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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云变_梁凤仪

_5 梁凤仪 (当代)
  只见来人不由分说,扑倒在我怀里,“呱”的一声,就大口脏物吐到我身上及地上去。
  我下意识地搀扶着她,拿手托住她的额头,让她好好地吐个干净。
  这才看清楚了孟倩彤那张毫无血色,像极了死人的脸。
  “倩彤,你这是干什么的?”
  倩彤紧张地抓住我,不放。口中乱嚷:“别不理我!你不理我,我就惨定了!”
  分明是喝醉。醉后吐的也许是真言。倩彤父母早亡,没有兄弟姊妹,孤家寡人一名,我算是她最亲近的朋友,直至最近,她才有了那个姓施的!
  心头蓦然掠过一阵忧戚,随即惊觉,要先顾倩彤。于是把她半扶半搀,一直拖抵家门。
  好辛苦才把倩彤弄进母亲的房间,让她睡在床上。慌忙地弄了一把热毛巾给她擦脸,又得强行脱下她的衣服,给换上了我的。折腾了好半天,才叫看着倩彤昏睡过去。
  总算一下子回复平静。
  我坐在她床前,嘘一口气。
  到底出事了!
  这是预期的结果吧?
  我无奈地站起来,腰骨有轻微的迫卜之声,人要折成两半似,怎生这一天快快地过?
  推开门,锦昌倚在床上,边抽烟边看电视,我想了想说:“锦昌……倩彤有点事,她来了我们家,大概要搁上一夜!”
  锦昌完完全全的没有反应,连稍微回转头来给我一眼色也欠奉!
  我默默地把房门带上。
  背后有人猛地拍打我的肩膀:“什么?”
  我看清楚来人,气愤地叫,“沛沛,你别在此时作弄我。”
  “我的汉堡包呢?”
  天!汉堡包?还用细想,给倩彤吐了一身,连那袋宝贝都已弄脏,随手不知扔到车房哪个角落去了。
  “沛沛,你且看看厨房有什么吃的,应付着今晚吧!”
  “我是问你,汉堡包呢?”
  “掉了!”
  “掉了?你究竟什么回事?为什么人总要像是祖母说的,三分颜色例必上大红?我吃什么穿什么,原就在你们指掌之上,犯不着前言不对后语!”
  我忍住了没有伸手赏王沛沛一记耳光,因为我已怒不可遏至耳畔嗡嗡作响,四肢发软!
  “沛沛,容忍有个限度,你太目无尊长!”我厉声喝道。
  “是的,因为我没有家教!”
  我气得胸口发痛,眼泪直流。手举在半空的一刹那,被人狠狠地捉住!
  “你疯了!”锦昌使劲地把我的手摔下,“你自己有冤屈,别发泄到孩子身上,要是这样子,你求我让你独个儿把沛沛带到加拿大去,我也不放心!”
  眼泪在眼眶内打滚、滚、滚、滚,滚回肚子里去。整个人如掉冰窟,急冻冷凝,毫无知觉。
  由极度愤痛演变至麻木不仁,过程原来可以是指顾间。
  我目送着锦昌搭住沛沛的肩,走出大门,隐约听到锦昌说:“我们父女俩吃消夜去!”
  客厅只剩下我一个,如果全世界的人都离弃我,我将如何是好?
  过尽半生,我第一次思考如此庄严肃穆而又凄凉,但有可能发生的事!
  我呆呆地站着。思考、站着。思考……
  突然,有一个意念飞快地钻进脑子里,我必须摇个电话给正在搓牌的母亲,看她能不能到郁真处过一夜。看情况,倩彤是要留宿一宵的了。我家就只有三个睡房。平日本可嘱她两婆孙挤一挤,如今沛沛考试,情况有点特殊,她需要一个完整而不被骚扰的天地!
  我凄然苦笑。此念一生,正好给了我一个具体答案,不论世界如何变,活着的一天,必须尽心尽力应付目前。戏还是要串演下去,不论是群戏,抑或是独脚戏!
  我摇电话至张重轩太太家去找母亲,奇怪,母亲的麻将搭子,近来总是些有头有脸的人物!张重轩是本市若干慈善机构的总理,夫人顺理成章的成了各类活动的重心人物,风头之劲,无与伦比!连跟她亲近的朋友雀友,也沾光彩。
  母亲年内也不知出席了多少个电视台与电台举办的盛典,嘉宾票子都是因着张家的关系取到手的。这倒好,难得老人家可以为自己的生活铺排,不用我们担心!
  母亲来接电话时,语气极不耐烦,想必战局仍然持续紧张,分秒必争之故。
  对我的建议,母亲没有反对,只道:“你给郁真一个电话,交代一声才好。”
  这当然应该。才是晚上十点多,郁真还未上床休息,对母亲会借宿一宵,她的态度还是温和的。我放下了心头大石头。
  只是,郁真乘机问了我一句话:“大姊,你曾到移民局走了一趟吗?”
  我都差不多忘了这桩事了,只茫然地答:“啊!很多天以前的事了!”那周钰城先生不是答应过不会给郁真提起的吗?
  于是我问:“是周先生告诉你的?”
  “不,他没有提过,大概是尊重你的要求,他代为保密。只是别个负责帮你拍发电报到菲律宾去的同事,辗转相传,传到我的耳朵里来,这世界上,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段郁真从小聪明干练,她从来处事都含蓄而一针见血。这番话语,已等于热辣辣地向我破口大骂。
  我完全搭不上嘴。
  要向妹妹说声对不起吗?我根本没有做错过什么吧?每个人是不是都有一定的自由权利,去为本身的意愿采取某些行动。当然,这些行动最好不会伤害别人,为了替家姑申请菲佣一事,我跑去移民局一趟求助,有侵犯到段郁真的尊严抑或权利吗?
  我只能以此相问。答案是:有。
  郁真冷冷地说:“你根本搞不清楚形象对一个苦苦经营的职业妇女的重要性。我不要听到署里头有任何一句闲言闲语,说我的亲人打着我的名号,得着什么利益!大姊,请你坐在树荫底下乘凉的人明白,外头风霜正盛,轮不到我们不小心翼翼,不讲某程度上的势利!希望下不为例,如再有雷同事件,我直接给同事讲清楚,此风不可长!”
  摔掉电话的,竟然是我!
  心头随即泛起一点喜悦,只为我觉得自己晓得愤怒,都算是死气沉沉的屋子内一点活泼生气。
  也许真是我训练自己分析思考的时候了。
  不错,人生难得正直,然,假无私之名标榜自己清誉,是无私显见私!受害的对象不同而已!
  段郁雯在整件菲佣求助个案中,只犯了一个毛病,就是模样儿长得像段郁真,故而给他的下属周钰城认出来了,主动地加以援手!我利用了自己的长相,暴露了跟郁真的关系与身分,因而沾了不应沾的光,得了不该得的特权。香港是个文明光洁的社会,于是我错了,活该备受责难!
  如果段郁真认为她有权利,在这么“小”的一件事情上,不以和蔼友善的商量口吻去给我讲解江湖利害关系,事必要疾言厉色苛求,我有权对她的谅解减半!
  段郁雯不是生下来有责任无穷无尽地受着各房亲友的气的!
  任何人要仗着感情与关系之深厚而发他臭脾气的同时,应该想一想对方的感受,想一想别人的尊严底线与容忍韧力!
  利欲熏心的后果,并不一定是杀人掳掠,才能使人痛心疾首!
  在生活环境之内,俯拾皆是只见自己困难,漠视他人权利的人,不论亲疏,冲着你而来。无须人在江湖,始知利害!
  从小到大,只有妹妹教训我的份儿,因为她的确比我聪敏美丽,我心悦诚服地爱护她、佩服她!但全面性的盲目容纵,显然使自己首当其冲!
  我应该开始考虑给予自己以及对方改良关系、使之正常健康化的机会!
  沛沛那方面,又何独不然?
  一夜之间,我活像受尽了凄风苦雨。
  推门走进母亲的卧室。倩彤还在睡。
  我坐在床沿,把床头灯的光度调低,我看着倩彤出神。
  心在无目的飞驰至多少个以往的年头去!
  
第六章:
  小时候,我跟郁真同室而居。姊妹俩相处得非常融洽。
  我们是在同一间女校内成长的。我比郁真高一班。妹妹在校内的风头,无人能出其右。纤纤弱质,运动场上却永远是金牌得主。每次田径抑或泳赛归来,就必累得像烂泥似,死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吃晚饭。母亲三催四请无效,管自把饭菜放好在饭桌上,嘱我照顾妹妹,就抓起手袋到隔壁搓麻将去。
  我就在床沿守着熟睡的郁真。看着她纤巧玲珑的身子,端正姣好的脸庞,以及那放在书桌上的运动奖状,我就会得把差点饿弯了的腰一挺,含笑坚持等她转醒过来,才一起吃晚饭,通常候至十点十一点,都饿过笼了,郁真才转个身,考虑起床!
  又妹妹岂只运动好,功课也是一等一。在我记忆中,她在学业成绩上的遭遇从来都是前无去路,后有追兵。每次考试,她就彻夜不眠。有时累得实在撑不下去了,就把我摇醒,当她的活动闹钟。我又是毫无怨言地守着熟睡的郁真,一直至月色微明,才催她起床。
  家中两朵小花,一定得培养出一朵玫瑰来才好!
  故而,自问蒲柳之姿的我,从小乐于退居次席,诚心当护卫队的一员。学校经常有小八婆攻击郁真,放着各种各样的发矢的流言,我听在耳里,心上难过,可从未试在郁真面前复述半句,因为她受不起,我和父母都甘心情愿让她在世界上逍遥白在,惟我独尊。
  难道我们又有错吗?
  倩彤翻了个身,说着梦话。
  “倩彤!倩肜!”
  我轻声呼唤,她的话像个婴孩在牙牙学语,根本听不懂。
  只见她把被褥踢开了,手在胡乱挥动,状似挣扎。
  可怜的孩子!
  我紧紧地抱住了她,用我的体温拥着她冰冷的身体,帮助她战胜恶梦,平伏过来。
  我把倩彤的手,再收到被子里去,轻轻地,一下又一下的拍着她的肩膀,让她再宁静地睡下去。
  看着倩彤额上有汗水,湿濡了发鬓,我拿毛巾替她插干。
  那年头,沛沛十岁闹了一场病,我就是如此这般的日以继夜侍候在床前,不知多少个晚上未曾敢把眼睛合上。
  沛沛从小身体不算好,小毛病说多少有多少,平日已经让我这做母亲的担心,还闹一场重病,简直掉尽了我的三魂七魄。
  每次守在她的床头,我就难过。真不知怎样才能无灾无难地把她带大?为了沛沛的体弱,我受的委屈,更不足为外人道。家姑老是拿言语威迫我,说王家要有男丁继后,谁知在这事上不肯让步的并非媳妇而是儿子。锦昌每次在沛沛生病时,就拉长了脸,似世界末日!他决不肯再添一个孩子,增加顾虑!我是夹在中间的无奈人。
  经年下来,听闲话,受指责,久而久之,变作麻木不仁,唯一活动的心机,就是依然热切期待沛沛快高长大!
  近这两三个年头,沛沛身体的确硬朗不少,没有守在她床头有好一般日子了,只间中,夜里转醒过来,会得蹑手蹑脚,跑到女儿睡房去,看她有没有把被踢跌在地。
  我跟倩彤自小相交,可没有什么机会,会得像今晚般,守在床头看她睡觉。
  从前未嫁,倩彤最喜欢把我请到她家去住宿一宵,两人团在被窝里学着说人情世故,也说男生,都总是谈得累了,就双双睡去。嫁后要撇下锦昌去外宿,可就说不过去!
  如今,看着倩彤那张睡了还紧绷着的脸,心不由得不抽动着,微感痛楚起来!
  倩彤不会为了公事而醉得如此无奈与痛苦,这是肯定的!
  她是个有办法的女人,天塌下来,她都有本事撑得住!否则,不会父母双亡,家无余荫,可以几年之内,在商界叱咤风云。有学位的年青人,在江湖上宛如水帘洞的猴儿,说多少有多少,单凭两下绝招散手,挣扎不出个所以然来!
  经验通常是决胜之道。我生活上最大的敌人怕是家姑无疑。初成为王家媳妇时,每次给尖刻的言语刺痛了,就只会躲起来哭,或向锦昌、母亲投诉。日子过下来,发觉哭最不是办法了,徒令家里的人讨厌。是非扯得多,无补于事,只有愈发结上生结,一屋子都在阴霾密布下过日子似。于是一反常态,试行把家姑的说话孤立,我过我的生活,她说她的闲话,就这样,反相安无事。
  谁说经验不令人世故独到?故此倩彤在工作上头,经验绝对老到,怕已成精,百毒不侵。
  只有对爱情一事是个生手,故而中招了。
  普普通通一段恋情,犹须屡经历练,才到得彼岸。何况总揽这么一宗复杂无伦的社会奇情伦理曲折故事上身,只怕是肯披荆斩棘,也无从下手。
  倩彤又翻了个身,口中乱喊:“我渴呢!”
  我慌忙跑到厨房去,给她倒了一杯茶。
  倩彤半醒半睡,头不住地拧来拧去,像要摔掉脑子里什么似。
  我把她略略扶起,说:“好好喝一口,要小心,很烫!”
  倩彤大口大口地喝光了那杯茶,回一回气,睁开眼,看到我。
  才一定神,就扑到我身上来,放声狂哭。
  我一直拍着她的背。
  让她哭吧!
  沛沛小时候有什么不如意,哭了,左哄右哄还是没法,我就干脆坐着,任她哭个够,之后,就易于变回个没事一样。其实,麻烦并不能哭掉,可是,要真是发泄了舒服点,又不碍着眼前人物,也就无所谓了。
  这其间,我又重新替倩彤倒了热茶。是要补充水分的倩彤哭累了,捧住热茶,一边呜咽,一边轻呷着。
  我没有问为什么。
  她要说给我听,早晚会开口的。
  我只问:“要不要放水让你洗个澡?”
  倩彤摇头:“我想静一静。”
  “那我先出去,让你躺躺!”
  “不!你陪我,成吗?”我点点头。
  被欺负了的小孩,最恐惧是独个儿站着。嚎啕大哭,也没有个人上前来慰问,是愈显凄凉的。只要能有个人在身边出现,表示支持,不论用什么有效无效的方式支持,也是好的!
  孤独十分难受,在落难时孤独更加恐惧。
  “施家骥今天跟我摊牌了!”
  唉!今天在通胜上是什么日子?宜摊牌?怎么男子都在这一天行事?
  “他怎么说?”
  “他要在我和政治前途中择一。”
  “这有关系?”
  “他太太告诉他,会有,且是密切关系。”
  “于是他选择对太太投信任一票。”
  倩彤眼内又有泪光。我不知是否措辞过重了,倩彤倒抽一口气:“他不敢冒险,如果施太太真个撕破脸,大庭广众把我们的私情抖出来,谁敢担保社会舆论会怎样?”
  “施家骥是委任议员,是不是?”
  倩彤拿眼看我,半分的惊骇与佩服一闪而过。
  自从那天知悉了孟倩彤有了这个施家骥,又在傅玉书的婚宴上无端端迫上梁山,跟施太太交手,我已开始注意敌情。
  这世界,生活上的任何压力都可能成为长进的一些激素。
  最低限度,这段日子,我一边在家收拾行装,一边留意听电台广播,也专诚订了两份中英文日报,不时地翻。因而,我掌握吸收的资料比人们想像的多。
  倩彤没有回答我的问话。只重复那句话:“他不愿意冒险。”
  “不一定有险需要冒。”
  “郁雯,你想证明什么?求证施家骥存心甩掉我是不是?”
  倩彤突然发狠地骂我。
  我呆了一呆,随即打从心底里原谅她。
  “对不起,倩彤,我不是这个意思!”
  “要说对不起的是我!我太……糊涂了。”
  “快别这样!”我把纸巾递给倩彤拭泪,“事情总要想办法,亦必有办法可想!”
  “婚外情并不名誉,施家骥的顾忌有可信成分。就算地位不变,但人言可畏,最怕号令不行。”
  “我们到了要相信并且利用社会成熟的一面,作为招架武器的时候了!”
  “你意思是拼死无大害!”
  “也只好这样,况且,谁没有婚外情了?”我垂下头去。
  “郁雯!”倩彤坐起身来,抓紧了我的手,非常紧张地说:“你别告诉我,王锦昌他……。”
  “啊!不,不,不!”我慌忙摆手,“不是这回事!”对倩彤的敏感,我有点啼笑皆非,随即深深感动。以她如今的身分、心情、际遇,可以为惊怕王锦昌有外遇而大呼小叫,为谁?
  我记住了,但愿有日我能酬还知己。
  “倩彤,今时今日,只消翻一翻周刊杂志,怕不难找到婚外情的种种报导,想必是个社会风气了,才会如此!”
  “唉!”倩彤长长叹一口气,“怎么跟施家骥说去?”
  “你信他爱你?”
  “信的。”
  “那还有希望!”
  “不一定爱得够!”说着这话时,倩彤有无法遮掩的痛楚表情。
  “只要仍能将他太太比下去,就已足够了!”
  真没想到我如此简单的对话就能令激动的倩彤静下来。
  时穷节乃见的同一道理,危难一生,人的生存适应能力只好表露无遗。
  倩彤乃我挚友,她的困惑,我感同身受。
  “郁雯,怎么跟家骥说去?他今晚情绪低落至极,在我屋子里喝着酒,我陪着他一道喝,结果他醉着回家,我醉着跑到你这儿来求救!”
  “施太太不肯离婚?”
  “想当然了!”
  “倩彤,我们要面对现实,是施家骥不肯,还是施太太不肯,这儿是关键所在。”
  “是他太太!他提出过无数次,这最近的一次是施太太扬言,我们再有任何往还瓜葛,她就开记者招待会!”
  “你信?施家骥信?”是迫虎跳墙的一招,既难共存,唯有肉搏。
  倩彤点点头。
  真是当局者迷。我可不信!
  如今的情势,最显浅不过。就是如箭在弦,非发不可了。
  “倩彤,已到不是你死,便是我亡的阶段了。”
  “我知道。”倩彤把茶骨碌骨碌的又喝了几口,有点拿茶当酒,旨在消愁,“我想跑过去跟施家骥太太见一面,大家说个清楚明白!”
  “你去不得!”
  “为什么?”
  “万一败下阵来,再无转圜余地,也不好向施家骥交代了。”
  刚说到这里,听见了开门关门声。
  很久,又是一屋平静。
  锦昌父女俩吃毕消夜回家来了。锦昌看我不在睡房里,根本连母亲的房都不进来查探一下,怕就上床睡了。
  我轻轻的在心内叹一口气。
  “郁雯,我如何是好?随得他去吗?我……”倩彤的眼泪又簌簌而下。
  “让我跟施家骥太太见个面吧!”我说。
  倩彤浮动着一片泪光的眼,瞪着我。
  “你放心让我走运一道吗?反正成败未必由人,早已是天定的,只不过看命运借助于谁罢了!倩彤,我也好想在移民之前,给你办妥一件大事,免我山长水远地挂望!”
  倩彤握紧了我的手,说:“你几时启程?”
  “且看锦昌的意思!”
  “一家在彼邦过新生活,你开心吗?”
  我笑笑,没有告诉她,我这即将来临的新生活将是独个儿支撑的世界,是光明?是黑暗?是苦?是乐?不得而知。
  可是,我决定成行了。再无必要在友人重重困苦之上,加添她的挂虑。
  我让倩彤再次睡好,把新买回来的一本小说拿在手里:“你好好地睡一会吧!明天我就去约见她!”
  “你呢?还不睡?看书?”
  “只看一会,也在这儿陪陪你!”
  倩彤闭上了眼睛。
  我翻开了小说,这本叫《我的前半生》小说,由一个叫亦舒的作家写的,卖了很多版的小说。
  我的前半生?是检讨的时刻了!
  人会在刹那间成长起来!
  而我,如果此刻才成长,也未免迟得太失礼了。然,总好过一直执迷不悟。
  早晨,我依旧准备了早餐,热腾腾、香扑鼻的咸蛋瘦肉粥,顺便压一压各人可能上升的虚火。
  沛沛见着我,有点难为情地喊了一句:“妈妈,早晨!”
  “快点吃早餐了,考试期间最不能迟到!”我若无其事地打点着一切。
  父女俩都低着头,一下子吞掉一大碗粥。
  我跑到房里去看倩彤两次,她还是没有醒过来。我有点不放心,跟锦昌说:“倩彤还在,我不好就这样跑出去送你们上班上学!好不好趁早摇电话叫部计程车?”
  锦昌耸耸肩,依然不发一言,就摇电话去。
  “锦昌!”临出门时,我叫住了他:“到加拿大去的机票,你早早让秘书订才成,人家都说整个夏季,连头等都爆满!”
  锦昌望我一眼,神情刹那间变得轻快,语调仍勉力维持,“成了!我送你们母女俩去,安定了,我才回来!”
  没有人愿意将自己的苦难建筑在别人的方便之上,除非你深爱对方。
  纵如是,只怕也还有个极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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