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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之上》——印度行游书

张金鹏 (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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莲花之上 作者:张金鹏
图书目录
  总目录
自序
始:蓝莲花
第一部分:北印度
从都城德里到老鼠神庙
1都城
开门
黑白
宰客
2粉城
上路
粉城
风筝
国王
3斋城
吃素
婚礼
4蓝城
手印
城堡
蓝城
天涯
5金城
沙漠
价格
照片
客栈
金城
6鼠城
鼠庙
池塘
第二部分:东印度
从泰姬陵到加尔各答
7爱城阿格拉
骄傲
种姓
迁都
融合
陵墓
8穷城
你好
穷人
9性城
超载
性庙
10浴城
火葬
萨度
天祭
晨浴
11圣城
将死
节日
巨匠
美人
义工
第三部分:中印度
从佛教石窟到印度硅谷
12石城
佛寺
石窟
时间
13影城
门户
文明
电影
爱憎
14欢城
小偷
信仰
跳蚤
瑜伽
不朽
15皇城
藩王
火车
16IT城
硅谷
饕餮
第四部分:南印度
从金奈到印度最南端
17南城
南方
国球
18山城
茶园
19渔城
外交
看戏
20椰城
水巷
家人
21边城
甘地
关门
终,莲花之上
附录印度旅行完全攻略
自序,我为什么要写
  自序,我为什么要写
1
是从北京飞往普罗旺斯的法航班机。
北京的天气一如既往地糟糕,可当飞机穿越阴霾的刹那,机翼的反光板折射进一道耀眼强光,把你我的脸庞都照亮。
就在昨天,我已完成《莲花之上》全部初稿的写作。印度,对我而言,已经走入一天中的黄昏,就像演出散场后的舞台灯,正慢慢地暗下去。却也没有任何夕阳无限好之后的感叹和遗憾。因为我知道,新一天的黎明已并不遥远。
2
2007年1月到2月间,我一个人在印度旅行。
这是一个被背包客视做地狱的国度。她的炎热,她的污染,她的喧嚣,让很多人望而却步。
这也是一个被背包客视做天堂的国度。她的神秘,她的色彩,她的丰富,让更多人趋之若鹜。
我在印度的旅行也时常在地狱与天堂之间摇摆。有时,她会把我逼得近乎崩溃,当我被某些奸诈的印度人巧取豪夺,当我被挤在肮脏的公车里动弹不得,当我被千万只老鼠围困而不敢挪动脚步。又有时,我会被她的无边美景震慑,当我看到那一座座完全由粉色、蓝色、金色涂抹的城市,当我在泰姬陵前被别人的感动所感动,当我在南方的椰林水巷泛舟独行……
这样的一场行走,已实在很像一场宝莱坞式的电影。有全景,有特写,有对白,场景变换丰富,情节错综复杂,情绪悲喜交加。
用文字将这场无比真实又无比丰盛的电影记录,以一个中国旅行者的角度,是我写作本书的第一个目的——出于一种意愿。
3
一路遇到许多来自世界各地的背包。其中日韩居多,欧美其次。来自中国的背包却相反地少,这长长一路,只遇到屈指可数的三个。
我只奇怪,这两年张口闭口自助旅行的人不是挺多的吗?中国大城市的年轻白领不是把到国外自助看作比LV还要醒目的时尚标签吗?各种旅游网站上热火朝天地讨论着多少钱可以环游世界多少天可以从北极走到南极的人不是也大有人在吗?怎么大家对世界十大旅游目的地之一的印度却集体冷淡?
很快我就找到了答案。是在马尔代夫,一个来自上海的女白领听到我刚刚结束印度之行后说,哦哟,印度人身上的咖喱味道,受不了受不了,你有没有闹过肚子呀,我一个同事去印度开会,连着拉了三天,吓得我哦,这辈子都没有interest(兴趣)去印度的。
本来还想解释几句,又一想算了。在去印度旅行之前,我对她的了解又有多少?不过是人口多,天气热,除了泰姬陵,甚至不知道新德里和旧德里竟然同属一个城市。
我们也不必自惭形秽于自己的无知,其实印度人对中国的了解也多不到哪儿去。是在加尔各答等火车的时候,和一个印度老头聊天。老头戴着眼镜,花白头发,看上去有些学问。当他知道我不是来自日本和韩国之后,竟肯定地说,你一定来自阿埋瑞喀(美国)!
上面两个故事基本反映出在21世纪的今天中印两国对彼此约等于零的了解。
可要知道,这两个国家从盘古开天梵天创世的远古就开始互通有无。更不要说玄奘1400多年前去西天取经,郑和700多年前率领远洋舰队抵达印度,比号称中世纪海洋霸主的葡萄牙还早了60多年,而世界十大文豪之一的泰戈尔也在80多年前就跑到中国和梁启超、徐志摩们一起咬文嚼字了。
是这样比邻而居几千年的老人,怎么老了老了,却都得了健忘症?
希望能有更多中国人去印度旅行,毕竟去印度比去马尔代夫便宜。希望当中国旅行者慢慢多起来后,那些貌似有学问的印度人能够知道这个世界除了日本、韩国、美国之外,还有一个国家叫做中国。
这是我写作本书的第二个目的——出于一种责任。
4
这本书要送给我的父母,是他们给了我恒久的爱与支持。
这本书还要献给在天堂中微笑看着我的奶奶,马玉兰。是她老人家,在我孤独的旅行中时刻与我同行。
这是我写作本书的第三个目的——出于一种报答。
20070614
于法航班机
第一站:都城德里 一、开门
  始,蓝莲花
海水呼吸般涨伏,吐出的白色泡沫把贝壳冲上岸。那崭新的贝壳,有的随着下一秒钟的浪花重新游回大海,有的则陷入沙砾,无法自拔。或者被偶然看到它的人小心拾起再随手丢掉,或者再过千万年变为山顶化石。
是在斯里兰卡首都科伦坡海边的一家五星级度假酒店。从北京到印度的飞机要从这里中转。
度假村的建筑格局与周边的村庄泾渭分明。似乎只是为外国游客而建。椰树、海滩、阳光以及连绵的木屋让这里成为许多欧美人的固定度假地。很多是几年甚至十几年的常客,且拖家带口。看到许多晒得全身通红的胖老头和胖太太,面容祥和安然。
餐厅与客房之间隐匿着一小块池塘。水面几乎全被墨绿色的荷叶铺满,几枝蓝莲花摇曳迎风。
为了找到一个更近的视角拍摄蓝莲花,我试图站到池塘中央一块凸起的岩石上。可一脚踏出,才知判断失误。那岩石瞬间变成湿软的污泥,而此时身体重心已经完全倾斜,另一只脚不得不也跟着踏了过去。
再次回到岸边,发现白色的裤子和鞋已被粘稠的黑色污泥沾满,看来很难洗净了。池水中的莲花看着我的狼狈,摇摇头又点点头,似乎若有所示。
无论怎么说,我的崭新旅程,都已经开始。
第一部分:北印度
从都城德里到老鼠神庙
第一站:都城德里(Delhi)
一、开门
印度国家博物馆是一把开启印度之门的钥匙。它坐落在新德里詹帕斯大街(Janpath)一侧,占地面积广阔,是一幢三层欧式建筑。厚重的旋转门开开合合,不断有游客进进出出。
博物馆藏品丰富,几十万种展品按历史、地理、宗教、艺术、特产、动植物等六大门类划分。
在历史展室,我看到印度河出土的第一块刻有文字的石碑。我了解到印度河文明已有5000年或者更长的历史。
在地理展室,我看到南亚次大陆板块构造模型。印度北面是喜马拉雅山脉,另外三面被海洋包围。
在宗教展室,我看到祭司祈祷用的烛台,僧人喝水用的瓦罐。我了解到印度是人人皆有信仰的国度。
在艺术展室,我看到刻工精细的石像,画工精美的箔画。我了解到古代印度艺术综合水准已达当时世界顶尖。
在特产展室,我看到北印度出产的毛毯和南印度出产的棉花,我了解到印度像中国一样地大物博。
在动植物展室,我看到莲花,蓝孔雀的标本模型,是印度的国花和国鸟。我了解到印度的生态结构具有鲜明的热带亚热带特征。
就这样边走边看,一个粗线条的印度已在眼前慢慢成形。毕竟,博物馆展示的是死去的历史,文明的碎片,并不指望能够在这里触摸到印度鲜活的体温,看清她生动的掌纹。而那体温掌纹只能到印度的长天大地,山川河流,百姓苍生中去探访、思索、感受和体验。
博物馆厚重的旋转门开开合合。既然印度之门已经打开,我已迫不及待破门而入。
第一站:都城德里 二、黑白(1)
  关于德里,有一个远古的诅咒。她的每一次翻新或者重建都会让建造者在短期内覆灭。最近的一个倒霉蛋是英国殖民者,在辛苦丈量、整饬并且重建的新德里彻底竣工后的第十六个年头,英国宣布日不落帝国在印度的殖民统治走向终结。这已经是第八个德里。
第七个德里的建造者是莫卧儿王朝的第五代帝王沙杰汗(ShahJahan)。他同时也是建筑史上的皇帝。殷实的国力和超凡的想象力让他的每一个建筑梦想都成为现实世界的杰出创造。其中还包括世所瞩目的泰姬陵。不过他也好景不长,被儿子篡权幽闭至死。所幸沙杰汗在德里城的大多数建筑作品都被完好地保存到今天,并构成今日旧德里城市脉络的主干。
红堡(RedFort)是沙杰汗为自己建造的王宫,全部用红色砂石建成。红堡分内宫、外宫两部分,通过一道狭窄拱门联结。宫殿设疏密宫、娱乐宫、觐见宫、寝宫等配殿,每个独立建筑各司其职,使整个皇宫结构紧凑功能完整。红堡的整体建筑风格秉承了伊斯兰建筑的传统习惯,注重细节勾勒,外立面描绘各种植物图案,而建筑的轮廓则采用极度繁复的几何造型,环环相扣,层层扩展,宛如莲花盛开。
红堡除了自身的建筑学价值,它更多地被人提起是因为它在后来的英国殖民时期充当起军事要塞的职能。即使后来印度独立,也仍旧驻扎士兵。至今仍能在红堡前矗立的石碑上找到各个阶段驻扎部队的番号。现在的红堡虽已对外开放,但里面负责接待的工作人员竟仍是荷枪实弹的士兵。
红堡南向不远是印度最大的清真寺,贾玛清真寺(JamaMasjid)。它建造在一座高台之上,三面是高耸台阶。通往清真寺的路途并不是一段让人愉快的旅程。看到许多人,四肢不全的,五官残缺的,衣衫褴褛的,躺在草席上等死的。我想起《青蛇》,眼前的一幕很像电影开头时恶人镇的真实回放。在这些穷人或者将死的人看来,宗教是唯一可以化解现世苦难的办法,是他们唯一的救赎。他们普遍相信死后世界的欣欣向荣。
红堡和贾玛清真寺,是旧德里规模最大设计也最精美的两座建筑,分别承载了政治中心和宗教中心的职能,代表了封建社会权利分布的两个终极指向。而且对那些乐于冥想乐于参禅乐于苦修的印度大众来说,宗教权力甚至还在皇权之上。这样的权力格局直到欧洲殖民者的到来才发生根本性转移。我在殖民城市如孟买和金奈游览时,发现城市中最好的建筑竟是大学和高等法院。权力的风向标已从政治和宗教指向了教育和法律。
我住的客栈在旧德里的中心市集(MainBazaar)地区,从字面不难看出,从沙杰汗时代这里就是德里的主要贸易市场。时至今日,那些鳞次分布的裁缝店、印染店、灯笼店、饰品店、粮食店、煎炸店仍旧沿袭几百年都没有太大改变的作坊式经营模式,生意似乎也都还不错,而且看样子他们并没有打算与时俱进地做太大调整与改变。各种经营业态混搭在并不宽敞的道路两旁,热闹是足够了,可是从现代经济的角度来看,显然缺少必要的秩序和管理。同样混搭在一起的还有各种各样的声音和气味,牛鼾狗吠人鸣车喧,人屎牛粪咖喱辣椒。
我想,正是这些混搭在一起的元素,吸引各国旅行者把旧德里的MainBazaar作为印度之行的第一个落脚点。从这里,能看到印度比较真实的一面。
我的听觉和嗅觉经过一天的适应期后,已经失去对气味和声音的敏感,这让日后的旅行变得轻松愉快起来。
更不靠谱的混搭事件发生在新、旧德里这一对同城兄弟身上。他们一步之遥,却天差地别。一边是大路绿树玫瑰花,一边是破屋硕鼠旧沙发。一边物质世界丰富,一边精神天地逍遥。一边被少数城市精英掌控,他们的身影每日占据报纸头条;一边是多数贫民的栖身之所,他们的家长里短覆盖了其他版面。这就是德里,一个矛盾重重却又融合得恰到好处的城市。
新德里由英国殖民者一手打造,将西方工业文明与印度本土文化结合于一体。除了其建造年代比另外7个兄长都更接近现代,新德里的“新”还主要体现在以下五个方面:
交通井然。宽阔马路中央标注清晰黄白色转弯线、斑马线,车辆行人各行其道。路边成排的高大水银灯柱,入夜后明亮辉煌,很有国际大都市气派。
第一站:都城德里 二、黑白(2)
  绿化出色。在新德里,绿色植被覆盖率至少在80%以上。处处绿树鲜花,生机勃勃。
地铁代步。2005年投入使用的地铁成为德里市民主要出行工具。这是印度继加尔各答后第二个拥有市内地铁的城市。这也使由于汽车尾气排放造成的空气污染得到一定程度的缓解。
神牛无影。为了保持新德里的生态环境,印度总理下令,禁止神牛进入新德里市区。在旧德里的边界,看到很多巨大的STOP标志,当然,政府知道神牛应该不认识这四个字母组合在一起的含义,所以又多加了几排栅栏。
高端豪宅。新德里拥有大片高档住宅区。政府高官、财团大亨、演艺明星都纷纷安家于此。家家有绿树环绕,高墙护院。
两公里长的“国家大道”及周边是新德里的核心区域,大道东西两端分别连接总统府和印度门。
总统府是国家权力中心,闲人莫入。在总统府两侧是行政办公楼,游客可以自由出入。几幢楼宇格局上气势磅礴、中心对称,细节上雕梁画柱、设计考究,融合西方与传统伊斯兰建筑特色,局部雕饰既有代表英国的雄狮,也有代表印度的大象。
印度独立之前,这里曾是英印总督的府衙。大大小小340个房间竟然雇用了418名清洁工人,其中有50个男孩专门负责赶走落在草地上的麻雀和乌鸦。英国殖民者使用起印度人来一向大大方方。在英统时期的加尔各答,有的英国家庭竟然雇用成百的佣人。从给小孩换尿布的到给洋老爷扇蒲扇的,一家之内可以有如此细化的社会分工,也算英国人顺应印度国情的伟大发明。
从总统府走向西面的印度门,看到在国家大道中央有几百名学生正在排练大型团体操。穿着整齐动作划一的学生们根据扩音器传来的指令做出各种转圈踢腿的动作,气势是到位了,却看不到什么有创意的亮点。
印度门的造型很像巴黎的凯旋门。同样是刻满浮雕的高大拱门,同样在每年国庆举行盛大阅兵仪式,同样为纪念一战中战死的士兵。但是,法国兵是为自己的国家光荣牺牲,而战死欧洲的9万印度兵则死得不太明白,他们不是为了捍卫祖国光荣,而是充当了英国人的炮灰和挡箭牌。伪善的英国人曾在战前许诺,一旦战争结束,马上从印度撤军,结束殖民统治。一战后,英国人的统治的确有了一个崭新动作,他们大兴土木按照印度特色英式标准重新在德里建造了一个殖民首都,并把统治中心从加尔各答迁移至此。印度门也于同一时期建造,但修建动机却是为了安抚被欺骗的印度人民。当然,再宏伟的建筑也无法和9万无辜牺牲的年轻生命划上任何意义的等号。这就像土匪下山征兵,他们跟贫乏的母亲许诺,让你的儿子去当兵吧,好吃好喝,荣华富贵。被忽悠走的年轻人后来大多惨死,土匪又下山安抚,发给白发母亲没用的荣誉证书,母亲们往往凭借母性本能,破口而出四个字,你给我滚!于是在当时的印度,被封印了几百年的民族意识终于觉醒,万马成喑也终于爆发成要求独立的巨大嘶鸣。1947年,印度人民在圣雄甘地的领导下取得国家独立。
新德里的中心花园距MainBazaar不远,走路大概20分钟。从圆形的中心花园向外辐射出7条宽广大道,道路两旁是高耸的殖民时代欧式建筑。建筑底层全部商用,有高级成衣店、外国银行、酒吧餐厅。
中心花园里鲜嫩的青草自由生长。当地年轻人把这里作为约会地点,闲闲地躺在草地上谈情说爱。
连续两个傍晚我都会到中央公园坐一小会儿,让走了一天的双脚得到短暂休息。我发现新德里的落日是很美的景观,硕大浑圆的太阳慢慢隐没于轮廓嶙峋的欧式建筑之间。太阳刚走,身边的水银灯就次弟点亮,像一群迁徙的萤火虫飞过,酒吧餐馆也一个个活了起来。在这个仍旧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古老国度,绚烂的夜生活为新德里的寂寂夜空增添了许多艳丽色彩,醇香美味和欢闹声响。这是德里的另外一面。
黑白之间,无关色彩,只是对比分明。
第一站:都城德里 三、宰客
  三、宰客
从科伦坡到印度首都新德里,空中飞行要4个多小时。无聊的4个小时,从下午过渡到傍晚。在几万米的高空看到绯红的晚霞,那是黑暗前的最后一缕灿烂。
这一程从南到北,气温变化很大。科伦坡毗邻赤道,空气湿热,而地处北印度的德里却仿佛北京的冬天,尤其是晚上,只有呼出的白气是湿热的。本来以为在南亚旅行,气温只有大热小热的差异,没想到一月的德里迎接我的竟然是刺骨的冷空气。又是一个想当然的常识性错误。
对任何像我一样初次来到印度的旅行者来说,当走出德里国际机场的刹那,我们即将要面对的,都会是一次不大不小的考验。
走出机场大门的时候,马上感觉到空气的冷,比空气更冷的,是他们的目光,像等待猎物的狼的眼睛中发出的光。他们搜寻猎物的方法并不复杂,那些背着大包,手捧旅行书,脸上写着“我需要帮助”的人,是最标准的目标猎物。他们捕获猎物的方法也同样简单,看谁能够以抢在其他猎头之前的速度凑到猎物之前,然后换上另一幅截然不同的表情,说一声,你好,朋友!
“你好,朋友!要出租车吗?”
走到我跟前的这个人,黑瘦的面孔,腮像被刀削过。堆积在脸上的虚假笑意让每一条皱纹都颤动起来。
不用,酒店有车来接。我撒了个小谎。我的旅行从来不预定酒店,旅行中一直贯彻着一种随性的自由,属于随遇而安的类型。
在机场广场绕了一周,没找到去市中心的廉价交通工具。不得不回到接机柜台,预订了一辆出租车。提前付费的收据上写着我要去的地方,MainBazaar,德里最大的背包客聚集地。
机场前的出租车横一辆,竖一辆,停得很随机。印度人的秩序和规矩,总是以与众不同的方式呈现。
我想可能是自己的左顾右盼再一次吸引了“你好先生”的注意,他如影随形地又一次出现在我身边。
“你好,朋友,我可以帮你。”
我说,“谢谢,我已经找好出租车。”
很快我明白了他说可以帮忙的含义——司机不会讲英语。当然,“你好先生”在第二次被我拒绝后同样没走远,他适时地再一次诡异出镜,上了我叫的出租车,并且转行成了翻译。
“哦,我知道你要找的MainBazaar,”“你好先生”做了个双手下压的手势,接着说,“放心,我们印度人喜欢交朋友,你就是我的朋友,放心!”
和一个完全陌生的人同车而行我怎么能放心?可当我意识到我应该让他马上下车的时候,汽车早已从流光溢彩的机场驶入了每一寸都是陌生的高速公路。
“你好先生”貌似热情地问这问那。
朋友,你从哪个国家来?你的名字?旅行还是工作?多大了?结婚了吗?为什么不?
开始我还礼貌地回答,后来干脆装睡不理。
“你好先生”依旧执著,一个问题接着一个,始终得不到答案后,就慢慢变成无的放矢的自言自语。
自然界有一条定律,就是人们总是先看到闪电,然后才听到雷声滚滚。这条定律只在德里不能成立。半梦半醒间听到喇叭声,叫卖声,牛鼾声混成一片,可车窗外却仍旧漆黑,似乎离万家灯火还很远。不过根据我的知识储备,我知道,德里到了。这就是德里。
进入市区后,车速明显慢了下来,到处都是人与车与牛。汽车七扭八拐地过了几个路口,驶进一条小巷,然后在一家旅行社的门前停下来。看到周围一片黑暗,这显然不是我的目的地。
司机叽里咕噜地说了一堆我当然听不懂的语言,“你好先生”同声传译并且化繁为简地说,司机说他迷路了。
我说,“你不是认识路吗?刚才你还让我放心?!”
你好先生说,“哦,德里有很多Bazaar,我也搞不清你要去哪一个。”开始跟我玩文字游戏。他接着说,“这里正好有一家旅行社,要不你自己进去问问。”
旅行社的先生热情得过分。还没等我说明来意,就先端上一杯奶茶,茶温适口,热气腾腾。
奶茶先生说,“有什么能为您效劳?”
我说,“我要去MainBazaar,那附近有许多青年旅馆,你是否知道……”
奶茶先生抢过话头,“当然,我知道那个地方,您是否已经预订了房间?”
我说,“没有,不过我想……”
奶茶先生又一次热情地打断我,“我可以打电话帮您预订,我们不收中介费的。”说后半句的时候眼睛还顽皮地眨了一下。
连着打了两家青年旅馆,反馈的信息都是已经客满。又打第三家,这一次奶茶先生把电话递给我,听到电话那头仍旧传来抱歉的声音。
奶茶先生替我难过地说,“哎,现在是旺季,很多旅馆上午就满了。不过不用担心,我还有办法,我知道这旁边有一家很不错的酒店,也不是很贵,很适合你这样的背包客。要不然……”
他希望我能主动就范。
“要不然我再想想,谢谢。”
我背上背包,走出旅行社的大门,叫了另外一辆出租车。
并不是所有德里的出租司机都不通英语而且会经常迷路。很快找到MainBazaar。下车后,抬头正是刚被我电话过的一间客栈。一问,竟然还有几个单人间空着。
为今晚遇到的三个先生感到抱歉。尤其是你好先生,白跑了几十公里路,白耽误了几个小时功夫,却没赚到一分钱。
就在刚刚四个多小时的无聊飞行中,我仔细阅读了《孤独行星》中关于德里住宿的相关章节。那上面用一块镶了黑边的文字提醒每一个初到德里的背包客,一定要小心三种人,机场拉客的你好先生,经常迷路且不会讲英语的司机先生,还有旅行社热情周到免费帮忙打电话预订房间的奶茶先生。他们的目的都是赚取高额酒店回扣。
今天真巧,一下飞机,就全碰到了。我的心理状态也从开始的将信将疑变成后来的对号入座。不知是谁倒霉还是谁走运!
第二站:粉城斋蒲尔 一、上路
  凌晨4点,要起床赶5点钟从德里开往斋蒲尔的火车。
MainBazaar大街上,店门紧闭,声音静寂,光线收敛,仿佛一艘刚刚卸去游客的大船,漂浮在德里的无边夜色中。看到几个同样赶路的背包客也正负重疾行——刚睡醒的身体总是有无限精力,而清晨的寒冷又会让脚步加快,以获得从内而外的片刻温暖。
心情格外好。为脚下陌生的路途,为即将看到的风景。我竟然对着黑暗中的冷空气笑了起来。还是喜怒形于色的小孩心性。
耳机中传来《燃情岁月》的主题曲,这是Ipod里唯一存储的音乐。是旋律简单的钢琴曲,却会让人慢慢澎湃。这样的音乐,适合在赶路时听,适合在雨夜中听,适合在大海边听,适合在山林中听。耳中的声音会和自然界的节奏产生惊人的一致和共鸣。一直听,反复听。简单地说,这样一首曲子,非常适合旅行。
路边几个车夫裹着厚厚的毯子打盹。不知是为了等活,还是家就是那辆破车。职业的敏感让他们在游客经过时会睁开眼睛。先生,要车吗?竞争令他们喊出的第一口价都不算高。上了其中一辆,并没有按惯例还价,而是直接说,走!
旧德里火车站看外表比新德里的还要更新一些,同样使用印度特产的红色砂岩建造。不过内部空间却被塞得满满当当。黑压压的人群拖着大大小小的行李。
连着询问了三个人才确认我的卧铺位置。一个穿卡其制服的乘警,一个站台上等车的印度人,一个外国背包客。第一个说,你要过天桥去四号站台。第二个说,你要找挂着SL标志的车厢。第三个说,你看,车门上贴着旅客的座位号和名字,61号下铺,旁边是不是你的名字?我说,没错。
车厢内没有任何光源,借着站台上的微光,看到身边的床位上都已经躺满人。一看样子就知道都是印度当地人。他们用一整块毯子把自己从头到脚裹起来,由于印度人大多身形瘦小,所以看上去很像一具具木乃伊。
把背包放在铺位底下的空隙,把睡袋裹在身上,把相机和随身的小包抱在怀中。平平躺下后,马上感到从外到内的冷。即使把车窗锁得很严,依然有冷风从微小缝隙中窜入,灌进衣领和脖子的空档。身体打着冷颤。这样的回笼觉是无法睡踏实了。
意识逐渐模糊,但仍能通过光线的强弱变化感觉到天是否亮了,太阳是否已经升高,天气是阴是晴。直到太阳的热力已经铺天盖地,车外春意盎然而车内依然阴冷无比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应该打开车窗,让暖风调节此消彼长的温差。风把桌上的书页卷起,发出噼啪的清脆响声。想起清初文人的一句好诗:清风不识字,何故乱翻书。
火车开开停停,即使是小站,也会停留很长时间。不明白为什么印度人会舍得大把时间用来浪费。200多公里的路途,竟然走了7个多小时。
抵达斋蒲尔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点。
第二站:粉城斋蒲尔 二、粉城
  之前或者之后看来,斋蒲尔,都是一座拥有足够炫耀资本的城市。
之前。她的名声恁地响亮。印北拉贾斯坦邦首府;保存完好的古城遗址;整个城市被一股粉红旋风裹卷,呈现出一派暖色调的缤纷与热闹。
难怪,斋蒲尔与德里、阿格拉(泰姬陵所在地)构成印北旅行的黄金三角,且鼎足而立。
1727年,当时的斋蒲尔王公斋·辛格(JaiSingh)(斋蒲尔市名中的“斋”字就从他的名字而来)为了向莫卧儿的沙杰汗大帝致敬,按照旧德里红堡的式样,用红色砂石筑料建造了一座粉红色的宫殿。他的后世子孙们不忘遗志,继续把王宫改扩翻新,慢慢的,宫殿变成了一座粉红建筑博物馆。直到1876年,伴随着那次一锤定音的事件,粉城终于名至实归。那一年的天下早就变换大王旗,大英帝国当家做了主人。同样是想讨主人的喜,斋蒲尔王公为了迎接英格兰王子殿下光临,特颁布一项强制性法令,城市内所有房子都要给我刷成粉红色!
今天看来,100多年的栉风沐雨让粉城有些地方墙皮脱落局部褪色,但大色块还在,整体格局没变,凭借单一粉红色系形成的城市景观,斋蒲尔仍旧可以在这个星球上独树一帜。
风宫无疑是粉城最风光的宫殿。5层屏风式建筑,自然也是通体殷红。屏风上大大小小几十扇窗户镶满细密网格,根据成像原理,王公贵族可以倚窗透视市井生活又可不为外人所见。这让我想起在佛洛伦萨阿尔诺河上看到的古桥。桥上竟然建有一条密封的空中走廊,专供中世纪时的达官贵人自由往来。
这些看似保护隐私的精巧设计,却由于违反城市规范的平等原则,最终的功能只能退化为贵族身段的一种显摆。
风宫和萨诺尔河上的古桥都是游人必到之地,自然也吸引许多赚零钱的街头艺人。欧洲人大多把自己装饰成城市活体雕塑,让文艺复兴的繁华背影随处可见。而能歌善舞又与动物天然亲善的印度人则把这两项特长合而为一。看到一个耍蛇人,穿颜色鲜艳的衣服,吹挂满金银玉片的笛子,在他面前的柳条篮中,灰褐色的眼镜蛇闻笛起舞,晃动着它那颗硕大的摇摇欲坠的扁平脑袋。
向来喜欢登高远眺,只要有爬到高处的机会,就不会放过。生活是在别处,而风景却在高处。城墙边有一座石塔,不算高,但是一想到能把仰望时的点放大成俯瞰时的面,就特别期待。一个人摸黑在旋转的回廊里爬升,每隔几米,会从通风口放进来一些光线,看到地面上白色的斑斑点点,不知是鸽子屎还是老鼠粪。一口气爬到塔顶。
老城四方有序,一条条粉红线段串联起城市轮廓。不过这里还不够高,无法完全打开我的视线。
机动三轮车停在古城以北6公里处的半山腰。这里是老虎堡的入口。它雄踞山口,应该可以一览众山小了。
沿着“之”字形山路向上登攀,我发现,原来斋蒲尔四面环山,是一个建在山谷中的城市。这样的地貌特征会让声音产生聚拢效应。城市里的各种声音汇合成巨大回响,在山谷间盘旋。沙沙的,嗡嗡的,有时像大海涨潮时的呼啸,有时像山风穿林时的呜咽。
终于爬到最高处。始料不及的是,从这样的极高处眺望,原先仰望时的点,俯瞰时的线都已经变成粉红色的星星点点。原来所谓粉城,只是把城区建筑的外立面涂上粉红色,而里面仍旧灰白瓦黄,劣迹斑斑。很难不把粉城定义成一件1876年的形象工程。而原先期望能见到天地间被无限粉红充满的想象,看来又是我一厢情愿的想当然。
之后。发现那些粉红色建筑在我的回忆中慢慢褪色模糊,而一些在游览时一目而过的点却渐渐明亮鲜艳起来。
想起古宅前见到的一位老奶奶,穿艳粉色裙子,安静的,一动不动,脸上也看不到任何表情,雕像般,仿佛已和背景融合成一体。
想起在通往老虎堡的山路间遇到的一个女孩。穿淡粉色纱丽,笑起来像阳光一样明媚。她带我到家中参观,倒一杯奶茶,热情而温暖。
不会对粉城失望,因为在PINKCITY,我找到了PINKLADY。
第二站:粉城斋蒲尔 三、风筝
  在粉城中看到很多放风筝的孩子,站在自家屋顶,或车来人往的街道中央。每根线在蓝得很深的天空中牵引着一个漂浮不定的黑点,那些黑点又反过来牵引住孩子们的视线。这让他们几乎采用同样的姿势站立——仰望。
这样的场景自从长大后就已不再多见。城市越来越大,天空却越来越小。孩子们的娱乐也早就从户外的放风筝捉迷藏砸皇帝变为室内的看电视上网玩游戏机。
想起自己小时候,在春风吹拂的好天气,也会和小伙伴们一起放风筝。那时候的风筝都是自制。横竖两根竹签(是从折扇中抽出的细细扇骨,被奶奶发现后是少不了挨骂的)弯成一定弧度作为主轴,另外四根围成菱形轮廓,接头的地方用渔线缠紧固定。把一张宣纸也裁剪成菱形,纸面上用毛笔画些简单图案。用浆糊把纸附在竹签上,后面再挂两条长长的尾巴。线轴是要买的,用几天不吃冰棍省下的零花钱,也心甘情愿。风筝线的一头绑在主轴中心。一个风筝就做好了。
试飞时,基本都不能一次成功。然后要一点点调整竹签的位置和弧度。一次次尝试,直到发现拽起来的风筝不再打旋,摇晃着越飞越高,此时总会有情不自禁的笑容绽放。继续迎着风向前跑,同时放出更多的线。风筝完全起飞后也要有一些技巧。线不能拉太紧,也不能完全不理,先放出一段,再往回收一点。和伙伴们竞赛谁的更高,谁的更远。直到手里再也无线可放,就只能呆呆地对着天空,仰望。
印度孩子的风筝要更简单一些,大多数只是两根木棍架着一块有颜色的塑料布或者破报纸。这是不花钱的娱乐,所以看到每个男孩手里都牵扯出一条长长的线。有的已经指挥若定,只是手指灵动地一拉一放,一紧一松。有的正全力奔跑,身后的风筝还在跌跌撞撞。还有的借来长长竹竿去挑挂落在树枝上的断线风筝。
千百只风筝布满在蓝天上每一个广度和深度的空间中,孩子们笑着,叫着,黑黑的小脸露出洁白牙齿,看着他们,也仿佛看到自己的童年。
我想,风筝之于孩子就像梦想之于我们每一个人。
你看,每个孩子手里只有一根线,线的那头只有一个风筝。你看,孩子们总希望自己的风筝能够飞得比别人的更高更远。你看,有的风筝始终无法起飞,有的却越飞越远。你看,挂满风筝的天空,由于风筝的大小颜色形状各不相同,而显得精彩丰富。如果把上面语句中的“风筝”用“梦想”代替,也依然能够成立。
风筝能否高飞,梦想能否实现,关键不在于线有多长风有多大或者有多少外力的支持与帮助,而在于我们自己的态度。是否乐观,是否坚定,是否专注。
所以会被这样的场面感动。为了他们那持久的微笑和仰望。
第二站:粉城斋蒲尔 四、国王
  安贝尔城堡(Amber)位于斋蒲尔以北11公里处。城堡建于16世纪晚期,通体采用黄色石料,在晨曦或者日暮之时,会把淡弱的日光反射出琥珀色的奇异光泽,所以又叫做琥珀堡。琥珀堡的建造者是莫卧儿帝国的将军,他把城堡建于山巅,取易守难攻之势。城堡四周延伸出连绵的防御工事,类似于中国的古长城。几百年来,这里固若金汤,从未被攻破。
有从风宫直达琥珀堡的公车。
在印度,如果不是从始发站或者终点站上下车,就必须练就娴熟的乘车技巧。停车,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一般来说,乘客应该在到站停稳前开始下车,而上车总是在汽车再次启动之后。印度人习惯成自然,高高兴兴地蹦上跳下。还有人把身体悬在车外,即使车内空间并没有拥挤到那样的程度,可能他就喜欢。
山门建在半山腰。跳下车后要跟着人流爬10分钟左右的山路。山门之后并不是城堡主体,而是一片开阔空地。空地上散散落落地站着坐着许多人,走累了的游客,卖水的小贩,自称无所不知的野导游。对于每个走进山门的游客,前者视而不见,中者神色恭敬,后者则像看到猎物。用群雄逐鹿形容野导和我之间的关系再恰当不过。我绕来闪去,至少大声说了5个NO,才被他们悻悻地目送进了检票口。
检票口旁边是卡利神庙(KaliTemple)。是一座印度教庙宇,人需要脱鞋才能进入。从中世纪开始,这里每天都会宰杀一只活羊献祭,这样的残酷仪式直到1980年才被废止。
琥珀堡内设公众大厅、娱乐厅、胜利厅、镜厅、皇家园林以及藩王和后妃们的寝宫。各处建筑通过迷宫一样的走廊相连。走廊上上下下纵横曲折,最窄处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行。据说,只有世袭藩王才能查阅城堡图纸,因此藩王是唯一对复杂路线了如指掌的人。他知道哪条路通往哪个妃子的寝宫。
当然,他知道,我不知道。
在这样的迷宫中进进出出,方向感顿时无用成鸡肋。我毫无头绪也不想理出头绪。这样的旅行体验,以前在威尼斯的水巷间,在旧德里的老街中都曾不同程度地感受。非常喜欢这种无地图式的旅行。意料之中却又常常出其不意。眼前会突然现出一座华丽宫殿,也可能只是一个厕所或者一条死胡同。Wherever,whatever!
琥珀堡与巴黎郊外的凡尔赛宫有许多相似之处。比如两者都有剪裁考究的皇家园林。印度的园林竟然也延用了欧洲的设计式样和风格,园丁把花草轮廓裁切成各种几何图形。另一个相似点是两座宫殿中最奢华最炫目的宫殿竟然都叫做镜厅。在凡尔赛宫,镜厅内用一排巨大铜镜反射出后花园景色,形成视觉无限延伸的意象,那里是路易家族接待各国使节的地方,令每一个中国人都会感到耻辱的《凡尔赛和约》就在这里签订。而琥珀堡的镜厅是中世纪藩王的寝宫,用无数细碎的彩色宝石和玻璃镜片装饰。从这里走过,会看到墙面上反射出无数大大小小的自己。如果是在晚上,划一根火柴,就能看到满天繁星。
继续在迷宫里漫游。突然发现本来就不宽敞的走廊被人群死死堵住。也挤到跟前,顺着他们的目光向外望去,看到一个摄制组正在拍电影。从人群的拥挤和他们热切的眼神,可以看出镜头正在捕捉的应该是比较大牌的明星。
负责清场的工作人员只崇洋媚外地管理本国观众,而对外国游客熟视无睹。我于是挤到最前面,和其他几个鬼佬一起,从与摄像师相同的视角拍摄。女明星赤焰红裙,男明星黑裤白衣,与古堡的淡黄色背景到也十分映衬。
虽然只有一个镜头的拍摄任务,可道具、灯光、音响、美工、导演、副导演、舞蹈教练,却一个都不少。演员方面,动作、表情、口型、配合都要完全到位,任何细微瑕疵都会让导演NG重来。
一个镜头终于拍完,大部队移步换景。我快步走到女明星身前说,我想要你的签名。
能看到她脸上一闪而过的笑容。我也有外国粉丝?!为了这点虚荣,她在签名边又慷慨地加了一句,祝你好运。
用一句拧巴的话作为结束。
其实她并不知道我知不知道她到底是多大牌的明星。
第三站:斋城普什卡 一、吃素
  想起两段从前的旅行故事。
一次是在法国,戛纳卡尔顿酒店的宴会大厅。当我就着红酒吃鹅肝的时候,看到一个印度人正就着苏打水吃青菜叶。当时想,可怜的素食主义者。
另一次是在泰国,从巴堤雅开往珊瑚岛的快船。遇到一家印度游客,和他们的小儿子聊天。他说,在印度,三分之二的人吃素,我家也不例外。当时想问,那你老爸怎么还那么胖?
两段记忆都与印度的素食文化有关。本来,记忆早已模糊褪色,像沉入水底的鱼。是普什卡的日落餐厅,让我把往事一下子想起。
普什卡并不属于计划内的停留。只是在斋蒲尔闲逛时,无意间看到一张明信片,是普什卡的日落。人就像被瞬间击中,身体不受控地登上了那辆开往普什卡的快车。
我的行程经常会被打乱,往往一句话,一个故事,一张图片,都有可能成为肇事者。也已经习惯。因为每次的兴之所至都不会让自己失望,毕竟是捡来的惊喜。
普什卡城围着一汪湖泊而建。湖水面积不大,目测长度与宽度都不超过200米。由于地处沙漠边缘,再逼仄的水域在当地人看来都是孕育生命的源泉。向来喜欢用神话解释传说的印度人说,普什卡湖是梵天(Brahma)掉落凡尘的一朵莲花,那圣洁湖水可以洗去人世间一切罪孽。想起西藏山南的拉姆拉错,也只有巴掌大的一点湖面,可是藏人相信那湖水可以映出自己的前身今世,于是风尘仆仆决然前往。看来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湖不在大,有故事就灵。
梵天是印度教三大主神之一。地位相当于基督教的上帝,伊斯兰教的安拉。印度神话记载,梵天创造时间与空间,又创造三界众生。创世纪之后,梵天即进入永恒的冥想。世界交给另外两位主神湿婆(Shiva)和毗湿奴(Vishhu)管理。
也许是梵天创世时同样创造了灾难和魔鬼,也许是印度教徒觉得梵天已经人走茶凉人去楼空,所以普什卡湖边400多座印度教神庙中,只有一座供奉梵天,而且,这也是整个印度唯一的一座。
神庙不大,一铜钟,一石屋,一神龛,几乎就是全部。这位主神被排挤的地位可见一斑。不知梵天一旦苏醒,看到自己如此不被世人待见,是会难过落泪还是愤怒地要把世界摧毁。不过梵天既不像保护神毗湿奴一样多愁善感,也不像毁灭神湿婆一样容易怒发冲冠。最大的可能是他再打个哈欠,换个姿势,又进入永恒的长眠。我的工作是创造,那已经结束。
湖边有许多路标,深蓝色的箭头从不同方向提醒着我到这里来的原因。SunsetPoint。是,要去看日落。
观景台上已经坐满等候日落的观众。也有不少当地人陪着游客一起看热闹。两个青年在树下打鼓,鼓点时缓时急;一个女孩在表演杂技,把身体从双臂间缠来绕去;一个老者在石阶下独奏着一种悠扬的民间乐器。当然,他们不是来此消遣,而是完成日常的工作,在最容易赚到钱的工作时间。
太阳缓缓坠落,不甘心地把本来湛蓝的天空烧成橘红色的炭火。
几只水鸟单脚立在湖边,引颈而望,一脸茫然。
台阶上的游客各忙各的。有的拍照,有的素描,有的看书,有的写笔记。似乎都把落日当成映衬好心情的背景。其实,最美的日落,并不是一张照片所能记录包容。它需要用眼睛看,用耳朵听,更重要的,是用微笑面对。
太阳挣扎了一下,绝望地掉进湖里。天却更红了,炭火变成赤红的烙铁。人群并没有马上散去,继续拍、继续画、继续看、继续写。
我却有点饿了。
观景台后既是日落餐厅。老板的祖上一定请人看过风水,盖房子时挑了一个好点。餐厅装饰得五彩缤纷非常印度。桌椅摆在室外,方便客人一边吃饭一边观景。
选了其中一张木藤桌,面湖而坐。旁边已经坐着一个女孩。非常健谈,以色列人,大学刚毕业,正在进行环球旅行。已经在普什卡停留四天。我问,四天都干了什么?她想了一下笑着说,也忘了,时间一晃就过去。
翻开菜单,随即发现是一家素食餐馆。跟伙计打听哪里可以吃荤。伙计想都没想,说,普什卡没有那样的地方。
他说得没错,这里全城吃素。以色列女孩接过话头,普什卡是印度戒律最严格的地方。没有羊肉,没有鸡蛋,没有啤酒。
于是法国与泰国的两段回忆一下浮出水面。之前没有想起,是因为在德里能吃到正宗清真羊排,在斋普尔有麦当劳肯德基。事不关己时人往往会变迟钝,一旦有了切肤之痛,才明白素食两个字对于肉食者的含义。
吃吧,你也没别的选择,这里还是很地道的。以色列女孩安慰我说,普什卡很多餐馆都不放作料,至少这里还有咖喱。
看她这么博学,顺便把之前没问出口的问题抛给她。终生吃素的人,为什么有的会长那么胖?
虽然不吃肉,但是他们吃油,吃巧克力。这些东西,哪一样缺少脂肪?看那些路边摊,甜品店,油炸店。那种东西吃50年,不胖也是奇迹。
在她的推荐下,要了一盘土豆泥,一盘咖喱蔬菜。主食是馕,跟中国的大饼是亲戚。
吃着聊着,不知不觉到了晚上8点。远方的烙铁随着温度丧失而由红转黑。倒映在湖水中的庙宇也像梵天一样,打个哈欠,睡了过去。
第三站:斋城普什卡 二、婚礼
  空气中暧昧的暖风随着日落逐渐消散,远方庙宇传来的酥油香气也被稀释得无影无踪。以为这样的一天也会淡然消逝,悄无声息得像水鸟掠过夜空的羽翼。
突然,静的深处,夜的暗处,闪现出许多来历不明的亮点,一阵突兀的锣鼓喧嚣也随后赶到。这是不太寻常的景象与声响。以为是梦,却又发觉不是。
“那是迎亲的队伍。”以色列女孩说,脸上一副看你那大惊小怪的模样。
“朋友,一起跳舞!”一个头戴花布头巾的印度青年热情地邀请我说。
迎亲的队伍仿佛一块磁石,把小城所有的光线和声响全部吸引汇聚放大。浩荡的人群在普什卡的深街窄巷中缓慢推进,越来越多的人加入其中。
走在队伍最前面的是两个负责音效的团队。左边是西洋管弦乐队,统一的绿色制服黑色领带。右边是乡土气馥郁的锣鼓队,个个短裤小褂,露出精瘦身材。两边比武般地互补相让。你比我热闹,我就要比你响亮。主人家极聪明,除了引入竞争机制,也明白奖励机制的妙用。家族中几个年长者把一叠10卢比的纸钞夹于指缝,在空中一打,钞票碰撞空气发出清脆响声。这么剥皮见骨的物质诱惑马上让两边同时敲得更快吹得更响。主人的排场有了,卖艺人也越干越带劲,这是典型的双赢模式。
队伍中最活跃的是十来个俊郎青年。除了身高相貌超群,舞技更是一流。他们组成强大舞群,或者是集体舞,围成圈站成排,或者是个人Solo,扮蛇扮虎扮孔雀。他们一边跳着,一边用眼神把周围的空气充电到满格。毕竟是看着好莱坞歌舞长大的一代,能歌善舞已经成为身体本能。我们这些临时被拉来撑场的游客就相形见绌,扭动起来更像群魔乱舞十三不靠。好在大家脸皮厚放得开,良辰美景,每个人都找到让自己纵情狂欢彻底放松的理由。
一匹覆盖绫罗绸缎的白马踢踏着走在队伍最后。马身装饰的色彩那么丰富,几乎看不到纯白的本色。马鞍上端坐的就是今晚的最佳男主角。他穿镶嵌金丝的宽大白色衣裤,用缎带束腰,头上同样裹着鲜艳的花布头饰。他正襟危坐的样子,就像等待加冕的国王。
大队人马在一个大帐前停下。到了举办婚庆的主场地。帐前的黄沙上铺了厚厚红毯,高耸的帐门缠满彩灯横幅和吉祥物。
帐子里的空间有一个足球场大小。边线处是自助餐桌。十几个大厨正紧张忙碌。食物极大丰富,水果、沙拉、奶茶、各种油炸小吃盛满瓦罐陶盆金器银具。
按照印度传统风俗,婚礼所有开销都应由女方承担。从迎亲的排场和婚宴的规模可以初步判定新娘的父亲在当地应该算个中产。
前半场区域整齐的摆放着十几排电镀座椅,都还空着。更前面的禁区位置起了一个高台,也用红毯包裹,台面上是典礼时新婚夫妇的座椅,已经升级为有电镀扶手的软皮沙发。沙发的皮面上画着老虎,描着孔雀。这显然比中国的龙凤低了一个档次,心中马上泛起一阵虚荣。
新郎下马入帐,和亲家父母在喜帐中央落座。此时新娘仍未出现。
在婚礼祭司的主持下婚礼进入第一个程序。女方家长给女婿礼金作为陪嫁。以前的彩礼大多是金银珠宝牛羊织锦,现在的陪嫁中又多了些电子设备、交通工具。大包小包,一包又一包,可以看出丈母娘明显地依依不舍。的确,这绝对是只赔不赚的买卖,除非他们还有一个儿子。经济基础决定意识形态,婚嫁时男方盈余女方赤字的现实解释了为什么重男轻女在印度比在中国更加司空见惯遍地流行。毕竟中国人传宗接代的传统思想并没有触碰经济这根神经。
接受彩礼之后,新郎的下一份工作是再次跨鞍上马到新娘家接老婆出阁。
新娘家离大帐不远。此时管弦乐队和锣鼓队又已重新集结,吹吹打打地夹道欢迎。新娘的母亲已先于准女婿守候在自家门口,身后跟着的家族中几乎全部是女眷,那景象就像佘太君率领着一众杨门女将。女将们个个珠光宝气珠圆玉润,用色彩鲜艳的纱丽包裹住苗条不再的身体。
堵住视线的那些胖女人身后突然一阵骚动,随即又风平浪静。看出我眼中明显的疑惑,身边的一个印度人解释说,按照祭司指示,新娘要佯装冲出重围与新郎见面。同样是按照祭司指示,女眷们又把她挡了回去。大家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只有自己和自己下棋的祭司一脸严肃。是,这是规矩,规矩乱不得。婚礼之前,新婚夫妇绝对不可见面,否则会给婚后生活带来不幸。
接下来的程序是新郎接受新娘家人的祝福。为了表示这些祝福可以涵盖婚后生儿育女、柴米油盐、鸡毛蒜皮的方方面面,每个人的祝福方式都不相同。三姑喂新郎吃了几粒绿豆,六舅母在他脑门中央按上一个红点,八婆在新郎耳边晃动着一个摇铃……
已经凌晨1点,正式的结婚典礼看样子仍旧遥遥无期。据说最正规的印度婚礼通常要持续4天时间。虽然眼前的这场婚礼已化繁为简,但仍要到转天清晨才能结束。一个婚礼就搞得如此复杂拖沓,难怪唐僧要到印度取经。
不见到新娘,我怎么舍得离开。同样舍不得的还有两个澳大利亚游客。我们央求新娘的哥哥网开一面,照顾一下我们这些远道来印度取经的外国客人,早就喝得不知南北西东的他痛快答应,带着我们从后门进入家中。
新娘一个人坐在化妆室里,妆容浓淡相宜,披着暗红色纱丽,纱丽上描金绣银,闪耀着细碎的宝石光泽。虽然相貌略显平庸,且身材略显臃肿,但今晚她是新娘,这身份无法不让她出众。
心满意足地走出大门,看到新郎仍在接受各种牵强附会名目繁多莫名其妙的祝福。他的脸上有掩饰不住的疲惫,已看不到迎亲时的兴奋与笑容。
哥们儿,坚持,再坚持一下,熬过了今晚,一辈子的幸福都在等着你呢!
第四站:蓝城焦达普尔 一、手印
  仔细地数了一下,一共31只手印。殷红的边缘似在滴血,虽然我知道,在她们死去的时候,并没有一滴血流出。手印排列整齐,只有第一排是孤零零一只,那应该属于王后。但也只是位置的高高在上,大小形状与其他并无分别。
都是右手,又是单数,因此我判断,在那次为藩王举行的盛大葬礼中,一共有31位王后嫔妃成为烈火中的活祭。
关于殉葬,那些曾经的文明古国都不会陌生。在埃及,金字塔中的木乃伊日夜陪伴着寂寞的法老入睡。在中国,随葬坑里的兵马俑世代护卫着孤独的嬴政过夜。但是,无论木乃伊还是兵马俑,他们都是身不由己。而只有在印度,那些殉夫的女人,有的却心甘情愿,用自己的身体超度丈夫的亡灵。
究竟是什么力量让这些女人如此甘愿如此虔诚如此勇敢?
首先是教化的力量。印度女人从小被灌输三从四德的理念,女儿从于父亲,妻子从于丈夫。结婚那天,丈夫会在妻子额头画一枚红点。通俗的说法是,从今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了。宗教上的意义是,从这一天起,丈夫就从一个普通男人转变为妻子唯一的神,而妻子也由一个独立女人蜕变为丈夫身体的一部分。按照这样的宗教逻辑,丈夫一旦亡故,他在世间唯一的信徒——妻子——理应追随他至天国,继续顺从他、照顾他、维护他,继续履行妻子的职责。所谓事生如事死,事亡如事存。
其次是对日后寡居生活的恐惧。总有一些没勇气殉夫或者临阵脱逃的寡妇。她们从此变成最下等的女人,做最粗重的活计,吃最糟践的食物。她们还是不洁的女人,被所有人唾弃。她们不能改嫁,不能修饰妆容,终身过着苦行和禁欲的生活。与其苟且偷生,不如在最能获得世人同情与尊重的时候光荣地赴死。
最后是祭司的怂恿。那多么荣耀,祭司用夸张的语气为她描绘着死后世界的壮丽。你将和火融为一体,和你的男人融为一体,和神融为一体。你会看到神迹,你会升入天国,你将获得永生!
那些血红手印即是后妃们赴死前的最后遗留。当时的她们,已经穿上最华美的纱丽,佩戴着最炫目的首饰,她们把葬礼当成婚礼,哪个明星不希望告别演出能完美谢幕?围观的人们跳着,喊着,激动着,叫着好!为她们的忠贞而歌唱,为她们的勇敢而雀跃。这使她们走向火葬台的脚步不但甘愿,而且从容。另一个世界的美好已在她们心中构造出宏伟的蓝图。走吧,姐妹们。一米之外,即是天堂。
当她们引火烧身的刹那,是否会感觉灼痛?应该会吧,从物理学生物学或者医学的角度。又恐怕不会,宗教的力量只会让她们感到一阵狂热,不是身体,而是头脑,那一瞬间由信仰形成的坚定足以让她们穿越刀山火海铜墙铁壁。瞬间之后,不再有意识,不再有肉体,不再有人,不再有神。所有的一切都随着燃烧的薪柴,随着一缕长风,灰飞烟灭无影无踪。
当人类历史已经走入21世纪,当木乃伊和兵马俑只在博物馆内做陈列性的展示,当法老的残忍、嬴政的暴戾只是旁边卡片上的小字注释,而在今时今日的印度,仍旧有人愿意用血肉之躯为殉葬这个奴隶社会的词语做着最现代的解释说明。
比残忍和暴戾更能让人不寒而栗的,原来竟是愚昧。
第四站:蓝城焦达普尔 二、城堡
  二、城堡
关于手印的位置,我想通过两种方式表述。第一种,是在拉贾斯坦邦焦达普尔市梅蓝加城堡靠近城门的石墙上。读完这个长句子,是不是马上感觉呼吸困难?
那换另一种。那些手印清楚地刻印在城门左侧的墙壁上,城门上布满铁钉,是城堡最重要的防守。城堡建于蓝色之城的小山顶上,这个城市已经深入沙漠腹地,而沙漠在印度版图的西北偏北。显然经过后一种抽丝剥茧式的层层梳理,更易在心中建立起直观的地理模型。
举这样一个例子,是想说,当我们遇到难题,有时候,换一种表达,换一种思路,换一种模式,往往会豁然开朗。同时,这个例子还有另外一个指向。在国外旅行,经常会被各种毫无意义的地名人名弄得晕头转向。于是,把那一长串字母的随机组合转变成栩栩如生的花鸟鱼虫人生百态,不但可以使自己记忆深刻,还能为别人提供丰富想象空间。
比如,有的城市按主体颜色,叫她们粉城、蓝城。有的以著名景点为线索,叫她们鼠城、浴城、性城。对那些很难记住的人名,就在性别前加上印象最深的事件,比如德里的奶茶先生、你好先生。
既然是旅行,就总会有告别有出发,总会遇到新的城市新的人,也就总会有冗长复杂的地名人名需要被巧妙篡改。这从来都是乐此不疲的游戏。
梅蓝加城堡所在地区已是沙漠心脏,此时又是冬季,但竟在城堡内外看到随处繁茂盛开的鲜花,多么难得,所以我叫她鲜花城堡。
鲜花城堡是这个城市的军事制高点,安坐于城市中心的小山山巅。城市的其他建筑环绕山体而建,错落的民宅散落于山腰山谷各处。这样的城市布局和希腊雅典类似,从城市的任何角度仰望,都能清楚地看到高高在上的城堡(雅典卫城)。
据当地人说,在城堡建造之前,那山顶原是鸟神的宫殿。被驱赶的鸟神愤怒地发出最恶毒的诅咒。让这座沙漠城市永世缺水!让这座罪恶之城瘟疫横行!果然,接踵而至的旱灾和鼠疫让眼前这座开满鲜花的城市差一点就变成印度的古楼兰。就在城市危在旦夕之时,一位苦修的圣者甘愿把自己活埋于城下,希望以自杀献祭的方式完成对城市的救赎。鸟神被他的舍己为人感动,终于收回咒语。随即,求雨的人们看到远方的天空飘来一朵久违的乌云。
在通往鲜花城堡的山路上,看到那块为纪念圣者功德而凿刻的石碑。碑文上方是一只头顶华盖的神鸟。碑文内容详细记载了那段神话般的历史。
从碑文处到城堡大门还有大约200米山路,在接近城门的地方突然出现一个90度的拐弯。城堡建造者别具匠心,是为防止打仗时冲锋的象群凭借惯性冲破城门而设计。为进一步加强防御力,城门外侧纵横排列着几百枚1尺来长的铁钉,森然的金属光泽现在看来也依然能让人感觉到冷。虽然它们的功能早已从军事转变为装饰,但在那藩王割据战乱频繁的年代,不知有多少攻城的士兵被刺穿身体,惨死于城门之下,他们是否会死不瞑目?只差一步,那座标志着古代印度最杰出建筑成就的城堡就会出现在眼前。
走进城门,即看到城堡主体。鲜花城堡的杰出在于它是印度诸多古堡中功能最全面结构也最复杂的一座。
首先,它由许多附殿组成,比如珍珠宫(MotiMahal)、琉璃宫(SheeshMahal)、藏宝阁(DaulatKhana)。这些宫殿本身就是精美艺术珍品,无论天花板、门窗、墙壁,无不形态各异色彩斑斓。
其次,由于城堡完全借助山势建造,虽然外表浑然一体,但内部各个宫殿却处在不同平面,通过回廊楼梯连接。这种外圆内方的建筑模式直到现在仍旧值得建筑界人士考察钻研。
几个特殊展室。
轿子博物馆,收藏了藩王出宫时乘坐的各种轿子真品。最具特色的是象轿,乘坐时置于象背,前后可坐两人。轿身以狮子图案装饰,不知是因为狮能克象,还是藩王自比丛林之王,乱世之王。
皇家美术馆,展出印度古代绘画精品。大多出自宫廷画师之手,内容以皇室生活为主,如赛马、射箭、球赛、夜宴等。画法类似于中国古代工笔国画,笔触纤细工整。颜料全部从天然植物或岩石中萃取,能保持几百年的鲜艳。
议事大厅。在大厅远角上方看到一连五个内置的平台。当藩王接见外国使节,或与臣子商讨国事时,后妃们可以从这些远处的平台观望倾听。待会议结束,再与藩王共同讨论家事国事天下事。这与中国的垂帘听政异曲同工。
城堡最高处建有炮台,几十门加农大炮护卫着这座拥有数百年起伏历史的蓝色城市。从这里向市区眺望,发现蓝城的称谓要比粉城名副其实得多。那满目的蓝色世界,在午后阳光的辉映下,甚至还有点晃眼。
蓝城和粉城对比,是前者胜利。但如果把视野扩至全球,用印度的蓝城和希腊的蓝城(圣托里尼)对比,则另有一番高下。印度的蓝,人工痕迹明显,配色有红,黄,灰,绿,五颜六色却显得不太干净。而在希腊,蓝色的旁边只有白色,那蓝白之间的世界与海色相接,与天色相连,仿佛创世之初就已在那里,一晃千年。
一个人造,一个神创。高下再明显不过。
第四站:蓝城焦达普尔 三、蓝城
  既然是人造,那建造者的动机和目的又是什么?
继续刚才的比较。和粉城比。难道又是一件行政命令干预下的形象工程?应该不会。粉城一夜之间变色,而蓝城的粉刷工程持续了几个世纪。直到今天,也依然能够看到有人拿着蓝色刷把在东抹西刷。把房子涂成蓝色,更像是当地百姓的自发自觉。
和希腊的蓝城比。是否说明这里市民的审美级别已经高到能够认同简单色比复杂色更符合人对美的潜意识追求,并把这种意识升华为社会规范,让人人遵守。也应该不会。在这种人牛共粪的地方谈审美,就像在中国山区和农民讨论最新一季的巴黎时装,对双方都是侮辱。
还有两种官方说法。
说法一,蓝色有驱除蚊虫的功效。天,这是我第一次听到印度人竟然用科学解释现实生活,虽然理论来源并不是科学家的实验室报告,而是朴素的经验主义。可仔细琢磨之后,发现这样的论点论据也站不住脚,经不起逆向推敲。如果驱蚊效果的确显著,那这种方法早该被更多城市仿效,但是据我观察,把房子刷成蓝色的习惯似乎只是特例,保留在焦达普尔一城一地。
说法二,这是梵天的地盘,蓝城的居民全是他的信徒。而创造神的宫殿即是蓝色。那无论当地人把房子刷成深蓝浅蓝,潜台词都是在说,梵天和我同在。
比来想去,似乎也只有最后一种说法最接近印度民情。在这个神学远比科学发达的国度,凡事想得神一点,没准就对了。
下山的路上,我的快门频繁按动。希望镜头帮我捕捉到一个感性的蓝城,和刚才的理性分析对应,以完成对这个城市的解读。
远景,近景,特写。破旧的老房,密布的线缆,窗户的花纹,随处可见的神像,从楼顶垂下的菜篮……
照片回放时,没有一张觉得满意。那不是我看到的蓝城,也不是我要抓住的瞬间。
于是调整光圈和景深。那纷纷扰扰的蓝逐渐模糊成背景。镜头中出现一个拄着拐杖艰难行走的老人,一个骑着自行车放学回家的学生,一个浑身裹着黑布的伊斯兰妇女,一个站在自家门口哄幼子入睡的男人,一个伸出肮脏双手向游客要钱的乞丐……各种表情来自不同面孔。快乐,痛苦,麻木,兴奋,哀伤……
这是真正的蓝城吧!维持它机体运转的不是那蓝色的血液,而是普通人的平凡生活,也正是后者构成了城市起伏的脉搏。
第四站:蓝城焦达普尔 四、天涯
  晚上去网吧上网。
刚坐下,就听到身边的女孩竟然用中国话问我,你是小鹏,那个写欧洲的?
我发现自己的吃惊并不比她小。如果你是说那个把《我把欧洲塞进背包》的小鹏,那我就是。
第一次在印度碰见中国人,居然还认识我。她说曾经读过我的书,也在天涯论坛上看过我发的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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