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我要活下去

_4 梁凤仪 (当代)
“不会。”贝元抱住了妻子的腰,忽然有一阵的沉默。
章翠屏说:“元,你是否想起一个人来了?”
贝元不置可否,章翠屏没有等他回答,就说:“玉荷是个可爱而可怜的女人。”
章翠屏这样提起了伍玉荷,无疑令贝元暗吃惊,像被妻子戳穿了心事似的,神情不免带点狼狈。
“翠屏,我必须解释一下……”
“不,不用解释,我很明白。”
“你明白?”
章翠屏点点头,道:“我们在今天好好地尽朋友之谊,多给玉荷母女照顾是分内之事。你和玉荷是从小到大的相交,这份情谊不减不灭,并没有不对,所谓‘发乎情,止乎礼’,谁也不应该不接受。至于我,是因为玉荷的不幸,才有着我的幸运,我待她也应如你待她的心肠一样,况且,我很体谅一个寡妇的处境与心情,物伤其类,对玉荷的怜惜应该更甚。”
贝元听了妻子的说话,紧紧地抱着她,说不出话来,是有着太多的感慨和感动了。
自此,章翠屏经常很主动地带着贝清,从广州到小榄看望伍玉荷母女。
小榄镇上属于戴家的田地和鱼塘,一直都雇有农户打理,养活伍玉荷母女是不成问题的。
小彩如和贝清这对年龄相仿的孩子,尤其喜欢在阡陌上耍乐追逐,也爱到鱼塘边去捞小毛虾。
田园生活对孩子一直是吸引的。
有些时,章翠屏也会邀伍玉荷带着彩如往广州城住上几天。
看着贝清和彩如融洽的相处,伍玉荷和贝元心上都有着难以言宣的快慰,这在心头上的欢乐,有时会透过一个彼此交换的眼神而更加落实,更感受深切。
连章翠屏都禁不住说:“将来如果贝清和彩如有缘分的话,我们两家人就更亲密了。”
聪明而贤慧的章翠屏其实已经把贝元和伍玉荷一份隐藏于心底的期许,大方真诚地通过言语表达出来。
之所以宝贵下一代,全是为这些有着自己血脉的人儿,能把自己没有能力和机缘完成的理想与渴望加以实现。
人类就是如此一代传一代地把一个又一个希冀传下去,好日子必在后头才能得以实践。
彩如和贝清才刚过十岁,就有翻天覆地的改变。
中国大陆解放了。
在社会主义制度之下,一向简朴的伍玉荷,实质生活上没有太大的改变,只不过戴家名下的田地充公。她母女俩的衣食住行仍然都不成问题,极其量是伍玉荷也得动手操作,以维持家计罢了。
戴家最大的转变还是在广州市,锦绣丝绸庄已收为国营,戴祥顺的次子,也就是戴修棋的弟弟戴修球,一向是当家的,把那些由他保管的金条全放到自己口袋里,逃个没影儿,听说是跟着一些人偷渡到香港去了。
这么一走,更是树倒猢狲散,戴家只剩下了戴祥顺与他的妻子,两个老人牛衣对泣,乏人照顾。
老仆人张兴托一位同乡把戴家的情况转告伍玉荷,她母女俩就连夜赶入了广州市,上戴家见翁姑去,决意把他们接回小榄居住。
伍玉荷很恭谨地说:“如果老爷奶奶不嫌弃现在的村居更形简陋的话,小榄镇说到底是自己家乡,是能住下去的,一家人也有个伴。而且,你们看,彩如已经很懂事了,平日有她在你们老人家身边,供你们使唤,也方便得多。”
戴祥顺没有说半句话,他只是长叹一声。
戴祥顺的妻子呢,只是不住地哭,劝也劝不了。
谁也弄不清楚这老太太为何伤心若此,是感叹时势变幻?是舍不得一向的荣华富贵?是见了彩如母女因而思念逝去的儿子修棋?还是有感于今时今日肯照顾奉侍自己的竟是这位曾遭摈逐嫌弃的儿媳妇?
不管是深自愧悔,抑或庆幸仍有后辈随侍在侧,总之,戴祥顺夫妇是在很乐意的情况下,跟伍玉荷回小榄镇上去长住了。
以后晨昏定醒的责任由伍玉荷一人担承,如何令老人家活得安稳,伍玉荷没有经验,却胜在有一番诚意,故而总算顺遂。
社会制度的改变,使戴家的生活贫苦了,却令他们精神上得到前所未有的温暖与团结。
戴祥顺在夜深人静时对老伴说:“我从没有想过自己会穷,更没有想过穷了之后还会有如此驯孝的儿媳与孙女儿伴在我身边终老。”
戴妻又热泪盈眶地答:“多少次了,我想跟大嫂说一句从前的种种错在我,可是,总开不了口。”
“算了,她是个明白人,不必讲。”
戴家总算是一家子在小榄镇上过着清简的日子,生活的一切随着时代变迁而适应,总算没有给自己惹上多大的麻烦。
贝元方面,情况比较复杂。先是章翠屏的父亲章志琛在大陆解放后,立即设法将女儿带回香港,凭章志琛的后台,打通关系,让章翠屏名正言顺地从大陆回香港是没有问题的。倒是贝元与贝清父子,因是在大陆出生,没有香港身分证明文件,就比较费周张了。
章翠屏是决计不肯独个儿跑到香港去而抛下夫子不管的。
情势再危急也动摇不了她的决定,就是贝元也不住地苦劝:“翠屏,你先回香港去,再设法把我和清儿弄出去,不是很好吗?时局变幻莫测,以我们的出身,在这儿是有点朝不保夕的。”
第一部分
第7节担忧过度
章翠屏道:“那是说我们会有危险,是吗?”
贝元轻叹一句:“有这么个可能呀!”
“那我就更不能走,我和你和清儿生死与共,同患难,共安乐,一家子三个人不能离开一分钟。”
“翠屏!”
“你别再说下去了,除非你心里巴不得我离开,你好有更大的方便。”
“翠屏,你怎么说出这种话来?”贝元惊骇地高声咆哮。
然后,他看到妻子含泪的眼睛,他就知道责怪错她了。
贝元一把抱住章翠屏,紧紧地抱着,道:“翠屏,对不起。”
章翠屏拼命地摇着头,在丈夫怀中饮泣道:“元,我一直怕失去你。从嫁给你的一天起,我就知道自己不能活着没有你。请原谅我,我的恐惧同时造成了我的大方与小器,我……我怕……”
贝元吻住了章翠屏,没有让她把话说下去。
有些说话是并不需要明说的,心照不宣。
章翠屏是个很难得的妻子,这一点贝元是肯定的。既是她愿意置本身的安全与苦难于考虑之外,一定要跟他们父子在一起,也就由得她好了。
贝元再不敢提及去香港的事,章家在香港千方百计地想把贝元与贝清父子都同时申请到港,却迟迟没有消息。
这样子一拖,章翠屏的母亲章游淑琴因担忧过度而病倒了。
章翠屏接到父亲的电报说是:“母因思念你的安危,日夜担惊,心脏负荷不了,现今病危,速往有关部门补办应办手续,来港相见,其余诸事见面再议。”
贝元抱着妻子的肩道:“不能只想你的下一代,你对清儿的感情也正是岳母对你的一样,怎能还呆着不到香港去?”
章翠屏低着头饮泣,没有回话。
“相信我,你去了香港之后不久,我们就能前来团聚了。”
章翠屏默默地收拾好简便的行李,从速办妥了赴港的手续,贝元就带着贝清到火车站送车了。
一路上,章翠屏都是沉默的。
贝元逗着儿子,希望贝清能跟他母亲聊聊天,把离别的气氛弄得淡薄一些,免得彼此心上太难过。可是,连可爱的儿子都没有这种感化的能力。
章翠屏几乎是被贝元强力地拉离了怀抱,把她塞到火车上去的。
火车开动时,她才开始泣不成声。
在抵达香港之后寄回来的第一封信,章翠屏写道:贝元吾夫:离别时我半句话没有说,只为心痛得令我不能言语。我有种预感,这么一离开你们,就后会无期了。这种恐怖的预感一直纠缠至今,挥之不去。我实在很怕很怕,尤其是夜里,对你的思念日重一日,相信会把我折磨至病倒而后已。
请代我吻清儿。母亲仍在病中,已有起色,想是我回到她身边来的缘故。
翠屏再者:行色匆匆,未及向玉荷道别,你见着她,请代问候。别为了什么缘故,而不让清儿跟彩如相见,请记着我的这句话。
读了妻子的来信,的确有很多很重的惆怅。
贝元不期然地掏出烟包来,取出了那种翠屏曾主张集中火力催谷的“三个五”,燃点着了,深深吸吮一口,再把白茫茫的烟自鼻孔喷向空中,连连吸了几口,就活像要把胸腔内积屈的怨怼与哀愁都吸索了,清洗洁净,赶出体外去似的。
看着清烟袅然,在头上轻轻旋转、凝聚、扩散,贝元见着了两张端庄明丽的脸庞,交替着在他的眼前出现。
贝元想,一个男人真可以同时爱着两个女人吗?
为什么不呢?
真心爱着两个女人,而不拥有她们,跟一些男人只拥有着很多个女人,而并不爱她们,是有分别的吧!?是他比较幸福,还是那些男人比较幸运?
贝元是盼望着早日与妻子重聚的。可是,他又情不自禁地想,如果翠屏的预感灵验了,她再不回到大陆来,而他又去不了香港,那么,自己跟玉荷是不是就能续前缘了?
才这么一想,他就蓦然惊骇,翠屏真有过人的聪敏,她其实早就看穿了丈夫的心,只要有一丝一毫的机会,他就会抓着,把他的玉荷妹妹重新纳入怀中。这个思想是暖昧的、见不得光的、歉疚的、贪婪的。
贝元立即把手中的香烟塞到烟灰盅内,双手摆动,赶走了房内的轻烟,且站起来,赶忙走到儿子的睡处,让自己因为看到清儿,而醒悟自己的身分和责任。
他抚弄着贝清那头柔顺的头发,忍不住俯首吻在他的额上。
“爹!”贝清转醒过来,望着他的爹。
“我把你吵醒了。”贝元说。
“是不是娘回家来了?”贝清问。
“没有,她不会回来了。”
“可是,我刚才分明看到娘坐在我床边给我盖被,娘还笑着骂我:”‘怎么连这小陋习也像你爹呢,总爱在睡熟时踢被子。着了凉,就要叫我操心!’“
贝元紧紧地抱着贝清,喉咙像被堵塞了,说不出话来。
“爹,为什么娘不再回来了?我想她呢!”
“爹也在想她。清儿,我们想办法早日到香港去,跟你娘团聚,好不好?”
“好。”贝清不住地点着他的脑袋瓜,然后忽然望着他的父亲,很诚恳地问:“爹,我们能把彩如也带到香港去吗?”
贝元怔住了,一时间不晓得如何回答。
贝清摇着父亲的手,道:“我舍不得娘,因此不能不去香港,但我又舍不得彩如,那怎么办呢?”
这是宿世的缘,还是前生的孽?贝元真的弄不清楚了。
他不知是在抚慰自己,还是真的在哄儿子,他说:“有些分离是不可避免的,世界上很少很少有两全其美。”
贝清似懂非懂地望着贝元,嘟长了嘴说:“要是让彩如知道我要到香港去,她会哭,我知道她一定会。爹,那怎么办?”
做儿子的把父亲要问的问题提了出来,他根本就拿不出答案。
“睡吧!睡醒了,我们再想办法。”
“你先带我去见彩如,让我们也想办法。”贝清这样说,口吻像个成年人,更见他的可悯与可爱。
早上醒来,贝元急着回了翠屏的信,信中除了道达思念,以及告诉翠屏有关儿子的一切之外,主要是请翠屏代转告岳父章志琛,希望能利用一些人事关系,早日把他们父子申请到香港去。
这样等待了一小段日子,接二连三的收到章翠屏的来信,都在追问为什么贝元不给她写信,又频频地催促他到有关部门申办到香港的手续。
这真叫贝元纳闷,分明是他的各封回信,翠屏都没有收到,为什么呢?
百思不得其解之下,只有一个方法,就是尽快申办赴港手续,大家团聚了,就什么都好说。
贝元拿着翠屏最近的一封来信,重新读一遍,尤其记住了末段是这样写的:……父亲重托了人事,广东省边防部的刘守德已从我们处得到了你和清儿的一切资料,请从速去找他,自然就会代办一切。急着见你和清儿!
贝元带好了妻子的信,整妆前去边防部求见刘守德,伸长脖子,站得腰酸腿软,才被接见。
那位刘守德也没招呼贝元坐下,只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一下,就道:“你求见是为了香港有位姓章的先生有事要跟我商量?”
贝元道:“章志琛先生是我岳父,他在香港,我的妻子最近到香港跟他重聚了,他希望我和儿子也及早申请到港去,因而拜托了你……”
刘守德立即伸手止住了贝元的话,道:“慢着,我跟章先生只是片面之交,他从没有拜托我什么,就算有,我也不能替他办,你知道现在国家体制不同,法规自异。在大陆干活并不差,何苦巴巴地想办法往外逃。”
这番话令贝元狼狈极了,急得双手不知往哪儿放,支吾着不能圆句。
刘守德早已站起来,做好了送客的表情,道:“我事忙,不多招待了。原以为香港的章先生托你来问句好,所以才腾些空来接见。”
贝元垂头丧气地走出边防单位的大楼时,迷惘、沮丧、气馁、烦闷,所有负面的情绪都涌上心头,把整个人压迫得要爆炸似的。
“事件的前因后果是无法解释的。”
贝元终于忍不住,带着贝清寻到伍玉荷的家里来,只有伍玉荷才是他倾诉的对象。
“贝元,你别焦急,很可能是翠屏记错了名字,她父亲重托的不是那位姓刘的。”伍玉荷安慰着他。
贝元摇摇头:“其中一定有诈,我写给翠屏的信,她全收不到。”
“可是,你仍然收到她的信,不是吗?”
“暂时是的,或者过一阵子,又要出问题了。”
事情是透着蹊跷的,伍玉荷明知如此,也无奈其何,安慰的话可能是白说,但也要说吧!
贝元的忧虑不是空穴来风,果然在几个月之后,就再收不到章翠屏的信了。
“乱世失散的人何其多,当然不只我一个。”贝元燃点着香烟,不住地啜吸着,帮助他镇定神经。
伍玉荷轻叹一口气,道:“如果贝桐伯伯不是在前几年去世了,以便多一户人家可调查到翠屏的消息。”
这么一说,伍玉荷就想起:“贝元,为什么不给贝政或者你细姐写封信?”
贝元叹口气:“自从父亲过世之后,他们就跟我断绝来往了。”
“翠屏到香港去后不曾跟他们碰个面吗?”
贝元摇头:“怎么会。连我都不往来,地址又变更了,我给他们的信都打回头,明显是细姐不愿意跟我再有什么相干了。”
伍玉荷慨叹:“一个家里头有多过一个女主子,就总是多事。你家跟我家都是如此。”
这么一说,伍玉荷就想起了,问:“贝元,你还跟晋隆洋行的人来往吗?”
“为什么这样问?”
“他们一定会知道你岳父的消息,都是做英资大洋行的代理生意,一个圈子内能有多大呢。就如要查广州上下九的丝绸行,一问我家老爷,就全部如数家珍地能背诵出来。能找到他们就成了。”
伍玉荷不是说得不对,但大陆解放后,晋隆洋行也就解体了。
英国烟草公司在中国的业务当然经营不下去,在社会主义体制下,已经改由国家统筹全国的香烟生意,不论是国产香烟抑或进口的舶来烟,都如是。
贝元早已经被分配到国营单位内做些文书工作,跟晋隆洋行的人早就失去了联络。
日子就在茫无头绪的等待之中过去。
连伍玉荷最近跟贝元见面时,都觉得他衰老了、憔悴了。
伍玉荷的心在隐隐作痛,怎么时代的变迁,家庭的不测,会令一个刚强的男人萎靡如斯?
这天,贝元带着贝清来到伍玉荷家,他视到伍玉荷家来是一项最令他畅快的娱乐。尤其是目睹彩如一见贝清,就牵着他的手那副小心呵护的情景,他心里就不期然地有着一份踏实和安慰。
彩如是越来越像个小小的大姑娘了,连举动都多少带着母亲的韵味。见了贝清,一把拖着他就说:“小弟,来,我给你看看今儿个晚上,我们烧了什么菜。”
贝清忽然甩掉彩如的手,嘟着嘴不说话。
“怎么呢?生谁的气了?”
“你!”贝清说。
“我?”
“对。我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叫我小弟,我不是你的小弟。”
“可是,你比我小一岁呀,不是吗?是该由我来照顾你。”
“不。”贝清挺一挺胸膛:“这世界没有女的拖着男的手,只可以男的带着女的走。”
彩如扑哧一声就笑出来了。
“有什么好笑的?”
“笑你呀!小小年纪就要当个大男人,当不成就生人家的气,告诉你,大男人有大气派,不能像你这样,动辄就闹脾气。”
“我不是闹脾气,我只是告诉你,我现今长大了,不喜欢你一见我面,就拖着我的手走。”
还没有待彩如回话,贝清就立刻再补充说:“要拖手的话,由我来拖你。”
说罢了,一拉起彩如的手,就往前门奔去。
“你要带我到哪儿呀?不是到厨房去吗?”
“那是女人管的事,我们到鱼塘去,趁天未黑还能捉到小鱼呢!”
目送着彩如和贝清跑出门去,贝元就走到屋后的厨房,倚在门上,定睛看着伍玉荷在忙这忙那地烧晚饭。
细汗分明已是满额,伍玉荷只能拿手臂擦一擦快要流泻下来的汗水,就又非常专注地洗瓜切菜去。
第一部分
第8节蓦然醒觉
贝元看呆了,心上不住地牵动,有一种难以禁捺得住的意欲,他要冲上前去,为伍玉荷揩了额上的细汗。
那应该是他分内之事。
心忽而飞驰到很多很多年前的光景,贝元看着他的玉荷妹妹冒着雨自街口飞奔走向贝家的大门外,大声叫嚷:“贝元哥哥,贝元哥哥,快来快来,我带你到庙前看布公仔演戏去。”
当小玉荷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贝元跟前去,才站定了,贝元就拿出手帕来,为她揩去脸上额上的雨水。
似有相同的情景,在玉荷出嫁之前,她跑到珠江畔与贝元相见,说:“贝元哥哥,我舍不得你。”
贝元同样拿出了手帕,为他的玉荷妹妹印掉了腮边的苦泪。
是泪是汗是雨,都不相干。
反正是他贝元的责任,要为玉荷揩干她一头一脸的泪水汗珠雨滴。
伍玉荷像朵在凄风苦雨中依然坚挺着生存下去的小花,应该倍受爱护。
贝元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冲上前去,就抓住了伍玉荷的手。
伍玉荷的手正拿着一把切菜的刀。
那刀如果就这样劈下来的话,贝元的颈项就会血如泉涌了。
他忽然受惊似地,摔下了玉荷的手,连连后退几步。
贝元心知,他恐惧的不是那把钢刀,而是他心上那个要怜惜、要保护、要爱恋伍玉荷的意念。
只要有那么一刻,他管不住自己,就会像钢刀劈下来般,叫他受到重创。
贝元望着伍玉荷,讷讷地说:“对不起,玉荷。”
伍玉荷定过神来,垂下眼皮,答“贝元,没有什么。”
“我……出去了。”
贝元缓缓转身就走。
伍玉荷追前了两步,叫住了他:“贝元!”
贝元回过头来,看到了伍玉荷又是一脸的泪。
他走回来,掏出口袋里的手帕,为她轻轻地揩抹着。
然后,他听到伍玉荷饮泣着说:“贝元,我们俩都不是个自由人。”
是的,伍玉荷心上仍有戴修棋,正如贝元心上不能把章翠屏扔掉一样。
羁绊着他们的不是礼教,牵制着他们的也并非人言。
那年月,男女关系尤见草率,那种朝不保夕,且作今日之欢的心态,控制了人心大局。
可是,伍玉荷和贝元,有情而不忘义。他们都不能跳出感情上的桎梏,感觉到仍对自己的配偶有一份固守坚贞的道义。
这一夜,伍玉荷是辗转反侧的。
脑海不断地翻动着同一的画面,贝元突然冲进厨房来,抓住她那拿着钢刀的手。
他只不过是打算为她揩泪。
如果伍玉荷在晚饭之后,把贝元父子留下来,不是不可以的。
章翠屏已经杳无音讯,她分明不会走回来,贝元也不可能走出去。
伍玉荷要把贝元留在身边的话,贝元会肯。
但,伍玉荷并不愿意这样做。
她说了:“贝元,我们都不是自由人。”
跟她的贝元哥哥,早已经告别了。
告别的当日,贝元哥哥给玉荷妹妹说了:“好日子必定在后头。”
是的,不必含恨,只须怀爱,日子会好过。
放在心上的爱情,不必通过肉体的欢愉与名分的确定予以落实。
只要有那么一缕轻烟在眼前袅袅然向上冒,就如暮鼓晨钟,令她蓦然醒觉,她和贝元的情分只可以如那缕青烟不可以凝聚,只可以扩散,让满室芬芳,让心灵舒畅。
自从这一次之后,贝元很少上伍玉荷的家来了。不久他所属的单位要把他调往东北去。
出行之前,伍玉荷闻讯立即带着了彩如赶到广州来跟贝元见面。
贝元说:“玉荷,你来得正好,我正要给你写信告别。”
“要调到哪儿去?”
“大连。”
“那是好远的地方。”
伍玉荷轻喊:“为什么呢?”
话才出了口,她就道:“原因真不必追究了。”
“玉荷,我有一件事不知该不该跟你商量。”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