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我们、香港的中国人渡过了一百五十年寄人篱下的日子。
这段艰苦奋斗的岁月是如何开始的?
当我执笔写到一八四一年一月二十六日,英国舰队强行在香港岛登陆,把米字旗硬插在
本城的土地之上,且由这支霸占中国领土的英国军队三呼“英女王陛下万岁”时,我的心似
在淌血。
这种彻骨捶心的痛楚决不是一个闭门写作者幻想出来的感情,甚至不单是一个爱国者所
应有的心理反应,而是因为在我生活的年代里,依然有着寄人篱下的凄惶与冤屈遭遇。切身
的经历激发起我澎湃热烈的爱国与民族感情。
直到我写《归航》之时,这份感情很自然地触动到我心深处,教我很多时一边写,一边
忍不住流下热泪。
为什么自一九八九年开始,我能勇敢地以商人的身份从事写作?
因为在我所属的香港财经界内,赫然目睹兼身受着港英政府为长远控制香港金融体系而
采取的措施,我觉得我有权利有责任对这个过渡期的不平现象,以我的方式提出我的质疑、
不满、抗议与意见。
为什么从事写作七年,废寝忘餐,疲于操作,也要把小说写出来?
因为在过渡期内所受的精神压力要获得纾缓,心中的抑郁要寻求解脱,奋笔疾书,寓时
代沧桑于故事桥段之中,最能令我开怀。
为什么这七年之内不断写作推广,不量力而强出头?
因为我盼能打好群众基础,奋斗到有一天,很多很多很多中国人愿意读一读我的小说,
再在小说中感受到一些我诚意地为他们带来的爱国讯息。
在人檐下过,焉能不低头?
从一九八六年我任职于香港联合交易所,直至一九八八年底,我经历的是一场活生生的、
有血有泪、有忠臣、有汉奸、有无穷哀痛、有无尽委屈、有无边苦衷的一场金融战役。
我若非身历那几年金融界内的政治风暴以及承受着政治带来的压迫,我不会想到写财经
小说,不会敢以我有限的才情为时代作见证、为爱国家爱民族而不断的培养壮志豪情。
文穷而后工。
穷的是当时呼天不应、唤地不闻的处境。
我在香港联合交易所工作时,正值回归前十年,情势使袓国仍不可以如后过渡期中的易
于对港英政府之主要政改提出异议,以致受到压迫的香港华资经纪,欲哭无泪,投诉无门。
穷的也是一个无权无勇的小女子,如何去力敌时代的洪流冲击?如何去对付一个殖民地
政府在其整体国策下拟定的行动?
我只不过有一双能写中国文字的手,一个能把所遇所闻所见所感组织起来融汇在反映时
代故事里的脑袋,和一股对中华民族、对袓国、对香港的热诚忠爱。
于是,我手写我心,写下了一本又一本的小说。
离开香港联合交易所时,我身无长物,甚至因为没有了那份在交易所内的高职,一些原
来在我身边一直出现的朋友,都忽然不见了。
幸运的是,在香港联合交易所认识了宜弘,他开始眷顾我、爱护我,我们的恋爱成长于
这场香港历史上不可抹煞的金融政治风暴之中,风愈劲,雨愈大,爱苗愈是茁壮。
可以这么说,宜弘对我的关心与照顾在男女真诚相恋之下,应已变成了天经地义。
与此同时,另外两位朋友对我的信任和提携,给我带来的感动更深,对我的鼓舞更大。
这两位就是李和声先生和黄乾亨博士。
李和声先生是先父的好友,他们从五〇年代开始就是金银贸易场的会员。我小时,李和
声先生是我世叔伯,其后,我在香港联合交易所工作时,父亲已去世,李和声先生认我作谊
女,很自然地代先父照顾我。
黄乾亨博士跟我的渊源较浅,他只不过是通过我在香港联合交所时的工作表现和我那几
年在报章上发表的专栏文章而认识我。唯其如此,当我八八年底离开香港联合交易所,正承
受着过渡期内的政治式凄风苦雨,以致事业上受到重大考验和痛击之时,他慷慨地鼓励我写
作,栽培我发展出版社,就更令我没齿难忘。
这些年来,我的小说与勤+缘出版社能以香港为一个稳固的基础发源地,全仗黄乾亨博
士与李和声先生的厚爱。
每次想起他们的恩惠,我就不以工作上任何困难为困难,不以工作上任何艰苦为艰苦。
而且,在香港金融与法律界内,黄乾亨博士与李和声先生都是公认的谦谦君子,他们言
而有信、正直慷慨、敬业乐业的作风,尤其令我钦佩。
在此,也必须多谢《香港经济日报》的冯绍波社长和麦华章总经理,这两位朋友是当我
从香港联合交易所离职之后,热诚地鼓励我尝试写财经小说的,他们并积极为我在《香港经
济日报》安排了一个笔耕园地。当时,我从没有写小说经验,更不能透过正职工作以使《香
港经济日报》有任何其他方面的受惠,这种纯友情的援助,是何等珍贵。
我相信在我开始创作财经小说的那一年(一九八九年),正是我生命中的一段寄人篱下的
岁月。能够扶掖照拂有人,毕生感铭。
香港经历了一百五十年篱下的岁月,到底在一九九七年七月一日回归祖国了。
深信在以后国旗飘扬的日子里,香港人会活得更成功、更愉快。祝愿当我们畅快地重新
生活在自己国土上的新年代里,不会忘记篱下岁月内所给过我们恩惠和照顾的人。
梁凤仪
阅读以下年表可知《西风逐晚霞》故事背圞景
《归航》之《日落紫禁城》年表
一八三八年(道光十八年)
英商输入中国的鸦圞片已达二万八千三百零七箱。
一八三八年(道光十八年)
五月三日黄爵滋上奏《严塞漏邑以培国本折》,主张以重典对付烟民,务求根治鸦圞片流
道光皇帝将此奏折发给多位封疆大吏,征求意见。回应函件中,同意者只四人。
道光皇帝宠信皇后纽祜禄氏,帝后商议决定禁烟,并打算重用林则徐。
一八三八年(道光十八年)
十一月二十一日林则徐接获皇帝诏令他晋宫觐见的圣旨。
十二月二十六日,林则徐抵京,终而受皇帝任命,驰赴广州执行禁烟任务。
一八三八年(道光十八年)
英商颠地嘱手下罗拔臣重金收圞买中国烟贩许金水为其独家偷运大量鸦圞片。
许金水威胁烟民顾琛、顾力父子等船家为其效力,并杀死拒绝运载鸦圞片的船民周聪
周聪之友顾力及其妹顾贞之爱人圞大牛设计帮官圞府擒获许金水。
许金水被圞关入天牢,英商决定不遗余力救出这个走狗。
一八三八年(道光十八年)
十二月十二日广州官圞府在外国商馆区广场处决烟贩许金水。
英商一方面公然干涉中国内政,商馆下半旗致哀,另一方面帮助许金水手下张镖劫法圞场,
营救许金水。
英商的行径激怒了广州市民,他们包围了商馆,爆发了万人圞大示圞威。
在冲圞突中,市民大牛被英人罗渣打死,其青梅竹马的恋人顾贞悲痛欲绝。
被包围的英人在妓院老板杜三娘的掩护下逃离商馆,向官圞府求援,并提出捉拿爆发示圞威
罪魁之要求。
行商伍浩官与官圞府将顾氏兄妹抓入大牢向英夷交代,杀死大牛之英夷罗渣并强圞迫顾贞卖
身妓院以换取其兄顾力自圞由。
顾贞不堪凌圞辱,斩断英人罗渣的手臂后吞鸦圞片自尽。
顾贞之母毒杀不管儿女死活的丈夫顾琛后亦服毒身亡。
一八三九年(道光十圞九圞年)
三月十日,林则徐以钦差大臣身份抵达广州天宝码头。
三月十八日,林则徐初次召见行商。
三月十九日,海圞关监圞督发出禁止夷众前往澳圞门的通告,随即下令英商交出全部鸦圞片。
三月二十二日,英商只同意交出一千箱鸦圞片。
三月二十四日,英国驻华商圞务总监义律抵广州十三行街,协助英国鸦圞片商对付林则徐。
三月二十五日,顾力成为林则徐幕僚,抓获企图逃走的大鸦圞片烟商颠地。
三月二十七日,义律代表英商,同意交出全部运抵中国洋面的鸦圞片。
六圞月三日,林则徐在虎门销烟。
七月七日,英国水手在尖沙咀酒后打死中国平民林维喜。
八月十二日,英人在英国货船上的临时法庭处理上述命圞案。
八月十五日,林则徐抗圞议义律不肯具甘结,以及不肯交出杀林维喜的真圞凶,开始停止对
英国人所有供应。
八月三十一日,发生九龙之战,英人遭到清军痛击。
十一月,在官涌陆续发生六次战役,英军均被击退。
一八四〇年(道光二圞十圞年)
年初,英国朝野对华开战之议,引起舆圞论关注,各大鸦圞片烟商勾结政坛显要,鼓吹以武
力侵华,争夺更大之利益及拓展殖民地主圞义。
英外相巴麦尊通过颠地收圞买皇太后近臣翁涛,挑圞拨太后与皇后的关系,以便剪除道光皇
帝身边之力量,为侵华行动作准备。
皇后被皇太后毒药赐死。
皇后死前嘱心腹婢女那佳携皇后遗物、一朵名命为“东方之珠”的珍珠花(该珍珠花之
珍珠采自香圞港大埔)逃出北圞京圞城,并南下香圞港避难。
《归航》之《西风逐晚霞》年表
一八四〇年(道光二圞十圞年)
年初,阴历腊月,皇后纽祜禄氏被皇太后毒药赐死,在宫中暴崩。
宫女那佳携皇后所赠之“东方之珠”逃出北圞京圞城,回到故乡天津。在天津冰玉庵,遇到
皇太后心腹太监翁涛的追杀。那佳师傅范五娘为救那佳,与翁涛同归于尽,葬身火海。
那佳辗转南下,改名杨思;在香圞港官涌结识了逃至香圞港,决定洗圞心圞革圞面的张镖。后经张镖引介,杨思到了大屿山大澳教圞导村上小童习武识字,定居下来。
一八四〇年(道光二圞十圞年)
二月,英国外交大臣巴麦尊写信给义律,拟定与中国签订不平等条约的草案,完成侵华
部署。
英女王同意白兰氏的建议,将白兰氏鸡精作为劳军食品,赏赐给英军。
四月十日,英国国圞会主战派以二百七十一票对二百六十二票九票之差,决定发动侵华战
争。
六圞月中旬,英国的“远征军”军舰抵达中国领海的洋面。
六圞月二十八日,英军宣布封圞锁广州珠江圞江口,朝野大为震圞惊。
六圞月三十日,侵华全权代表懿律和副代表义律亲率大军北上舟山(即定海)。
一八四〇年(道光二圞十圞年)
接受林则徐之建议,顾力前往香圞港发展,于七月四日到达。同日,英军伯麦准将率领的
主力舰队已到达舟山。
顾力来到香圞港大屿山大澳,偶遇杨思,互相留下印象。
张镖得悉顾力来到,想起昔日迫圞害他一家的所作所为,内疚异常,亲自向顾力请圞罪。顾
力盛怒,痛打张镖,幸得杨思解围。并因此认识了慈祥的赛神父,二人一同照料张镖,成为
莫逆之交。杨思后来还随赛神父学习英文。
一八四〇年(道光二圞十圞年)
七月底,英军舰队已临天津附近的白河口,京圞城告急。
八月,义律在白河口向道光皇帝呈国书,道光皇帝大为震怒。军机大臣穆彰阿趁机诬圞告
林则徐。林则徐成了代罪羔羊。
八月二十九日,道光皇帝派琦善跟义律谈判。
九月中旬,琦善被任命为钦差大臣,林则徐、邓廷祯被革职。与此同时,懿律与义律接
纳道光皇帝的意思,答应不会晚于十月十五日扬帆回广州继续谈判。
十一月底,懿律因病回国。义律全权负责与中国的谈判。
一八四一年(道光二圞十圞一圞年)
一月七日,义律率军突袭虎门之沙角、大角炮台,守将陈连升父子阵亡。
一月二十一日,义律单方面发出公告,宣称“穿鼻草约”是中英两国同意的议和结果,
答应割让香圞港。
一月二十三日,英军对香圞港实行军事占领,海军准将伯麦登岸;举行升旗占领仪式。
二月一日,义律与伯麦向香圞港的中国人发出公告,宣布对香圞港的占领。顾力、张镖、杨
思等中国人无不义圞愤圞填圞膺。此时,顾力与杨思已结为夫妇,杨思并已怀圞孕。
赛神父介绍随英军来到香圞港的谊子白礼士给顾力夫妇认识。白礼士是随军厨师,父亲为
白兰氏。
二月中旬,琦善仍拒绝割让香圞港,引起圞义律极度不满。战争再次展开。
二月二十四日,英军伯麦进攻虎门炮台。
二月二十六日,清军宁将关天培英勇捐躯,英军攻占虎门。
三月三日,英军再攻占定功炮台。满清军圞队伤亡惨重,道光皇帝大兴问罪。
三月中旬,琦善被抄没家产,革职查办。
英国首相巴麦尊不满义律弃舟山,只取荒芜小岛香圞港,有损英国利益,决定另行物色人
选代替。
一八四一年(道光二圞十圞一圞年)
五月三日,英国外圞交圞部正式发出公函,义律被撤职,不日起程回国。
五月初,林则徐调任淅江。顾力在香圞港得悉此事,立即起程回广州送别。适逢张镖母亲
身圞体健康欠佳,催促他把女儿张茹带回香圞港,张镖遂与顾力同回广州。
林则徐赞成顾力离开屯门湾,移居香圞港岛。
五月下旬,英军逼近广州城。清朝官圞员奕山、隆文、杨芳竖白旗向英军求和。
五月二十六日,广州知府余保纯被派往与英军议和。义律离任在即,接收赔款六百万作
停战条件。
五月二十九日,趾高气扬的英军闯入广州近郊抢圞劫财物,大肆捣乱。张镖母亲沈秀娟与
女儿张茹刚巧在三元里购物,遇上英军,惨遭蹂圞躏,沈秀娟羞愤之余,咬舌自尽。张茹则受
惊过圞度,变得终日不言不语。
横蛮英军更盗掘西村村圞民祖坟,引起村圞民极度愤怒。
五月三十日;村圞民以顾力为首领,联同萧岗乡举人何玉成,另召各乡“社学”。
翌晨对付英军。英军大败;是历圞史上著名的“三元里事件”。
英军陆军司令郭富向伍浩官抗圞议,威胁若不立即解散袭圞击他们的组圞织,便挥军直指每个
参与乡村。
余保纯亲往游说顾力、韦绍光等人适可而止。他们亦深知区区之力不足以抵圞抗英军;既
已给他们一番教训,便答应不再继续。
顾力、张镖与女儿张茹返回香圞港。
顾力为表示凡事向前看;不回顾昨天的决心,改姓“钱”,并与妻儿迁往香圞港岛,开始寄
人篱下的岁月。一
一八四一年六月的香港,阳光特别明亮,像一个非常吸引的少女,既保有温柔,又同时
散发着热情。在她的眷顾下,令人浑身微微发烫,却又不致于热得汗流浃背,忍受不了。
如此明媚的阳光,投洒在香港海湾之上,让一片深邃的水绿色更加悦目、更觉清新、更
为澄朗、更是宁静。
拥有这个美丽海港的香港在这一八四一年六月有了一个无奈的突破。
香港成为一个自由的港口了,也就是说所有进出口的香港货品都毋须缴纳税项。这项决
定由英国女王陛下政府所任命的侵华行动全权大臣义律于六月七日正式宣布。无疑,这是义
律依仗着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的原则,依然做着他认为是建功立业的事。
义律觉得占领香港与舟山的分别,是前者有相当优厚的条件辅助英国在亚洲的商业活动,
后者则更能产生威胁中国政府的作用,这就是说二者的分别在于经济与政治上不同的获利。
义律明显地偏向于经济效应。主观上,他的理解是英国侵华的目的,也无非是要硬开中
国之门,以便在这个庞大的市场内多赚金钱,不管输入的是鸦片还是其他货品,只要加添英
国的财富就成。
客观上,义律比远在英伦的内阁大臣们更清楚,以现时陈兵在中国境内的阵容,仍然不
足以长久的控制舟山群岛。别说是定海,就算是小小的一个香港小岛,也只有他义律才知道
既要占据它,同时又要发兵攻打中国重镇,是相当吃力的一回事。
义律在占领香港之后,也就是在挥军攻打虎门之际,他也要把居住于香港岛的英国侨民
先安顿到大屿山与屯门区龙鼓洲之间的沙洲岛上去暂住,因为那儿本来就是英国烟商趸集鸦
片走私的所在,略有军事设防装备,可以向英商侨民提供比较安全的保障。直至到虎门之役
告一段落之后,义律才敢把英国侨民迁回港岛居住去。
义律之所以最终接受了广州知府余保纯代表奕山、隆文和杨芳等三位道光皇帝所派的将
帅提出的和议条款,其中一个原因也是实力不可以长久两面兼顾。
他既是千辛万苦地把香港占据在手,也就急不及待地要把香港建设起来。
义律不是不清楚政治是难缠而肮脏的游戏,他的成功一样会惹起政敌非议。故此,占据
了香港而不把它的优点尽情表露无遗,他的政治声音就仍然不够响亮以盖过那些企图要对付
他的人。
于是,使香港成为一个自由口岸,就是利用他的权势栽培香港,吸引更多的商船来这港
口做买卖。
与此同时,他又作另外的罗致有势力英商的举动。
义律在宣布了香港为自由港之后七天,便又在港岛海湾划出了四十幅地段,公开标投。
这些地段全部在皇后道以北的海岸,每一地段占有约一百英尺的海岸,以底价十英镑开
投。规定投得地皮者,只可以有土地使用权,亦即以后每年还要缴纳地税,地税平均每一平
方英尺缴纳七镑八先令六便士左右。
投得地皮的公司并要承诺在六个月内,于地皮上兴建房屋或其他建筑物,费用不得少过
二百二十二英镑或一千银圆。
对这次香港第一次竞投地皮,义律向各英商大公司做足游说功夫,道:
“中国人有句话叫:成则为王,败则为寇。我们流行的讲法则是:一就是双开,一就是
零。不是发财,便是破产。我肯定会是前者。”
几难得才在中国这古老大国钻开一个小洞,怎可能不倾全力去发展,连澳门都如此风生
水起,又何况是大不列颠帝国管治下的香港?
为此,竞投地皮的成绩相当不错。一共有三十三幅地皮在满意的情况下售出,全部面积
约九英亩,最高价每幅达二百六十五英镑,最低的是二十英镑。
这批新地主大部分是当时甚具势力财力的英商,英国四大洋行的渣甸、颠地、林赛、端
拿等都决定投注在这个小岛之上,参加最早期的建设与发展。
除他们之外,还有一批信奉拜火教的巴斯商人,俗称“白头嚤啰”,他们是东印度公司的
成员,也就是在对华贸易上,英国的老拍档,都与英商们对香港有共同的信心和志趣,成为
开发香港的最早期商人。
香港这年的六月无疑是有一阵新的气候,一个荒芜小岛有机会欣欣向荣的基础,就开始
建立在英国商政界的无穷贪欲之上。
在义律悉心进行开发港岛海湾沿岸土地为商政中心之前的香港,只在岛上南部的赤柱、
大潭湾和香港仔(当时称石排湾),以及岛上东部的筲箕湾、阿公岩等地,住了少数的渔民,
再加上黄泥涌与七姊妹等地区疏落地住了一些土著之外,人口相当少。
自从这年被英国占领之后,英商的反应并不比军队的行动慢,在参加第一次竞投土地之
前,英国的林赛洋行与渣甸洋行分别在春园街附近和百德新街附近建筑货仓,以及他们的住
所。
这些洋商发展香港的意图到了公开竞投土地时就相当明确了,因而群众劳动力也就环绕
着他们的发展地区成长起来。
新的移民,包括了钱力和杨思夫妇,很多都选择在港岛上环太平山街附近居住,也就是
在港岛西部山坡(即今日西营盘一带),形成了一个土著以外的华人社会。
这个选择当然与谋生有着不可分割的关系。
钱力一家就是一个例子。“我们在港岛能做些什么呢?”钱力与妻子商量。
杨思倒是乐观的,道:
“看哪儿最多新的居民聚居,我们就住到哪儿去。这有原因呀,人到底需要群体生活,
互相呼应与照顾,他们既然选定了那个地点居住,必然有好处。”
“我们住在西区,那些邻居们大多到山坡上去做凿石挑泥、筑路建屋的工作。”钱力这样
说。
杨思问:
“这种工作不好吗?你看,沿着海湾的地皮都给外商投到了,六个月内他们就要兴筑房
子,加上要开发皇后道的工程,在在都需要大量的劳动力,等于我们不愁工作。”
钱力没有回话,他还是有点闷闷不乐。
作为他妻子的杨思,想了想,就坐到他的身边去,握着他的手,道:
“你还没有克服为英国人做事的心理?”
钱力拍拍杨思的手,道:
“我需要时间,也需要你的鼓励。”
“力,时代不同了,我们争取的是与外国人公平交易,平等合作。我们摈弃的是孤芳自
赏,却步不前。”
“我们反对的是武力侵略,弱肉强食。”
“对。可是,你说的这个目的可以押后实践,也要在我们先行强化了自己才有资格去实
践。”
“杨思,怎么你总是比我开通开明开朗?”
“我的心理准备比你来得充足,每当我想起道光皇后,可以拿自己的生命去换取皇帝在
国事和家事上眷顾皇后的理想,我就肯妥协。”杨思说:“妥协是达到目的之一种手段。”
“只要我们毋忘故国就成,是吗?”
夫妇二人笑起来了。
钱力仍然吁了一口气,道:
“可是,我还是想做回我的老本行。”
“打鱼?”
“嗯,我喜欢与海为伍,对着一片汪洋,我的心情特别畅快。老是对牢一座山,一大堆
石头,把它们敲碎,那是多沉闷的一回事。”
杨思想了想,道:
“那我们分工合作。”
“什么意思?”
“我去采石,你去打鱼。”
“那怎么成?”钱力急道。
“为什么不成?”
“采石是粗工,你干不了。”
“你忘了吗?我有底子,体魄还是可以的。而且我读到一间叫云纳洋行的街招启示,他
们招聘采石的男女工人,每日工资比其他各间公司都高,就为要赶六个月内把办公大楼盖起
来应用,合乎政府的规定。”
“那么,我就跟你一并去做这种工作吧!”
“不,由我去做就好了。夫妻二人,不必都干同一类型的工作。出海的工作,我并不适
合,一时会在海上留个三两天的功夫,把勇儿扔在家,谁带他了。采石不同,我可以背着他
去工场。而且打鱼的成绩要问天气,我们还是把握一份有固定收入的工作比较稳当。”
“杨思,这你就太辛苦了。”
“我不怕辛苦,只要我们一家生活无忧,还有余钱栽培勇儿,我就开心了。”
就这样说定了之后,翌日钱力与杨思分道扬镳。钱力去重新装备小艇,杨思就去云纳公
司应征。一定是工资不错的缘故,应征的人竟在云纳公司门口排了长龙,轮到杨思时,那管
事的中国人向她打量一下,问:
“你来应征?”
“是的。”
“你知道我们聘请的工人要做什么吗?”
“知道,是采石搬泥的建筑地盘帮工嘛。”
“你做得来吗?”
“一定做得来。”
管事的中国人瞄一瞄杨思身后,还排着很多个牛高马大的中国男人,于是便对杨思说:
“你已是额满见遗了,我们有新名额时,你再来申请吧!”
“这……”杨思正想分辩。
“没有名额也叫做没法子的事,走吧!”
杨思没办法,只有无奈地一边拍着背上钱勇的小屁股,一边就走开了。
钱勇可能是伏在母亲的背上太久,有点累,就转摆着身子,有点不安分。这倒叫杨思慢
下脚步来,打算解开背着儿子的肩带,改为手抱着钱勇回家去。
就这么抱了儿子回转头来时,杨思看到刚才云纳洋行管事的人,竟仍然收纳其他的中国
工人,还对他说:
“明天七点,准时到工地报到,否则迟到要扣工资。”
杨思既奇怪又有点不忿,便走上前去跟那管事的说:“先生,你不是对我说,工人的名额已经满了吗?为什么又继续聘请他们了?”
对方把手上的笔扔到桌面上去,很不客气地对杨思说:
“对你,我们是名额满了;对他,我们又有位置可以容纳,这成不成?”
“当然不成。”杨思直率地回答。
对方那管事的没有想到杨思会这样回答他,倒有点火了,道:
“我说成就成,这儿是谁的公司了?”
杨思答:
“这儿是一间叫云纳的公司,不是你的或我的公司。公司办事总有个规矩吧,不能由得
你说怎样就怎样。”
管事的气疯了,站起来高声问:
“那你说要怎么样?”
“要公平,也要老实。你都没有经过考验,怎么知道我做不来这份工作了?如果考验过
我,我并不比其他应征者表现得好,自然不必录用我。”
“嘿!”对方冷笑:“如果我不要考试,我就这样看你,觉得你是女流之辈,不适宜做我
们这份工作,甚而认为你是虽无过犯,面目可憎的,并不喜欢雇用你,那也不成吗?”
杨思看四周围拢起来看热闹的人是愈来愈多了,她反而更要求个公道与明白。
于是,杨思说:
“先生,如果你认为女人不适合做开山劈石的功夫,压根儿你们公司就不应该在招纸上
写上招聘男女工人的字眼。这岂不是浪费了我们的时间,男人的时间是时间,女人的时间也
是时间呀!就算你见到我,一看就不顺眼,也不打紧,为什么不坦率地向我说明,而要撒谎?”
围观的人都觉得杨思说得精彩,因此其中有些人居然喝起彩来,这就更使管事者有点恼
羞成怒了,便道:
“你这是无理取闹。”
“不。”杨思相当的理直气壮:“我这是据理力争。”
“你给我滚,立即滚,否则,我叫公司的守卫把你赶出去。”
话才说完,就见有位洋人排众而上,用英语问那管事者,道:
“发生什么事?为什么跟这女人吵起来了?”
那管事的一见了洋人,立即像老鼠见了猫,把头垂到胸前去,恭敬得近乎瞎巴结的鬼祟
模样,回应洋人一大堆谎话。
他告诉洋人说:
“这女人来捣乱,经过了口试考验,也叫她到过工场去试工回来,都认为不合格,要她
走,她竟然赖在这儿生事,硬要我们赔偿损失,说我们公司不讲道理。”
这管事的说完了,抬起头来望着杨思阴恻恻地笑起来,再说:
“我正要叫人把她赶走呢!”
他做梦也不曾想到,杨思会用比他更叫洋人听得清楚的英语回应说:
“你还我公平之后,不用你赶,我也会走。”
这么一说了,那洋人就惊骇地对杨思说:
“你会讲英语?”
“学习英语很重要,用来防范这种学了英语去陷害中国人的中国人,最有用了。先生,
刚才他说的全不是实情,他只看了我一眼,确定我是个女人,就不取录我了。如果真如他所
说的,我经过试工之后做不来,我是不应该领任何工资的。但,实况并不如此。你们公司雇
用了这么一个人,对名声有坏影响,对你们在这儿发展也不见得有利。
“我呢,自信是个好工人,东家不打打西家,最多是赚少几个钱罢了。”杨思说了这番话,松了一口气,抱好了钱勇,就想掉头走,却被那洋人叫住了,道:
“你且留步。”
洋人是个大约四十岁的、高大个子的英国人,眉宇之间很有一点傲气,他望着杨思,杨
思也毫不畏缩地回望着他,然后他就说:
“我请你留步是想告诉你;我们公司很希望录用你,不过,为了公平起见,你愿意接受
试用期吗?”
“每个职工都要接受试用期的是不是?不单只是女工吧?”杨思问。
“当然是。”那洋人脸上有了一个和蔼的笑容:“你放心,英资公司不会有男女歧视的问
题存在,我们的国家正是维多利亚女王陛下在位呢,怎可能歧视女性呢?不是吗?”
杨思笑了。
她笑得相当灿烂、相当自然、相当坦诚。
教人看在眼内时,心上似有股暧流轻轻的掠过,很是舒服。
难怪连那洋人都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杨思倒是很礼貌的向洋人点头,道:
“谢谢你,我现在应该向谁办理受雇的手续呢?他吗?”
杨思指指那位现已惊惶失措的管事发问。
洋人回答说:
“不,他已经被解雇了。你明天直接到我们工地上去,找一个姓李的工头,也是个中国
人,他会给你安排。祝你好运。”
杨思拿起了小儿子的手,向洋人挥动,说:
“谢谢你,我们会幸运的。”
真的幸运,就这样,杨思就得到了一份工资相当不错的地盘采石工作。
建筑地盘的工头让杨思每天把一些已经割切成碎块的爆石再捶成小石,每个担当这种工
作的工人,都有规定要限量完成。
杨思是从来都超额完工的。
无他,她既勤奋而又有武艺的底子,这叫她比一般的女工都好力气,自然就胜任愉快了。
每周的星期天是休息日。钱力急于要做好小艇的各种装备,准备继续从事渔业工作,所
以连这休息日也要赶工补网,没法子陪伴杨思回大屿山去探望大澳村的朋友,当然包括赛神
父在内。
在赛神父的屋子里喝茶吃饼时,钱勇显得特别的活泼,坐在赛神父的膝上不住的吃提子
麦饼,高兴得手舞足蹈。
杨思说:
“好了,好了,不能再吃了,再吃就要坏肚子呢。赛神父,你也真是太纵容小孩子了。”
赛神父笑道:
“我们西洋人没有别的好处,只有一样好,就是肯接受别人的批评,尤其批评是正确的。
所以,你才得到云纳公司的头头赏识,找到了现今这份工作。”
杨思很认真地答:
“老实说,我当时不是准备会有这么好的效应的,我只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
“这才见效,诚实永远是无懈可击的。”
“到现在为止,我还不知道那个雇用我的洋人是什么人,这以后也就没有再碰见过他了。”
“阿力的渔船装备好了吗?”
“差不多了,只是,”杨思说:“他以后出海去,有时一去就是十天八天也说不定。”
“你担心?”
“有一点点。”杨思笑:“从前勇儿还未出生,反而没有太担心阿力。勇儿出生之后,心
理上有点变化,一入夜,我就会得跟儿子说:‘ 怎么你爹还不回家来了?’也许过些时习惯
了就好。”
赛神父忽然不语。
“你在想什么?”杨思呷了一口茶,问。
“我在想,如果我介绍阿力去做别的一份比较安定、收入又相当不错的工作,他会接受
吗?”
杨思很直率地答:
“他喜欢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