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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族

_10 梁凤仪 (当代)
  萧国光在一旁说:“荣小姐办事,你放心,没有试过不妥当。”
  第8节 哀伤惊痛的小女孩
  韩植爽朗地笑。他其实是个相当好看且英伟的男人,尤其笑起来,额外地惹人好感。
  一室之内,最看他不顺眼的人只有荣坤一个。事实上,她的心理故障也太大了。
  言谈之间,忽而室内卷来一阵春风似的,是荣宇与荣宙到来,先是荣宙的笑声先声夺人,一边走进来,一边说:“对不起,对不起,害你们久候,我们迟到了。”
  然后众人又被刻意打扮得矜贵无比的荣宇慑住了,这阵子荣宇的风头的确劲。
  一连几份报刊都把她举作东方的“昂纳西斯小姐”。这其间有个人所共知的典故。
  船王昂纳西斯逝世后,独女领了遗产,女船王又在三十多岁遽然长逝,巨额资产只得一位尚在幼年的女儿承继。这位丧母犹未晓得哀伤惊痛的小女孩,成了西方社会内瞩目的、公认是世界重量级的富豪。
  这种情况未尝不可引申到荣宇身上来。
  荣庄钰茹名下的身家着实不少。她死后的遗产分给一子一女,这是众所周知的事。
  年纪轻轻的荣宇与她的弟弟荣宙加起来就拥有荣氏企业的集团股份一个举足轻重的百分比,因为荣必聪相当尊重敬爱妻子,他一直履行着未发迹前的承诺,他姓荣的天下,将是自己与妻子共同拥有的天下。就因要感激荣庄钰茹的雪中送炭,在他最不得志之时,力排众议下嫁,故此荣氏集团的股份,荣必聪一向分给庄钰茹一个相当可观的百分比。
  如今庄钰茹去世,把她名下大部分的股权转赠一双儿女,小部分成立基金,作慈善用途。
  故而,称荣宇为最富有的豪门千金,有一点点像船王昂纳西斯的小孙女,丰盛财产名实相符地已在自己手上的情况是雷同的。
  荣宇对这些传媒的花边新闻,似乎很乐于接受,于是开始以高姿态配合,顿成了街知巷闻的最年轻女富豪。
  之所以荣宇的风头比荣宙更劲,因为女人当超级富豪者不比男人多,物以罕为贵,也为荣宙的人比较乃姊深沉文静,喜欢低调。
  也许,荣必聪对儿子的要求较高,管辖较严,荣宙的所作所为因而相应地变得较谨慎吧!
  荣宇走进萧国光的宴会场地,立即满室生辉。宴请的这班富豪第二代,实则上彼此已是老朋友,更无拘谨。
  只一个荣坤,是各人都不熟谙的。
  这使荣坤的心理压力更大,尤其是各人都拿她的身份作公关小姐看待,有点像高级跑腿似的,就更令她难受。
  例如,珠宝业巨子袁振滔的女儿袁宝琦对萧国光说:“今年的香港小姐选美大会,你给我多预留四张门票,成不成?我有些朋友自外国刚回港,让他们凑凑热闹。”
  萧国光立即转脸对荣坤说:“请记住这件事,届时跟袁小姐的秘书联络,把赠券请柬送去袁氏写字楼吧!”
  袁宝琦很礼貌地说:“荣小姐,多谢你,你真能干呀!”
  这最后一句话,荣坤觉得简直是开玩笑,这种鸡毛蒜皮的工作办妥了算是本事,笑话不笑话。原本是属于低她九级的一个普通文员职位之才识就能应付得了的工作,也交到她手上去,这是既贬低身份,又裁抑地位之举,只为在现场内没有一个比她更低级的人所致。对荣坤,已是屈辱,还得听这些富商第二代的无聊话,早已为之气结。
  更令她欲哭无泪的事,是来自那对她同父异母的弟妹荣宇与荣宙。
  那有点像傻乎乎的韩植忽然之间想起了什么似的,问荣坤:“荣小姐,本城很少人姓荣,更少人的名字是单字,你叫荣坤,他们是荣宇与荣宙,有亲属关系吗?”
  荣坤登时红了脸。
  荣宇立即答:“放心,韩植,我们不会是失散了的姊妹,父亲只生我和荣宙二人;而且坤字与宇、宙二字也攀不上关系吧!”
  荣宙也笑着答:“若找到叫荣乾的话,怕就要跟荣坤小姐说一声,是她的一系了。”
  各人都笑作一团,这种等闲到极的应酬话本来就没有什么,可是听在有心人的耳内,就有截然不同的反应。
  荣坤觉得难受。
  尤其听到方梅珍,那个兆惠地产的老板方本堂女儿插的一句话,就更令荣坤火上加油。
  方梅珍说:“这是大家族的一层苦恼吧!碰到谁有迹象是跟家里攀上关系的,有些人就会不问情由地把那人的一切算到自己头上来。早一阵子,乔伯伯家不是有过这么不愉快的事发生吗?他一死,姓乔的人跑出一大堆来,认亲认戚,都打着乔志铭的名号在商场上混饭呢。”
  她这么一说,众人就开始七嘴八舌地说:“姓乔的人跟姓荣的—样罕见,那就好利用。影视画报还访问了那个叫乔源的,说是乔伯伯的幼子,是他外室所生的,真相如何,不得而知,只知道那乔源开办的建筑材料公司忽然的其门若市,多了很多生意。”
  “幸亏我姓陈。”
  百货业翘楚陈百煌的儿子陈源这么说,哈哈之声不绝,独是荣坤一人笑不出来。
  这个晚宴,吃得她太不是味道了。
  好不容易熬到散席,萧国光与荣坤把嘉宾们送出电视台门口,跟众人道别。
  只见那韩植还把穆虹拉到一边去密语几句,穆虹听了韩植的话,笑得花枝招展,开透了心似的,才跟韩植默默话别,上了她的跑车。
  这种老早签了十年合约,年薪只得二十万的女艺员,可以有本事买百多万一部的保时捷,实实在在的不简单。原本要几年不吃不住不用才能达到的目的,走红了半年,立即予取予携。
  荣坤叹气。
  可是对比之下,她宁可体谅穆虹的行为,也不肯接受那叫韩植的男人。
  不为什么,只为穆虹是个女的。女人行走江湖,做错什么事,都应该打上同情分。原本雌性动物就是应该备受保护的,惜今反而要摩拳擦掌地跟男人争个头崩额裂,要耍什么手段得以生存得较好,都有一定程度上的不得已。
  男人呢,同情他们干什么!
  天经地义地就是要治国养家,现今社会进步神速得他们应接不暇,要女人来帮一把忙了,到头来还是没肯放弃对女人最原始的利用。
  这不可耻?
  当然,荣坤自己不承认,她对韩植的心理故障很重。
  韩植跟他点名要见的穆虹道别之后,走过来向萧国光和荣坤道谢。
  “国光,多谢你把穆小姐找来,我今晚委实是太开心了。”
  “老朋友,不说客套话,以后有什么电视台可以帮得上忙的,你若找不到我,就找荣坤。”
  韩植很开心地说:“一定,一定跟荣小姐联系。”
  荣坤只能微笑。
  韩植又问:“你们有车子吗?我可以顺载一程。”
  萧国光道:“我有车子,本来要与荣坤一起走的,反正你住港岛,更顺路吧,就拜托你送她回家了,好吗?”
  韩植一叠连声地说好,荣坤就不能推辞了。
  她的确是不情不愿地上了韩植的车的。
  韩植倒是个开朗而健谈的人,他路上一直跟荣坤聊的话题其实都相当有趣,只是荣坤下意识地有一句没一句地答他,拒绝接收对方任何一丁点动人之处。
  韩植又说:“有些人真有开唛拉脸孔,上镜比真人漂亮得多,那穆虹小姐在荧幕上看,就比较丰满。”
  荣坤暗自讪笑,忍不住问:“货不对板,是不是?”
  韩植没有在意这句活的含义,不单为他心无城府,且为他是在外国念书,饮洋水长大的人,有很多俗语俚语,他半通不通的,一时间没有这个领悟。
  于是他还是兴奋地答:“可也相当不错了,的确有点魅力,难怪男女老少都迷她。”
  “没有这么多拥趸,怎么能坐百万座驾?”
  “对呀,对呀!在香港买车,贵死了,只为税重重的。真后悔我在美国时,不多买些名车来玩乐一下。”然后韩植又大笑,“在美国是名车好,在本城是美人棒,我错过得太多了”。
  说罢了,回过头来看了荣坤一眼。
  荣坤心里更讨厌这姓韩的男人,如此肆无忌惮地在初相识的朋友面前大谈玩乐名车美人,只有一个意思,他是看自己不起,没把她尊重为一个女性,一个有正当职业的人。
  总之,姓韩的不是好东西。
  或者应该说,在豪门出生的第二代,什么蔡品天,什么韩森,什么韩植都是立心开她荣坤玩笑的男人。
  荣坤苦笑,她怕再这样子闹下去,总有一天她一碰上那起属于豪门望族的男人,就会厌烦得掉头就走,包括她亲爱的父亲在内。
  荣必聪不是不知道荣坤的苦闷,但他还没有想到日积月累的心理压力,已令荣坤的个性走向极端,再一步可能就会走投无路,出一些什么乱子了。
  事实上,他在荣氏王国之内的确日理万机,能分出来给儿女的时间也不多。
  荣必聪有时在想,也许是疏忽了对儿女的家庭教育,才使他们在品格行为上,跟自己的想法出现了差距。
  这个差距,他留意到了,可是,要如何根治纠正,治本而不治标,实在不是轻易的事。
  就以他现今安排荣宇跟戚继勋专注中国西北部的发展大计而论,也不过是希望他们能从比较艰辛的实务上学习更多的人情事理。
  有道人情练达即文章,其实可以引申而为人情通透的话,生意自然无往不利。
  那位叫夏童的,果然在潘天生的游说之下,加盟荣氏,当了戚继勋的副总经理。
  几个月下来,的确做得有声有色。最难得的一点,荣必聪注意到了,夏童很服众,她手下的各部门猛将如云,都是潘天生为戚继勋招的兵买的马,全都服服帖帖,在她的领导下发挥到预期的好效果,这还不是最令荣必聪佩服她的地方。
  夏童对下指挥若定,对上恭谨得体。说得具体而直接一点,她一边指挥爱护下属,另一边引导上司,让他知道如何去衔接行政架构上的缝隙。
  万一有一日,夏童这副总经理跑掉了,都不打紧,不论在同事关系与工作配合上,戚继勋都能有把握办妥。
  创业期间,固然有不少困阻艰难,夏童都替戚继勋一手撑着要塌下来的青天,把他保护得相当安全,然后,同时让他知道这一总的难关是怎样渡过的。
  训导下属容易,教育上司就毫不简单了。
  然而,这些荣必聪最大的要求,夏童全都做到了。
  荣必聪对于整个西北部大计划的进展,非常满意。
  他看戚继勋、荣宇与夏童都在西安很待了一段日子,忙得回不了香港来,就在一个周末,心血来潮,立即飞往西安去看望他们。
  来接他飞机的全不是他渴望见到的人,夏童派了助手及司机来接,把荣必聪安顿在唐华饭店的豪华客房之内,直让他等到红日西沉,肚子都饿扁了,还没有来向他述职。
  电话接到荣宇、戚继勋与夏童的酒店房间,都一直找不着人,荣必聪开始有点烦躁。
  晚饭的时间已过,荣必聪忍无可忍,不打算在套房吃饭,便跑到西餐厅去,才一脚踏进门,就看到角落处坐了夏童,低着头拼命地在吃。
  他走过去,站在她身边,叫了一声:“你在这儿?”
  夏童抬起头来,嘴里还塞得胀鼓鼓的。那模样儿像个馋嘴的小男童,在快快地把偷来的可口食物赶紧吞下肚去,又真可爱得叫人不忍心责备他似的。
  荣必聪久候了一整个下午的闷气在见了夏童之后,不期然地消了一大半。
  他顺势坐在夏童对面。
  夏童还是一边吃,一边招呼她的大老板,道:“我饿昏了,故此打算吃饱了肚才到房间去见你。”
  荣必聪听她这么说,不期然答一句:“我也饿昏了,才下楼来吃饭。”
  夏童没有为此道歉,她只是扬一扬手,把侍役叫来,向荣必聪道:“快吃,什么都假,肚子不饿了再谈别的。”
  荣必聪觉得好笑,从来没有下属对他的态度如此轻快随便,可是,他不觉得夏童没有礼貌,也不认为她态度草率,这跟她那一脸挚诚的、不是造作出来的童真有关系。
  每一个小孩子都是惹人怜惜爱护,不会对他们果真责怪起来的。
  相反,小孩子也真有股莫可名言的魅力,令在他身旁的成年人很愿意陪着他一道玩乐,正如现今荣必聪自动自觉地跟夏童一起据案大嚼一样。
  夏童说要先吃饱了肚子再谈别的,好,就照足她的话办。
  吃饱了,喝咖啡,吃甜品时,夏童才说:“你突然地出巡了。”
  “是的,心血来潮,要来看看你们。”
  “我们很好。荣宇与戚继勋刚到了四川,只我一个人在西安,他们在成都有个会议,谈商业中心的兴筑大计。一个四川就有一亿人口,是西北部最有实力的城镇。”
  荣必聪一直凝视着这面前的职员,忽然觉得有种很有趣的感觉。
  活脱脱一个很乖很乖的小女孩,一吃饱了肚,就开始絮絮不休地向家长诉说自己的功课,那么的自信、自豪、自傲、自乐。
  夏童不断地报告。
  荣必聪不断地听。
  可是,他耳里接收的只是一组女声,内容显得并不清晰,连眼前的景象都变得有些混淆。
  他忽而震栗,不知身在何方,身在何时。
  为什么?
  这当然不是梦境,他知道他是好端端地就坐在一个叫夏童的女子跟前。夏童是他初相识的下属,不曾有过什么交往,何来这种迷惘得熟识至亲切的感觉?
  如果是梦,那么,还是可以解释得来的。
  有些梦境,出现的人物,面目相当模糊,分不清楚对方是谁,可是心内有种牵动,甚而震栗的感觉,再思考,想看清楚对方的模样,只会发觉是个混合了几个可亲的人的脸……
  这么一想,荣必聪呆住了。
  第9节 成年人最快乐的时光之一
  然后,他知道自己微微被吓着。
  于是,立即扬手呼唤侍役,以一个动作把自己拉回现实来。
  侍役恭敬地走前来,问:“先生,请问需要什么?”
  如此一来,荣必聪整个人清醒了,说:“我多要一杯咖啡,你呢?”
  他问夏童。
  夏童明亮的眼珠一转,笑眯眯的,贪婪地说:“我想多要一块芝士蛋糕。”
  真是个能吃的小孩。
  成年人最快乐的时光之一,就是看着那么白白胖胖、开开心心地吃很多东西下肚去的小孩。
  荣必聪现今就有这个感觉。
  夏童还是兴致勃勃地向荣必聪说:“在西安,我们的进展非常神速,详细计划当在七天之内就会拟好,带回香港给你。这是个古文物之城,除了吸引大量的中外游客,发展旅游业之外,应该成立一个古物仿制品的贸易中心,这中间的文章就好做了……
  夏童连讲述她的构想也开心得笑起来。
  她继续说:“货品是认牌子的,我们要帮助西安的承造商做海外的极大宣传,只有在西安制作出来的古物仿制品,最神似真迹,而且品种最繁最多,质料最上乘,海外买家最接受这种吹嘘,将来在价格上略为提高,也不打紧。换言之,古物仿制品也有名牌与非名牌之分。如此一来,我们在西安兴筑一个古物仿制贸易城,有工厂,亦有商用写字楼,气派一出来,不愁没有生意。”
  荣必聪一边听,一边笑。
  他心里想,不管这个计划的可行性有多高,构思是新鲜而且突出的。
  可行性要看很多方面的配合,不能在现阶段武断,但能有天才想出这些天时地利人和之下的生意新组合,已值得夸奖。何况有了构思,立即付诸行动的精神与所为,尤其难得。
  荣必聪见得太多只闻楼梯响,不见人下来的商场现象。
  他非常地欣赏坐言起行的人,因为物以类聚。
  他很少犹豫,不能做的事,他会及早放弃。
  夏童并不知道老板在想什么,她亦没有察言辨色的兴趣,依然自顾自地继续诉说她的计划。
  不难看到夏童的确沉醉在工作中,旁若无人地享受着她的成绩。
  这种表现有一种难以言宣的魅力。
  夏童把身子俯向前,说:“老板,我告诉你,你看到计划书之后,还会多一重惊喜,我的这个计划已获得了陕西省政府的推许及承诺合力协助。”
  然后,夏童甩一甩她那头短发,再说:“不是嘴里的漂亮话,而是实质的参与,从这重官商合作之中,我方得到的利益与保障都清楚地列在计划书内。我还要抽空到北京去一次,跟有关的中央部门打声招呼,探听消息,知道障碍在哪儿。”
  才不过来中国工作了一阵子,夏童就知道在大陆做生意的其中一个要诀,是中央与省之间的协调问题,不留心这个问题的处理,就会出乱子。
  目下中国由中央实际批准的开发区有多少个,省级自批的又有多少,根本都不成比例,后者多出前者几倍甚至几十倍的话,所产生的牵连性的经济困扰就大了。
  这也不去说了,总之知道这样反复检查,就是相当明智之举。
  “北京之行,可能我会请求戚总走一趟,他需要在中央有曝光的机会,你认为对不对?”
  连这重细节,夏童都注意到了,就很不简单。
  “我刚跟北京方面的有关单位联系上了,他们很欢迎戚总去。”夏童越说越兴奋。
  “今天他们办公吗?”荣必聪问。
  “为什么不办公?”夏童回答这问题时,是如此理直气壮的,“跟我有业务来往的人,不管是谁,都不可能不一个星期工作七天。”
  然后,夏童很开心地笑起来,一种成功感明显地浮现在她俏丽俊美的脸庞上,她说:“我把他们家里的电话都拿到手,让他们习惯香港人的工作方式,我们从来都没有星期天。”
  荣必聪对眼前这女人益发感到兴趣了。对方好像一个谜团,也似一个宝藏,吸引着发现了她的人一直探索下去,发掘更多的珍贵奥秘,以及揭开有其影响力的谜底。
  夏童,她的谜底是什么?
  是一个肯定有过去的女子?可是,她外表不带半分沧桑。
  是一个不顾一切往前冲,要造就自己成为企业红星的功利主义者?可是,她表现得绝对潇洒,潇洒得认为她是斤斤计较的人,都会顿变小气与猥琐。
  她这样子苦干,不问目的,只讲耕耘,令人不可置信。
  是一个绝对有时代气息、能干活泼的难得女子,与荣必聪曾爱过的两个女人截然不同。那种赤手空拳在太阳下拼搏的勇气与骨气,别饶韵味。对荣必聪而言,感觉是新鲜的。
  荣必聪不能自制地承认他对夏童关注起来。
  他说:“你就全不休息吗?”
  “怎么会,”夏童说,那表情跟向荣必聪吐一吐舌头,表示极端俏皮差不多,“我不只能吃,还很能睡呢!”
  然后,夏童又微微俯身向着荣必聪,问:“你最高记录能睡多久?”
  荣必聪想一想,答:“十小时吧!”
  夏童哈哈大笑,再说:“你猜我最高记录能昏睡多少小时?”
  荣必聪像陪着一个大孩子玩乐说话,这种体验,他从来没有过,他觉得轻松愉快。
  一直以来,在他面前出现的所有人物,连他的三个儿女在内,都过分严肃,必恭必敬地把他们的难题摊在自己面前,令接触交往的气氛凝重,一天二十四小时,都似风雨欲来的模样,叫他觉得沉重。
  荣必聪不是不曾如此轻快地生活过,可是,那种无忧无虑的坦荡心情,已遥远得依稀难觅。如今,他是重新地享受着。
  荣必聪很认真地想了想,才答“我看你能睡十二小时。”
  “错!”夏童得意地用手指向荣必聪一指,这个动作以及这句话,对荣必聪是大发现,他竟不知道有人会在他面前这样对他,这样说他。
  她毫无顾忌地说他错了。
  然后,她解释:“将你的答案乘以四,才是正确答案。”
  “什么?”荣必聪叫起来,“你能睡四十八小时?”
  “不信?”
  “难以置信。”
  “很多事实都难以置信。”夏童说这句话时是不经心的。惟其如此,震撼力更大,“我告诉你,那一次在一个极大的业务计划完成之后,我的心态活脱脱像个无憾而终的人,溘然长睡,当然,最终我还是自动自觉地醒过来了。”
  如此一个漂亮而可爱的童话中人,令荣必聪差一点点就忍不住要开玩笑说:“原来不是有个白马王子吻醒了睡公主。”
  代表了这句话的,是荣必聪凝望夏童的眼神变得额外温柔。
  当然,他自己并没有觉察到。
  “你没有失眠的经验吗?”荣必聪问。
  “失眠?”夏童睁圆眼睛问,“那是什么?还属于世纪末的大都会现象吗?过时了吧!”
  荣必聪没法子不笑出声来了。他又问:“除了休息,你就不娱乐了?”
  “那怎么成,快快辛苦工作就是为了工作完成之后能好好玩乐。”
  这不是孩子的心态与说话吗?
  “你也很能玩?”
  “对,入水能游,出水能跳,还会唱歌。你能吗?”
  没有人会如此间荣必聪。
  “还可以。”他笑着答。
  “对呀!你才五十岁出头,对不对?既有大魄力做事,就一定有精力去玩。”
  荣必聪试用着夏童那个一遇上了要讲认真事,就微微俯身向前的姿态,再对夏童说:“你今天的工作做完了没有?”
  “做完了。”夏童开心地答,“如果你没有额外的嘱咐,我们今晚就可以去玩了。”
  夏童一脸的轻松与期望,忽而又变了个模样,带着奇异的眼光,稍稍皱一皱眉头,问荣必聪:“你并不玩乐的,是不是?”夏童再想一想,又说,“问得正确一点是,你是不是不跟下属玩在一起的?”
  真没想到有人会如此发问,荣必聪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他随即在心上先答复自己,对待下属,更应平易亲切,排除不与他们为伍为乐的观念是合理合情的。
  再下来这儿是西安,没有了香港的环境拘束,做一些额外的、不常见的事儿,似乎领了心理通行证,没有什么不可以。
  这两个原因足够叫荣必聪赶快在想到第三个理由之前,决定跟夏童一起玩乐去。
  于是他微笑着答:“难得轻松,何况在聆听了你这么多公事上的好消息之后,值得庆祝,有你关顾一切,我还要担心些什么呢!”
  “好,好,与民同乐,这样玩得高兴。”夏童说。
  然后她站起来,迫不及待地要离开餐厅。
  荣必聪问:“我们到哪儿去?”
  “西安的夜生活能有多少花样呢?我们上他们的歌舞厅,唱歌跳舞去。”
  说罢,一甩短发,就领头走了。
  荣必聪服服帖帖地跟在后面。
  此刻,他无法想到一个拒绝与民同乐的理由。
  夏童实实在在吸引着他。
  而且,夏童的魅力在于消除荣必聪对女人魅力的戒备。
  这重功力毫不简单。
  事实上,今时今日处于现在地位,已有一个无形的网把荣必聪罩起来,教他在很多事情上自然拘谨起来,逼得放弃一个人,或者说一个男人的天生性情、权益与理想。
  譬如说,他对女人,绝不可以轻举妄动。
  他要防御对方利用先天赋与及后天的条件去掣肘自己,也要设防自己有什么行动与意愿会为自己带来不可预测的损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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