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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_5 梁凤仪 (当代)
  对他而言,天下间最难应付的是女人,最难纠缠的是爱情,最难解决的是恩怨。
  这是荣必聪的想法。人的想法,必渊源于个人遭遇。
  当荣必聪目送着相处了三十年的妻子庄钰茹离开人间的同时,他做梦也不曾想过,有另一位妙龄少妇,就在他荣家巨宅的天台上哭泣着,为她认定不可解决的人生大事,动了轻生的念头。
  飒飒寒风从四方八面吹来,并没有吹醒少妇混淆不清的思路。
  她一边饮泣着,一边抚摸着自己的腹部,喃喃自语道:“孩子,我原以为今夜你会看到天上的星星,可是,没有星星,原来今夜没有星星,那么,妈妈就带你摘星去。对不起,孩子,妈妈再不能等待明天了,请原谅我吧!”
  第9节 宛如一根轻盈的羽毛
  说罢,少妇就攀上围墙,站在天台的石筑栏杆上,她闭上了眼睛,根本不敢往下望。
  她知道只要她心上一惊,就会下不了跃下去的决心。
  再活下去,难题仍然会卡在那里。她已经想尽了办法,甚至在昨天,她差不多是匍匐在地上,向荣必聪恳求矜怜。可是,这一次,她最终失败了,他再不肯承担她、负责她、保护她了。
  已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除了死,并无别的办法了。
  求死,对她来说,比求生容易。
  只要向前踏进一步,就什么都解决了。
  她曾经对荣必聪说了:“我已怀孕。”
  可是,荣必聪依然无动于衷。
  向荣必聪求援是最后的一个可以挽救自己的门路,直至肯定姓荣的再不买账时,她才完完全全地绝望。
  从那一刻起,她亦知道死期将至。
  她觉得没有第二个选择。
  人世间是冷酷的,只要自己的棋子走错一步,就会满盘皆落索,欲救无从。
  所以,不如归去。
  她梦呓般又说:“别怕,孩子,只消妈妈倒吸一口气,一阵子的剧痛不会对你造成骚扰,别怕,妈妈陪着你,带你去寻星摘星去。”
  说罢,她飞身而下。
  在黑夜里,少妇穿的那件白衣,宛如一根轻盈的羽毛慢慢地从高空飘下。
  荣府刹那间乱成一片。
  除了荣必聪仍然保持极度镇定之外,其余人等,包括荣宇与荣宙两姊弟,以及一应婢仆,都吓得魂不附体。
  尤其是在荣府住宿的荣必聪特别行政助理戚继勋。
  他像荣府内的第三个死人,坐在偏厅内,一动也不动。
  到底姜是老的辣。
  荣必聪嘱咐他的儿子荣宙说:“你负责打理母亲的身后事,明天发丧。棺木老早已经挑定,就通知殡仪馆择个吉日举殡下葬吧。”
  荣宙不住地点头。
  荣必聪又说:“别给你外祖父摇电话了,他老人家想早已睡了。庄园那儿,待到天明再知会吧!”
  荣宙应命而去。
  “爸爸,我该做些什么?”荣宇问。
  “你去安抚荣府内的各人,同时,郑重嘱咐他们,谁也不可以乱说话,不可向任何人等提及戚太太在这儿跳楼自杀的消息。”
  荣宇急道:“可是,爸爸……”
  “我的话你听清楚了没有?”荣必聪相当的疾言厉色。
  荣宇答:“听清楚了。”
  “听清楚就好,这儿没有你的事了。我已报警,警方很快就会来到,由我去应付他们。”
  才说过这话,就听到荣府外有汽车声,荣必聪赶忙走出去。
  门口停着一辆AM字样的日本汽车,那是本城政府署长级高官座驾的标准车牌。
  除了AM日本车之外,还有一辆没有闪亮车顶讯号灯的救护车,以及另外一辆警车。
  救护人员火速地把少妇的尸体移上救护车,立即开出荣府。
  在救护车开出之后,荣府的大门随即关上。
  其中一位记录现场情况的警司罗一山,走到荣必聪以及那位自AM车走下来的高官霍志光的跟前去报告。
  “是当场毙命的。”
  霍志光点头,嘱咐道:“千万别让新闻记者知道,你关照了公关部门没有?万一有什么风声走漏的话,要预备一套应付传媒的说法,千万别把荣先生与荣府牵涉在内。”
  “是的。”警官恭谨地答应着。
  “医院方面,你打过招呼了吗?”
  “已经关照了,反正人已断气,一到,就送殓房去,会好好地避开传媒耳目。事实上,刚有一桩车祸,我们会努力引导候在警局与医院的记者去采访那则新闻,声东击西,掩入耳目。”
  “好,你看着办吧!有什么特别消息,随时给我报告。”
  “知道了。”说罢,警司罗一山就引退了。
  “霍兄,我们进去谈谈,好不好?”荣必聪把霍志光引入他的书室。
  这是荣必聪相当私人的地方,仆人除了进来打扫之外,就是庄钰茹与荣家的两个孩子,在没有荣必聪的同意或邀请下,他们都不会随便摸进来。
  书室并没有什么秘密,只是荣必聪需要一个纯属于自己的天地,去思考很多问题。很多时,遇到商业上有重大的疑虑,荣必聪把自己关进去一整夜,重新亮相人前时,就已经想到了解决的办法。
  传闻这个摆设简单而隆重的书室,是经过出名的风水先生为荣必聪摆过座位的。故而,一坐到书室去,就能头脑精灵,思想敏捷,没有什么难题会难倒荣必聪,早晚会被他克服。
  他在商场上无疑是斗智的能手。
  在书室的一角,摆放了一个酒柜,珍藏着各式美酒,连“路易十三”也只不过是柜内最不起眼、最不受重视的美酒。
  荣必聪把酒递给霍志光,说:“这种X○已经在市场上绝迹多年,是二十年前的产品,珍藏至今,比现在的所谓X○要醇很多倍。”
  霍志光接过,呷了一口,差不多不忍心这就把酒吞下肚子里。
  一种浓郁的香醇感觉,使他愿意让那口酒留在口腔内。
  这才是名副其实的齿颊留香。
  “敬你,霍兄,这回真是给你添麻烦了。”荣必聪说。
  就在八七年时,霍志光在期货市场内受重创,差一点就要身败名裂。
  他实在没法子有钱去偿还经纪行的债务,新的客户可以闷声不响地就溜走,让经纪背起那个包袱,可是霍志光不成。
  他有名有姓,有头有面,一旦这桩事被揭发了,不是欠债还钱这么简单,而是如何去解释财富的来源。
  他差不多是走投无路,只好去叩荣必聪的门。
  他只把难题说出来,荣必聪立即按动对讲机,跟他的其中一个行政助理戚继勋说:“通知信隆股票行,把六二八九的户口转移到昌荣投资去,由我们计清楚所有账项给他。”
  “荣兄,不知该怎么样谢你了。”
  “总有机会需要你投桃报李的。”荣必聪答。
  他从来都不会给那叫什么廉政公署的抓到把柄,因为他是飞得高、飞得远、无宝不落的凤凰,总是先行做足了笼络功夫,待有起什么事来,便好办得很。
  霍志光当然心知肚明,荣必聪在自己身上投资了多少钱。
  荣必聪也绝对不会待薄为他奔走办事的人。
  霍志光呷完了那口美酒,对荣必聪说:“不用担心,今夜荣家的不如意只在于荣夫人仙游,你请节哀。”
  这就是说,荣家的另一桩人命案决不会外扬。
  荣必聪说:“我是看着戚继勋长大的,他父亲去世前是荣家的老仆。我们两代宾主,继勋一直住在荣家。
  霍志光点头:“荣先生很照顾下属,认真难得。”
  “也不能这么说,没有好职员,哪儿有好业绩。就说戚继勋吧,他毕业后就开始当我的助理,人是非常能干。不久前寿山钢铁的财政出现困境,我把它买过来后,就由他辅助我大力改革,第一个财政年度就来了,相信派息的幅度会令股东惊喜,甚而会派发红股,这功劳继勋可占不少。”
  是不是真的称赞戚继勋,并不重要。霍志光已经记在心头,明天赶快买进前身是寿山的寿荣钢铁,没有比在宣布派高息红股之前买进该种股票更加有利。
  荣必聪继续说:“能助一臂之力的好伙计是必须照顾的,自己再本事都不能只手遮天。”
  霍志光慌忙答:“说得对,真是人同此心,心同此理。”
  只要有商场政坛阅历的人,都会晓得这闲闲的几句话的重要意义。
  荣必聪当然不会,也不便直接给霍志光的手下什么打赏。
  然而,正如他所说,只手不能遮天,单是靠霍志光个人的权位,在处理戚继勋太太在荣家跳楼自杀一事上是并不保险的。
  人,总是比较肯死心塌地地为自己的利益尽忠职守。
  那就是说,霍志光需要把今夜的内幕消息密密遮掩,同时,又需要用另一个股市的内幕消息作为有关人等的报酬。
  霍志光心里很佩服荣必聪。
  自己曾受过他的照顾,今日反过来为他做点事,义不容辞,但手下的人跟荣必聪没有交情,就算肯看在自己官高职厚的势力分上,安排好一切,都比不上以实利收买人心更高明更安全。荣必聪的确是个大刀阔斧、眼光深远的人。
  当然,不把这件跳楼自杀案件公诸于世是不难办的事,纠集各方面有关部门的人合作,应办的手续就顺利办妥,真的是神不知鬼不觉。
  每天在本城内发生的意外这么多,只要其中的关键地方与人物秘而不宣,根本就是见怪不怪,其怪自败,谁有空管这些闲杂的人命案件。
  可是,不公开报道是一回事,坊间会不会有传言出现,又是另外一回事。
  就在事发的翌日,那专责为霍志光办理荣家自杀案的罗一山警司之妻,就一边搓麻将,一边跟她的女朋友闲聊。
  女友说:。
  “看到今天的新闻没有?荣必聪的太太死了,还很年轻呢,才不过五十岁的样子。”
  另一位道:“所以说,有钱要有命享才有用,光以为嫁得到本城首富,便是幸福,错了。”
  罗一山太太眯起她那对原本已经极细小的眼睛,似笑非笑地说:“周太这句话最真,有命享固然重要,丈夫会不会花天酒地,用情是否专一也是关键问题。那荣太太年纪不大,又养尊处优,保养一流,怎么会患起癌来,怕就是表面风光多,内里愁不少,那姓荣的风流史委实厉害。”
  “说呀,荣必聪有什么风流史?”
  “听说上届本城的健美小姐丁紫香被荣必聪收起来养了半年,立即有过千万元投资大陆地产。”
  “不对,不对,那不是荣必聪经手的事,健美小姐的老板是塑胶业大王袁坤博。袁氏根本原籍东莞,在那儿兴筑最新的卫星城市,把姓丁的名字放进去,让她干出风头而已,哪有这么容易赚得千万。”
  “错了,女明星方瑜收了山,就是做了本城一个富豪的专职情人,立即得以主持一个为她而设立的五亿元基金,发展她的名牌时装业务,方瑜才风生水起。”
  这么你一言我一语的,一桌子四个女人,口吻俨如权威,讲人家是非讲得口沫横飞,七情上脸。
  本城豪门的动态,往往是社会上娱乐群众的资料与泉源,有关他们的一切,令人太向往,太感兴趣,太喜欢寻根究底,津津乐道了。
  其中的一位周太,忽然想起来,就说:“别把话题拉开了,罗太,究竟荣必聪有什么艳闻?”
  罗一山太太又故意摆出一副得意的模样,道:“我怎么知道呢!我又不是荣家里头的人。”
  “你的罗警司跟上流社会的人很熟呢,有什么叫做不知道的。”
  “还有呀!你的罗警司简直把你当上司般尊敬,回家来一定将所见所闻,向你报告的,你可不能独吞消息,不与我们分享呀!”
  罗一山太太被女友们这么一吹捧,灵魂儿上了青天,于是开始节制不来,口没遮拦地道:“荣家呀,怎么只死掉一位太太,连姨太太都死了。”
  “那是旧闻呢,不是说荣必聪在外头的那个女人在一年前已经去世了吗?”
  “别吵,听罗太太说下去。荣必聪难道还有一个女人不成?”
  罗一山太太便道:“就是这话了。荣必聪怕是跟他下属的太太有一手,弄大了对方的肚子,不肯认账,那女的就愤而跳楼自杀了,跟荣太太在同一个晚上死的。”
  “对呀,都说荣必聪的女人多如恒河沙数,可是要名正言顺地被承认,成为荣家人,休想!”
  “哎哟,那自杀女人的丈夫呢,会不会跟荣必聪算这笔账了?”
  “你这算是什么话了?有钱使得鬼推磨,跟在他身边做事的那人,怕是恨不得自家的老婆献身,从中拿点额外好处。反而这女人认真起来,打算跟荣必聪过一世,要求名正言顺,自然是碰钉子了。”
  全都议论滔滔,说得似模似样。
  谣言往往就是一些一知半解的事实,再加上丰富的想像力,以及自以为是的判断而形成的。罗一山太太对其余三位女友说:“好了,好了,总之,我们围内说说无妨,可千万别传出去,否则,一山要怪我老说漏了嘴。”
  罗太太这几句话,才是天大的笑话。
  闲着没正经事干的女人,吃饱肚子,逛足了街,搓腻了麻将,看厌了电视,不拿世家大族的是非到处传播,生活还真是不够热闹呢!
  况且,谁在世界上有这个义务为人保守秘密呢!世纪末的人情是把生活环境内的秘密,以种种不同的方式传送到迥异的目标对象去,图个皆大欢喜。
  故而,真有秘密,要守得住,只有一个方法,不把它讲出来。
  第10节 那女的怀有身孕之后
  为此,这些天来,坊间趁着本城首富荣必聪的夫人病逝,就兴起一个有趣、惊险而又似假还真的谣言。
  谣言开始由罗一山太大之流向外扩散,先传遍整个上流社会与工商企业界,再下放至贩夫走卒,平民百姓。
  每天不论近至中环,远至新界的茶楼酒馆之内,人们都在议论纷纷,最后得出了一个豪门悲剧。故事变成了这样:荣必聪夫人之所以得癌全是为了荣必聪跟自己手下一员猛将的妻子发生了特殊关系,原本是手下奉侍给老板的一服清心润肺的补品,却变成了糖衣毒药。那女的怀有身孕之后,便威逼荣必聪给她正名,并要承认肚子里的骨肉是荣家的继承人之一。
  这事呢,可把荣必聪夫人气得七窍生烟,并破坏了她一直维持的夫妻恩爱美名,于是积怨成疾,生了癌,一病不起。
  荣必聪对妻子还是有一番情义的,她临终时坚持不肯让荣必聪承认那怀了孕的女子。
  荣必聪答应了这个要求,反过来就让那女子受尽委屈,既不愿再回头当个荣氏职员之妻,藉藉无名地过日子,又不能一登龙门,身价十倍,于是悔恨之余,就跳楼自杀了。
  也亏荣必聪财雄势大,有瞒天过海的功夫,这段丑史就没有外泄。
  事情的真相究竟如何?
  连荣宇与荣宙都不敢追问。
  他们姊弟俩太清楚父亲的性格。
  有什么事要问,所得到的答案往往是:“到我有必要让你们知道时,我会详细地给你们说。”
  此言一出,就活脱脱地等于关上了大门,不得入内观看探索。
  当荣必聪依然掌握着荣氏王国的钥匙之际,旁的人,包括子女在内,都惹他不起。
  故而,荣必聪的神秘故事又添了一个,是真是假,孰是孰非,无人知晓。
  豪门望族内的这种风云人物,每当有一些风吹草动,都的确能平添大都会内那种传奇曲折的色彩,很引人入胜。
  实情只有荣必聪一个人知道。
  就算连自杀而死的那位原名叫邹小玉的戚太太的丈夫戚继勋,也对整件事不甚了了。
  戚继勋是戚大成的独子。戚大成在世时,是跟在荣必聪身边为他服务的第一个司机,直至几年前才去世。
  戚大成的身份在荣家很特别,虽然一直都是荣必聪的司机,却受到极好的礼遇。
  荣必聪在兴建这座荣家大宅时,把屋后的一块地皮设计成楼高四层的家仆宿舍,其中一个有成千尺的单位,就是让戚大成一家居住,这与其他人等只占一个房间是有太大差别了。
  除了房屋方面的礼待之外,事实上,荣必聪一直对戚大成的独子戚继勋很爱护,从没有把他视作仆役身份看待。
  戚继勋的年纪跟荣宇与荣宙相若,这三个孩子小时候,就总是玩在一起的。
  荣必聪不但没有待薄戚继勋,还有—次,为了维护戚继勋,而把荣宙扣了一顿。
  只为荣宙仗着是少爷的身份,跟戚继勋耍乐时,老是欺侮他。孩子们原本伏在地上弹波子,分明是荣宙输了,就是不服气,不肯认账,强将戚继勋的波子抢过来。戚继勋当然不放松,一下子吵起来,就打作一团,吓得在旁的佣人半死,慌忙把两个孩子拉开。
  戚继勋哭着说:“你欺负我,我告诉我爸爸去。”
  “去呀,去呀,去告诉你爸爸吧!”荣宙拉开嗓门,大声嚷,“真不害羞,你爸爸是谁?我若告诉我爸爸去,才有得你受呢!你爸爸是我爸爸的司机,你就是我的仆人。”
  小孩子正在拌嘴,大一岁的荣宇,老早就跑到荣必聪身边去报告这场是非的始末。
  荣必聪立即把两个男孩子叫到跟前来,自己手上拿着鸡毛掸子,神情肃穆地问:“为什么玩得好好的竟打起架来?”
  戚继勋低下头,没有讲话。
  荣宙刚相反,一看父亲如此质问,立即稀哩哗啦地数落戚继勋的种种不是。
  荣必聪听罢,便说:“荣宙,据你这么说,我就是最权威的家主人,要赏谁要罚谁都可以,对不对?”
  荣宙得意地点点头。
  “好,”荣必聪说,“荣宙,伸出你的手掌来。”
  这么一说,荣宙呆住了。
  荣必聪喝道:“我说什么,荣宙?”
  荣宙被父亲这么一喝,就慌忙伸出手来。荣必聪使劲地挥动手上的鸡毛掸子就打,不单打在手心,也打在儿子的屁股与小腿上,打得荣宙直跳脚,哭声震天。
  然后荣必聪才把鸡毛掸子扔掉,骂道:“你不给我学好,一辈子轮不到你当家主人。如此妄自尊大,自以为是,有姿势无实际的人儿,养你肯定是白养。
  “我告诉你,荣宙,我是我,你是你,我是戚大成的主人,不等于他的儿子就可以供我儿子奴役。
  “每个小孩子都有他平等矜贵的身份,不能分彼此。你们将来成长了,谁有本事就谁当主人,谁没本事就得听命于人。
  “记住了没有?”
  荣宙一边流泪一边点头。
  荣必聪回过头来又训斥女儿荣宇:“身为姐姐,不劝弟弟学好,还巴不得看着别人被责难,你这种惟恐天下不乱,喜欢隔岸观火的性格,要着实地给我改一改,否则,长大了,一点都没办法做个得体的淑女。”
  荣宇无端端地也被抢白一顿,脸上挂不住,就掉下眼泪来。
  荣必聪反而是殷勤地拉起了戚继勋的手,温言柔语地说:“继勋,不要气馁。你爸爸是个有用的好人,一点也别为他的身份而伤什么脑筋。你好好地读书,将来长大了,我把你栽培得出类拔萃,出人头地。”
  由荣必聪对孩子们的管教,可见他的个性。
  对戚继勋之所以照顾,除了荣必聪为人公道之外,也着实为了曾有一段因果。
  就在荣必聪初发迹时,曾因为商业上的争斗,惹下了一些江湖恩怨,是不是为此而有人打算寻仇,不得而知。总之,就在一天,他下班后,坐在座驾内,由着司机戚大成送他回家去,半途中车子在灯号前停下来时,忽然有三名彪形大汉从道旁跳出来,想拉开车门入座。
  其时汽车还没有自动上锁设备,前面座位的车门没有反锁,其中一人跳上了车,显然的不怀好意。
  还没有等对方说出什么话,戚大成已心知不妙,人急智生,立即一踏油门,把汽车猛力撞向行人路的灯柱。
  交通意外发生了,街道上的人自然都围拢起来看热闹,那强行上车的匪徒措手不及,就这样给戚大成抓住了,交给警方去。
  一桩企图绑架案就轻而易举地粉碎了。
  就因为戚大成的忠耿忠勇,荣必聪一直都很照顾他。
  多年以来,戚大成是荣必聪身边获相当大程度信任的一个人。
  戚大成的妻子在儿子十多岁时便去世,戚大成也在戚继勋大学毕业后不久,就病逝了。
  据说,临终时,他声泪俱下地向荣必聪托孤,得到了主人的承诺,会悉心栽培儿子,才溘然长逝。
  戚继勋从小到大都是个沉实人,做事很勤奋,人也相当老实,品性似足戚大成,因而有时虽是灵巧不足,仍能得到荣必聪的宠信。
  每逢有海外公干,荣必聪多数把戚继勋带在身边,让他多阅江湖场面,多见江湖中人,以知江湖情事,好锻炼成长。
  荣宇与荣宙对于戚继勋,有时也免不了有一点点的妒恨,但碍着父亲的面子,不好过分地表现不满,以免反过来伤害到亲情。
  而且,正如荣宇对荣宙说:“你害怕些什么呢,小戚不是个机灵人,他待在荣家,再得父亲的宠,际遇也只会比其父好一点点而已。”
  这无疑是轻蔑之言,但也是事实。
  就因为荣必聪经常把戚继勋带在身边,不知在什么场合,他竟然认识了邹小玉。
  邹小玉人如其名,美丽得带一点小家气,像一粒白果大的翡翠,镶成戒指戴在一般女人手上是够派头的了,但若是在极度富贵荣华的场面中出现,这种尺寸的玉器,就嫌不够大体了。
  坊间传闻,邹小玉是本城富豪私人会所内的女招待。然而,当戚继勋宣布跟邹小玉结婚时,并没有太多人有兴趣对新娘子的底蕴查根问底。
  主要是戚继勋的江湖地位太卑微,惹不起群众的关注。
  邹小玉婚后,跟戚继勋住在荣府后面的那个单位内,跟荣家的人一直相处得很不错。
  总的一句话,得到荣必聪欢心的人,在荣氏王国内的日子不会难过。
  至于说什么时候开始,有荣府的婢仆发觉,邹小玉曾在深夜从她所住的单位走过大宅来,叩了荣必聪书室的门,走到里面去,就不得而知。
  对于这种暧昧的行径,任何人都晓得忌讳。
  只一样事情颇为公开。这邹小玉的衣饰,在嫁给戚继勋之后还没有怎么样,倒是过了一段日子,忽然地矜贵起来,穿戴的品味可以说是跟荣家的大小姐没什么两样。
  连荣宇有一日在大门口见着邹小玉,都吓一惊,道:“怎么你买了这件衣服?是蒂的,对不对?”
  邹小玉点头。
  “价钱贵得离了谱,并不值得呀!平日蒂也不至于这么的飞擒大咬。”
  邹小玉闲闲地答:“店里的经理说,他们只拿这一件来香港发售。”
  一般情况下的名牌,每个尺寸只备有两三件,难怪要抬高价钱了。
  荣宇没有察觉到邹小玉的这番举止与转变。倒是荣氏企业里头的同事,尤其是那些女性职员,在闲谈时都在说:“小戚这阵子是发了小财,是不是?不知从老板身边听到些什么好消息,在股市抑或外汇中有些斩获,把个老婆装扮得如此骄矜高贵,所费不菲呢!”
  人靠衣装,佛靠金装,邹小玉是越来越漂亮了。
  这令戚继勋不自觉地更宠她、爱她,对她千依百顺,几近乎盲目。
  小玉呢,对丈夫的尊重并不能干衡丈夫对她的宠爱。不知有多少次,在人前人后,就听到小玉批评丈夫说:“小戚,你是在天子脚下干活的人,都说天子脚下有黄金,你看你,做得弯了腰,驼了背,连金箔都没有拾到一张半张,笑不笑死人。”
  戚继勋吃吃笑,面露尴尬地说:“荣先生自有分寸。”
  “你呀,老板的分寸也信得过吗?你自己不张开眼睛察看机会,留意动静,是捉到鹿不会脱角,是已入虎穴而不获虎子,白熬!”
  戚继勋耸耸肩,不置可否。
  “唉!”小玉轻叹,“你跟人家真是相去太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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