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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

_32 大卫·米切尔 (英)
直到人类的破坏能力超出了我们的创造力,结果我们的文明会自动消亡。M.D.非常高兴地接
受了我的反对意见。“一点没错。我们的权力欲,我们的科学,还有那些让我们从类人猿进
化到野蛮人再到现代人的能力,这些同样也是这个世纪结束之前消灭“智人”(注:现代人
的学名。)的能力!你很有希望能亲眼目睹它的发生,你这个幸运的孩子。那将是一段多么
让人振奋的交响乐式的高潮啊,对吧?”
屠夫来向酒吧招待借梯子。得就此打住了。眼睛都睁不开了。
诚挚的,
R.F.
* * *
西德海姆
1931年10月 21日
思科史密斯:

卧床两周之后,埃尔斯明天应该能下床站立了。即使是对我最坏的敌人,我也不希望他
得梅毒。反正,也只有一两个而已。梅毒病人腐烂得越来越厉害,像果园边腐烂的水果。伊
戈里特医生每隔一天就来一趟,但也开不出什么药,除了不断加大吗啡的剂量。V.A.讨厌用
吗啡,因为它会破坏他的音乐。
J.很容易失去勇气。一些夜晚,她只是牢牢地抓住我,好像我是她的救生圈,而她就要
被淹死。我为这个女人难过,但对她的身体感兴趣,而不是她的麻烦。说实话,对身体的兴
趣也是过去式了。
过去的两个星期都在音乐室里度过,把我一年里的作品片段修改成一部“重叠的独奏构
成的六重奏”:钢琴、单簧管、大提琴、长笛、双簧管和小提琴,每个都有自己的调式、音
节和音色的表达方式。在第一部分,每段独奏都被它后面的一段打断;在第二部分,每段被
打断的独奏都按顺序再次开始。革命性还是小花招?完成了才知道,那时候知道也太晚了,
但是这是我醒来后想起的第一件事,也是我睡着前想着的最后一件事,即使J.在我床上也
是如此。她应该能明白,艺术家同时生活在两个世界。
第二天
和V.A.发生了激烈的争吵。今天早上作曲的时候,他口述了一段《托卡塔》(注:键盘
乐曲。)风格的练习曲,听起来非常熟悉,接着我想起来了,这是我自己那首《孟人的天使》
的副歌部分!如果埃尔斯希望我听不出,那他可就大错特错了。我直接跟他说了——这是我
的音乐。他换了种腔调:“你什么意思,你的音乐?弗罗比舍,你长大的时候会发现所有的
作曲家都从他们的环境中汲取灵感。你就是我的环境里众多组成部分之一,另一份不错的报
酬,我可能还得多说一句,每天都享受作曲方面高级音乐讲习班,和这个时代最伟大的音乐
天才往来。如果你对这些条件还不满意的话,亨德里克会开车送你到车站的。”天啊,跟那
个几周前我用轮椅推着去小木屋的那个人相比真是判若两人。那时候他还恳求我一直住到明
年春天。我问他想用谁来代替我。威廉斯夫人?园艺工人?伊娃?奈菲尔塔利?“噢,我肯
定特雷弗·麦克拉斯爵士会为我找到一个合适的男孩的。对了,我会登广告。你并不像你想
的那样不可或缺。好了,你想还是不想要你的工作了?”
找不到夺回阵地的办法,于是我说大脚趾疼,走了出去。V.A.在一边大声警告说:“如
果明早之前你的脚指头还没好,弗罗比舍,到伦敦去把它治好,而且别再回来。”有时候我
真想点一大堆该死的篝火,把这个老家伙扔进熊熊燃烧的火堆里去。
几天之后
还待在这里,J.之后来看我,编了一通谎话说什么埃尔斯太过高傲,他是多么看重我的
工作和艺术特质什么的,请我留下来,如果不是为了他也看在她的份上留下来。接受了这个

代理人的托词和橄榄枝,那晚我们的亲热几乎可以说是充满深情。冬天慢慢来了,靠我那点
可怜的积蓄,负担不起在欧洲历险的花销。如果我现在离开,得找一个愚蠢而且富有的女继
承人,而不是有点聪明的。有没突然想到什么人?还会给詹什寄一包东西,来增加我应急用
的钱。如果埃尔斯不会因为《骷髅天蛾》里用了我的想法和我分钱——自从华沙公演后正在
进行第二十场公开演出——我将来就只能被迫自己挣钱。我下决心再给 V.A.看自己的曲子
的时候一定要加倍小心。你要明白,自己的安身之所全靠老板的帮忙,这是让人讨厌的生活
方式。只有上帝知道仆人阶层是怎么忍受这些的。是不是弗罗比舍家的佣人们也必须要永远
像我一样保持缄默呢?我不知道。伊娃在瑞士过了夏天回来了。是啊,这位年轻女士说她是
伊娃,而且当然长得也非常像,但是三个月之前离开西德海姆的那个蛮横无理的丑小鸭回来
的时候变成了一只优雅的天鹅。她给妈妈帮忙,用药棉蘸着凉水为爸爸擦洗眼睑,还为他连
续读几个小时福楼拜(注:(1821-1880)法国小说家。)的作品,她对仆人也很客气,她甚
至还问我的六重奏进展的情况。肯定是什么把我赶出去而使出的新把戏。又过了七天,我开
始怀疑那个讨厌的E.(伊娃)可能已经死了并被埋了。很好,还要告诉你关于伊娃和我的
接吻礼(注:为表示基督之爱相互拥抱接吻或握手的礼仪。)故事,但是必须先给你提供点
故事背景。自从我来到涅尔比克,伊娃在布鲁日的“房东太太”范·德·未特夫人一直不断
地催促E.和J.让我去她家做客,这样她的五个女儿——E.的同学——就能跟一位真正的英
国绅士练习她们的英语了。范·德·未特先生,你记得的,是那个被说成是“爱湖”的流氓,
实际上是军火制造商和受人尊敬的市民栋梁等等的人。范·德·未特夫人属于那种既让人讨
厌又固执的女人,一句“他现在很忙”不会让她打消想要得到什么东西的念头。实际上,我
怀疑这样的既成事实是J.为了出气造成的——当女儿变成天鹅的时候,母亲却正在变成一
只又老又龌龊的乌鸦。
今天是约好在范·德·未特家吃饭的日子——五个女儿等距离排开,还有梅特和佩特。
我需要一套新的大提琴琴弦,而且得让埃尔斯看看如果没有我他是多么无助,这对他也没什
么坏处,于是我装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希望范·德·未特家雇佣的厨师的收入可以比得上
工厂老板的。十一点范·德·未特的车——一辆银色的梅赛德斯一奔驰,太感谢了——来到
西德海姆,他们的司机像是个大汗淋漓,没脖子的雪人,不会讲法语。他把我和E.送回布
鲁日。以前我们坐车的时候都冷冰冰的一句话不说,但那次却发现自己跟E.讲起了我在剑
桥的日子。E.警告我说范·德·未特家年纪最大的女儿,玛丽·露易丝已经下决心不惜任何
代价要跟一个英国人结婚,所以我必须非常小心地保住我的童子之身。
你希望那样吗?
在范·德·未特家的连栋房屋里,几个女孩被安排好站在楼梯上按年龄从小到大跟我打
招呼——还在想她们会不会突然唱起歌来,喔哟,思科史密斯,她们真唱开了,《绿袖》(注:
一首流传了四百多年的英格兰民谣,可能是保存至今的最古老的情歌之一。),用英语,甜腻
得让人感到矫情。接着范·德·未特女士捏了捏我的腮帮子,好像我是一个返家的离家出走
的浪子,严肃地对我说:“你好吗~~~?”被领进一间“会客室”——一间儿童室——坐在“问
题椅”上。那是个玩具箱。范·德·未特的女儿们像是九头蛇的头,分别叫玛丽·露易丝、

斯蒂芬妮、季诺碧、阿芳简,我忘记最后一个了。最小的九岁,最大的是前面提到的玛丽·露
易丝,她比伊娃大一岁。所有的女孩都有一种根本不该有的自信。小肥猪们的屁股把长沙发
坐得都陷下去了。夫人开始提问的时候,侍女拿来了柠檬汁。“伊娃告诉我们,在剑桥,你
们家人的关系十分密切,弗罗比舍先生?”朝伊娃的方向扫了一眼;她做了一个嘲讽加迷惑
的鬼脸。我忍住笑,承认最终税册(注:指英国 1085至 1086年钦定的土地调查清册。)里
还有我家,而且佩特是一个有名的牧师。我千方百计想把话题岔开,避免讨论我是不是够格,
但最后还是又绕回来了。一刻钟以后,爆眼球的玛丽·露易丝感到母亲的准许后,认定我将
是他的白马王子。她问:“弗罗比舍先生,你跟贝克街上的夏洛克·福尔摩斯很熟吗?”哟,
我想,或许今天并不一定是个糟糕的日子。一个会说反话的女孩一定有点深度,但是玛丽·露
易丝是认真的!一个天生的傻瓜。不熟悉,我回答道,我本人不认识福尔摩斯先生,但会看
到他和大卫·科波菲尔每周三在我所在的俱乐部打台球。饭厅里带花的壁纸上,有一幅巨大
的《最后的晚餐》复制画,午饭是用精美的德累斯顿(注:德国城市。)瓦罐盛着端上来的。
食物让人失望。干巴巴的鳟鱼,蒸成泥的绿叶菜,奶油蛋糕简直让人恶心,以为我又回到伦
敦吃饭了呢。女孩子们在我讲法语犯了小错的时候,像演奏滑奏声部一样窃笑——但她们令
人恐怖的英语听起来刺耳得难以忍受。范·德·未特夫人夏天也是在瑞士过的,不知疲倦地
向我描述玛丽·露易丝在伯尔尼是如何被斯拉克·乔斯基伯爵夫人或桑德姆斯塔德公爵夫人
称为“阿尔卑斯山之花”的。我连一句“正如您说的一样迷人”这样的礼貌辞令都挤不出来,
范·德·未特先生从办公室回来了。我问了一百个板球方面的问题,用这种奇怪的英国老式
规矩,比如“出局但在场上的人”和“在场上但出局的人”,来取悦他的女儿们。这个老爱
教训人的蠢蛋体积像个国王,一直忙着盘算下一次如何粗野地打断别人,从不好好听别人说
话。毫不遮掩地自夸。先说“叫我守旧但是……”或者“有人觉得我是一个势利眼,但是……”
伊娃冲我做了个鬼脸,意思是说:“再想想当时你真觉得就这个笨蛋会威胁到我的名誉! ”
午饭后,太阳出来了,范·德·未特夫人宣布我们都应该去散步,带着贵客游览一下布
鲁日的风景。我使劲说已经受到了足够的礼遇,但不能那么轻易地脱身。大当家的说不去了
——有一大堆跟马特洪恩山(注:属于阿尔卑斯山脉,在瑞士和意大利交界处。)一样高的
单据要签字。希望他死于雪崩。侍女给女孩子们戴上帽子和手套后,叫来了马车,我坐着车
逛了一个接一个的教堂。正如可敬的老吉尔沃特所说,没有比别人用棍子指着,告诉你要崇
拜什么更让人烦的事情了。我几乎回忆不起来任何看过的地方的名字。大钟楼是观光的最后
一站,因为强忍着不打哈欠,我的下巴都疼了。范·德·未特夫人斜眼看了一下塔尖,宣布
她让我们这些小家伙们自己爬到那儿,她在广场对面的法式蛋糕店里等着。玛丽·露易丝比
她妈妈还沉,说让母亲独自等着不像淑女的作为。聪明人因为有哮喘病不能去,接着是如果
聪明人不去,那么等等等等,直到最后只剩下我和伊娃买了票上去。我付了钱,当面表明我
没有因为让人讨厌地浪费了一天工夫而怪她。我先去了。螺旋式的楼梯越往上越窄。在手边,
一根绳子穿过铁圈固定在墙上。脚必须摸索着走路。仅有的亮光是偶尔路过的窄窗户里透过
来的。能听到的只有我们的脚步声和E.娇柔的呼吸,这让我想起了和她妈妈在一起的夜晚。
范·德·未特的女人们是六曲从不停止也不和谐的羽管键琴小快板,谢天谢地,终于摆脱了

她们。我自言自语,忘记了数楼梯。我的声音听起来像被关在放毯子的衣柜里。伊娃对我懒
懒地说一声:“是啊……”
来到一间通风的房间,里面有车轮大小的齿轮,是大钟的机械装置。绳子和钢索一直通
到天花板。一个杂务工在帆布折叠椅上打盹。他应该是检票的——在欧洲大陆一定要不断出
示门票——但是我们从他身边溜了过去,爬上最后一段木楼梯来到了观景台。三色的布鲁日
在脚下向远处延展开:橙色的房顶瓦、灰色的砖石、棕色的运河、马、汽车、骑自行车的人、
排成纵队的唱诗班男童、巫师帽样子的房顶、小路边绳子上洗好的衣物。寻找奥斯坦德,看
到了。阳光照射下,北海的一部分变成了波利尼西亚的深蓝色。海鸥在海浪里盘旋,我高兴
地看着它们,想起了尤因笔下的信天翁。伊娃说她看见了范·德·未特一家。还以为这话不
过是指她们长得丰腴,但是往她说的地方看去,真的是,在咖啡馆的桌子周围用彩色粉笔画
出的六个小圆点。E.把她的票叠成纸飞镖,扔过观景台的矮墙。风把它吹到远方,远到太阳
能把它点燃。如果杂物工醒来问她要票她会怎么办。“我会哭着说让这个讨厌的英国男孩偷
了。”于是我也把我的票叠成一枚纸飞镖,跟 E.说她没证据,然后也把它扔了出去。可是我
的飞镖飞不高,没多久就掉下去看不到。E.的性格取决于你从哪个角度看她。她那种上等蛋
白石的可贵品质。“你要知道,我从不记得以前看到过爸爸像现在这样开心和有活力。 ”她说。
讨厌的范·德·未特一家却成就了一番同志情谊。我直接问她在瑞士发生了什么事。是
恋爱了,在一家孤儿院工作过,还是在一个有积雪的洞穴里有过一段奇遇?
好几次她都欲言又止。最后她说(红着脸!):“我在那里想念某一位我在六月认识的年
轻人。”
让你受惊了吧?想想我的感受!但是我还是你知道的那个绝对的绅士。我没有跟她调情,
而是说:“那你对这位年轻人的第一印象是?是不是也并不是完全一无是处啊?”
“有些地方不好。”我观察着她因为爬楼梯出的汗珠,她的嘴唇,还有上嘴唇细细的汗
毛。
“他是一个高大、黑皮肤、英俊、有音乐天赋的外国人?”
她轻蔑地哼了一声:“他的确是……高,是的;黑嘛是很黑;英俊嘛,不像他以为的那
么英俊,但是可以说他能引起注意;音乐天赋嘛,非常突出;外国人嘛,彻头彻尾。很奇怪
你竟然这么了解他!你是不是在他穿过‘爱湖’公园的时候也在偷偷监视他?”我止不住笑
出来。她也是。“罗伯特,我觉得……”她害羞地盯着我,“你很成熟。顺便问一句,我能叫
你罗伯特吗?”
我说是她该这样叫我的时候了。
“我的话不是……非常合适。你生气了吗?”
不,我说,没有。我感到惊讶。过奖了。至于生气,那可一点都没有。
“我曾对你表现得充满恶意。但是我现在希望能重新开始。”
我回答说,当然,我也很愿意这样。“自从我童年起,”伊娃转过头去,说,“我就把这
个露台看作是我自己的观景台,从《一千零一夜》上看到的。我常在放学后的这个时候上来。
你看,我是布鲁日的女王。它的公民是我的子民。范·德·未特一家是我的弄臣。我该砍了

他们的头。”她真是个有趣的小精灵。我热血沸腾,突然感到一股冲动想要给这位布鲁日的
女王一个长吻。
没往下发展。一队该死的美国游客从狭窄的门口涌了上来。我真是个傻瓜,装作不是和
伊娃一起的,在另一边看风景,竭力整理自己纷乱的情绪。杂物工来宣布观景台即将关闭的
时候,伊娃已经不在那儿了,像猫一样来去无踪。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啊。下楼梯的时候又忘
记数楼梯了。
在蛋糕店,伊娃正在帮最小的范·德·未特玩翻线游戏。范·德·未特夫人用酒水单当
扇子扇着,和玛丽·露易丝一起一边对路人的服饰款样评头论足,一边吃着“柏林球”蛋糕。
伊娃躲避着我的眼神。魔咒被打破了。含情脉脉的小母牛玛丽·露易丝一直看我。散步走回
范·德·未特家,哈利路亚,亨德里克开着考利车在那儿等着我。伊娃在门口跟我说了再见
——回头看见她在微笑。真美啊!那天傍晚珍贵而又温馨。在去涅尔比克的一路上,总是看
见伊娃的脸,迎风吹起的一两缕发丝掠过面庞。别因为嫉妒恨我,思科史密斯,你知道这是
怎么回事。
J.感觉到了我和伊娃间和解了,一点都不高兴。昨晚,我想象身下是E.而不是她妈妈,
几下过后高潮就来了,以前换成J.的时候要忙活好一阵。女人们能察觉出虚幻的背叛吗?
我之所以这么问是因为,她的直觉出奇的准。她非常委婉地警告我:“我想让你明白一些事,
罗伯特。如果我发现你碰伊娃一指头,我会杀了你。”
“我想都不会想。”我撒谎说。
“如果我是你的话,我做梦都不会想。”她警告我。
不能就这样完了。“不管怎么说,你为什么觉得我会对你瘦长难看又让人讨厌的女儿感
兴趣呢?”她用鼻子哼了一声,跟伊娃在观景台上一模一样。
诚挚的,
R.F.
* * *
西德海姆
1931年10月 24日
思科史密斯:
你究竟为什么不回信啊?听着,我是很感激你,但是你要是觉得我会呆呆地空等你的来
信,恐怕就大错特错了。这真可恨,跟我伪君子的父亲一样可恨。我能毁了他。他已经把我

毁了。预想世界末日的到来是人类最古老的消遣。东特是对的,比利时人真他妈该死,所有
的比利时人都该死。如果没有什么“勇敢的小比利时”,艾德里安可能还活着。应该把这个
矮人国变成一个巨大的可以划游艇的湖,把创立比利时的家伙的脚绑到密涅瓦(注:罗马神
话中掌管智慧、工艺和战争的女神,即希腊神话中的女神雅典娜。)身上一起丢到湖里去。
如果他浮起来就有罪。用一根炙热的拨火棍戳穿我父亲该死的眼睛!告诉我个人名。快啊,
就告诉我一个著名的比利时人。他的钱比罗特希尔德家族(注:欧洲著名银行世家,拥有十
九世纪欧洲最有影响的银行集团。)的还多,但是他还会再给我一个子儿吗?卑劣,真是太
卑劣了。取消了我的继承权,原本属于我的东西一个子儿也不给我,这是人做的事吗?淹死
他也太便宜他了。恐怕东特是对的。战争永远不会停止,只是中间会暂停几年而已。我们想
要的是世界末日,所以恐怕最终的毁灭一定就是我们将会得到的。就是这样。如果你能帮我
用定音鼓、铙钹还有无数的小号把这些整理成音乐,那就太好了。用我自己的音乐让这个老
浑蛋得到惩罚。气死我了。
诚挚的,
R.F.
* * *
西德海姆
1931年10月 29日
思科史密斯:
伊娃。因为她的名字是诱惑的同义词:是什么离男人的内心越来越近?因为眼睛是心灵
的窗口。因为我梦到自己蹑手蹑脚,得穿过天鹅绒的幕帘来到她的房间,进去,为她那么那
么那么温柔地哼唱一支曲子,她光着脚站在我的脚上,耳朵贴在我的心口,我们像提线木偶
一样跳着华尔兹。接吻后,她说:“你接吻的时候像条金鱼!”于是在月光照亮的镜子里,我
们相爱了,沉醉在我们的年轻和美貌之中。因为我的一生里,老于世故又愚蠢的女人们认为
她们应该会理解我,并为我疗伤,但是伊娃觉得我是个未知数,所以像你一样不慌不忙地探
寻我的秘密。因为她瘦得像个男孩子。因为她闻起来有杏仁和蓝草的味道。因为如果我笑她
要当一名埃及学家的梦想时,她会在桌子下面踢我的小腿。因为她让我考虑自己之外的事情。
因为即使她严肃的时候也是那么光彩夺目。因为她更喜欢读旅行见闻,胜过沃特·司各特爵
士(注:苏格兰小说家、诗人,历史小说和浪漫主义运动先驱。)的作品,喜欢比尔·梅耶
尔的音乐胜过莫扎特的,却分不出C大调和一个军士长的区别。因为我,只有我,就在笑意

挂上脸庞之前的那一瞬间能看到她的微笑。因为罗伯特国王不是一个出色的男人——他大多
数时间都被未上演的音乐占据了——但是别管怎样,她却对我展示她最迷人的微笑。因为我
们聆听过欧夜鹰的呜叫。因为她的笑声从她头顶的呼吸孔里喷出来,洒满整个早晨。因为像
我一样的男人没有权利拥有如此“美貌”的东西,但是她在这儿,在我心脏中这些隔音的心
室里。
诚挚的,
R.F.
* * *
布鲁日皇家酒店
1931年11月 6日
思科史密斯:
分道扬镳了。事情很麻烦,但是埃尔斯和我的关系在一天里彻底结束了。就在昨天晚上,
我们正在创作他野心勃勃的最后的作品的第二乐章。他宣布了我们创作的一种新方法:“弗
罗比舍,今天我想让你为我的严肃乐章想一些主旋律。E小调,有一些战事发生前夜的感觉。
一旦你想出了能够让我欣赏的东西,我会接手充分完善它。明白了吗?”
怎么会不明白。好像我一点都不懂似的。科学论文是共同署名的,是啊,而且一个作曲
家可能会和一位乐器演奏名手合作,来探讨哪些适合演奏,哪些不适合——像埃尔加和
W.H·里德——但是一部共同署名的交响乐作品?非常怀疑这个想法,非常明确地把这一点
告诉了V.A.。他不耐烦地发出啧啧的声音:“我没说‘共同署名’,孩子。你收集原始材料,
我按自己的看法进行加工。”这很难说服我。他责骂我说:“所有的大师都让他们的学生做这
件事。否则像巴赫这样的人怎么会每周都粗制滥造那么多弥撒曲?”
我反驳说,就我所知,我们生活在二十世纪这个时代。观众是花钱听那些名字印在曲目
单上的作曲家的作品的。他们不会仅仅为了雇罗伯特·弗罗斯特而付钱给维维安·埃尔斯。
“他们不会‘雇’你!他们想要的是我!你没好好听我说,弗罗比舍。你干的是用滑轮的体
力活,我谱曲、我改编、改进。”
用“滑轮”的活,就像我那曲《孟人的天使》中的慢板乐章,被拿枪顶着写进埃尔斯最
终的不朽作品里?一个人为了掩盖自己的剽窃行为可能会想尽各种办法,但是终究还是剽
窃,“剽窃?”埃尔斯保持声音低沉,但是握拐杖的指关节正越变越白。“过去这些日子——
那时你感激我能教你——你称我是当今欧洲活着的最伟大的作曲家之一。也就是说,是世界

上最伟大的之一。像这样一位艺术家怎么可能需要从一个口述记录员那里‘剽窃’任何东西?
我可能还要提醒他一点,他自己甚至连特权阶层的大学里的学士学位都拿不到。你还不够饥
渴,孩子,这就是你的问题。你就是个模仿莫扎特的门德尔松(注:(1809-1847)德国作曲
家、指挥家和钢琴家。)。”
争夺战的赌注越来越大,像德国飞涨的物价,但是我天生就是那种不服软的人,于是我
坚持自己的看法:“我来告诉你你为什么需要剽窃!音乐白痴!”我告诉他《骷髅天蛾》中最
精彩的乐章是我写的。新作品的从容快板部分中,那些用对位法写成的精妙乐句也是我的作
品。我来比利时可不是为了给他做该死的苦工。
这个邪恶的老家伙抽起烟。以八六拍的节奏持续了十小节的沉默。踩灭了香烟。“不值
得对你耍性子太认真。实际上,有这种行为应该被辞退,但是那也是盛怒之下的做法。我不
会辞退你,而是想让你考虑考虑。考虑一下声誉。 ”埃尔斯一字一句地说开了,“声誉是最重
要的。我的声誉,除了年轻精力旺盛让我得了性病以外,都是无可非议的。而你的呢,被剥
夺了继承权,好投机而且破产的朋友,你已经声誉扫地了。你想离开西德海姆随时都可以。
但是要警告你,如果没经我同意就离开的话,乌拉尔以西、里斯本以东、那不勒斯以北和赫
尔辛基以南的所有的音乐界的人都会知道一个叫罗伯特·弗罗斯特的流氓强暴了半瞎的维维
安·埃尔斯的妻子,他深爱的妻子,是的,迷人的克罗姆林克夫人。她不会否认这件事的。
想象会有什么样的流言飞语吧!况且还是在埃尔斯帮了弗罗比舍那么多忙之后……这样,不
会有富有的资助人,不会有穷资助人,不会有演出季的组织者,不会有董事会,不会有父母,
如果他们的小宝贝露茜想学钢琴的话,所有人都不会跟你有任何瓜葛。”
这样看来V.A.是知道的。很可能几周前、几个月前就知道了。他根本不为所动:“你真
是个无知的笨蛋,弗罗比舍。伊俄卡斯特那么多红杏出墙的事都是很谨慎的,一直如此。任
何上层社会都有很多伤风败俗的事,否则你想他们凭什么保持他们的影响力?在公共领域,
声誉是最重要的,但在私人生活里不是。它会因为公共领域的一些做法而被废除。先被剥夺
继承权,随后从著名的酒店里逃单,最后一招是拖欠有教养的借钱者的账。伊俄卡斯特引诱
你是得到我同意的,你这个自大的蠢蛋。我要求你完成《骷髅天蛾》。你觉得自己是一个爱
玩乐、精力充沛的小伙子,但是伊俄卡斯特和我之间有你想象不到的神秘魔力。你只要威胁
到我们,她马上会跟你断绝恋情。你等着看吧。现在,走吧,明天带着完成的家庭作业回来。
我们就当这次你发脾气的事从来没有发生过。”
这正合我意。我需要考虑一下。
J.扮演了重要角色,调查我最近的情况。亨德里克不会讲英文,V.A.不可能独自完成调
查。她一定是喜欢邪恶的家伙——这也解释了她为什么会嫁给埃尔斯。E.在发生的这一切事
情中会站在什么立场我猜不出,因为昨天是周三,她在布鲁日的学校里。伊娃不可能知道我
和她妈妈的事,还对我表现出如此明显的爱意。确定吗?
下午独自走过荒凉的田地,气愤难平。我在一个被炸毁的小教堂的停柩门那里躲避冰雹。
想着E.,想着E.,想着E.。只有两件事是确定的:我宁愿吊死在西德海姆的旗杆上,一天
也不再让做寄生虫的主人继续抢劫我的才华;但是无法想象再也见不到E.。“这都会以悲剧

告终,弗罗比舍!”是的,有可能,私奔经常如此,但是我爱她,我真的爱她,而问题就出
在这儿。刚好在天黑之前回到庄园,在威廉斯夫人的厨房里吃了些冷了的肉。听说J.和她
的令人着迷的拥吻都留在布鲁日谈地产生意,那晚她不回来。亨德里克告诉我V.A.很早就
拿着收音机回屋休息了,而且说不要打扰他。这样最好。我在浴缸里好好泡了个澡,写了一
组结构缜密的音阶低音谱线。危机让我急忙跑进音乐的世界,那里没有东西会伤害我。我自
己也早休息了,锁上了门,用手提箱打包。早上四点自己醒来。外面有冻雾。想最后一次去
看看V.A.。我只穿着袜子没穿鞋,轻手轻脚地沿着寒冷的走廊走到埃尔斯的门口,哆嗦着,
小心地慢慢推开门,尽力不弄出一丝声响——亨德里克在隔壁房间睡觉。灯关着,但是借着
壁炉余火的光,我看到了埃尔斯,像大英博物馆里的木乃伊一样手脚伸展地平躺着。他的房
间散发出难闻的苦药味。轻轻走到他床边的柜子那儿。抽屉一点不滑顺,当我把它拉开的时
候,一瓶装乙醚的瓶子摇摇欲坠——刚好抓住了它。V.A.炫耀的卢格尔手枪用羚羊皮包着藏
在一件网眼背心里,旁边是一小盘子弹。它们发出咯哒咯哒的声音。埃尔斯虚弱的脑袋近在
咫尺,但是他没醒。他的呼吸像一架破旧的手摇风琴在哮喘。感到一阵偷一把子弹的冲动,
于是我就拿了。
埃尔斯喉结上有一根蓝色的血管在跳动,我竭力压抑住要用铅笔刀割破它的无比强烈的
欲望。太可怕!不像是似曾经历的错觉,更像是从未见过的情景。杀人,除了战争时期,几
乎无人能有这样的体验。谋杀的音色是什么?别担心,我不是写信向你承认我杀了人。在我
创作六重奏的时候还要躲避追捕太麻烦了,而且穿着脏内衣被处以绞刑,一个人这样终结自
己的生涯也有失尊严。更糟糕的是,无情地杀死伊娃的父亲可能会让她彻底放弃对我的感情。
V.A.继续睡着,对所有的这一切全然不知,于是我把他的手枪放在兜里。我既然已经偷了子
弹,拿走这把卢格尔手枪也多少也符合逻辑。枪这个东西出奇的重,它靠着我的大腿奏出低
音部的乐符:它肯定杀过人,这支小巧的卢格尔手枪曾小试身手。我到底为什么拿走它?不
能告诉你。但是如果把枪口抵住你的耳朵,你听到的世界是不一样的。探访的最后一站是
E.的空房间。躺在她的床上,轻轻抚摸她的衣服,你知道我对离别会有多感伤。在她的梳妆
台上留下了我这一生最短的一封信:“布鲁日的女王。你的观景台,你的时光。 ”回到我的房
间,我充满深情地跟那张四帷柱床道别,抬起了不好开的框格窗,想象自己能飞越结冰的房
顶。“飞”这个词差点让我说着了——一片瓦片滑落下来掉到下面砾石铺成的散步小路上摔
碎了。我俯下身去,心想随时都会有人大喊大叫,惊慌失措,但没人听见。借助那棵紫杉树
的帮忙,我到达了地面,然后穿过结霜的草场,一直有修剪好的灌木挡在我和佣人房之间。
我绕过房子前方,沿着“僧侣散步的那条路”走下去。来自大草原的东风吹过,很高兴穿上
了埃尔斯的羊皮袄。我听见得了关节炎的白杨树和冻僵了的树林里的欧夜鹰的声音;一只疯
狗,爪子踩在冰冻的砾石上。一股激动之情涌上太阳穴,还有些悲伤,为自己,为这一年发
生的事。路过了那间老木屋,走上通往布鲁日的路。希望能搭上一辆送奶的卡车或马车,但
是周围什么也没有。星星在霜冻的黎明前慢慢消失。一些农舍里点起了蜡烛,偶尔看到铁匠
铺里一张映红的脸,但是向北的路除了我在走,没有别人。
我这样想着,汽车的声音从我后面传来。我不会躲的,于是我停下来,面向它。前车灯

很耀眼,车停下来,发动机熄了火,一个熟悉的声音对我喊:“在这个该死的时候你不声不
响要去哪?”
东特夫人,不是别人,裹在一件黑色海豹皮大衣里。是不是埃尔斯家让她去抓逃跑的奴
隶?我也搞不懂,像个十足的傻瓜一样含糊不清地说:“噢,发生了事故! ”
撒了一个这样的谎把我逼入绝境,我暗暗骂自己,因为很明显我身体好的很,自己一个
人,走着,还带着我的手提旅行箱和小背包。“可真走运!”东特夫人在我茫然得不知所以时
兴致勃勃地为我打圆场,“朋友还是家人?”
我看见了救生艇:“朋友。 ”
“我告诉你,莫蒂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警告过埃尔斯先生不要买考利车,真的!在情况危
急的时候是靠不住的。伊俄卡斯特也真傻,她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呢?那么,上来!我的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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