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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之晨

_4 林笛儿(当代)
“如果你不上来,说不定电梯不会出故障。”她短促地笑了下,感到他离她很近,他的气息,他的笃定,他的沉着,让她的心情舒展开了。
“也是。”裴迪文也笑了,从袋中掏出手机,一团微弱的光亮在黑暗中闪过,他扬着手机,“这回不黑了。”
舒畅迅速扫了他一眼,模糊的光亮中,他俊伟的面容,有着异样的温柔。
“裴总,”她低下眼帘,“以后……请对我和别的同事一样公平,这样,我有个什么成绩,也有说服力。”
“我让你困扰了?”裴迪文看着她,眼中掠过一丝薄怒。
“没有,裴总实在太关照我了,让我都无以回报。我会好好工作,不会让你失望的。”她淡淡地笑。
谈小可的话还是击中了她的心。
几分钟后,电梯工将门打开,看见关着的人是裴迪文,忙不迭地向他道歉。
舒畅低着头跨出电梯,匆忙走开。
裴迪文只来得及看到她的侧脸,白得象纸一般。
第十二章
天气是好的,暑气已没那么毒辣了,风从车窗外吹进来,不带着火,没几天,就到中秋节了。
去年的中秋节,于芬煮了水花生,煮了菱角,晨晨坐在院中,一粒粒地拔了,塞进舒畅的嘴里,看着舒畅吃得眉开眼笑,他乐得差点打翻了盆子。
那晚月亮很圆,缓缓地从江水中跳出,她牵着晨晨的手,在江边给晨晨念李商隐的《春江花月夜》。晨晨听不懂,笑眯眯地盯着她的嘴。她张开,他也张开。她合起,他也闭紧。
此情此景,但愿年年岁岁都会有。
看守所在东郊,半小时的车程。舒畅向看守所的警卫出示了记者证,警卫点点头,让奇瑞开进院中。
舒畅一下车,意外地发现穆胜男常拉出来耍酷的那辆帕萨特的警车也在,四处望了下,往会客室走去。
胜男背朝外,站得笔直。
“胜男,你怎么在这?”舒畅有点惊讶,农场和当地的司法部门好象没多少联系的。
胜男回过头,眼眶发红。
舒畅大惊,印象中,这个男人婆从来没掉过泪。
“我……来看人的,上两届的学长。”胜男不自然的拂了下象刷子似的短发。
“他在这边工作?”
胜男摇头,“不是,他……被关押在这里。”
舒畅一下子联想到今天采访的那个法警,愣在门边。胜男从来都是大大咧咧的,唯一的忧愁就是怕考试不及格,平时总是活力四射,今天这个样,想必那个人在她的心中一定很重。
不管外表怎么样男性化,胜男还是有一颗细腻、柔软的芳心。
“你见到他了吗?”
胜男苦涩地一笑,“他不肯见我。我在大学里,最崇拜他、敬慕他,没想到他会这么傻。好了,唱唱,你去忙吧,我该回农场去了。”
舒畅默默地陪她走到车边,关照她开车慢点,胜男闭了闭眼,叹口气。
胜男习惯给别人当大树,她不能接受别人的唏嘘、同情和安慰,舒畅懂她,无语地目送车开远。
舒畅先去见了看守所的所长,之前,崔健已经接触过了,所长当即让人安排舒畅与法警见面,同时把案情介绍了下。
法警叫陆明,专门枪毙死刑犯的,枪法俐落、快捷而又精准,在同行中,数一数二的神枪手,而且心理素质好,枪决完犯人后,几乎不要心理医生的开导,他很快就能恢复正常。
这样一个优异的法警,不曾想爱上了一个有夫之妇。那个女人是她高中同学,嫁给了一个卖手机的商人,日子过程很富裕,有一个女儿。商人生意越做越大,发展到省城开商铺。两人聚少离多,商人在省城有了另一个女人。
这个女人为了给女儿一个完整的家庭,没有提出离婚,当然,商人待她也不薄,房子、首饰、衣服,都随她折腾。
寂寞的她某次同学聚会遇到了法警,就象有些故事里讲的那样,很快,天雷勾动地火,瞬间就爱得难舍难分。
法警中学时暗恋过女人的,没想到还有美梦成真的一天。他不介意女人结过婚,也愿意帮他抚养女儿,只要女人和他在一起。
女人一开始也是豪情万丈,但是一想到法警不太丰厚的收入,现在还租着人家的房子,她怯步了,可她又贪恋着法警的温柔,就以老公不同意离婚为借口,一拖就拖到了现在。
法警再也等不下去了。
这时,上帝给了法警一个机会。商人回滨江,进超市买东西,碰上一个小混混持刀抢劫,混乱中,小混混劫持商人为人质。
法警被公安局借过来协助抢救。
小混混拖着商人往门外撤退,一看外面是黑压压的警察,他慌了,刀掉在地上,俯首认罪,就在那时,法警突然举起枪,一下击中了商人的心口。他说他看到小混混挥刀的,不想枪打偏了。
在场那么多双眼睛,谁会相信?
一调查,东窗事发。
舒畅静静地看着陆明,他很魁梧,身材高大,囚服下,一块块肌肉突现,谈不上帅,但气质很俊朗。
“你后悔吗?”执行死刑的人成了死刑犯,角色转变,令人匪夷所思。
陆明眼眸清澈,神色很平静,他浅浅一笑,“从爱上她那一天起,我就知道这是条不归路。”
“有没有想过,为了她,值不值得?”
“没有值不值得,只有爱不爱。”
“你现在仍爱她吗?”那个女人在商人死后,迅即坚强起来,接手了全部的生意,赶走了小三。陆明,只是她生命里的一个过客。
陆明抿紧唇,沉默了好一会。
“想要让自已活得很好,就要迁就现实。在感情里,有人爱得保守,有人爱得忘我,没有错。”
这个时候,陆明仍站在女人的角度替她着想,不知是说傻,还是该说蠢。
“我以为你们这样坚强的汉子是很理智的。其实有些人是打着现实的幌子,为自已的自私自利、见异思迁找解脱。”舒畅突然激动起来。
“感情是从心里出发,不受理智的控制。喜欢一个人,就会觉得她弱小、惹人疼爱,想保护她、关爱她,和她在一起。没有人强迫你的付出,除非自已愿意。”
“所以你现在在这里,而她在外面自由、潇洒,然后她还会和别的男人一起。”舒畅同情地摇了摇头,觉得爱情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刽子手,除了伤害别人,其他能得到什么?
只有不动情的人,才是真正的赢家。
陆明震惊地看着舒畅,眼神黯淡了下去。
“对不起,我有点……激动。如果再回到过去,你仍愿意和她相爱吗?”很心疼一个优秀的法警,就这样毁了。
“时光不会倒流,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陆明喃喃地说,舒畅凝视着他,久久都不眨眼。
后面,舒畅再问什么,陆明不是点头,就是摇头,再没说话。
采访出来,舒畅心口仍堵堵的,为陆明不值,为自已不值。
如果陆明喜欢的人是胜男,现在将怎样?
爱情里,没有如果,只有认栽。
她想陆明也许内心里是后悔的,但事已至此,只能催眠自已是为了爱。顶着这么神圣的念头,独自西去的路上,还能留有一点美好的回忆。
先动心的人,先输。
不只是女人会傻,动情的男人也傻。
谁能一眼看穿另一个的本质,来预知他(她)值不值得?
没有人可以做到,只能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走,如果跌倒了,那么掸掸尘土,爬起来。
舒畅勾起一抹苦笑,拍了下衬衫,打开车门。
开车刚出看守所,手机在包里象催魂似的响起来。
舒畅腾出一只手去摸手机,对面来了辆热电厂送热气的大卡车,她慌忙收回手,去打方向盘,卡车擦着奇瑞的边飞速过去,热腾腾的雾气迷茫了舒畅的视线,舒畅真正惊出一身汗。
把车停靠在路边,才缓过神,想着都后怕,心怦怦跳得厉害。
手机坚持不懈地响着。
舒畅打开手机,“唱唱,怎么到现在才接?”杨帆口气很是着急。
“你以为我什么事都不做,一心一意坐等你的电话?”舒畅来火了,讲话很冲,同时猛然想起下午要去民政局办手续的事。“你人哪里?”
“我在报社对面的报亭前。”
“你站在那儿做路标,不怕她误会你?”舒畅冷笑。
“唱唱……”杨帆没有了以前的气势,不住地叹气。
“你回去把我在你那边的衣服拿上,在民政局旁边的拉面店里等我,我半个小时后到。”
“去左岸咖啡店吧!”那个拉面店又小又乱,客人大部分是打工的农民,左岸咖啡店是杨帆向舒畅求婚的地方。
“没必要。”谈恋爱,要的是情调,离婚,图的是方便。她再不想迁就任何人了。
杨帆默默地挂了电话。
握着手机,舒畅闭了闭眼,不顾西斜的艳阳,把车窗打开,趴在窗上,大口大口地呼吸,不然她怕自已会堵死。
手中的手机又响了。
“不是说好半个小时吗,你就这样等不及?”舒畅对着手机,象火箭发射式的,啪地,炸了。
没人出声,只有浅浅的呼吸。
这呼吸这舒畅心里面毛毛的,“喂……”
“舒畅,采访顺利吗?”话筒里传来崔迪文低沉的磁性嗓音。
舒畅吞了吞口水,无力地别好散乱到前额的头发,干干地笑,“还好。”
“从看守所出来了?”
“已在路上,快到……”舒畅看看,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没有一处标志性建筑,“裴总,有事吗?”
“听说今天采访的对象很特别,我想放明天的头版。稿子今晚能不能写出来?”
“可以的,我明早发到你邮箱中。”
“车里有没有水?”
“呃?有的!”
“停在路边接电话吧,现在喝点水,深呼吸,我们讲五分钟后,你再开车,四十码,不可以超速,做得到?”
“嗯!”舒畅莫名的哽咽了。
“半小时后,我们报社见。”
“我……和别人有约了。”
“哦,本来想把《落日悲歌》的封面样版给你看下,现在算了。约的是那位穆警官?”
“是……”
“问她好,我对她的扫堂腿不敢相忘。你们刚才聊得好象不太愉快?”
舒畅小心翼翼地笑,“我……我们讲话比较随便。”
“年轻真好!书出了后,应该要庆贺一下。报社只有两位记者出过文集,现在你是第三位,这是我们报社的荣光。这个周五,报社联欢,不出差的人都要参加。你也不能有例外,不用让其他职员说我偏心。”
“嗯!”舒畅抽气都缓缓的,裴总编这一箭之仇报得真快啊!
“今天晚报的茶余饭后登了几则笑话,很不错,说给你听听。某位先生坐飞机,上去后发现旁边坐着一个美女。根据搭讪原则,他脱口问道:小姐,你在哪儿下?”
舒畅捧场地呵呵乐了二声,然后嘴一撇,这笑话一定是南极人写的,多冷啊!
“还有一个,某日上佛学选修课,一方丈给大学讲学,有人问:大师,这门课点名吗?大师摇头,又有人问:大师这门课考试吗?大师又摇头。大伙一起问:大师,那期末成绩怎么办?大师回答:随缘吧!”
“这写笑话的人智商真高,一般人都听不明白,琢磨很久后,才觉回味无穷。”舒畅点评道。其实她一点都笑不出来,但从裴迪文口中说出这样的话,她忽觉温暖,心情奇特地也平静了。
独自走夜路,遇到一个熟人总是好的。
“你喜欢,以后我再慢慢说给你听。五分钟到了,好好开车。”
裴迪文的时间掐得正好,不多一秒,不少一秒。
第十三章
舒畅老远就看到杨帆提着个大包,站在拉面店前面。
曾经熟悉的脸越来越近。
杨帆有些憔悴,眼袋很明显,衬衫皱巴巴地贴在身上,,胡子大概有一两天没有刮。
脚踩两只船的日子,不算太乐哉。
舒畅把车停好,背着采访包跳下车。
两个人相互看了一眼,谁也没说话。舒畅接过他手中的大包,放进车中。
于芬对舒畅左叮咛,右叮嘱,怎耐热恋中的男女,情热如火。第一次是舒畅出了趟远差,小小别离,让相思如燎原之火,一发不可收拾。这种为爱而做的事,有了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舒畅渐渐地就以出差为由,留宿在杨帆的公寓。常穿的衣服,今天拉一件,明天放一件,没想到,都一大包了。
舒畅咽下漫到嗓间的酸楚,关好车门。
“换个地方吧,唱唱!”杨帆看着拉面店油腻腻的桌面,仍在坚持。
“对不起,我赶时间。”舒畅看都不看他,一脚跨进拉面馆。
杨帆无奈,跟了进去。
还到吃晚饭的时候,戴着回族小圆帽的老板和服务员看着两人,直眨眼,“我……我面还没和好呢?”老板说。
“给我们来壶大麦茶就好。”
舒畅疲惫地扯了下嘴角,与杨帆挑了个角落的位置坐下,然后从包中拿出鳄鱼首饰盒,“你查看一下,没少一块角吧!至于衣服,我想了下,差不多扯平,就当我们各自买的。”
杨帆脸色铁青,一把推开首饰盒:“唱唱,你这是什么意思?侮辱我吗?”
舒畅定定地看着他:“我哪个词伤到你的自尊了?既然到了这个份上,难道我还把你家这么意义远大而又神圣的传家之宝占为已有?难道我还穿着你买的衣服,时不时地把你想起?我从来不认为男女之间分手之后还能做朋友。滨江很小,谈不上老死不相见,但也没必要装得有多熟稔。”
杨帆咬着牙,看了她大半天,“装不装,就能抹杀以前的一切?”
“不然呢?树碑列传?歌功颂德?留给你的后代、我的后代看,让他们知道我们曾经怎样的风花雪月,然后有情人未能成眷属?”
“唱唱,其实我和小可……”
舒畅做了个停止的手势,“对不起,你的蜜事,我不感兴趣。”
“可是你的表情却不是这样的。你恨我,你在嘲讽我。”
舒畅深呼吸,手指在桌下绞得生疼,“杨帆,你不会是希望我在你怀拥新人时,还深爱着你,有可能一辈子都在纠结着,终身不嫁?”
杨帆脸刷地胀得通红,“我……不是这个意思……”
“不要再说了。其实谈小可的出现很是时候,至少我不会对你再怀有愧疚感,不会再担心你过得幸福不幸福,更不会对谈小可说起我们有过什么,你放宽心地追求你的真爱吧!时间不早了,你把首饰收好,我们去民政局!”
“你还是在气我变心!”杨帆浮出一丝苦笑,“你从来不知道和你一起,我有多累。”
“恭喜你终于解脱了。”舒畅耸耸肩,率先站了起来。
“唱唱,你看上去很累,先回去休息吧!我们不一定今天办离婚,我可以等到舒晨手术后。”杨帆很是通情达理。
“你是真不明白,还是装不明白。你怎么想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我哥哥身体不好,我不想你妈妈因为我拖累了你,再吵到我家,把我爸妈给气坏了。”
杨帆沉默了会,咬了咬唇,“不要再说了,我们去民政局。”
好巧,办理离婚手续的工作人员,正是三个月前,为他们办结婚证的中年大妈。难得,大妈还记得他们。
舒畅把结婚证、身份证,一一排在桌上。
大妈眉心打了一百个结,扫了两人一眼,毫不迂回地教训道:“你们两个把这儿当超市啊,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看看这日期,离现在不过三个月。脑子进水啦,想离婚干吗要结,还省几百块办证费呢!”
舒畅不想听她唠叨,“这并不犯法,对不对?”
大妈给她问得一呛,冷冷笑了,“姑娘,这一点都不犯法。你只要高兴,想结几次,想离几次,都行。”她动作幅度很大地拿起结婚证、身份证一一对照,“协议书呢?”
“什么协议书?”舒畅看看杨帆,杨帆看着她,摇摇头。
“财产分割的协议书呀!”大妈从抽屉里拿出一百元钱,对着两人晃了晃,“看到没有,这一百元钱在你没结婚前,它是一百,但结了婚后,它就成五十了。接照规定,夫妻共有的财产,离婚时,各自一半。”
“我放弃所有的财产。”舒畅立刻说道。
“口说无凭,写个字据下来。谁知道你安什么心,头一转,就打起官司来。要分就清清爽爽的,你有闲情折腾,人家小伙子还没空陪你呢!”大妈看舒畅着急要离婚的样,无来由地断定杨帆是受害者,正义之旗立马就倒过去了。
舒畅看了看大妈,感觉很好笑,“请问你这里有现成的格式吗?”
“打印机坏了。”大妈把一堆证件往外推了推,“网上有得下载,你们回去商量好、签过字,明天再过来,我该下班了。”
舒畅觉得这大妈是故意为难,气不打一处来,耳边传来其他办公室关门的声音,确实是到下班时分。
她闭了闭眼,走了出去,心里面真是怒火中烧。她准备今天和杨帆一次性解决后,以后再不纠缠了。
现在看来是不可能的。
怪不得说婚姻有如围城,进去难,想出来也不易。
外面天色昏暗,天边隐隐泛着雷声,空气湿漉漉的,雷阵雨马上就要过来了。
“唱唱,一块去吃个晚饭吧!”杨帆看看她,建议道。
“你把协议下载好,我们明天午休后再过来。”她没心情和他多说话,拉开车门,准备去医院看舒晨。
杨帆嘴巴张了下,苦涩地看着舒畅的车象阵风似的驶离自已的视线。
街上,正是下班高峰,车堵得没办法开。舒畅心里面窝着一团火,瞪着前面的车,把喇叭按得象山响。
“叫什么叫,我比你还急呢!”前面开车的胖子把头伸出窗,对着舒畅大叫。
舒畅扶着方向盘,脚踩着油门,脸板得青青的。
前方的车终于松动了,舒畅吁了口气,追着前车的尾灯,恍恍惚惚地在车流中穿行。七转八拐,前面的车晃了几下,突地停了下来。
“砰”,舒畅脑子没回过神,也许它根本就不在状态,车直直地就撞了过去。舒畅的头重重地磕在方向盘上,疼得面皮一抽。
咣当几下,感觉有什么破裂了,啪啪地落在地上。
“他妈的,你怎么开车的,我明明有提醒,你没看见灯吗?”胖子象颗炮弹从车里跳出来,两手插腰,冲到舒畅的车前,口沫横飞。
舒畅摇了摇头,动了动身子,脸上好象有点湿湿的。
她伸出手摸了摸,睁眼一看,一手的腥红。
第十四章
是劫,就躲不掉。
下午与卡车擦身而过,有惊无险,但,该来的还是来了。
舒畅颤微微地推开车门,抱歉地对着胖子苦笑,“对不起,我……”
“没……没关系……”刚刚还怒火中烧的胖子突然惊慌失措地连连摆手,往后退着,“你的车也有损伤,我们……我们就两不追究了。”
说完,他扭身就往回跑,鼓动了两下车。车象个残破的电娃娃,换了新电池,咣当咣当地开走了。
舒畅愣愣的,不明白怎么一回事。扭过身,从后视镜中看到一张血迹遍布的脸,吓了一跳。原来她刚才一涂一抹之间,把脸上的血弄花了。
她从包里找出纸巾,小心地把脸上的血迹擦了擦,这才看出额头磕破了个口子,血仍在往外奔涌。
捂着额头,站在熙熙攘攘的街边,路灯昏黄,夜色阑珊,舒畅无声地笑,笑纹从她的嘴角扩散开去,像水波一圈一圈地向外荡漾。她曾自信十足地向裴迪文说,工科生最冷静,最理智,不为情绪所左右,在任何时候都能思维清晰,是法治记者的最佳人选。
因为不要负担后果,才能信口开河。
现在,一个杨帆,就成功地快把她逼到崩溃的边缘了。
舒畅咯吱咯吱地咬着牙,使劲憋住眼里的泪,从来没有觉得自已会这般孤单,这般无助。这个时候,竟然想不起来能有一个能为她收拾残局的人。路上的行人看过来的眼神,要么是好奇,要么是漠然,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友好地问下她可需要帮助。
舒畅命令自已镇定,她绕到前面,看到前照灯破了,车漆被撞掉了几块,保险杠松动,有一块凹了进去。
不心疼钱,不嫌麻烦,她不就流了点血、破了点皮,仍能好好地站在这里,就已万幸。
她只手努力地从包中摸出手机,给维修店打电话。幸好奇瑞是大众车,维修点满大街都是。
不一会,师傅就过来了。
看到舒畅这样,师傅先把她送到附近的诊所,然后才把车开走。
“师傅,能不能麻烦快点,我的工作离不开车的。”舒畅追在车后,对师傅说道。
师傅潇洒地挥挥手,咧嘴一笑,雪白的牙齿,看上去健康、无忧无虑。
很惨,额头缝了三针,没打麻药,舒畅疼得差点背过气去。医生开了包消炎片、紫药水,关照不要碰水,三天后来拆线。
从诊所出来,都已九点了。外面暴雨如柱,狂风怒嘶,树叶漫天飞舞。
于芬打电话来问怎么还没到家?
舒畅在雨声中期期艾艾地说,今晚不回家了,找胜男说说话。
“胜男刚刚还打电话来找你。”
“哦,我们现在碰上了。”舒畅脸一热,怕妈妈再追问,慌忙挂上电话。她这一身狼狈,如果回家,于芬和舒祖康不知会吓成什么样,她暂且找个地方躲躲吧!
首当其选的人是穆胜男。
没想到,穆胜男人在省劳改局开会,体贴地问她要不要带点省城特产―――板鸭和水萝卜。
“你看着办。”舒畅苦笑。合上电话,站在诊所的门廊下,她浑身乏力,头昏眼花,一鼻子的酸楚。
“小姐,要车吗?”一辆的士送病人过来,看到了她。
她怔了怔,冒着雨跑了过去,沉吟了一会,说了个地点。
车在雨中,象条船似的游着,在一幢高档公寓前靠岸。
舒畅抹了抹头发上的雨丝,进电梯,直奔十六楼。
“谁呀?”许久,高大的原木门里传来女人慵懒的问话,门轻轻开了一条缝,“舒畅?”谢霖惊愕地瞪大眼,如水的真丝睡裙半敞,露出如雪白般的肌肤。
“如果方便,就留我一宿。如果不方便,我去住宾馆。”
谢霖眨了眨眼,“你发什么神经!”她一把把湿淋淋的舒畅拖进屋内。
迎面的墙上,是一帧大幅的时装照片,取女人整个倾斜的侧面,俏肩蜂腰,微张的盈红的唇,饱满而色泽鲜丽,修长的双腿,迷离的眼神。室内的家俱都是浅栗色的,黑色的真皮少发上,斜搭着一块苏格兰大花格绒毯,拖至地上,沙发下面的整张地毯是玫红碎花的。
一侧的茶几后面,是宽大的龟背竹和花叶橡皮树,树繁叶茂令室内充满生气。
树下,有一个黑色的大挎包,上面印着一行字“滨江电视台”,旁边是架摄像机。
“我……我还是走吧!”舒畅说道。
谢霖难得脸上露出一丝羞窘,“矫什么情,来了就来了,我这儿有客房,你睡你的,听到什么声音,不要太惊讶就好。”
舒畅不太自然地笑了笑。
一个高大结实有如健美教练、扎长发的男人从卧室走了出来。
“这是于波,这是舒畅。”谢霖为二人介绍,但很不具体。
男人甩了下长发,打量了舒畅几眼,眉耸了几耸,没多说,转身又进了卧室。
舒畅心中一怔,于波看上去,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吃饭了吗?”谢霖不提舒畅的伤口,把她拉到餐厅。
舒畅老老实实地摇了摇头。
谢霖给她煮了碗面,心不在焉地瞟着卧室,“吃完去冲个澡,浴室里有干净的睡衣和毛巾。”
舒畅一声不吭地坐在餐桌前吃面,突然嘀咕了一句,“他小你许多。”
“找朋友又不是找老公,没那么多条条框框。”谢霖妩媚地一笑,“如果不想找常期饭票,或想升职加薪,干吗委屈自已找个老头,忍着恶心,盯着一张长满老人斑的脸,早晨醒来,看着流满口水的枕头,幸福呀?我有房有车,有银子,不图男人其他的,只图个年轻、健壮、帅气,错了吗?”
舒畅咬着筷子,无言以对。
谢霖拍拍舒畅的脸颊,等她目光不再发直时才说:“男欢女爱的事,有时非常简单,不像你想象的那么复杂。”
“你不怕他欺骗你?”
谢霖摊开双手道,“他骗我什么?我又不要他许我一辈子,合则聚,不合则散。”
“那你和他一起,就纯粹是身体吸引?”
“不,我还欣赏他的才气。”谢霖转身跑进书房,出来时手里拿了叠照片。
照片中有皑皑的雪山、苍茫的沙漠、夕阳下奔跑的羚羊、烟雨蒙蒙中的小石桥、春天盛开的油菜花、小溪边洗衣的少女……
“这都是他的作品,怎么样?
舒畅不得不承认,照片中显现出一种大味之淡,还一点似有若无的忧伤。
“他马上要建一个自已的工作室,不在电视台呆着了,我准备做他的合伙人。”
舒畅看着谢霖兴奋得象个恋爱中的小女生,淡淡笑了笑。谢霖是个人精,把一帮广告客户玩得滴溜溜转,应该不会上当受骗。
“他……都出差很久了,今天才回来,我去看看他。”谢霖指指卧室。
“嗯,快去销魂吧,别管我了。”
“死丫头,”谢霖娇嗔地点了下她的额头,急如星火地跑向了卧室。
卧室的门“啪”关得实实的。
舒畅一个人在餐厅中坐了许久,才去淋浴,没敢洗头发,找了个浴帽包着,站在蓬蓬头下,脖子像僵了似的,不易转动。
水开得太热了,浑身皮肤淋得粉红色,她才有种额外洁净的感觉,换上睡衣,累了一天,感到体力透去得厉害,躺下来不一会就睡着了。
半夜时分,舒畅被一阵呻吟声闹醒,她睁开眼睛,清夜如水,可以听见隔壁房间疯狂缠绵的动静。男人喘气如牛,撞击得床都在颤动,女人嘤咛婉转,不时冒出一两声惊叹。
当舒畅反应过来时,不觉脸红心跳,忙把被子蒙住脑袋,不由地想起自已曾经与杨帆的花好月圆。
在这方面,杨帆是温柔体贴的。
两人刚确立恋爱关系,他也是把她宠得象公主。有次她外出实习,说好傍晚到学校。谁知车在半路上抛锚,司机修了几个钟头才重新出发。到了学校,都半夜了,杨帆站在门岗处,头伸得象头长颈鹿。
“你干吗关机?不知道我会着急吗?”一见到她,他就劈头盖脸地吼道。
手机恰好没电了。她没有解释,默默跟在他后面走。经过植物园时,她突然在黑暗中抱住杨帆,把脸贴在他的后背上,象小猫样柔柔地摩搓着。杨帆叹了一声,把她揽进怀里,低下头,疯狂地吮吸着她的唇瓣。
为什么这样的温柔短暂如烟花呢?
舒畅一把拉掉蒙头的被子,坐起来靠在床头,用双臂紧紧抱住自已瘦骨伶仃的肩膀。
泪,又一次不听话地流了下来。
好容易捱到天亮,舒畅轻手轻脚地梳洗好,回来叠好被子,又坐下来给谢霖留了张纸条,谢谢她的留宿,一会报社见。
她早早离开了谢霖家,是觉得一会儿三个对坐餐桌,面面相觑,实在是太难堪了。
雨后的早晨,空气清新,树木葱绿,大街上还没有上班的车流,现在去上班有点早,舒畅想去修车厂看看自已的奇瑞。
正站在路边拦车,手机响了。
“舒记者,好消息,台湾那边配到舒晨的肾源了,晚上就可以送到我们医院。”吴医生激动地说道。
“天啦,这真是太好了。”舒畅开心得叫起来,引来行人丢来一记白眼,“那就麻烦吴医生赶快安排手术,我今天就把手术费送过去。”
“好的,我人在上海,下午回滨江。”
舒畅随即就给家里打电话。
家里的座机没人接听,她又打舒祖康的手机。
“唱唱,你起床啦!”舒祖康的声音慈祥中带着疲惫。
“爸,你没休息好吗?”
“凌晨眯了一会。夜里没惊动你,晨晨……昨晚昏迷了三个小时。”
“现在呢?”舒畅的心一下子揪起来了。
“唱唱……”电波里传来一声舒晨喃喃的低唤。
第十五章
舒畅来不及听父亲细说,直接打了车就奔医院。进了医院,看着舒晨坐在床上,啃着包子,象平时一样,吃得嘴巴鼓鼓的,眉开眼笑。她悬着的一颗心才落下来,浑身发软地瘫在椅子上。
“爸爸,你干吗说得那样吓人?”她哭笑不得地问舒祖康。
舒祖康苦笑,“那是你没看到那情形。唱唱,你的额头怎么了?”
舒畅心虚地捂着额头上的纱布,呵呵笑了两声,“这不是被你吓得,一着急,碰破了点皮。”
“晨晨揉揉。”舒晨伸着一双油腻腻的爪子直接按了过去。
“唔……”舒畅疼得呲牙咧嘴,抬起头,发现舒晨脸红红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掌心发烫,可他的精神出奇得好。
再扭头看父亲,如被霜打过的秋茄,整个人都灰暗暗的。
舒畅的话,舒祖康没往深处想,也许是没精力去想,他看看儿子,叹息道:“真是神奇,晨晨前几天下床,腿都在打颤,今天乍这么精神?”
后来,舒畅才知道这不是神奇,一切都是有预兆的。
“那是因为我是晨晨最好的良药。”舒畅好不自大地吹噱,向爸爸说起肾源的事。
舒祖康喜坏了,忙不迭地掏出手机就给于芬打电话。
舒晨胃口很好,吃了两个包子,仍嚷着要。舒畅对他摇摇头,“一会,唱唱带你出去吃别的。”
换肾手术,是项极其复杂而又耗时很久的大手术。手术后,舒晨会在无菌室里呆几天,看有无排斥反应。没有的话,舒晨可能也要很久只能服用流食,不能吃重口味的食物。舒畅心想着一会带舒晨回家洗个澡、修下头发,然后好好地吃顿美食。
她心里还有一些不敢启口的担忧。任何手术的成功率都只有百分之五十,她盼望舒晨是幸运的。
进报社三年,舒畅没休过年假。舒晨做手术,前前后后有许多事要过问,舒畅决定好好地休几天年假。
吴医生已经给助手打了电话,安排舒晨今天做全身检查。
护士把舒晨领走后,舒畅先让舒祖康回家休息,然后她给报社的人事处打了个电话,说了年假的事,休假结束,再补请假条。
舒晨的检查到中午才结束。舒畅先带着他去吃泰国菜。
餐厅虽然是路边形式,但是品味不低,服务相当地道,侍者是老年男子,雪白的衬衣上打着黑领结,笑容是从容而宽厚的。每张餐桌的中间都放着一支瓷意开放的天堂鸟。音乐永远是洗涤心灵的钢琴曲。
舒畅很少来这样的餐厅,承受不起令人咂舌的价格。有位她采访过的律师请她来吃过一次,吃完才知道,贵。原来不是无缘无故的。这家的咖啡蟹和海鲜沙拉,偏酸辣,非常美味。她想着哪天发了奖金,一定要带舒晨来尝下。
舒晨换下病号服,穿了件蓝色的T恤、灰色的运动裤,很乖地坐着,看着侍者端着盘子,不住地咽口水。
舒畅看了偷偷地笑。
这顿午餐,舒晨吃得很愉快,他已经很久没这么好的胃口。舒畅只动了几筷子,其他的全被他一扫而光,小小的眼睛乐得眯成了一条线。
侍者们可能没见过三十多岁的男人有着一脸孩童的天真,餐后又送了一碟黄桃,舒晨一样吃得精光,站起身时,不住地打着饱嗝。
舒畅怕他撑着,领着他在街上走了会。跑累了,路边有家小理发店,两人走了进去。
“他是?”正午时分,理发店只有一个小姑娘在打着瞌睡,听到门响,起身迎接。看着舒畅体贴地替舒晨洗脸、整理衣服,不禁好奇地问。
“我是晨晨,她是唱唱。”舒晨又抢先回答了,一脸骄傲。
“是我哥哥。麻烦帮他把头发剪短点。”舒畅笑着说。
小姑娘被舒晨的憨样逗得直乐。不知是小姑娘笑的样子很可人,还是小姑娘剪头发的姿势很优美,舒晨直直地盯着人家姑娘,眼眨都不眨。
舒畅看着,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一辈子,舒晨都不会体会到情爱是一种什么感觉了。
在理发店磨到下午三点,舒畅带着舒晨去了公园,公园里有几个孩子在玩球,追得一张张小脸红通通的。
别看舒晨啥都不懂,他还是个篮球迷。
体育频道有NBA的比赛,他能在电视机呆一两个小时。可他却是个没立场的球迷,谁进球,他都兴奋得掀起衣服,高声欢叫,乐得在屋子里转着圈。
他房间的墙壁上也贴着几张NBA大明星的画报,他爱穿的衣服是宽大的运动装,于芬也给他买了只篮球。
巷子里的孩子常逗他,故意在院子外面高声拍球。一听到球声,舒晨就能傻傻地跟在后面跑。
自从生病后,他都很久没看到球了。
看着孩子们嬉闹的样,他两只眼睛都闪光了。含着指头,巴巴地跑过去,眼睛随着球一会儿左、一会儿右地转着。
舒畅自已找了块树荫,离舒晨不太远,手托着下巴,微眯上眼养神。
裴迪文的电话就在这时过来的。
舒畅看到手机的电已不足一格,身边又没电池,暗暗叫苦。
“为什么现在休年假?”他的口气充满质疑和不满。
报社的职员极重个人隐私,很少有人聊家长里短的。舒畅避重就轻,温婉地回道:“从广东出差回来,一直很累,想给自已放几天的假,休息下。”
“我给你的工作重得你喘不过气来?”
“没有,没有,”舒畅忙否认,耳边响起手机即将关闭的提示音,她咬了咬唇,“裴总,对不起,我手机快没电了……”
“你现在人在哪?”
“我在公园。”舒畅有些心虚。
“哪座公园?”
“呃?人民广场对面的街心公园。”裴总编要查岗吗?
没等裴迪文回话,手机“嘀”地一声,宣布休息。
舒畅把手机收回包中,看到舒晨已经被孩子们接受,加入到玩球的行列,快乐得人都站不稳。
“晨晨,不要跑太快。”她对着舒晨挥挥手,担心他跑到虚脱。
“我很结实。”舒晨象健美男人似的竖起双臂,一堆软趴趴的肉直晃悠,舒畅笑得眼泪都下来了。
她还是不放心,跑过去让舒晨喝了两口水,替他拭了拭额头上的汗。舒晨着急地推开她,又奔球而去。
舒畅失笑,回身往树荫走去,一抬头,看到一令人眩目的欧陆飞驰缓缓地停在路边,裴迪文一身精英的打扮,从车里走了过来。
他一眼就看到她额头上的纱布,眉蹙了蹙,“这是你休假的真正原因?”
“这是一个原因,”舒畅大方地指指树下的长椅,“另一个原因,是我想陪陪我哥哥。”
她朝玩得不亦乐乎的舒晨挪了下嘴。
裴迪文看了看舒晨,神情并没有意外,“能介绍我们认识吗?”
舒畅一愣,大笑,“好啊!晨晨,过来!”
舒晨留恋地看了看球,还是乖乖地跑过来,“唱唱,我不累。”
“这是唱唱的老板,很凶很凶的,要是唱唱犯错误,他会骂唱唱。来,叫裴总好。”
舒晨神情一下紧绷起来,“唱唱不怕,晨晨保护你。”
裴迪文闭了闭眼,转脸看舒畅,嘴角抽动。“你挺会记仇。”
“一般啦!”舒畅一点都没解围的意思。
裴迪文收回目光,温和地看着舒晨,伸出手,“你好,我叫裴迪文。”
“唱唱?”舒晨有点惊住了,盯着裴迪文尊贵、白皙的手,求救地看舒畅。
“晨晨,要有礼貌,乖!”舒畅心中一怔,为裴迪文对舒晨,象男人对男人应有的尊重。
舒晨犹豫了下,把手在T恤上擦了擦,学着裴迪文的样,伸出手,裴迪文轻轻握住。
“你好,我叫晨晨,她叫唱唱。”
“很高兴认识你。”裴迪文优雅地挑眉。
“很高兴认识你。”舒晨猛吞口水,眼睛瞟着孩子们手里的球。
“以后和舒畅到报社去玩玩,我们一起喝……茶。”
“我不喝茶,我要喝可乐。”舒晨扬起头,郑重声明。
“我会预先准备好的。”裴迪文抽回手,舒晨害羞地一笑,把手缩到身后。
“不要跑得太急,去玩吧!”舒畅揉了揉舒晨的头发。
舒晨笑着跑开,跑到不远处,还回过头看看裴迪文,傻傻的笑。
“他真快乐。”裴迪文和舒畅一同坐下,感叹道。
“是啊,他的世界很简单,没有什么能让他生气十秒钟。”舒畅递给裴迪文一瓶矿泉水,又拿出一颗水蜜桃。
裴迪文接过水,舒畅啃着桃子。
下午的风从林间穿过,吹来一阵树叶的青涩气和泥土的清香。
“收到我的稿件了吗?”除了和裴迪文聊工作能自如点,其他舒畅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裴迪文扯下脖子里的领带,松开两颗钮扣,舒服地深呼吸,“嗯,已经转给排版的编 辑,明天的头版。我本来想让你再写几个后续报道的,你却休假了,一点没预期。”
“这个采访我是替崔记者做的,裴总可以让他继续。”
“那件事再说吧!其实你想休年假,可以安排去旅行。你这么突然休假,我以为你仍在耿怀什么特别照顾上。”
舒畅脸一红,低下眼帘,看着脚边一蓬开着紫色小花的植物,“怎么可能,我……是真的有事。”
“报社里只要工作杰出的记者、编 辑,我都有特别照顾过,这是一个总编起码的作为。如果一碗水端太平,那么对认真工作的一些人岂不是太不公了?你的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你做着一线记者的事,却没拿到一线薪水,我对你并不算特别。”
“是呀,我也觉得你挺欺负我,骂起来又刻薄,又不留情面,不知道落在别人眼里,怎么就成了特别照顾?”舒畅委屈地点点头,忍不住感叹。
没有人接话。
舒畅抬起头,对上裴迪文调侃的眼神,一闭眼,她真是晕头了,这感叹应该是放在心里的,怎么说出口了呢?
“裴总,我的意思是……”她可怜巴巴地想解救,嘴张张合合,找不着一个合理的解释。
“看来,你是真的会记仇,我以后要小心了。舒畅,你的特殊照顾我一直留着,你再努力些,就会得到了。”
“薪水会很高吗?”她讪讪地笑。
“等你的书正式出 版的那天,我告诉你。”裴迪文一双俊眸突然深不可测。
舒畅咬咬唇,心里面莫名地发慌。
“三年都等了,还在意几天吗?”裴迪文又说。
舒畅一头雾水地嗯了声,心里面其实搞不清裴迪文说的是什么意思。
裴迪文笑笑,两人又聊了一会。
白昼一点点退隐,暮色渐渐四笼。
舒晨玩疯了,把T恤脱了,额头上汗如雨下。
“晚上,有个朋友过来谈生意,我答应陪他的,不然我应该请舒晨去喝可乐。”裴迪文站起身,口气有些惋惜。
“舒晨是在说笑。”舒畅跟着站起,可能是坐太久,脚发麻了,脚踝一歪,人往边上栽去。
裴迪文一把拉住她,随着惯性,她跌到了他的怀中。舒畅抬起头,两人的脸离得极近,呼吸的热气触到一块再留袅袅散开。
裴迪文见她一双眼睛满含着羞窘,笑了笑,扶住她。
脚上的酥麻还没消褪,她站不住,不得不攀着他的肩膀,他的嘴唇不经意地触到她的额上,那个温度让她大吃一惊,头猛然往后仰,他的嘴唇顺势滑到她的唇上,两人的嘴唇交接到一处。他的灼热,她的颤栗。舒畅来不及反应过来,他已经吻住她了。
她的唇边还留有水蜜桃的轻甜,他一啄吻,便不由地加深了吻的力道。舒畅愕然地瞪大眼,突地挣脱开他,“不……”
上帝,这都是发生了件么事呀!
裴迪文浅浅一笑,带着些无奈的宠溺。
“我……该去看舒晨了。”舒畅急急地转过身,“啊……”她失声轻呼。
不知何时,舒晨站在了一旁,瞪大眼,看看她,又看看裴迪文,还摸摸自已的嘴唇。
舒畅脸红得血都快喷出来了。
“唱唱,裴迪文和你玩亲亲。”多么惊奇,舒晨一下子就记得他的名字。
“不是,是唱唱脸上有脏东西,他……帮唱唱抹干净。”
舒晨眨眨眼,端详着舒畅的脸,笑了,“现在不脏了哎。”
“我们回去了。”舒畅真想一头撞死算了,面红耳赤地拉着舒晨,掉头就走。
“我送你们。”裴迪文笑着去抓她的手。
她象烫了似的,一把甩开,脑中热哄哄的。“不,不要,我们不远。”
“那好吧,明天我给你打电话,不准不接,更不准说没电。”裴迪文笑道。
舒畅埋头狂走,一声都不敢吭,连脖颈都红通通的。
群众的眼睛原来是雪亮的,只有她当局者迷。世上果然没有无缘无故的好,可是,可是……舒畅突然想起和杨帆约好今天下午去离婚的事。
她傻住了,手机没电,杨帆联系不上她,可能又以为她借故纠缠,不愿和他离婚。
舒畅急得直跺脚,加快了脚步。
“唱唱,我要喝可乐。”经过一家便利店,舒晨看着外面的冷饮柜,晃了晃她的手。
舒畅停下脚,“好的,你站这儿不动,我去买。”她松开舒晨,抬脚上了台阶。
街对面一家电器店今天开张,外面悬着个红色的气球拱门,上面披着一条长长的条幅,一个充气娃娃站在边上手舞足蹈。
舒晨看得新奇,咧嘴笑笑就往对面走去。
拿可乐的服务生突然捂着嘴,一脸惊恐地看着街道“多少钱?”舒畅从包里掏出一把零钱问。
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刺破了傍晚的夜空。
舒畅手一软,零钱象雨点似的落了一地,她僵僵地回过身。
一辆黑色的宾士车前,舒晨也象个充气娃娃一样,手脚痉挛地抽 搐着,额头处象有个喷泉,鲜血沽沽地往外喷涌着。
她情不自禁地伸手捂住她的额头,感到人象被撕裂了一般。
原来,这才是真正的劫难,昨天的只是热身,只是预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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