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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_12 梁凤仪 (当代)
  “对,此际九七将至,有没有想过如何进一步地为国为港为民服务?”
  这句表面很普通的话,可轻可重,可大可小,不能答得不谨慎。
  荣必聪闪电式地把此话过滤之后,很诚恳而慎重地答:“这个兴趣源于责任,随时都在身上,只是总要做得来才成。”
  “荣兄的才具,我们一向非常了解及器重。”
  这“我们”两个字,荣必聪听得很清楚。众数代表一个群体,或起码超过一个人,等于说,这句话是由游通元代表一撮人讲的。
  这一撮人是谁?
  游通元不会讲的话,荣必聪也不需问。
  这种高层的政治游戏,就是这样玩的。
  每个人都晓得把弄玄机。
  玄机之所以非有不可,在于有很多时未到时候,不能揭盖,可是又不可不作部署,于是只能作某种程度上的暗示和透露。
  且政治最难缠,瞬息万变,话讲死了,没有转寰余地,很不得了。
  于是非隐晦不可,又不得不稍露端倪,这就是玄机不能不出现的原因了。
  玄机难测,于是听者受者要去摸索,从而令传送玄机者受益,或达到他的目的,而不需要一定兑现承诺。
  然而,捉错玄机的例子可多了。
  就说中国民初军阀割据时代吧,南方的陈济棠拥有重兵,意欲北上,抢夺更大政权。
  野心勃勃之余也不无顾忌,万一失败,就得肝脑涂地。那当然不如偏安一隅,做土皇帝,享小江山来得好。
  心上十五十六,拿不定主意的人,很自然的会喜欢求神问卜,以壮胆识,陈济棠当然也不例外。
  他就请高道行者指点迷津,对方送他四字真言:机不可失陈济棠大喜,机不可失那就很明显地要快快把握时机,否则失之交臂。
  于是以为可以大举北上,旗开得胜。
  结果呢,陈济棠的手下有将领密谋叛变,把他的空军实力抽走,一辆辆飞机投向敌阵,终于使他一败涂地。
  原来,“机不可失”的含义在此。
  玄机之所以为玄机,简单一句话,伸缩灵活性大到如一尾滑手的鱼,捉住了也会逃脱。
  荣必聪对那些会讲玄机的顶尖高级人士,总是小心翼翼的。
  荣必聪答游通元:“朋友们总是瞧得起我,一直给我鼓励,才有今日的一番成绩。”
  游通元立即接嘴,说:“明天应该会更好,你已攀上事业巅峰,可是,山外有山,荣兄对商业以外的领域可有心垂顾?”
  荣必聪知道是接触到谈话的核心问题了,他忽然地决定以一个直率的态度去回话,有时应付严肃问题,不能回避太多,免生误解,于是他说:“我还是性近商业,没有想到其他。”
  “那可惜呀!”
  “也不见得。九七前踊跃为港为国的人多,很坦白说,有这个心就好,碰到什么机缘去尽力是可以的。对未来大位虎视眈眈,刻意求功,那可不一定是好事。”
  “荣兄的话画龙点睛,很见雅量大器,国家需要这样的人才。”
  “我从来都尽力跟祖国走的路线配合,在商务上如何相辅相成,都愿意,都积极。”
  荣必聪的意思很明显了,要他加入政治圈内,为九七年英国人退出香港后掌权而作部署,他不打算干。
  环绕在荣必聪身边有太多龙争虎斗的个案,都在为九七之后的政治前景部署,实行各走各的门路。报刊暗示的以及当今政坛的所谓内幕消息,示意着将来可能跃登龙门的那几个热门人物,传说背后都有北京形形色色的后台,看谁走对了路子,叩准了门,就能稳操胜券。
  他荣必聪从来没有在这方面稍思染指。
  今日,无论游通元是代表个人,向荣必聪发表意见,抑或背后有一撮人指使,荣必聪的答案都是如此决断和清楚的。
  他对政治不会直接参与。
  除了性近与否的问题之外,最重要是他有一个强烈的信念。
  荣必聪对所有人生极严肃的事,都认为是自动自觉的本分,不应该耍手段,用心机去巧取豪夺。
  他心目中认为生命中最庄严圣洁的事,就是对民族、对国家、对骨肉和对挚爱女人的感情,以及通过这些感情带动的相应行动。
  荣必聪有生以来从未耍过手段去获得一段爱情,爱情对他是在无条件之下产生的互相敬重。同样,爱民族爱国家爱家乡,从而出心出力作贡献,也不应以回报作为大前题,只可以将回报视如连锁的一个可能副作用。
  他从来都不曾在严肃问题上让过步。
  为了这重坚定不移的信仰,他宁可远离那些政治游戏,避免跟志在权位的人发生对己无益,对祖国对香港有害的矛盾与冲突。他完全愿意在商业,亦即是经济效益上作出他无言而踏实的贡献。
  “荣兄这番话很有意义,你随时有什么特别意见,请让我知道,或可稍尽绵力,作出一些令你满意的回应。”
  荣必聪点头,忙说:“多谢,多谢。”
  实则上,荣必聪只打算在游通元身上得到一些有利于商业的资料,所谓取诸社会用诸社会,他利用了有价讯息在商场上胜出了,到头来,还是对国家的贡献良多。
  但,要他接受游通元的暗示,把重点由商场转移至政坛,这可不是他的立心与立场。
  无论如何,他跟游通元谈得还是相当愉快的。
  只在游通元临走时提起的一件事,令他稍微不安。
  游通元说:“听说你在中国西北部大展鸿图,有一个整体的商务大型计划。”
  “对,我不打算堵在广东与上海凑热闹,觉得可以挑一些还未发展得很充足的省份来看自己的机会与能力。”
  “你是让戚继勋给你挑大梁,是吧?”
  “对,他年轻且老实,也勤奋。”
  “跟你的关系也亲密,所以你愿意竭心尽力地栽培。”
  “是的,游兄你神通广大,什么都知道。”
  无可否认,游通元好像知道内情很多似的。
  这并不出奇,来者并非等闲之辈。
  至于游通元是否知道真相,抑或洞悉真情的几分之几,那更不必去想了。
  反正憾事已经造成,市场的传言好坏已不可避免。
  信任发自人们的内心,而不来自缜密与花巧的解释。
  况且,邹小玉这三个字,他不愿意再提起了。
  游通元被他这么一说,也就不再好意思把话说下去了。
  他走了之后,荣必聪独自呆坐书室之内,思考刚才的情景,细味刚才的对话。
  他依然坚持自己的操守与原则。
  他从来分清楚分内责任与分外人情。
  前者是履行。
  后者是争取。
  前者是一生一世,后者是一朝一夕。
  别说民族自尊、国家大事、社会前途,就算是个人情爱,他抱的态度也一样。
  荣必聪想,这一两天夏童要是回来香港向自己述职,也不过是填塞了自己无由而来的想念罢了。
  要他出手去把对方吸引过来,他绝对不会干。
  这不是荣必聪的作风。
  怎么又忽尔把思维扯到夏童身上去了?
  荣必聪苦笑,心情怪怪的。
  对于夏童的感觉,他其实不辨悲喜。
  荣必聪并没有想过在庄钰茹和郭慧文去世之后,仍有情怀牵动的一日。
  他以为世界上再没有女人有这种超然的魅力。
  夏童的出现是意外。
  当然,除夏童之外,女人,形形色色的上品女人在他荣必聪丧妻之后,庄钰茹未过三七时,就已经在他的生活圈内涌现。对城内女人而言,那个悬空的荣府女主人宝座,就等于九七年上任的本港行政首长大位对男人之吸引,正是各出奇谋,中原逐鹿,看看鹿死谁手。
  荣必聪一直抱着悠闲的心,看这连场的好戏上演。
  他对这些富与贵,女人与男人荣耀名望的顶级争夺战,很有兴趣冷眼旁观。世纪末的今天,在本城正举行着人性展览会,五花八门,目不暇给,不只可以怡情,且能励志,岂容错过。
  夏童终于回到香港来了。
  她叩了荣氏主席室的门,报到。
  荣必聪定睛看着夏童。
  像见一个小顽童,毫无愧色地站到家长面前去,摆一副你拿我怎么样的模样出来。
  “你到底回来了。”
  “是的,办完了应办的公事就回来。”夏童说。
  “办不完呢?”
  “还是办完才回来。”
  “你不知我要你回来,另有任务?”
  “我知道你要我回来,却不知你另有指派。信息不全面,会误导我的决定。”
  夏童在工作岗位上原来是只小辣椒,她并不买账。
  一切以工作为主。
  “老板,”她又叫他老板:“有什么事要吩咐?”
  这下可难倒荣必聪了,根本就没有什么要紧事。
  最要紧的莫如荣必聪想念夏童,想再见她。
  再见她,可以确定自己的感情,这当然是刻不容缓的。
  可是,不能向夏童如此表白。
  于是,他只好答:“要做的事,来不及等你,派给别人担当了。”
  “那好极了。”
  夏童一听,轻快得差点回过头来就想走。
  荣必聪大出意外,他以为这个说法会令夏童不快,认定自己错过良机。
  “你不会失望?”
  “为什么失望?公司内难得有可以取代我做妥事的人,应该庆幸。”
  “你不紧张在荣氏的前景?”
  夏童听见此言,有点迷惘,说:“在荣氏的前景应该值得紧张吗?凡事尽心尽力,缘来无怨,缘去无惧,这就是我的打工之道。”
  荣必聪听呆了,只得讷讷地答:“对,是这样才好。”
  “我可以告退了吧?”
  这是夏童站在荣必聪跟前未到十分钟就提出了的第二次要离去。
  “可以。我今个晚上碰巧有空,跟你吃顿晚饭,好好地听你汇报工作情况。”
  荣必聪自承这么说是有身份的。
  只是没想到夏童回答得更有气派,她说:“碰巧我今天晚上有约,明天早上吧,我一早就可以开始工作。
  荣必聪为之气结。
  差不多有生以来,未曾试过约女人会约不到,更未曾试过嘱咐下属陪自己在工余见面会被拒绝。
  这个夏童,既是女人,又是下属,竟如此刁钻。
  荣必聪除了说一声“好”之后,并不能再有别个选择。
  夏童退出主席室之后,荣必聪细细环视这个能掌握着极多金融企业计划的发源地,忽然觉得像广寒宫,高处不胜寒,平民百姓都不喜欢在此勾留,纵有财帛权位,也还嫌不够温暖。
  不能怪夏童。
  曾经听过《皇帝的新衣》这个故事,其中道理其实与跟前的事实一样,只有孩童或尚存赤子之心的人,才敢直言他的所见所闻所感,那怕对方是皇帝。
  夏童是《皇帝的新衣》故事内那个直言无讳的小童。
  她始终是可爱的。
  荣必聪伸手把背后的一大幅窗帘拉开,一大片茶色玻璃窗之外,就是举世驰名的美丽的维多利亚海港,富贵荣华把她打扮得极有气派。在这份架势之内,成功人士有享用不绝的物质文明,可是,心灵上的依归呢?
  他荣必聪在庄钰茹和郭慧文还没有离开人间之前,他是满足的。因为除了高度物质的唾手可得之外,他还确定自己拥有着两份无瑕的情爱。她们是在他没有拥有一切时,就心甘情愿以拥有荣必聪为荣为慰。
  第2节 一百分的满意人生
  外间的人并不知道这种感觉对荣必聪产生多大的安全感。
  除了郭慧文与庄钰茹,任何人,包括荣坤、荣宇与荣宙在内,都没法子令荣必聪感到自己是在无交换条件之下深深被爱宠着,令他确信自己生存的价值是属于个人的,而不是由他所掌握的权势财富发挥出来。
  说得直接一点,他的一妻一妾令荣必聪深信,假使一日,他不是坐在这荣氏办公大楼的顶楼,面对着整个华美的维多利亚港,而只是蹲在中环巍峨商厦旁的一个讨饭的,仍会有起码两个女人心甘情愿地跟着他、信服他、歌颂他、敬爱他。
  这种感觉原本令荣必聪自觉有个一百分的满意人生。直至妻妾相继去世了,他无意无形无声无息的忽尔失落了,在一段日子过去之后,才慢慢觉得心态的不平衡与心灵的空虚。
  就在这时候,夏童出现了。
  她是不是—个合适的填补那个遗缺、为荣必聪生命产生踏实感觉的—个人?她会不会为他带来最最需要而不自觉需要的安全感?
  这确实是荣必聪打算寻找的答案。
  荣必聪回转身来,不再发疑发呆了。
  这种浪费时间精神的傻想,对荣必聪而言是一项绝对的浪费,他竭力控制自己,重新回到工作的轨道上去。
  荣必聪按动对讲机,给潘天生说:“老潘,一号计划进行得怎么样了?”
  荣必聪明显地在问一件非常机密的业务计划,凡是他以代号提及的,一定是绝不能对外宣扬的大计。
  潘天生始终是荣必聪的左右手,他当然知道,并随即作答:“在搭天地线,恐防有对手。”
  “谁?”
  “澳洲帮。”
  “有背景吗?”
  “难说了,澳洲与英国的关系,是人所共知的。”
  “那更加志在必得。”
  “我会尽力,可是,今时不同往日,商外有政,情况复杂。”
  “我明白。”
  “放心,老板你鸿福齐天。”
  “谢谢。”
  “荣宙并不知道一号计划,想过什么时候让他知道吗?”
  不能让荣宇与荣宙知道,他们只会破坏,没有建设。“
  “知道了。”
  “有荣宇的消息吗?”荣必聪问。
  “你没有见过夏童?”
  “见过。这有关系吗?”
  “夏童跟荣宇见过面,她们是同一组工作的,因而我以为她会向你报告。”
  “我明早问她。”
  翌晨,荣必聪把夏童接到自己的游艇上去。
  这是荣必聪的习惯,如果他打算海浴的话,他会在早一晚住到石澳与大浪湾之间的别墅去,把私家游艇停泊在大浪湾,翌晨一早上船,泳罢,直接坐船出中环的皇后码头,从那儿再回荣氏办公大楼去。
  他打算在夏童跟前摆一下大老板的架子,她让他苦候了多天了。今日就让她在船上候着,待自己游完早泳,再跟她一边吃早餐,一边谈公事。
  要夏童尝试一下等待的滋味,从而体会到等候的人的权威。
  他嘱秘书通知夏童,晨早在大浪湾岸上等候上船。快艇把夏童载到船上去时,船长很恭敬地对她说:“夏小姐请坐,荣先生刚下水在游泳。”
  “啊!是吗?”夏童欣悦地走到船的栏杆眺望,果见荣必聪在游泳。
  她随即回转身来,对船长说:“船上有女装泳衣的,对不对?”
  这差不多是肯定的了。有哪一艘富豪用的游船会不配备客人可用的泳衣?
  船长因而立即向夏童提供了。
  不消三分钟,夏童已经卜通一声跳到海里去,管自用各种不同的花式,绕着游艇玩乐去。
  她游经荣必聪身边时,还兴高采烈地向他打招呼,叫了一声:“老板,早晨。”
  然后向他摆摆手,再说:“你什么时候要上船了,叫船员向我大叫一声,我会得立即游回来,不会让你久候。我们是有公事要谈的,是吧?”
  荣必聪为之气结。
  她是如此不羁、任性、自然,可又自由自在的一个非常吸引人的女人。
  在她的言行中,荣必聪似乎看到了一点。
  这女子无求、无欲,因而她并不造作,也不怕他,不买他的任何情面,无疑难得之至。
  就是这一点不住地牵引着荣必聪的感情,始终要跟着夏童,寻找谜底答案。
  当荣必聪在游船的餐桌前坐下,面对开心地大吃早餐的夏童时,他失笑了。
  这眼前的女子活脱脱像齐天大圣,把他这个高高在上的玉皇大帝弄得头晕眼花,无奈其何。
  “荣宇怎么样?”荣必聪干脆直截了当地打开话题。
  “难缠。”
  这两字出于夏童之口,一点思索都没有。
  荣必聪无疑是骇异的。
  “怎么个难缠法?”
  “最大的矛盾是名位与才干不符,因而产生很多工作上的为难,为公司上层惹来数之不尽的困扰。”
  荣必聪凝望夏童,没有做声。
  一会,他才说:“情况严重吗?”
  “严重到我敢在你跟前直言不讳。”
  “我以为你一直是没有任何忌惮的实干派。”
  “讲对了一半,实干是如假包换,忌惮呢,总难避免。我虽流于幼稚,但仍知道轻重。”
  夏童的分析实在很见分寸,很识大体。
  荣必聪重重地叹一口气:“荣宇在香港荣氏的表现还是中规中矩的。”
  “有你在她身边的缘故。而且,今非昔比。”
  荣必聪听到夏童这句话,略为警惕。
  他知道夏童所指。
  她手上掌握有庄钰茹给她留下来的荣氏股权,分量相当可观;且将在外,就如脱绑的猴子。
  在荣必聪身边,荣宇的优质已被提炼至顶,也不过如是。
  一旦没有了父亲严峻的束缚,荣宇的劣根性很容易一发不可收拾。
  于是,对比之下就出现了夏童口中所说的情状,实在是不难理解的。
  荣必聪问:“那么戚继勋呢?”
  “非常勤奋,而且日有进步。”
  荣必聪点头称善,两个自己关顾的人,总算有一个没有令自己失望。
  夏童还多加一句:“文穷而后工,家贫出孝子。戚总收拾哀痛,寄情事业,最是见效。我相信他不会令你失望。”
  “依你看,他已能统领三军,不必有个缓冲人物在他身边了。”
  “江山已经大定,将领不服的危险期老早度过了,适宜慢慢地把他在众人心目中的形象清晰化,确定他独当一面的能力与地位。”
  夏童能有这番体会,可见她的胸襟。
  史有前例,那些辅助幼主的顾命大臣,老是一朝掌权,就舍不得放下。直到幼主成长,要千方百计地展开权力争霸战,结果弄出了所谓辜恩负义的宫闱惨案出来,无非是受托孤者抵受不了权欲的引诱,措置失当所致。
  夏童一直明了她的角色,她演好戏分之外,还知道什么时候上场,什么时候下场,这是绝对难得的。
  荣必聪说:“行动是不宜过急的,而且在荣氏将有一个特别规模的计划需要你回来助我一臂之力,我认为你是个合适的人选,只是目前还在成形的阶段,一旦有了雏形,我就要你全神投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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