也欠了一身的债,还有才一岁多的俏俏……要不是为孩子,我早跟他去了。”
“别哭了孩子……哭得我这心酸……”江大妈忙给擦眼泪,自己老泪纵横都顾不上擦了。
“我也没辙了,才天天去卖保险,风里雨里的不说,还天天看人冷脸子……大妈,好几回我都不想活了……”
“可别,别往窄了想……得活……别哭了,大妈买你一份保险,啊!”到这儿,江大妈才擦了一把眼泪。
郭芳抬起身也擦了一把眼泪:“大妈,我不赚您钱,我给您打六五折。”
20涛子一走进办公室,就看见不对了,站在门边,停了。
管军坐在他的椅子上,脚架在桌子上,一边用指甲刀咯吱咯吱地剪着指甲。没有表情,知道涛子进来了,但是眼皮都不抬。
涛子掩饰,走到窗前了,往外看:“这天儿,热……”
管军指甲剪完了,磨平了,“噗”吹掉上面的碎屑:“我!我蹲了三年大牢!三年!这三年大牢不能替狗蹲了!三年的时间,一千零九十五天!一天值多少钱,你自己心里给个数!十天!我等信儿!”
很利落起身走了,带着风,把桌上的文件都带掉到了地上。
然后,“砰!”门重重地一响。
涛子阴着脸,没回答,没动。
窗外的天也阴沉了。
十天!这是管军给涛子下的最后通牒。这一幕管军在里面时从没想过,就连做梦也没梦到过。为了涛子,为了哥们儿义气管军在里面生生熬了三年大好光阴,抱着的是一腔哥们儿义气两肋插刀的心,苦是苦,可打心里也觉得,自己是条汉子。可没想到,出来,人心变了,涛子不是以前的涛子了。这三年大牢,真简直是替狗蹲了。
第3章债(3)
管军低着头走在大街上,脑子翻来覆去想着这些,没想到就又碰上胡小玲了。人倒霉是写在脸上的,胡小玲也一眼都看出来了。可还是明知故问:“涛子怎么说的?”
管军懒得答理她,绕过胡小玲向前走去。
“扛了三年,时间不短,涛子没说回报什么?”
管军走着走着猛地停了:“要是一分钱的回报也没有你怎么想?”说着,管军眯着眼睛挑战似的盯着胡小玲。
胡小玲没有安慰的意思,还是官腔儿:“你什么想法都可以有,就是不能有打击报复的想法。你熬出来不容易……”
“剩下的我替您说得了……忍一时风平浪静,退一步海阔天空,是这话吧?”管军急了,也不在乎胡小玲是个警察了,眼睛里冒着寒光了,“这话对,太对了!但这话是对人说的!涛子根本就不是人,他是一个王八蛋!”眼睛盯着胡小玲,喷火了,“您还是盯着我呢,是吧?那您可得盯紧了,别眨眼!这亮天儿亮面儿的我把话放这儿,涛子丫要是海阔天空一把,我这边儿绝对报答他,比海阔天空还海阔天空,比风平浪静还风平浪静!男人嘛,对吧?!可涛子要是落井下石杀驴拔橛玩儿不仗义,我呢告诉您,”管军也没给胡小玲插话的机会,一口气说了一串儿,接着又凑到胡小玲耳边,把声音故意压小了,“我不是包软蛋!我要就这么着给按下去了,我就不叫男的!”说完嘿嘿一笑,抬脚就走,越走越快,直奔路边的公共厕所了,走到厕所门口又回过头讥嘲地找补一句,“我要去厕所了,您盯着就不方便了吧?”
等管军从厕所出来了,怎么也没想到,胡小玲压根儿没走,在厕所门口等着他呢,这下倒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我就一句话,你这辈子就跟涛子耗上了,耗到死,值吗?真有本事,你不会东山再起啊?!”胡小玲说得是劝人往前看的话,可话说出来又冷又硬。
“东山再起啊,您说得对,这想法要没有我孙子!可那是我后半生的事!眼半前儿,我得先把我前半生这点儿事结喽!”说到这儿,管军的声音小了,专对着胡小玲一字一字地,“结———清———楚———喽!”
胡小玲还想再说什么,又被管军打断,“……行了警察大姐!别再教育我了!这世道人心的经验您也没比我多多少,您自个儿家里还乱着套呢!先把您自己的生活弄清楚喽,啊!我这儿事小,您自己幸福事大,我就不劳您驾了。”
这回,胡小玲让管军给噎那儿了。
21江大妈从郭芳家出来,一边走还一边抹着眼泪呢。都快走到家门口了,走着走着,江大妈猛地停了,咂摸起别的了:“不对,该说的话一句我也没说啊。”江大妈越咂摸越不对味儿,“唉哟!我这么大岁数老婆子了都架不住她哭,建平那么年轻能架得住吗?不行!我不能赔了夫人又折兵!”
江大妈转身就往回走。
郭芳今天又“哭出去”一份保险,可没等她高兴劲儿冷下来江大妈又返回来了。江大妈进来了一句话不说,就满屋子踅摸江建平的东西。只要是这个家里带着男人味的东西全让江大妈收拾收拾装在一个大编织袋子里了。
郭芳诧异不解地望着江大妈,不知道说什么也不知道做什么,她已经让江大妈忙忙叨叨的劲儿弄蒙了。俏俏更小心躲在郭芳身后,拉着她的衣襟,大气不敢出一声。
郭芳终于忍不住了:“大妈,您要干嘛?”
“毛巾牙刷唔的在卫生间呢吧?帮我拿过来……”江大妈嘴里说着,眼睛也不闲着,四处张望,见门后还挂着江建平的一件警服,也拿过来卷巴卷巴塞进编织袋里。江大妈一回身见郭芳还在门口站着没动,“算了,不拿不拿吧,牙缸牙刷的也不值钱。”江大妈把东西收拾得差不多了,“刷”地拉上了编织袋的拉链,提上就要往外走。
郭芳这下可急了,一手撑门框堵在门口:“大妈您干嘛?”
“不都看见了吗?建平的东西我都拿了,走!”
“不行!”郭芳放下胳膊整个人堵在门口。
江大妈一看郭芳这架式硬气了:“闺女,大妈话放这儿……别欺负大妈心软,保险我上了,这行,可我不能把儿子搁这儿,这不行!起开让我出去……”
郭芳就是堵着门不让江大妈出去。
江大妈一推,没推开,急了:“怎么着啊,你还拦着我不让我走了?这么大岁数老太太了你还把我关这儿啊?”
“大白天的,您上门来,这不是明抢吗?”
“我抢?我抢也是替儿媳妇往回抢我儿子。让开……”江大妈又推郭芳。
郭芳把江大妈又推回去,就是不让江大妈出去:“我是房东,要拿东西,让江建平自己拿,您拿了算怎么回事?”
第3章债(4)
“他自己拿?闺女,屋里就咱们俩人,我再把话说透就难听了,他自己拿,你让他拿吗,他拿得走吗?”
郭芳被江大妈说得没面子了,说话也不客气:“大妈,您要这么说我不爱听!租房子,是他自己来的,不是我捆着绑着来的!既然是租,按照合同法,我就得替他看着东西,他东西丢了我得赔!”
“我是他妈!我说了不用你赔!”
“我跟您说吧,这东西您拿不走!”
“合同法?!他是我儿子,什么法也挡不住我往回拿东西!你让开!”
郭芳就是不让江大妈出去,江大妈就生往出挤,两人一推一挡,撕扯起来。一旁的俏俏见郭芳跟江大妈打起来,“哇”地一声哭了起来。
俏俏这么一哭把郭芳给哭伤心了,骤然停下来:“我跟您说,我可报警了!”
“你报!你报!我还不信了!”
郭芳见江大妈这么硬气,就愣住了:“我知道了,我报了警,来的也是你儿媳妇……你们这不是欺负我吗?”说完,郭芳也“哇”地哭了起来。
谁也没想到,就这时候,江建平回来了,刚上了楼梯就看到俏俏坐在门口哭呢。
“俏俏,怎么了……”江建平快步跨上楼梯,把俏俏抱起来,“别哭俏俏,告诉叔叔谁欺负你了。”
俏俏抽咽着,小脸上挂着泪,可怜巴巴地望着江建平。
从楼里传出江大妈的声音:“我就不信,我这儿子今天我还领不回去了。”
江建平一听这声音愣了,忙抱着俏俏开门进去,只见自己的母亲气呼呼地坐在编织袋上,郭芳也在哭,就有些生母亲的气了:“妈,你这是……干什么呢?”
“干什么……等你呢,你不来今天我出不了这门儿了!”江大妈说完站起来了,拉着江建平,“跟我回家!”
江建平把俏俏放下,看看江大妈,又看看郭芳:“妈,怎么回事儿啊?”
“不怎么回事。就想让你跟我回家……我看了,这要不是我来了,这辈子你八成出不了这门儿了,八成就搭在这儿了。”
“妈,什么话!”江建平很生气,小声嗔怪道。
江大妈瞪圆了眼睛:“人话!就这么点儿事,你妈拿后脑勺就看出来了!”说着就使劲儿拽江建平胳膊,“跟我走!”
江建平把江大妈的手挣脱:“您看出什么来了!妈,您这是想哪儿去了……我不走。”
江大妈看看江建平,又看看郭芳,没想到自己儿子没跟自己站一条战线上,生气了:“怎么着啊?按说这也才三五天,看你这意思还铁了心焊这儿了?……不走也行,你给我说出个道道来,怎么了啊就走不了。”
“妈!”江建平一时说不上来了。
“为难啊?不好说啊?”
江建平被江大妈逼住了,真是不好说。
郭芳擦了眼泪,露出了楚楚可怜的一面:“大妈,您把话说成这样儿跟打我脸没区别了,再往下说您就是欺负我了……人活脸,树活皮,我们孤儿寡母的活着不易,想把房租出去挣点儿钱,钱没挣着倒挣您的骂了。您也不用话里话外地带着了,我说透了您儿子住这儿清清白白的……”说着,郭芳把江大妈收拾好的编织袋推向门口,“江警官,别为难了……我就是等着你来,我好跟你有个交待,缺什么少什么别让我说不清楚。看看,要是不少什么……您请吧。”郭芳说完眼泪刷地又下来了。
“郭芳……对不起……这里面有误会……”江建平这下真是为难了,把东西又拎了回来。
江大妈冲着江建平急了:“江建平,你什么都能跟她说,就是别说对不起!你妈活一辈子这句话敢对天说,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儿。也用不着跟谁说对不起。”
“江警官,别为难了,走吧。”郭芳哀兵战术,也不看江建平,就是哭着往出推江建平。
江建平被郭芳这么一推反而没法走了,转身看着江大妈:“妈,你回吧……”
江大妈生气:“怎么着啊!人家都说让你走了你腿软啊是怎么着……”
“妈,我没什么腿软的,我不走……房是我租的,我不在的时候您这么闹就不对了,您这可不是……欺负人家吗?”
江大妈听江建平这么一说真伤心了:“我欺负她?!江建平,你妈一辈子是欺负人的人吗?……儿子,妈把话给你撂这儿,你是我生的,你那软肋在哪儿我不知道啊?你啊,等着吧,吃亏在后头呢。”江大妈说完,抹了一把眼泪伤心地走了。
胡小玲回家的时候江大妈眼睛还红着,问为什么江大妈也没说。就给儿媳妇下了个指示,说让叫江建平明天回家吃饭,要是不回来就没这个儿子了。话说得恩断义绝。
胡小玲当然不愿去。江大妈转身儿就叫庆庆了。说什么也要叫江建平回来吃饭。
第3章债(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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