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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邦红叶梦[梁凤仪]

梁凤仪 (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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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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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序很难写。
  有千万重的感慨,无法直接说得出来。
  我是个加拿大移民。在异乡居住的一段日子,耳闻目睹许许多多的移民故事,无不深感于心。
  移民的心情普遍都是沉重的。当他们解决了对居留地前景不明朗的忧疑之后,所要面对的有关爱情、婚姻、事业、儿女教养、朋友相交、生活适应等问题,都有种种挥之不去的无奈与为难。非身历其境,无以言宣个中的苦与涩!
  将这些故事写了出来,殷切地期望读者们细阅之后,感慨如我。
  也为这年代的一页移民血泪史,理理下一群,以留印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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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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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沛昌辗转反侧。
  这多月来,一直夜不成眠。
  如果在香港,大清早就得起来上班的话,如此失眠法,真不知怎算好?
  当然,这个忧虑是多余的。
  若还有一份要经常搏杀的正职在身,沈沛昌又怎么会睡不着呢?
  就是移民来了温哥华,开始经年累月的过优哉悠哉、投闲置散的日子,精力心神长期处于宽松散没、流离浪荡的状态,以致于身体不觉疲累,才不会渴睡。
  此外,最重要还是心境迷离抑郁,无所适从,长夜一至,益发容易胡思乱想,怎么也不能进黑甜之乡。
  从前在香港呢,一盘金融投资与财务的生意在手,间有重大事故,或出现棘手问题,要在夜深人静时,躺在床上集中精神细细思量,也不过一忽儿的功夫,眼皮就重得不能再重,体力分明因了早间在工作岗位上的冲刺,而终于不支,非睡不可。
  完完全全是鸡与鸡蛋的问题。
  在这温哥华找分合身份、合心水的差事?
  唉,比每夜希望能早点入睡,还要艰难百倍。
  沈沛昌苦笑,转了一个身。
  正正对住了妻子的脸。
  那面貌在黑夜之中是迷糊的。
  沈沛昌想,如果是另外的一个人,会有多好?
  她断不会就这样子不理他,昏昏沉沉的管自睡去。
  她会一头迈进自己的怀抱里,然后用那甜得发腻的声音,说:“沛昌,我跟你玩个游戏好不好?”
  然后,沈沛昌会得一把抱紧她,说:“当然好,当然好,固所愿也,不敢请耳。”
  跟着吻如雨下。
  她又会娇柔无力的挡他一档,嗔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不是那个意思,又是甚么意思了?
  抱住心爱的人儿在床上的男人,除掉了那个独一无二的游戏,根本不作他想。
  沈沛昌敢睹,十个男人,十个都跟自己的思维意愿一式一样。
  只她强迫自己就范,要玩那个诗情画意的所谓游戏。她说:“沛昌,我们来猜猜今儿个晚上有没有星星?”
  “猜中有奖?”沈沛昌问。
  “也可以。你要甚么奖?”
  真是明知故问。沈沛昌不假思索,说:“当然是玩我的那个游戏!”
  她我必定大喊不依,越挣扎、越反对、越顽抗、越撩动沈沛昌体内已燃烧着的熊熊欲火,一发不可收拾。
  说真的,沈沛昌自问除了性欲的需要,也是真心诚意爱恋对方的。
  他不会对一倜完全没有感情的女人生甚么欲念?
  也不必说其他,现今,脑子去回想起从前的种种,原就可以乘机就地取材,发泄到妻子身上去。然,沈沛昌也有百般的不情不愿。
  他必须想望其他办法,令自己快快入睡,不再胡想,更不要不期然地想起以往,忆念起她来。
  否则,血脉缓缓鼓动扩张,热辣辣的那种感觉,像被火烧,辛苦至极!
  火势一旦蔓延之后,要淋熄那团滚烫至沸点热度的火焰,只有选择一跃而起,冲出屋外去跑几圈,或者闭上眼睛,干脆幻想怀抱里的妻就是心中挚爱,以解决难题。
  要是采用后者一法,就更对妻子不起了。
  然,或者洗钱惠青根本不会跟他一般心事与见识。
  实际上,如果夫妇二人同心,也断不会出现第三者了。
  沈沛昌移民之后,其实更觉着与妻子在思想行为上的迥异。
  枕边人原来是陌生客。
  这个发现与肯定,更便他伤心。
  沈沛昌心上没由来的不安与恐惧,教他下意识地伸手扭亮了床头灯,要看清楚洗钱惠青这个女人。
  妻子在睡觉时不施脂粉,那一脸的雀斑以及细碎的面痣就更肆无忌惮的展示出来。
  妻子皮肤一向不好,这是无容否定的事实。
  故而,当沈沛昌头一回看见了她,最惊骇的莫如发现年纪已近三十的女人,那张脸依然可以如此玲珑剔透,白里泛红、反光肉滑得不沾半分尘埃似。
  沈沛昌当时表面不动声色,心里极其感动。
  这以后,她也会睁着圆大的、黑白分明的眼睛追问过沈沛昌:“告诉我,告诉我,我是不是比你妻漂亮得多了?”
  女人最大的毛病之一是永远的明知故问。
  沈沛昌当然不便明目张胆的作答。主要是为已经有了婚外情,对妻子不无歉疚,还要在她背后,当着情人跟前数落对方,也真太过份了。他实实在在的出不了口。
  他只好答得技巧一点,道:“你的皮肤幼嫩美丽得无懈可击,很多女人都不能及。”
  这是实情。
  认识交往亲密之后,沈沛昌才发现对方根本不化装,这更难能可贵。不像钱意青,一早醒来,首要事务就是一屁股坐到妆台前涂脂抹粉。整妆之后,不错还是个像样的女人,然,她与天生丽质,是真有个很大的距离。
  沈沛昌瞪着熟睡的妻子,开始兴致索然。
  刚才因稍稍回忆往事而引起的情欲,已然慢慢消逝。
  人的相貌外表固然是吸引的条件,内涵其实更加重要。
  沈沛昌发觉跟钱惠青的隔离,还在于后者多于前者。
  从前如是,如今更甚。
  从前,因此而惹起了一段婚外情。
  现在,孤伶伶在异邦,跟妻子表面上是长相厮守,实则上呢,他们的心灵感应更加疲弱,以致于接近奄奄一息。
  当沈沛昌对这异域难于适应,惴惴不安之际,钱惠青觅非常享受在温哥华的生活。
  来了才不过一年多一点,钱惠青增了近十磅,一派心旷体胖的具体表现。
  原本女人!怕发胖,但钱惠青不作此想。
  一则,在未离港之前,为了丈夫的那段婚外情,钱惠青闹得要生要死,肝肠寸断,故而很落了型。原本珠圆玉润的她,忽然掉了很多磅肉,那面相尤其显了皱纹,很觉憔悴。
  如今一下子把体重赢回来,她自觉满身光彩,心上安慰。最低限度,走在人前人后,都听到人家说:“沈太太,你胖了呢,沈先生把你供养得益发光可鉴人,年轻了十年似!”
  这无疑是战胜者的姿态。
  胜者为王,她太乐于以这种王者之姿亮相人前了。
  二则,现今在温哥华,大把时间,可以随便逛街购物。近年,此埠的名店陆续增加了,绝对不愁增添衣饰的门路。钱惠青正好以增了磅为借口,疯狂选购衣物。
  千万别以为在温哥华这么宁静的城市,既没有甚么喜庆应酬,居于其间的人,又都是朴实无华的多,买了件新衣服,都无从炫耀,那又何苦张罗?
  特此论者,是太缺乏最新温哥华市场资料,以及不晓得香港那起中上阶层人家的心态了。
  前者呢,十分容易解释。
  自从八三年开始,中英双方同意在一九九七年以后把香港主权回归中国,这枫叶国就打从心底里笑出来,磨拳擦掌,准备接收香港的人材与财富。
  果然,历六、七年的光景,连比穷乡僻壤稍胜一筹的温哥华,都被移民潮感染得蓬荜生辉,大异于前。
  别说是一般水准的酒肆茶馆,开得如雨后春笋似,连那些会所式的名实场所,都陆续营业。一两个由华人投资营运的哥尔夫球会,颇弄得有声有色、有型有格。
  香港人已处心积虑,誓无反领地把温哥华培养成类似香江的福地。
  于是在声色大马、灯红酒绿方面,居于温哥华的华人,以他们大量的时间去安排,竟然在近两三年间,营运得头头是道。
  单是一个年底,华人社会内的人就以各种名目,诸如同学会,旧同袍会,各式慈善结社等等,把温哥华的一流大酒店包起来,不断筹组餐舞宴。
  加上平日精心设计的各种社交活动,仕女们一样需要身光颈槻地炫耀人前。
  只要来往的圈子对了,不怕身上的一袭仙奴或圣罗兰,会被误认为加拿大的山寨货。
  真是不买白不买,没有多少位叠埋心水在温哥华过寓公生活的女人,会放过继这尽情装扮自己的机会。
  钱惠青并不认为自己居住于山明水秀的地方,多吸几日清冷的空气,多饮几口冰凉的清水,整个人就会出落得一尘不染,明丽爽快。
  她只是抓紧了现成机会,立即重新联群结党,投入合适自己的节目之中。
  几难得能集打扮购物与应酬于一身,实在喜不自胜。
  还有一富不是当事人不容易明白过来的心态。
  单单是像沈钱惠青这种背景的人,会得对温哥华情有独钟。
  钱惠青既为专职沈家妇,那么沈沛昌的社会地位与身分,就得与妻分享,同气连枝,彼此都受到那阶层的权益与制肘。
  沈沛昌是受正途高深教育出的身,在港大毕业之后,到美国著名商管大学获亚顿经济手院攻读,得到硕士学位,才回港去发展的。.
  十年下来,在一间锐意在港发展的英资金融机构富百达任事,跟之同步前进,结果,年纪才不过三十多岁,就已擢升为富百达母公司的执行董事。
  年薪二百万自不在话下,其他沈沛昌个人投资赚蚀如何,不得而知。无论如何,他已名正言顺地成为金融界内的打工皇帝。
  至于皇后的际遇又如何呢,实情是比皇帝差得多。
  问题出在皇帝拥有江山的性实上头,不论如何兵强国富,总的一句话,领土并非专有,无论如何威煌、如何架势,都是在耕种别人的田地,在打理别人的地盘,在种别人的瓜与豆。
  沈沛昌的打工皇帝,要面对的为难不少,但仍有他表现自己才学才华才干的直接机会。
  钱惠青呢,完全不同。一站到人前去,明显地被丈夫的光芒掩盖,她是彻头彻尾的附属品。
  这还不打紧,人们对她这种附属品,也是要求的。譬如说,一般沈沛昌的上司、下属以致于业务对手,都认定才高八斗,英明神武的沈沛昌应有个在学养见识上与他等级齐量的太座,那才叫好。
  钱惠青无端端的要备受众人的批试与考验。
  在香江,一旦跟在丈夫身边出席商政界的重要宴会,何只要言行得体,且要出众。
  很多时一谈到时事分析,别说钱惠青力有不逮,就算要她对新闻发生兴趣,也是困难。
  她可以及领意熟读的只是坊间的影视周刊。
  这还不打紧,最令她难受的是,不住出席香江的名流夜宴,她那一袭袭以沈沛昌银行信用咭买来的名牌货色,在那种场台,完全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分明的不起眼,极其量是拿个合格成绩而已。
  不合格的成绩当然是首饰。说到底沈沛昌的发迹,在各大富贾之中,根本不是一回事,自无能把妻子在这方面装扮得宝光流转,金碧辉煌。
  再下来的一件事,更要命。
  在高贵的香江扬合,一定得以流俐的英语应对。
  这就是钱惠青的致命伤了。
  钱惠青不是没有受过教育的人,然,中学毕业之后,如念了两年商科,英文程度是真正高不到那儿去的。
  这不怪她,根本上别说是中学,就算很多大学毕业生,要他站在洋鬼子面前口
  若悬河,实在是太艰难的一回事了。
  中英文水准的普遍低落是香江这两年来不容否定的社会现象。无他,青少年一代太多节目,因而直截了当地削弱了他们阅读的兴趣。加上五、六十年代流行英文歌与西语电影,这以后,广东歌与电影崛起,青少年又大大损失了一些非常能寓教育于娱乐的机会。
  钱惠青少年十五二十时,还真是活泼好动的一个少女,书念得不怎么样,更不注重第二语言的进修。只为人长得五官秀美,偶然脸上长些青春豆,也不碍她吸引异性的能力,于是在同济之中倒算相当受欢迎。
  沈沛昌在大学毕业那年,于一个舞会中认识钱惠青。当晚,他见得她美丽。这以后保持了来往,直至沈沛昌学成回港,在社会上站稳了阵脚,给家里头一催,就水到渠成了。
  婚后的钱惠青更谈不上甚么进修了。况且丈夫在事业上的发展成绩太凌驾于她的心智进取上头,既然追不上,钱惠青干脆放弃。
  夫妇二人在学识与品味上的距离一远,沈沛昌回到家去就更不便给妻子报道外头商业世界的事。讲不明白的道理是白讲,更何况教育一个没有兴趣接受教育的人是枯燥无味,吃力不讨好,甚至是烦恼的。
  沈沛昌在家里头于是成了个沉默文言的人,他的言论才干理想,通通留待在人前表现。
  钱惠青刚刚相反,她在沈家像只开笼雀,吱吱喳喳的,每天每夜都好言好语好动,非常活跃。只是一站到人前去,她就被迫变得温文雅称,少于发言。
  钱惠青其实有小聪明,她深明献丑不如藏拙的道理,在那起翻云覆雨的达官贵人面前,轮不到她有任何表现自己的机会,倒不如扮演依人小鸟的角色还稳阵兼化算。
  当然,有某些场合,出现了某些埋身肉转战,实在也轮不到入不招架。谁的功夫斤两如何,一交手,立即无所遁形。
  那晚,在他们作出移民决定之前,是钱意青坚持要沈沛昌带地出席那个欢宴上头政要的晚宴的。
  钱惠青原本有她的如意算盘。在沈沛昌两个女人未分谁胜谁负时,她偏偏要在那起富贵场合亮相,乘机炫耀自己名正言顺的身分与地位之骄贵,意图煞一煞对方的威风。
  钱惠青悉心打扮赴会,临出门时,在镜前时了几个身,自觉相当满意才成行。
  晚宴在六星级一流大酒店举行,先在位堂前举行的酒会,真个衣香鬓影,万头攒动,极尽堂皇富贵之气氛与架势。
  沈沛昌说到底是财经大机构的要员,一脚踏进酒会,四方八面都是熟悉的业务朋友,忙不迭地跟各人打过招呼之后,就三五成群趁机商谈政事与业务。
  这等表面上是风花雪月的场台,实则上是很多商政大事研讨与决议的好时机。
  很简单的一条道理,企业商贾与政治家都喜欢假借自然的场面与气氛,轻松地试探目标对手的动静口气,一旦发觉能在某一宗事务上有机会合作,翌日立即嘱咐手下正式积极联络进行。如果试探出口风有异,彼此也只不过当作闲谈,容易下得了台。
  故而,跟在男士身旁出席这起宴会的女人,其实应该有足够的心理准备,未到入席之前,必须设法照顾自己,否则,甚多冷场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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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梁凤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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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钱惠青不是缺乏这等经验,只是她一时没有想过,人运滞起来,会得头头沾着黑。
  沈沛昌才投入在那几个金融巨子的谈话堆中,让站在一旁的她,还来不及看看在场有没有相热的仕女,可以供自己招呼埋堆,就瞥见那位令自己丈夫神魂颠倒的女人,正被一群有头有脸的嘉宾团团围着,款款畅谈。
  就在这心理上极之狼狈的一刻,这两个女人轻轻的、故作不经意的、回避与不回避之间的彼此交换了一个眼色。
  立时间,这一仗,钱惠青就败下阵来。
  很明显地,人们很现实,毫不留情的只接受沈沛昌这等人物,而非他的配偶。
  沈沛昌的另一个女人不同,她也是公认的顶尖儿职业女性,有她为公众认可的权威地位和影响力。
  情势强迫钱惠青正视一个现实,她那至尊至贵、独一无二的明媒正娶地位,只有在家庭及律师楼头才能发挥威力。
  入席时,钱惠青的面色已不好看,一看排位,她的心更是直往下沉。
  分配在她左右两旁的洋鬼子,都是熟口熟面的政府高官与商界中人,可是钱惠青就是想不起对方的名字来。
  眼巴巴地看着丈夫沈沛昌周旋于他身旁的两个洋妇之间,一直谈笑风生,倍添她的情急与气愤。
  钱惠青整顿饭都吃得不是味道。
  坐在她右面的是律政司署的高级检察官社伦,左面的是怡嘉企业的董事总经理马贝祺,钱惠青搜索枯肠,也无法想到近期有甚么重大案件,可以拿出来跟社伦讨论,至于怡嘉企业的业务范围,更非她之所知。
  马贝祺礼貌地跟沈太太闲聊,钱惠青对很一般的应酬对答,还能应付。但当马贝祺问:“沈先生对我们集团的那个发行新股的计划有甚么意见吗?昨天中西报纸如此各走极端式的评论,不知市场中人有甚么看法?”
  钱惠青立即当场楞住。
  别说她没有听丈夫提起,就是怡嘉企业最近发行新股,她也不知不晓,更遑论批评。
  除了微笑之外,实在无辞以对。
  钱惠青分明觉着额上微微渗出汗珠,只好打开手袋,拿出粉盒,故意闲闲地整装,以掩饰窘态,以遇过回话。
  像马贝祺与社伦这等人物,其实一听对手两句说话,一看人家的眉头眼额,就已经摸到底蕴。
  为此,整个晚上,除了尽了男士坐在女士身边的基本义务之外,根本就不会再与钱惠青诘多半句正经话。
  很多时间,两个洋鬼子管自对答如流,视夹在中间的钱惠青如无睹。
  钱惠青固然无法插嘴,连对方的谈话内容也不能领会。这份尴尬,不独是他们三个人心知肚明,同桌子的其他人,包括沈沛昌在内,只要留心观察,也自有领悟。
  钱惠青出席这次宴会是的而且确的吃不了,兜着走。
  先是在丈夫另一个女人跟前矮了一截,再下来,又在丈夫面前表现得面目无光。那份不忿、无奈、抑郁的情绪,甚至必须沉淀于心底,不便宣言、不能发作。
  钱惠着如何会艳羡在香江的所谓锋头岁月?其中所承受的苦处,她自己心知。
  说得枯单一点,站在顶尖儿的香江上流社会!头,钱恶青在男土们的心目中,是绝对面目模糊、可有可无的。就算在女土的眼光下,一论到财与貌,也不过尔尔。
  来到加拿大,情势作了个很大角度的转变。
  钱惠青在那起移民的太太群中,很快就鹤立鸡群,出人头地。
  理由只有一个,真正雄踞香江!高阶层的财商,并没有到加国来作寓公,稍为有名望地位家势的,就算派了家族内的先头部队来温哥华进行安全措施,把个护照拿到手,都决不敢明目张胆地招摇过市。免得消息转返香江,直接间接地影响家族声誉与业务生意。
  在温哥华可以毫无顾忌、大摇大摆、打正招牌亮相,活跃于社交场合的,大多启是那些家资中上以及香江商政界的高级打工仔而已。
  如此一来,钱惠青的本钱就相当足够了。
  经历了十多年的商界奋斗,沈沛昌积累到大约一千万元加币的身家,这个数字,在香港富户群中,微不足道。但在加拿大人的眼中,简直凤毛麟角、耀武扬威。
  单是现今沈沛昌那座落在列治文区占地五亩的豪华庄园府第,就已成为该区数一数二的名胜住宅。
  当地旅行团的旅行车从沈家门前经过,导游必然介绍说:“这就是香江有名的富百达金融机构要员沈沛昌的府第,两年前斥资加币一百二十万购置下来,单是装修费就已经花掉近三十万元。”
  旅游车内的男男女女哗然,都赶紧投以羡慕的眼光。
  无他,香江的财阀们不会来到温哥华,就忙不迭的跳上旅游车去。
  这等游客,多是加拿大其他各省西来观光的本国人士以及自香港前来探移民路数或旅行探亲的中等人家。他们当然是真心诚意地羡慕有资格移居加国,又买得起大块土地与大间住宅的所谓上了岸的人。
  只有沈沛昌自己心里明白,若不是来了加拿大,他也没有资格住上现今的居所。一百万加币的房屋,在香江能买到甚么货式,心照不宣。又谁家在香港购置高尚公寓乙层者,不可以斥资二、三十万加元在装修上头?
  也只有沈钱惠青把这一总的荣耀光彩心安理得的装袋平安。
  她的英语不灵光?笑话!
  钱惠青站在那红发绿眼的地产经纪与负责装修工程的加拿大佬庄尼伟特跟前,简直谈笑风生,口沫横飞。
  她还会得说:“我的英语口音很重,庄尼你听不明的话,记得要问清楚。”
  庄尼立即一叠连声道:“那儿的话,中国人就是习惯谦虚。沈太太的英语讲得不知多流俐,以我的广东话跟你的英文比较,成绩相去何止千里。我只晓得讲两句中文呢!”
  跟着庄尼就阴阳怪气地用广东话说“多谢”、“唔该”!然后跟钱惠青开开心心地笑作一团。
  到处杨梅一样花,天下乌鸦一样黑。那儿做生意的人不晓得对客户恭恭敬敬?
  说到华人社会内的一应社交场合,要举办甚么餐舞会,时装表演,慈善演唱大会等等,必有钱惠青的份儿。
  她不独踊跃参加,上成为当然搅手,实实在在,她是相当适合的人选。
  在香江,钱惠青见过甚多大场面的,在这方面的经验肯定凌驾在许许多多人之上。即使是那起有个钱的新移民太太,不少是富而不贵,丈夫是实斧实凿的厂家或其他工商百业的生意人,钱温得比沈沛昌多,但高贵的政经界场面,在香江时,倒没有怎么涉猎过。于是,池中无鱼虾仔大,钱惠青绝对可以一呼百应,安处领导地位。
  真正安乐的锋头,还是在落脚于温哥华之后出的。
  移民加拿大,对钱惠青不止是一箭双雕,而是一石几鸟。
  既大脚踢开了沈沛目的情妇,又尽再享受丈夫积累下来的财富与地位,连她凑高兴,跟一班要打发日子的女朋友,每星期齐齐到哥伦比亚大学去上两小时的课,修念甚么经济理论与当代陶瓷,也赢得了好学不倦的雅名,好歹把在大学听课的经验挂在嘴边,为她增添不知多少声势。若还加上她在各式社团的名望,更是集温哥华式的富贵荣华、书香丈艺于一身,太称心如意,太夙生水起了。
  故而,异邦之于沈钱意青,枯直是天堂、是乐土。
  钱意青移民此地近两年了,想都未想过要回港度假。
  绝对不是为快快贮满居住日子,好把护照申请到手,她压根儿就打算长居于此,不再重返香江。
  至于丈夫对温哥华的不适应、厌烦与无奈,她知之甚详,可是,她决意不管。
  会有一段日子,她对婚姻打过输数。沈沛昌的一段婚外情,既已弄得亲朋戚友全部知之为不知,她钱意青的面子已撞得干干净净。如今时势造就了英雄,终于打赢一仗,要她再为沈沛昌而放弃既得利益,是绝对不可以商量了。
  钱意青经过丈夫闹婚外情一役,她已经完全清醒过来,知道现代的夫妻关系是怎么一回事。
  她嫁予沈沛昌时,以为这就是一生一世了,从此有了个依傍,下半生的荣辱都系在丈夫身上。钱惠青甚至在婚后也不会积极地从家用之中攫取个人利益,她的私己钱,是极端有限的。
  如此一心一意的把整生人的幸福寄托在一个男人身上,会突然之间有日,通街道巷
  的人都已知道自己的丈夫移情别恋,打算离婚,她才如梦初醒。
  是的,这以后,她用尽一切可行的方法去保持这段婚姻,直截了当点说,是维护她手上的所有既得利益。终究因为手上拥有一子一女,而留住了丈夫的人。又因为对方那个女子,大约行错了一步棋,而今沈沛昌失望,故而又夺回了丈夫的一点心。然,那个争夺利害的过程,是的而且确令自己惶恐、震栗、疲累、憔悴,以致于改变整个人生观的。
  最低限度,现今的钱惠青更舍得花用沈沛昌的钱。在移民的这两年,她懂得以沈沛昌的资产,而以自己的名义,投资在物业上。
  沈沛昌往往在无可无不可的情况下依从她,与此同时沈沛昌亦已非常警觉地将自己的资产,成立基金,以防不测。他把跟妻子的联名户口的存款数字控制到一个饱和层面,人寿保险的继承人,亦悄悄改为一双儿女。
  夫妻二人之间在身家处理上头出现了这种各自为政,且单独为自己进行安全措施之举,已可见他们的感情变质到何种地步?
  无他,继续生活在一起,只为彼此都觉得疲倦,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灰意冷之余,再不寻求突破。
  这种入世式的了此残生的灰色心态,在婚姻巨劫之后,已无可避免地形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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