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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无尽时——梁凤仪

_6 梁凤仪 (当代)
“很少见你喝酒,且喝得那么凶!”
“高兴嘛。”
“有值得高兴的事吗?除非是为了你的仗义辞职,才值得干杯。”
我眼眶刹那间湿濡了,就只这句话,刚才所受的委屈都一扫而空了。
有人知道的委屈就不算委屈了,尤其那个人在自己心中有一定的地位。
“难怪康慈这么疼爱你,你的确是她们的知已。”
“也没有什么,反正经此一役,跟潘家夫妇相处下去也太尴尬了。潘令涛若为了哲菲的关系,有半分歉疚,而把我照顾提携,这个情我不愿领。若是为了同一件事,变成他们夫妻俩的疮痛快,对我这个知道内情的人,奈何不得,也别说会不会出手加害了,就这样成了眼中针似的,不也是没趣,我最恨办公室内闹恋爱,就是这道理。”
只没想到,自己规行矩步,仍然要落得如此收场。
“找到新工作了吗?”
我摇摇头:
“还没有开始物色。”
“打算小休一个时间才复出吗?”
“不,一星期就开始翻报纸,打电话到猎头公司去登记,我并不想闲下来,没有安全感。”
蓝康年点头,跟着说:
“有兴趣到我公司来工作吗?我正要找一位人事部经理,工作范围颇阔,要兼顾其余亚太区的高级职员物色与调度问题,以及集团的福利计划,也许是你的一个新尝试。”
不无惊喜。
一时间不知怎样答他。
“你考虑后再给我消息吧!”
车子停在家门前,道了晚安。
我回家去,躺在床上想:好不好就去当蓝康年的下属?
他的那家电子企业公司还真是跨国机构,论资产与规模绝不失礼,我们这起一旦爬上了中上阶层地位的行政人员,工作除了糊口这外还要讲服务机构的气派以及前景呢!
随随便便一个花档,再高薪也不能考虑的!
至于工作性质,我是驾轻就熟,信心当然有,至于说要兼顾其余亚太区的人事,这岂非在工作范围上比在环宇更进一步。
想想,也是快慰的。
然,忽又念及另一个扰人的原因。
我才刚刚跟那蓝康年说过:最恨在办公室内搞恋爱关系,他就随即双手奉上这个职位,不就等于说,他不会跟闹恋爱,请我放心!
我翻了一个身。
很心心不忿。
谁要跟他闹恋爱了。
都已经是十年有多的朋友,要闹恋爱的话,怕现今儿子都要上小学了。我才不要去他公司任事,海阔天空,真不相信会找不到事做,何必依从他,哼!
什么都假,好好的睡它个八小时,醒来再筹算一切。
留在环宇最后的一天,我跟上司黄董事说了再见,他恳切地握着我的手。
“请跟我保持联络,如果我有什么可以帮忙的,你别忘了要在第一时间让我知道!曦远,你是我最得力的帮手。”
对他的诚意,我相信,并且感谢。
我跟他一点利害冲突也没有,只有一直帮他建功立业,他干么要对我不好呢?
且这些年,我还真是他一手提拔的。
“曦远,请记得,别太执着,你倔强的个性很可爱,但有时会害你自己。”
这是肺腑之言了。
“江山易改,禀性难移。”
“当然,天佑吉人!”
回想这些年,在环宇再辛勤劳碌,也还是值得的,最低限度,有直系上司真心欣赏。
我回到办公室来收拾东西,部门里寂静,一片愁云惨雾,心肠软的女同事竟偷偷地哭肿了双眼,我那秘书小姐呢,简直泣不成声,真是的。
天下无不散之筵席。大多的惆怅。
我答应过两个星期,大家平一平气,再跟他们吃饭相聚。
有人叩门,进来的是础咏,手里拿了朵玫瑰花:
“送你。”
“女人送花给女人,这是荣誉还是悲误用呢。”我问。
两个人相拥着。
患难见真情。
或许女人太注意这种情感的表达问题,因而在某程度上还是不能跟男人在事业上争锋,然,不要紧,名利虽好,我尤重温情。
础咏在我身边说:
“别理什么闲言闲话,我们一起女经理,给你打气,铁定了个日子跟你大吃一顿,连常早薇也要参加。”
础咏又把一本书塞到我手里去,问:
“喜欢读亦舒作品?”
我点头。
“我们一班女经理给你送行的小礼物。”
是一本叫《意绵绵》的散文集,里头还有个精美可爱的书签,我顺眼望向页,题为《公道》的一篇小口。
亦舒写道:
“要讨公道,法庭相见,人情世故,当然偏帮亲密朋友——放着好友的场不捧,难道去捧敌人的场,废话。”
“有种人包拯托世,平时吃喝玩乐,忽然一声秉公办理,公管公,私管私,板起面孔不认人,讲起他心目中逆耳的忠言来,帮理不帮亲,敌我不分,似是而非,好不尴尬,不知以后怎么样称呼。”
“朋友最应该做的便是支持朋友,可以绝交,不可以主持公道。”
“一开头便〖他虽是我的朋友,但——〗这种人最危险不过。”
合上了书,心上的龌龊气已经泄尽,兼忍俊不禁。
础咏翘起大拇指,说:
“这亦舒,棒!人情练达即文章,对不对?我从前在银行做事,每年广告费五百万,一直往一家广告公司的口袋里送。那老板岂只当我是尊观世音,简直嘘寒问暖,关怀备至,差点殷勤得要替我做媒,给我找归宿了。”
“结果呢?”
我心急地追问。
“结果我辞职,还有一个月呆在银行里做交代功夫之时,有间慈善机构托我代登一则广告,也不是免费的,完全准备照足报馆价格付钱,谁知单子开来,还加足广告公司费用,半个子的回扣也不减。”
“你如何反应?”
“我,以这么便宜的价钱可以看到人心,上了一课,还不快快自掏腰包如数清付算了呢!”
做得对!
“好戏还在后头,日后这广告公司老板在飞机上碰上我那银行主席夫人,正正就是说着亦舒小姐那句话,开场白是:础咏这个人虽是我的朋友,但——航机飞了十二小时,非常荣幸,竟有四分之一时间在数落我的不是。”
我问:“你重新到环宇不,每年掌握更多的广告预算,那老板的嘴脸怎么样?”
“更差。我连打三次电话表示友善,约他吃饭,他都不作回应。”“奇怪!”
“不,因为我光顾了别家广告公司,他有权不高兴。新广告公司的客户部经理在我未到环宇上工,还是在江湖落难之际,久不久就给我电话慰问,又约我吃顿饭闲谈。在中环的餐馆内跟失业人士共进午餐面子上不见得光彩,且不能入公数,要自掏腰包,然,碰上了熟人,对方落落大方的介绍我:“这位是我的朋友!”值不值得在我翻身之日,把环宇的广告户口双手奉送呢?”
人就是这么奇怪,只看到别人移情别恋,并未曾好好检讨自己究竟以何种心肠相向。
我感慨地说:
“础咏,不要怪责那位广告公司的老板!”
“你说得太对了,他只不过没有选择我作为他的好朋友罢了,凡事反求诸已,人家没有选择我为友,想必有我的不是之处,然”础咏望住我:“一旦作出选择,就得对之负责。我们都羡慕那些能作为你好朋友的人。”
我安慰人。
有人知道的委屈再不成委屈。
我又何只有知已,江湖道上,竟还有不少心照宣、惺惺相惜的朋友!
并不能要求所有人都两肋插刀,只要肯在你有重重忧患时说上一句我们明白,在你们无权无势,更无依傍之时,又找上你问:还好吗?请振作。那就应该于愿足矣。
“础咏,下星期我请你们吃饭,多谢你们的礼物。”我扬扬手中的书。
“怎劳观音请罗汉了,没有这样子的事,一定得由我们作东道。”
哭得双眼红肿的秘书叩门进来,哭笑不分的说:
“童小姐,你看是谁来了。”
我往办公室门口望去,见到朱慧菁。
她抱着一盆小小的绿色植物,叫不出名字来的,讷讷地对我说:
“送给你,带到新的办公室去。”
“好!”
不单对方眼眶湿濡,我也实在难忍冲动。
“你现在可开心了?”我问。
朱慧菁点点头。
础咏说:
“她快要结婚呢,还是我们的好同事。”
“恭喜,恭喜!”
慧菁讷讷地说:
“比以前的那一位好得多!”
我猛地省起来了:
“对,对,这是一定的。”
“我特意来谢你!没有你的安排和鼓励,不会有今日!”
“我并不擅长作媒,事业与爱情,都是你的努力。”
离开环宇,说到头来,还要算喜剧收场的。
不能要求每一个都了解自己,欣赏自己。
只要跟自己交过手的人,有一大半认同自己是他们可交往的朋友,那就是工作上一项相当辉煌的成绩了。
那些不相干的人,说着不相干的话,实不足挂齿。
踏出环宇大厦,门口正停着潘令涛的座驾。
只见他扶了扶妻子刘建琴的手,先让她上车去,态度还是殷勤的。
我叹息。
旁人眼中,又是一对所谓恩爱夫妻。
里头的千疮百孔,有几人会知道!又有几多人会关心。
潘令涛回头看到了我,向我点点头,随即上车去了。
这真是个最正常的反应了:事过境迁,恨不得早早重新为人。
经此一役,姓潘的知道自己至爱所在。
我仰头望住这幢高耸入云的环宇大厦,轻轻地叹一口气。男人的至爱,也不过是他的事业而已。
毕业后,只找过一次工。
第一份职业也是在地产公司,当行政见习。
其后转到环宇来工作,是一位父亲的好友推荐,根本没有经过什么艰难的申请手续。
如今坐猎头公司里,填那一大叠的履历表,心情竟是复杂而不痛快的。
求人收买自己的过程,无法不有损自尊。
更何况,都已是近三十岁的人了。
一张老脸,不知往哪儿放。
一连见了几份工,都没有结果。
不是我嫌人,就是人嫌我。
人家若不是嫌我过往履历还是不足,难让我独当一面,就必嫌我在环宇的薪金太高,坏了他们原先的制度。
原来,劳资之间的情投意合,跟男女私情一般的难。
现今世界的女人真可怜!
既要有适合的工,又要有适合的人。
我呢,目下两大皆空。
好天晒,落雨淋,仆仆于中环、金钟与尖沙咀地铁之间,走上几里路,满头大汗才重见天日,平日的地铁比此刻可爱十倍。
无他,迷失了方向,无所依归,无人认领,就是那么彷徨。
就这样一直走上了十天八天,每天睡进了八小时后,除了有工要见,根本就无所事事。
一层小公寓,都不劳钟点女佣来动手,我已把它洗刷得光亮洁白,总不成天天的大扫除以虚耗自己的精力吧。
下午,百无聊赖,电话搭到方哲菲的律师楼,秘书说方大律师正在见客。
可见有正常职业,伤心还能寄情工作。
找蓝康慈呢,电视台说她出外景去了。
只好巴巴的走到那所阮秀竹任教的中学,干站在对面马路,同那些家长们一起等放学。
生命再如此浪掷下去,我怕要离开本埠,到加拿大去跟父母会合了。
反正要丫角中老,还是别在外头流浪献世,躲在裙脚下,遇事有商有量,最低限度不愁寂寞。
然,老人家又有多少年的日子呢。
不能安他们的心,反而连累他们担挂,现代人最不孝,也怕是这个样子了。
好艰难才候到放学的时刻,远远望见阮秀竹,就喜不自胜。
真庆幸有好朋友的工作能在下午三时半就下班的,否则人人在中环干活,不到水静河飞,怎有喘一口气,息一息呢。
“秀竹?”我叫她。
“怎么跑来了?”
“约你去饮下午茶。摇电话到学校找你不方便,怕你有课,故此等在这里!”
秀竹白我一眼:“闲得发慌了?”
有事要瞒住秀竹是并不容易的,她太心思精密,晓得观人于微。
坐到咖啡店。秀竹开始说我:
“这种悠闲生活不合你性格,先别太挑,好歹寻份工,骑牛找巴,徐图后算,先辞了职再找工,就是这么难了,此所以两夫妻再没有感情,那些男人还是找到了合心的人才一边告诉情人,他的婚姻是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另一边才想办法离婚。”
我差点笑得呛死。
“有什么好笑的,我说的是实情?太多例子,不胜枚举。”
“秀竹,你会不会离婚?”
“在没有找到更好的一个人之前,我也不会,人人都如此维护,我何苦无端大方。”
“坏的不去,好的不来,我不相信你刚才的那番道理。”
“所以你才小姑独处至今天今时。”
“这也叫宁缺毋滥。”
“唉,死性不改,怎奈你何。”
“谁象你这般幸运,有许君度这个如意郎君。”
说这话时,秀竹抿抿嘴,表情是认真的。
“到今时今时,还不放心他呢?”
“一天不盖棺,一天还下论。”
“如此战战兢兢,何苦来域?”
“轮不到自己放心的,现今连不好的男人都成抢手货,何况是好的。”
这句话透着太多的苍凉。
的确,为什么呢?我们往周围看一看,条件优秀的女人总是比男人多。
就是为了女人的优越潜质,一经社会提炼,就出类拔萃,于是等级齐量的男人不足分配了,女人就只好屈就。
实在见得太多好女人委委屈屈地嫁掉了,对方除了眼耳口鼻俱全,并无什么可取之处。
丈夫男友怎么同儿女?反正生下来了,只要并无残疾,就欢天喜地的据为已有,兼谢天谢地呢?
我不敢再朝这方面跟秀竹说下去,她是个心思奇怪,又极度敏感的人,万一扯到许君度的头上去,又可能牵涉到方哲菲,真是牵一发而动全身,太破坏气氛了。
“秀竹,结婚这么多年了,你怎么不养孩子呢?请别怪我,我是关心的。”
“这当然,难道我会以为你好管闲事了,老实说,我不喜欢小孩子,天天对着一大群人家的子女,没由来的生了厌恶感!”
“奇怪!”
“生命中的烦恼最好减至最低,多一个人跟自己有密切关系必多很多麻烦,睡醒连这份书都不愿教下去,还说要养孩子,太划不来!”
“君度没有意见吗?”
“他稍稍问过我,见我不置可否,没有勉强,我想,他是喜欢孩子的。”
秀竹忽问:
“你对蓝康年怎样?”
“什么叫怎么样呢?”
“曦远,对我,你不妨直说了,方哲菲心上只有她自己,蓝康慈又粗心大意,只有我是关心你的。”
我没做声。
“这么些年了,我都跟你提,只为姻缘天定,也不知蓝康年这傻子究竟葫芦里头卖什么药,或者他已有心上人,且又途长路远地跑到美国去谋生,他这种人才不知有多少女人恨不得据为已有,谁知回港来了,依然故我,既是男的未婚,女的未嫁,好应该顺水推舟,水到渠成。”
我有匙羹搅着咖啡,一颗心七上八落。
“曦远,你年纪还小呢,苏州过后无船搭。”
“也不是一定要嫁人的。”
“这里你心里头那句话才好讲出口来?”
“你别这样子一厢情愿地把我推销出去好不好?”
“怎么叫一厢情愿的?你敢肯定蓝康年一点意思都没有吗?别小瞧了自己!有些男孩子要人家亮了绿灯才放心踩油门。”
“怎么亮绿灯红灯?都是十多年的朋友了,怪熟的。”
“你真是,媒人负责捉了你俩上轿了,也得教你们洞房不成?”
白云无尽时 正文 第六章
章节字数:11353 更新时间:08-07-11 14:28
我有脸飞红,然,又有不枉此行之感,有一点点的想偷笑。
“人家蓝康年已经开了声,请你到他公司去上班了,这不是个最好的机会吗?”
“你怎么知道?”
“康慈告诉我的,说你还在考虑,考虑什么呢?真的莫名其妙,放着社么好的一条路,既有份优差,又可乘机跟他接近,要是可以发展下去,固然皆大欢喜,认真不合拍的,也叫了却一宗心事,反正工照打,粮照支,说有多妥当就有多妥当!”
“万一,万一”
“万一什么?”
“万一日久生情呢,我最怕在办公室里头搞桃色事件,尤其跟上司!以后关系夹缠不清,不得了,有碍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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