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婚礼自下午一直闹至晚上，欢乐气氛随着各式节目而不绝，没有人不为这一切的不劳而获而兴高采烈。童柏廉在跟汉至谊共舞时，在她身畔细说：“已是十分难得的场面了，这班人肯为我们作锦上添花之举，至谊，请记着，世间上多的是各家自扫门前雪，更多的是看不得人间有比他身受更盛的欢乐。”对的，日后汉至谊就更明了雪中送炭难，要人肯锦上添花，在没有足够的利诱之下，一样困难。当这举世传诵的‘碧云天’从汉至谊的颈项上除下来，放在妆台上时，她有一阵情不自禁的迷惘。‘碧云天’正正就是夫家与娘家联合送赠给她的结婚礼物，不错是绝对的价值连城，然而，来自宝石的那一阵触手的冰凉，令她惊惶疑惑与感慨。会不会自今而后，一入侯门深似海？会不会一回头，已是百年身？至谊微微张开眼睛，凝望着正在凝望她的童柏廉，二人久久不能说话。当那件在至谊身上无懈可击的象牙白礼服，被汉至谊伸手，把背后的几颗关键性的钻石钮扣解开，整件真丝柔顺的衣裙滑落在地面之后，汉至谊像个为了理想、为了信仰、为了族众而甘愿牺牲自己的纯洁少女，以赤裸的身和心奉献神祇。她缓缓的一步又一步，踏上了祭坛，毫不犹豫地让自己躺下，然后，张开双臂迎迓那手拿杀戮尖刀的祭司，进行杀牲祭祀的大典。祭司的脸孔显然是因为极度的兴奋，以致充血，变得紫红，他双目炯炯有神，迷醉于祭坛之上横陈的祭品，确信她能带来的欢乐与荣耀，于是倒抽一口冷气，就狠下心，扑将上去。就在对方冲前俯扑上去的一刻，汉至谊紧闭眼睛承受宰割。那狠狠的一刀，戮下，一阵剧痛攻心，令她晕眩。就在祭司完成任务的一刻，过去的汉至谊已死。她的灵魂和肉体都已牺牲掉，到再度张开眼睛，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至谊有种重新为人，轮回再世的感觉。过去的已如昨日死。今天是完全崭新的一日了。太阳才自东方升起来，整艘奥本海玛号邮轮的游客仍在酣睡之中，童柏廉就携了新婚夫人、阮贞淑及随从在甲板上等候着特意来接载他们的两辆直升机，离开邮船，直往附近的岛屿，转乘私人飞机回纽约去。因为奥本海玛号邮轮只需一抵岸，就有成群如苍蝇吮血的记者，要采访有关这段传奇婚姻的男女主角以及‘碧云天’的新买主。童柏廉并不打算改变他一向的不大接受传媒访问的作风，汉至谊自然是附和与赞成的。之所以先飞到纽约去，是童柏廉的一个公私兼顾的主意，既为度假多天，要回到大本营去处理一些业务，也为他急于要向自己身边的亲人交代这段突如其来的婚姻。他对汉至谊说：“我总应该向我的儿媳及女儿介绍我的夫人，我希望他们是第一批接受你身份与地位的人。”对此，至谊是没有异议的。当然，她意识到闯过这第一关可能比闯以后的很多关还要困难。最明显而切身的问题是，她是在名分、地位、感情以及财富上都在分享童家亲属的既得利益。要人真心诚意地张开双臂欢迎侵略者，是天方夜谭。这种奇迹是最难出现的。汉至谊完全明白这个道理，对于她的紧张心情，童柏廉是可以想像到的。当他们的座驾驶到第五街的一座耸立在TRUMPTOWER一旁的华厦时，童柏廉拍拍汉至谊的手，说：“这是我们在纽约的家，顶楼。”丈夫温文的微笑、鼓舞的手势、踏实的言语，都在在令汉至谊充满信心。她问：“你的儿媳住在下层？女儿又住在再下一层，是吗？”“是的，都是我名下的物业。”这句话其实也有深意，但汉至谊并没有即时意会到。她继续问：“是我们先到他们家去见过面，才到顶楼吗？”“不，我会通知他们上来我们家见你。”“这样是不是有点不好，我的意思是太讲究架子，就缺了诚意。”童柏廉轻轻的吻了一下汉至谊的脸颊，说：“至谊，你其实温驯得可爱。前面还有一大段路要好好的走，我会在旁边给你指引与扶持，让你终于可以健步如飞，以破纪录的成绩走毕全程。”“你还没有答复我的问题？”至谊嗔道。“还没有吗？”童柏廉故意装作再度把问题省起来，道：“至谊，你记着，猛虎不及地头虫，任何瓜葛纠纷议论，如能在自己的势力范围内进行，是肯定有地利的。举很简单的一个例子，如果我的儿媳对你有何不敬，在你的家中，你大可以以女主人的身份请他们离去，若是在他们的地方呢，有什么合不来，谈不上的情况发生，就算你拂袖而行，也是很难为情与有失体统的一回事。”汉至谊笑，心想，姜仍是老的辣。童柏廉的住所非常优雅高贵，上下两层复式的房子共有八千多呎，最矜贵的莫如挂在墙上的各幅名画。以及那一大个自天花板挡下来的巨型古董柜，其内放置的珍品，无须疑惑，定必价值连城。汉至谊环视底下一层的布置，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如释重负似的。“喜欢吗？”童柏廉问。汉至谊点头，道：“在乘坐升降机上来的时候，我心里有一个疑虑，怕见通屋的粉红与俗艳。”“你完全没有理由不信任我的眼光，是不是？”“或者是我连对自己都缺乏信心吧！”“这样子不好，你要对自己有信心，别人才会对你有信心。”童柏廉一边畅谈，一边拖着汉至谊的手，巡视全屋，并且给她逐一介绍管家仆役。各人的态度都是温文和气而恭谨的，可见是训练有素。在新房子里走了一圈，气氛还是顶愉快而轻松的，直至管家来向他们报告童家的第二代已到达了，在客厅内等候，童柏廉才挽着汉至谊的手从睡房走下来相见。眼前是三位年青而又俊朗挺秀的人儿，汉至谊下意识地觉得这应该是件高兴事，于是她开怀地笑了，在童柏廉的引领下跟他们逐一握手。童柏廉的长子单名一个经字。长得比父亲还高一点点，足有六尺。人也健硕，少了童柏廉所特有的秀气，却多了一股非常突出的健康气息，令人看上去觉得精神充沛。他的妻子，叫俞小莹，个子不高，完全是一派娇小玲珑的模样。双眼不大，却异针锋相对的话。为了缓和氧气，俞小莹把话题支开了，她向家翁报道儿子的情况：“小彬彬不知道爷爷今天会飞回纽约来，他仍在长岛我父母家，他们听到了你大婚的消息，嘱我向你道贺。”“多谢，将来约同一家人来，吃顿便饭。”童柏廉这样子答。“爸爸，你们会在纽约住下去？”童经问。童柏廉望望汉至谊，说：“我会，至谊不会，她要回香港去。”连至谊都觉得惊奇，问：“你不是跟我一道回香港去吗？”“现今还不是时候呢，冼图会为你部署一切，我才来不迟。”汉至谊这就不好再追问细节了，她知道童柏廉经常都有一套特定的计划。周详到不容旁人妄议。童柏廉还很正经地说：“除了我的婚讯，仍有一个重要的决定要让你们知道。我决定进军香港，投资在背向中国，面对世界的东方之珠。”“在于中国政府宣布在九七收回主权之时？”童经差不多惊叫。“对，正是此时。”“爸爸，你以为自己在冷手执个热煎堆？我看未必，后患可以无穷。”童政的口气是泼辣而坚定的。“童政，我希望你的这番话全指我的商业行动而已。”童柏廉提高了声浪回说这句话，因而更显了威严。汉至谊有点难为情，她稍稍低下头去，不大敢跟童政的眼光接触，也不愿看她的表情。“爸爸，你这商业上的决策是有根有据的是不是？”童经这样问，语调无疑是紧张的。“我本不习惯解释我的商业动向，然而，这一次我稍作例外。”“我从十六岁开始到美国来干活，四十多年未曾投资过祖国，甚而未曾涉足过香港，很引以为憾。感情上的驱使令我要押这一铺。”“你觉得人会赢吗？”童政问，且多一句：“感情用事，是商场大忌。”“如果输，亦不只我一个，有整个国家的信誉陪押在轮盘的同一个号码上，断断不容血本无归。”“爸爸，在这个危机四伏的时刻，你选择哪一个行业开始你在香港的投资？”俞小莹倒是很礼貌的问，却非常留神地倾听。“地产。”童柏廉说。“包括汉氏企业的地产？”问的人是童经。童政只在一旁阴笑，那翘起的嘴角将一份内心的鄙夷表露无遗。“对。”童柏廉很爽快的回答，并说：“你有疑问？”童经没有回话，但他的表情已明显地让人知道他极大的不满。“爸爸，是投资自汉家物业始，再全面发展下去，抑或只为救燃眉之急。”童政说。“没有救急的需要，你们要弄清楚，现今童汉既是一家，就已今非昔比了。完全是对香港看好的投资。”说得实在太对了，也很保障了至谊的身份，有了童柏廉为支柱，汉家复兴，指日可待。“谁去为你部署？”童经问。“至谊会回去，她是地头虫，比过江猛虎还要劲，我且相信她会应付得来，我往后会花一些时间在香港，那要看是否习惯。”汉至谊忽尔兴奋地对童柏廉说：“你会喜欢香港，没有人会不认为那是个迷人的都会。”在纽约童柏廉的寓所内，枕畔，夜半无人私语时，汉至谊抱了童柏廉的手在胸前，说：“他们并不喜欢我。”“太正常的一回事了。”汉至谊笑，道：“你不把这个情况看成一件事。”“太多情况要看成一件事去处理，我们的精力和感情有限，不能没有选择。”“他们是你的孩子。”“那是没有得选择的结果，跟我是他们的父亲一样。”“柏廉，我不相信你不爱你的儿女？”“他们爱我吗？如果他们爱我，首先就应该尊重我的抉择，不要以他们的标准转嫁到我的头上来。”“你比我想像中严肃几倍，且太坚守原则。”“是我的优胜之点，也是我的致命伤。”“你认真，才会成功，也因为你认真，于是你才会失望。”“至谊，”童柏廉转了一个身：“知不知道为什么我要娶你？”汉至谊摇头。“只为你说的那些话感动我，你说如果我有女儿，是否愿意自己的骨肉无名无分地跟在一个男人身后干活？我因此忽然的想起将心比心的重要，如果我在考虑续弦会对我的孩子们造成什么回响与不快时，他们又是否会站在我的一边，为我设想？至谊，”童柏廉把手抽回来，伸过去轻抚着至谊的前额，道：“我的孩子们有没有想过他们的母亲已离我而去，我也有可能在一天早上长眠不起，在有限的人生岁月中，拥有差不多是无限的财富，是否应该鼓励我以这攫取可能得到的欢乐。”汉至谊忽尔打了一个寒噤，赶紧瑟缩地钻到丈夫的怀抱里。“请抱着我。”她说。两个人紧紧的拥抱着，并不需要多言多语。至谊完全明白童柏廉的失望。他的儿女并没有为了他的喜悦而喜悦，为了他的安慰而安慰。这第一次的会面，已经透露了太多这童家第二代的反应。至谊不能理解童经、童政他们的心意，当财富多到是天文数字时，为什么不可以少一点以换更多的亲情？她没有想明白，有些人像童经与童政，并不认为自己应得的一切，包括亲情与资产，是会有减缩消耗的可能的。他们理所当然的，认定了既得的、天生拥有的利益都只应该有增无减。汉至谊刹那间想起小时候，负责带她和至诚的一个顺德女佣，有句口头禅，道：“奉旨的呢！”每逢有其他佣人留下一大堆功夫要她收拾残局时，她就会叉起腰来谩骂，还是那句：“奉旨的呢！”之后她不一定肯卖这一笔账。汉至谊曾经跑到母亲跟前问：“什么叫奉旨的呢！”阮贞淑就向她解释：“天道常理也有背道而驰的可能，世界上鲜有恒久不变的道理和恒古不易的人事，换言之，没有什么叫应分的，本该的，必须你好好的争取保存，只有努力才是永恒。”汉至谊因此谨记了。或许是由于她明白父母不一定应分爱护子女，而她得到父母之爱，因而额外感恩。可是，童经与童政显然并不明白，他们“奉旨”地认定童柏谦之一切应该全数过户给下一代，包括他的感情与财富。想着，想着，已入睡梦之中。能够在丈夫的怀抱里如此甜睡，是一个她意想不到的惊喜与收获。明显地，童柏廉与汉至谊都适应得相当好。逗留在纽约的日子不长，只几天功夫，童柏廉就安排了新婚夫人的归航。
事实上，汉至谊也是归心似箭，母亲没答应陪她在纽约小住，要冼图护送她回了香港，已是至谊的一重牵挂。没有见小弟至诚好一段日子，又是另一重顾虑。自父亲去世，至诚差不多在自我摸索中继续生活，究竟缺了些什么，还真是做姐姐的至谊所关心的，只恨分身分心乏术而已。当然，还有汉氏企业的清盘行动，更非赶回去跟宋思诚商议不可。“你不跟我同行？”汉至谊问童柏廉。“成长之一种表示就是独立行动。”“你不会挂念我？”“小别胜新婚。”“我们无须小别作后盾，根本就是新婚。”“至谊，你令我为难。我是应该留在纽约办事的，如果你还这样子吵嚷下去，我就再忍不住放下应做的事，陪你到香港去了。”汉至谊刹那间呆住了。有一个感觉令她心上惴惴不安。她赶快摔一摔头，把那个思想驱走。“什么？至谊，你在想起些什么来了？”童柏廉问。至谊不否认她的确分了神，只能够答：“是省起一些事来了，经你这么一问，倒又忘个一干二净了。”汉至谊不想告诉童柏廉，刚才他说的那番话像汉海防。小时候，至谊最爱扯着父亲，要他陪着自己东逛西逛，汉海防就总是说：“至谊，你别令我为难。如果你这样子吵嚷下去，我就再忍不住要放下应该做的事，陪你疯乐去了。”那口气、那言辞，多么的似曾相识。可是，至谊不免难过。丈夫与父亲应该是两个不同的角色，担当不同的戏分，让自己有不同的感受，不是这个样子的吗？她不打算再朝这个方向想下去，答案不能改变现状的话，又何必苦苦追寻？童柏廉很认真的跟至谊说：“你先回香港去，部署一切。”“很想在下一分钟就投入汉氏的救亡工作中去。”“放心，当你回到香港，情势就已然不同了。”“你什么时候来跟我相聚？”“待你有空打理出一间像样的童宅来时，我自会回来。”汉至谊紧紧的抱着童柏廉，不是不舍，而是感恩。她发觉童柏廉之于她，同时是丈夫以外的很多人，最低限度是一个她可以信任的朋友。汉至谊之于童柏廉，也是除了妻子情人之外，还有别的一重意义，是童柏廉感受得到，却还未曾分析组合而理出一个头绪来的。或者应该说童柏廉并不打算苦苦追寻原委，他下意识地觉得那个背后的原因并不会为他带来欢乐。从来，他对于没有得益的事，都不作投资。而投资的筹码，亦不只是金钱。在汉至谊飞回香港的前一夜，童柏廉把汉至谊带到纽约世界贸易发展大楼顶楼的餐厅去吃晚饭。“这儿可以鸟瞰整个曼哈顿区，高高在上的人永远能傲视其作息。”童柏廉说。呷了一口醇香得在嘴里像能幻化一缕轻烟的拔兰地酒。童柏廉最享受的就是餐后能捧着一杯美酒，慢慢写意地品尝为。今夜，面对着新婚的娇媚妻子，更添一重陶醉。汉至谊把头发打散了，垂在细肩之上，使人望上去有种明朝将要弄扁舟的舒畅感。她回应丈夫的话，道：“不会觉得高处不胜寒吗？”童柏廉笑，道：“的确高处不胜寒，然而，在低层生活怕是要挤逼闷热至窒息而死，人们又愿意吗？”这个比喻太贴切了，逗得汉至谊笑了起来。童柏廉忽然的放下了精雕的水晶酒杯，把汉至谊的手捉着，眼神灼热的说：“至谊，你笑起来太好看了。我现在明白为什么有美人一笑，倾国倾城的典故了。”“柏廉，你知道自己无须说什么讨好我的说话。”“对，但如果到手成交后不宝贵关系，就不能发挥这宗合作的最高效能。我不是短视浅见的人，对我下注的投资有绝对的信心。”“多谢你。”“明天就可以回香港见你母亲了，你的面相其实很像她，汉夫人是个出色的美人，肯定迷倒的不只是汉海防一人。”童柏廉始终称呼丈母娘做汉夫人，这大概是年龄与身份所交织而成的桎梏，他无法跳得出来。至谊并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她的心在想别的一件事。究竟童柏廉的元配夫人是什么样子的？从童经与童政的样貌仪容看，怕也是有个好看母亲无疑。然，孩子们会不会只是继承父亲的资质呢？有哪一个女人不好奇想探悉自己丈夫另外一些女人的底蕴与情况？然，汉至谊终于忍住了要问出口来的话。因为跟在童柏廉身边，虚心受教，留神领会，真是一堂成长的速成班。他就曾说过，别花时间精神在无谓的人事上头。要知道童夫人的一切，未必对生活有帮助，反而可能引起丈夫的不快，明明是二人天地，何必由自己口中多引一个程咬金来破坏气氛呢！这种未见其利先见其害的事做不得。如果童柏廉不提起，就别去惹他了。汉至谊直觉地知道她在学习什么事应该追查、了解、谨记，什么事应该当之不存在。况且，如果问起童柏廉的元配种种来，会不会引发到对方反来查询她的过往呢？童柏廉或者有足够的证据，认定汉至谊的过去是清白的。然，至谊自己却有一点点的不以为然。这种感觉源于易君恕。君恕，他又算不算是自己生命上的一个无可磨灭的人呢？茫然。
于是，汉至谊急于改换话题，既然童柏廉提起了她的母亲，就顺势说一说她吧！“母亲年轻时比我更美，从照片中可以看得出来，而且不只一个人这么说过，除了父亲，还有郭叔叔。”“郭叔叔？”童柏廉的狐疑，才使汉至谊猛地省起，丈夫对于她的家庭亲友还是茫无所知的，于是她解释：“郭叔叔叫郭义生，他也是越南华侨，跟我父母一起逃难至港谋生，一直以来，都跟我们家熟络，后来念完医科，当了大国手，且成了我们的家族医生，故此，郭叔叔最知道母亲年轻时的模样。”汉至谊忽然像想起了一些精彩事情，眼睛发亮，像爆出一颗颗小星星，连面对她的童柏廉都被吸引得俯身向前，准备留神倾听。“告诉你，就在几年前，郭叔叔来看望我们，我刚在厨房里弄大虾沙律，他走进来说要持我的厨艺，才说上几句话，就生了意外，我在开杂果罐头时，一滑手，罐头刀就在手指上划了一下，立即流起血来，我惊叫。郭叔叔立即一个箭步冲前，拿起了我的手，立即给我疗伤，他问我：‘痛吗？’我昂起头答：‘不痛。’然后郭叔叔就凝望着我，说：‘至谊，你真像你母亲。’郭叔叔回忆，曾有一次，母亲也在下厨时割损了手，那初而惊呼，继而忍痛的表情与语调跟我完全一式一样。那年头，他们三个人刚刚立足香江，郭叔叔肯定地对我说：‘你母亲实在好看！尤其是在强忍痛楚时所表现的那份顽固的能耐，竟然会散发一阵难以形容的魅力。’”童柏廉很注意汉至谊复述的这个故事。至谊开心地作了总结，说：“所以，母亲肯定是个大美人，如果我现今比她好看的话，怕只是赢了青春，而美人又已迟暮之故。”“汉夫人只是中年，她的日子还长，应该要争取更美满的将来。”说这几句话时，听得出来童柏廉是非常具有诚意的，他还多加一句：“连我这个比她年纪大的人都仍然如此积极争取生命的火花，捕捉生活的云彩，何况是她！”汉至谊稍呆了一呆，似是会意与不会意之间。童柏廉明白，要年轻的妻子一下子了解那种老来有伴的需要，并非易事。他把酒干掉了，说：“我们回去吧，早一点休息，早一点起来，我送你的机。”航机起飞时，正是黄昏。汉至谊望向机窗外，一片淡金，远远是一轮红日，向西而沉。过往，纵有万度光华，照拂大地，如今一旦没落引退，试问有谁留恋惋惜。更重展雄风，要复掌乾坤，是必须经过一段冗长的黑夜，始见朝阳。汉至谊果真有这分能耐？她咬碎银牙，起誓……“今天，不管谁怜落日。明早，定必拥抱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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