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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图

_27 大卫·米切尔 (英)
可能我这个角色中的同情心稍稍强于我的专业水平。“希利患的胸膜炎在你妈妈这个年
龄的女性中间也不是没有,霍切奇斯先生。这样好吧,你一来我会进行再次诊断。你妈妈现
在想见你。我已经给她注射了二十毫克的,呃,50号吗啡丁,所以她现在一点也不痛苦。
有件怪事,她老是在说些首饰的事儿。一遍又一遍,没完没了地说:‘我一定要告诉约翰斯,
我一定要告诉约翰斯……’你明白那是什么意思吗?”
关键时刻。
他上钩了!“我的上帝。你肯定吗?她记不记得放在哪儿了?”
女人的背景音说:“说什么?什么?”
“她好像因为这些珠宝还留在家里感到非常难过。”
“当然,当然,但是它们在哪儿,医生?她说把它们藏在哪儿了?”
“好了,我得回到她房间了,霍切奇斯先生。我会在奥罗拉之家的接待室见到你的……
什么时候?”
“问问她哪儿——不,告诉她——告诉妈妈——您瞧,呃——”
“呃——康伟!我叫康伟。”
“康伟医生,您能把您的电话放在我母亲嘴边吗?”
“我是医生,不是什么电话俱乐部的人。还是你自己来吧。她就能亲口告诉你了。”
“告诉她——在我们到那儿之前坚持住,看在上帝的分上。告诉她——皮普金斯非常爱
她。我会在……半个小时后到。”
第一步结束。厄尼拉上袋子的拉链:“干得好。带着电话,万一他打回来。”
第二张骨牌是让我站在米克斯先生的房间里站岗,透过门缝望风。鉴于非常糟糕的健康
状况,我们忠诚的锅炉房吉祥物没有算在伟大的逃离计划之内,但是他的房间在我的对面,
而且他还能明白“嘘”是什么意思。十点一刻,厄尼到接待室向诺克斯护士宣布了我死亡的
消息。这张骨牌可能会倒向我们不希望的方向。(我们讨论了很多关于说谁死谁去送信的问
题:要说维朗尼卡死了的话需要厄尼演戏才能避免引起悍妇的疑心,他可没那个本事;要说
由维朗尼卡报告厄尼死了的可能也被排除了,因为她又容易陷入一场情节剧无法自拔;厄尼
和维朗尼卡的房间都挨着还有感觉的行尸走肉的房间,他们可能会从中捣乱。但我的房间在
老旧派那边,而且旁边只住着米克斯先生)主要的不确定因素是诺克斯护士对我的个人厌恶。
她会不会冲过来看看她倒下的敌人,用帽针插进我的脖子确认我是真的死了,或者先大举庆
祝一番?

脚步声。在敲我的门。诺克斯护士,闻着诱饵。第三张骨牌在摇晃,但是已经悄悄发生
了偏离。本来厄尼应该跟她一起一直走到我死去的房间门口。她肯定是先冲过来了。从我藏
身的地方,看到掠食者在仔细往房间里看。她打开了灯。毯子下面放枕头的经典安排,比你
想的还要逼真,吸引她走进去。我冲过走廊,使劲把门拉上。从这一刻起,第三张骨牌就取
决于锁的结构了——外面的门闩不灵活,转动的那种,在我把它转动之前,诺克斯又把门拉
开了——她的脚蹬在门框上——她魔鬼般的力气好像要把我的二头肌拔出来,把我的手腕撕
裂了一样。我明白,胜利将不属于我。
于是我铤而走险,猛地撒开了把手。门一下子开了,这个巫婆飞向房间另一边。在她再
次跑到门边之前,我已经把门关上并锁好了。像《泰特斯·安德洛尼克斯》(注:莎士比亚
早期悲剧。)里记载的威胁言语般敲打着房门,它们到现在还会出现在我的噩梦中。厄尼威
风八面地拿着一把榔头和一些三寸钉来了。他把门和门框钉在一起,然后便让这个女猎手在
自己设计的牢房里尽情咆哮去了。
接待室往里走,大门对讲设备上的骨牌四发出尖锐恐怖的叫喊声。维朗尼卡知道该按哪
个按钮。“我已经冲这个该死的东西呼叫了他妈的十分钟了,而我的妈妈正不省人事,该死! ”
约翰斯·霍切奇斯非常不开心,“你们他妈的这帮人在搞什么?”
“我得帮康伟医生控制住你的妈妈,霍切奇斯先生。”
“控制她?因为胸膜炎?”
维朗尼卡按下了开门的开关,正如我们希望的,大门洞然大开。(有先见之明的我要跟
那些写信来问的读者解释为什么我们不直接就用那个开关逃跑得了,那是因为大门四十秒之
后会自动关闭;接待室通常需要有人控制,而且外面是冬天里绵延的荒野)冰冷的薄雾中传
来的轮胎尖叫声越来越大。厄尼藏在办公室的后面,我则在外面的台阶上迎候大越野车。约
翰斯·霍切奇斯的老婆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
“她怎么样了?”霍切奇斯大踏步走过来问。
“还活着,霍切奇斯夫人,还在说要见你们。”
“感谢上帝。你就是那个康伟?”
我想防止他们问更多的医学问题:“不,医生在和你妈妈在一起,我不过在这儿工作。 ”
“我从来没见过你。”
“实际上,我的女儿是这里的一个护士助理,但是因为这里缺人手加上你母亲发生的紧
急事件,我退休后又重新出山来控制前台设备。所以来开大门就晚了。”
他老婆摔上车门。 “约翰斯!嗨?这里的温度在冰点以下而且你妈妈快死了。我们能不
能晚点再解决礼数不周的问题?”
维朗尼卡戴着一顶缀满亮晶晶的饰片的睡帽来了:“霍切奇斯先生?我们见过好几次了。
你妈妈是我在这儿最好的朋友。请快去见她吧。她在自己的房间。医生觉得要转移她太危险
了。”
约翰斯·霍切奇斯感觉到有点不对劲,但是他怎么能指责这个可爱的老妇人说谎和搞阴

谋呢?他老婆不断催促着,拉他往走廊深处走去。
我又坐在驾驶员的座位上了。厄尼把他的患有关节炎的伙伴弄上车,还把不可思议的一
大堆帽盒子放到车后面,然后跳到副驾驶的座位上。自从 X女士离开以后,我还从来没有换
过车,但是正如我所希望的,中间隔的这些年还没有完全让我的记忆消退。该死,踏板是干
什么用的?油门、刹车、离合器、后视镜、信号灯、操纵杆?我伸手去够点火装置里的钥匙。
“你还在等什么?”厄尼问。
我的手还是告诉我没有钥匙。
“快点,蒂姆,快!”
“没钥匙,没有该死的钥匙。”
“他一直把它留在打火装置里!”
我的手还是告诉我没有钥匙。“刚才是他老婆在开车!她把钥匙拿走了!那个该死的女
人把钥匙随身带走了!亲爱的圣犹大,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厄尼找了仪器挡板上边、储物箱里,还有地上。
“你能让电线短路发动它吗?”我的声音中透着绝望。
“别这么窝囊!”他冲我吼道,还一边在烟灰缸里胡乱摸索着。
第五张骨牌像被强力胶粘住了一样立在那里岿然不动。“不好意思。”维朗尼卡说。
“看看遮阳板下面!”
“什么也没有,除了一个该死,该死,该死的——”
“不好意思,”维朗尼卡说,“这是把车钥匙吗?”
我和厄尼转过身,异口同声地冲着那把弹子锁钥匙吼道:“不是~~~。 ”我们又叫了起来,
因为我们看到旁边扩建的餐厅里,威瑟斯正从通宵亮灯的走廊深处跑过来,后面紧跟着两个
霍切奇斯。
“哦,”维朗尼卡说,“这把大个儿的也掉出来了……”
我们看着威瑟斯到了接待室。他的眼神穿过玻璃直勾勾地看着我,向我传送出下面一幅
精神意象:一条罗特韦尔犬在撕咬着一个六十五岁零九个月大的蒂莫西·朗兰·卡文迪什模
样的玩偶。厄尼把门都锁上了,但是那对我们有什么帮助呢?
“这把是不是?”维朗尼卡是不是在我面前晃着一把车钥匙?上面还有个越野车的标
志。
我和厄尼吼道:“是~~~! ”
威瑟斯一把推开前门,跳下台阶。
我的手摸索着,然后就把钥匙掉了。
威瑟斯在一摊结冰的水面上一头摔了个倒栽葱。
我的头撞在方向盘上,把喇叭弄响了。威瑟斯在拉锁上的车门。我的脑袋里疼得炸开了
花,手也在胡乱摸索着。约翰斯·霍切奇斯在喊:“你们这帮皮包骨头的老不死的从我车里
出来,否则我会控告——该死,无论如何我都会告你们!”威瑟斯用一根球棒使劲地砸我这

边的窗户,哦不,那是他的拳头;他老婆的宝石戒指刮擦着玻璃;钥匙也不知怎的滑进了点
火装置里;发动机轰鸣起来;仪表盘亮了,亮起了彩色的小灯;查特·贝克(注:(1929-1988)
美国爵士乐歌手。)正在唱那首《让我们迷路吧》;威瑟斯还在抓着门不放,使劲砸着;霍切
奇斯两口子蜷伏在车前灯的灯光里,像艾尔·格列柯(注:(1541-1614)出生于希腊的西班
牙画家,作品多反映宗教主题。)画里的罪人;我把越野车调到一挡,但是它却在打弯不往
前开,原来手刹还没松;奥罗拉之家被照得像是《第三类接触》(注:斯皮尔伯格 1977年执
导的关于人类发现不明飞行物的电影。)里的不明飞行物;以前我也曾经经历过许多次这样
的时刻,但我毅然打断了这个想法;我松开手刹,撞到了威瑟斯;调到二挡;霍切奇斯夫妇
也没说快淹死了却在挥舞着双手,然后他们就跑开了,再然后我们就发射升空了!
我开车绕过池塘,朝离大门更远的方向开,因为霍切奇斯夫人停车的时候就是冲着那个
方向。我看了看后视镜——威瑟斯和霍切奇斯夫妇在我们后面像突击队员一样在奋力奔跑。
“我要把他们从大门那儿引开,”我对厄尼脱口而出,“给你争取时间把锁撬开。你需要多长
时间?我估计你有四十五秒。”
厄尼没听到我的话。
“你开锁要多长时间?”
“你得撞开大门。”
“什么?”
“一辆好的大型越野车以每小时五十英里的速度应该可以做到。 ”
“什么!你说过你睡觉的时候都能把锁撬开! ”
“高科技的电子玩意儿?不可能!”
“如果我知道你撬不开锁的话,我不会把诺克斯锁在屋里还偷了辆车!”
“对,没错,你有点胆小,所以你需要点鼓励。”
“鼓励?”我大叫,恐惧、绝望和愤怒的感觉三分天下。车子飞快地穿过灌木丛,后者
则撕扯着车子。
“真是太刺激了!”维朗尼卡激动地喊道。
厄尼说话时像在讨论一道自己动手解决的难题:“只要中间的柱子埋得不深,门就会在
撞击下分崩离析。”
“那如果它埋得很深呢?”
维朗尼卡表现出性格中狂躁的一面:“那么我们就会被撞得分崩离析!好了,把油门踩
到底,卡文迪什先生!”
门冲我们飞过来,只有十个,八个,六个车身的距离了。我的骨盆底传来父亲的声音:
“你到底有没有意识到你现在的麻烦,孩子?”于是我听了爸爸的话,是的,我听他的,我
踩下了刹车。妈妈冲我的耳朵发出尖厉的嘘声:“让它去死吧,我们的蒂姆,你有什么可损
失的?”还有最后两个车位的时候我的想法是不踩刹车而是踩油门,还有一个车位了,嘭!
竖着的栅栏躺下了。

大门也从折页上被撞下来。
我的心脏像在蹦极,从嗓子眼儿跳到肠子里,弹回来,又弹回来。越野车在路上老是打
滑,我用尽全力才把我的肠子关好没漏出什么东西,刹车迸发出刺耳的尖叫,但是我没把它
开到沟里,引擎还在工作,挡风玻璃也还完好无损。
安稳地停住了。
前灯的光束中,雾气时厚时薄。
“我们真为你骄傲,”维朗尼卡说,“不是吗,厄尼斯特?”
“是啊,宝贝,我们的确如此!”厄尼拍拍我的背。我听到威瑟斯就在后面不远处大声
叫骂着他的判罚和愤怒。厄尼把窗户摇下来,冲着奥罗拉之家的方向大声喊:“蠢~~~货~~~! ”
我又踏上了油门。轮胎摩擦着沙砾,引擎发动,然后奥罗拉之家消失在夜色中。该死的,你
父母要死的时候,他们要搬去和你一起住。
“道路地图呢?”厄尼在储藏柜里摸索着。他只找到了太阳镜和沃纳太妃糖。
“不需要。我都把路线记下来了。我了如指掌。任何逃跑计划的十分之九是后勤保障。 ”
“最好不要在高速公路上开。它们现在都有电子眼或是诸如此类的玩意儿。”
我盘算着自己以后不干出版商了改行做偷车贼算了。“我知道。 ”
维朗尼卡模仿着米克斯先生——像极了:“我知道!我知道!”
我告诉她模仿的效果真是出奇的像。
顿了一下。“我什么也没说。 ”
厄尼转过身,惊讶地大叫一声。我往后视镜里一看,只见车最后面米克斯先生在扭动着。
我差点开到沟里去。“怎么会——”我先说话了,“什么时候——谁——”
“米克斯先生!”维朗尼卡温柔地说,“真是个惊喜。”
“惊喜?”我说,“他打破了该死的物理学定律! ”
“我们不能打个 U形弯回赫尔, ”厄尼说,“而且把天气太冷也不能把他放下来。早晨之
前他就会冻成冰块的。”
“我们已经从奥罗拉之家逃出来了,米克斯先生。”维朗尼卡解释说。
“我知道。”这个迟钝的老家伙懒洋洋,像只绵羊一样,“我知道。 ”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对吧?”
米克斯先生发出一声傻笑,吮吸着太妃糖,然后哼起了《英国掷弹兵进行曲》。越野车
呼啸着向着北方飞驰而去。
一个标语牌——请在苏格兰十字区域谨慎驾驶——在前车灯照射下闪闪发光。厄尼在我
们的路线计划图这个地方画了个大大的红叉,现在我明白为什么了。一家通宵营业,为 A
级公路服务的加油站——旁边挨着一家叫“吊死的爱德华”的酒吧。午夜早就过去了,但是
还亮着灯。“在酒吧那儿停车。我去弄罐汽油,这样就没人会发现我们。然后我提议简单来
杯酒庆祝我们干得漂亮。约翰斯这个傻瓜把他的夹克落在车里了,而且在夹克里——特拉拉
(注:唱歌时用以表示欢快的叠句。)。”厄尼突然抽出一个跟我公文包大小的钱包,“我相信

他愿意请我们喝一杯。”
“我知道!”米克斯先生乐开了花,“我知道! ”
“一杯苏格兰威士忌苏打,”维朗尼卡打定主意,“会非常不错。”
厄尼五分钟后拎着一个罐子回来了。“非常顺利。”他用管子吸了口汽油引到车的油罐里,
然后我们四个人走过停车场去了“吊死的爱德华”。“一个清爽的夜晚。”厄尼感叹道,向维
朗尼卡伸出了胳膊。天气冷死了,我都禁不住打哆嗦。“一轮漂亮的月亮,厄尼斯特。”维朗
尼卡接着说,用她的胳膊围住了厄尼的。“一个多么美妙的私奔之夜啊!”她咯咯地笑,像是
个十六岁的孩子。我拧紧了我的老魔鬼头顶上的盖子,嫉妒的恶魔。米克斯先生路也走不稳,
所以我一直搀扶着他走到门口,门口的一块黑板上打着广告:“伟大的比赛! ”在温暖的房间
里,一群人在远处荧光笼罩的地方观看电视中的足球赛。八十一分钟的时候英格兰还落后苏
格兰一个球。甚至没人看到我们进来。英格兰对苏格兰,在国外,在三九严寒的日子——世
界杯预选赛又开始了?这真像是《瑞普·凡·温克》(注:美国小说家华盛顿·欧文(1783-1859)
的名篇,与《黄粱梦》的故事意境相似。)中的黄粱一梦啊。
我不喜欢电视酒吧,但是至少里面没有“嘭一嘭一嘭”的刺激音乐,而且那个傍晚的自
由是最甜美的。一只牧羊犬为我们腾出了火炉边的一条长椅。厄尼去点喝的去了,他说我的
口音太南方了,他们可能会朝我的杯子里吐吐沫。我要了双份的吉尔魔贡威士忌和酒吧里最
贵的雪茄,维朗尼卡点了她的苏格兰威士忌苏打,米克斯先生要的是姜汁啤酒,厄尼的是一
杯叫“生气的浑蛋”的苦味啤酒。酒吧服务生的眼睛没离开过电视——他完全靠着他的触觉
给我们弄喝的。我们在一间凹形的餐室里刚刚落座,一阵绝望的龙卷风席卷了整个酒吧。英
格兰获得了一个点球。部落意识让观众都非常激动。
“我想确认一下我的路线。厄尼,请给我地图好吗?”
“地图最后在你那儿。”
“哦。肯定是在……”我的房间里。非常近的特写,神啊,我的导演,拍的是卡文迪什
意识到他的致命错误。我把地图落在床上了,留给了诺克斯护士。用水彩笔标明了我们的路
线。“……车里……噢,上帝。我想我们最好还是快点喝完继续赶路吧。 ”
“但是我们这轮才刚刚开始。”
我是有苦说不出。“关于那,呃,地图……”我看看表,计算着距离和速度。
厄尼开始有点明白过来了。“地图怎么了?”
我的回答淹没在整个部落的悲痛声中。英格兰追平了。就在那当口,我可没说谎,威瑟
斯在往里面看。他那双盖世太保一样的眼神落在我们身上。好像不太高兴。约翰斯·霍切奇
斯在他旁边,看见了我们,但是他看起来的确非常高兴。他拿出来手机召唤他的复仇天使。
跟他们一伙的还有第三个人,是个笨家伙,穿着沾满油污的工作服,但是看起来诺克斯护士
已经说服了约翰斯·霍切奇斯同意不让警察掺和到这件事里来。对那个油腻腻的笨家伙的身
份我一点都没印象,但是那时候我明白:游戏结束了。
维朗尼卡无力地叹了口气。“我曾经那么希望能看到,”她像是在歌唱,“荒山上的百里
香,遍布盛开的石南花,但是这都远去了,姑娘,远去了……”

未来是一种被下了迷魂药、半死不活的监禁生活和白天的电视节目。米克斯先生站起身
要跟我们的狱卒们走。
他发出一声震慑人心的大吼。(神啊:把镜头从外面的停车场不断拉近,穿过人头攒动
的酒吧,径直到米克斯先生腐烂的两个扁桃体中间)看电视的人停止了交谈,酒水也洒了,
只顾看着。连威瑟斯也立马停住了。这个八十多岁的老家伙跳上吧台,像正当年的阿斯泰尔
(注:美国著名舞蹈家。),然后向他全世界的兄弟们发出了紧急求救的呼号:“这个屋子里
有没有真正的苏格兰人?”
一个完整的句子!厄尼,维朗尼卡和我都目瞪口呆。
让人惊心动魄的戏剧性场景。所有人都一动不动。
米克斯先生骨瘦如柴的食指指向威瑟斯,然后吟诵着下面古老的诅咒:“那儿的那些英
国……佬正在践踏上帝赋予我的权,权利!他们一直用最可怕的手法对待我和我的朋友们,
我们现在需要一点帮助!”
威瑟斯冲我们吼道:“老实点过来接受你们的惩罚。 ”
我们的追捕者的南方口音暴露无遗!一个海神波塞冬一样的大块头站了起来,活动着关
节。一个吊车司机站在他旁边。一个穿着一千镑套装,长着鲨鱼下巴的男人。一个女伐木工,
她的伤疤能证明她的身份。
电视关了。
一个来自苏格兰高地的人轻声说:“好的,老弟。我们不会让你失望的。 ”
威瑟斯一看这架势,转而发出一声“说真的!”的傻笑:“这些人是偷车贼。 ”
“你是条子吗?”女伐木工走上前去。
“那给我们出示你的警徽。”吊车司机走上前。
“噢,你这家伙净扯淡。”波塞冬吐了口吐沫。
那天我们或许头脑不够冷静,但是约翰斯·霍切奇斯踢了一个致命的乌龙球。他发现自
己被一根台球杆挡住去路时说的一句话为他开启了痛苦的大幕:“你睁大眼好好看看,你这
个邋遢青年(注:指上世纪八十年代末英国以反社会面目出现的青年人群。),你可以去玩你
该死的毛皮袋(注:苏格兰高地男子穿正式服装时系在短裙前面的袋子。),如果你想——”
他的一颗牙齿从十五码外飞进我的杯子,把吉尔魔贡威士忌都溅了出来。(我把这颗牙齿捞
了出来作为证据,否则这个故事听起来不像是真的,没有人会相信我)威瑟斯抓住了一个挥
过来的手腕,咔啪一声弄折了,又把一个小克兰基人(注:源自一个苏格兰成功的喜剧二人
组合“克兰基夫妇”。)摔在台球桌上,但是食人恶魔只有一个,而被激怒的敌人却有一大堆。
接下来的场面就像是特拉法加海战一样。我必须承认,看到那个残暴的家伙被别人暴打并不
是一点儿不高兴,但是当威瑟斯被打倒,数不清的拳头开始砸落的时候,我机智地提议退场,
到我们借来的车里去。我们从后门离开,然后全力撒开腿跑到狂风大作的停车场,这几条老
腿的年龄加起来远远超过三个世纪。我开动车。北方。
这一切到底在何处终结,我不知道。

剧终。
* * *
好吧,亲爱的读者,你们跟我一起待了这么久,理应给你们个收场陈词。我经历的可怕
折磨在这间位于爱丁堡,一尘不染的宽敞房间里到了尽头,由一个来自曼岛(注:位于欧洲
大陆的英国属地。),做事周到的寡妇打理。那次在“吊死的爱德华”的打架事件之后,我们
四只瞎老鼠开车到格拉斯哥,厄尼认识那里一个不正派的警察,他能处理好霍切奇斯的车。
我们就此暂时别离。厄尼、维朗尼卡和米克斯先生在车站向我挥手道别。厄尼信誓旦旦地说
如果哪天要上法庭,他会承担所有的责任,因为他年纪太大了,经不起审讯,他这样说真是
显得太有涵养了。他和维朗尼卡去了赫布里底群岛的一个地方,他做传教士的多面手表兄在
那里为俄罗斯黑手党和热衷说盖尔语的德国人打点小农场。我为他们献上一个凡夫俗子的祈
祷,祝愿他们健康幸福。米克斯先生会戴着个写着“请照看这位行动不便的人”的牌子,被
放在一家公共图书馆,但是我猜厄尼和维朗尼卡会带他一起走。我到了曼克斯寡妇家之后,
在鹅绒被下面睡得跟赐福岛(注:传说中神接待英雄人物的天堂。)上的亚瑟王(注:英格
兰传说中的国王,圆桌骑士团的首领,一位近乎神话般的传奇人物。)似的。那时候我为什
么不踏上南下去伦敦的第一辆火车?我现在还不是很清楚。可能是我想起了登霍尔姆谈到的
关于 M25星云之外的生命的话。我将永远不知道他在我的监禁生活中扮演了一个什么角色,
但是他是对的——伦敦像块肠息肉一样弄脏了地图。在北方还有一整个国家呢。
我在图书馆查到了莱瑟姆夫人家的电话号码。我们电话上的重聚是个动人的时刻。当然,
莱瑟姆夫人在告诉我过去的几周内我应该知道的事情之前,使劲儿责骂我以此掩饰她的感
情。我在三点的阉割时刻没有出现,九头蛇霍金斯兄弟就把办公室弄得一片狼藉,但是多年
来经济上的边缘政策(注:即冒险把危急局势推到极限。)很好支撑住了矿坑的柱子。她已
经用她外甥提供的一台摄像机巧妙地录下了他们的破坏行为。霍金斯因此被管住了:莱瑟姆
夫人警告他们,别烦蒂莫西·卡文迪什,否则这盘带子就会出现在互联网上,他们的缓刑期
就会变成监狱里的服刑期。所以他们被说服接受一项合理的消减他们未来版税的建议。(我
猜他们私下里会佩服我的牛头犬女士的冷静头脑)大楼管理人员以我的消失——和我被砸坏
的套间——为借口把我们驱逐出去了。甚至是在我写这些的时候,我以前的经营场所还正在
被改建成为思乡的美国人开的硬石咖啡馆。卡文迪什出版社现在正在我秘书大外甥的一处房
子里办公,她外甥住在丹吉尔(注:摩洛哥北部港口城市。)。下面是最好的消息:一家好莱
坞电影制片厂要购买《饱以老拳》的电影版权,出价高得跟条形码上的数字一样离谱。很多
钱会流向霍金斯兄弟,但是从我二十岁至今我第一次暴富了。莱瑟姆夫人为我办理了银行卡
等事宜,而且我正在规划未来的啤酒垫生意,像是丘吉尔和斯大林在雅尔塔规划未来一样,
而且我得说未来不会太惨淡。我会找一个填不饱肚子的代笔人把你们已经读过的这些记录写
成我自己的电影剧本。对啊,该死的,如果德莫特·“清洁工”·霍金斯能写畅销书还能拍成
电影,蒂莫西·“拉撒路(注:《圣经》中记载的一个在世间受尽苦难,死后升入天堂的乞

丐。) ”·卡文迪什凭什么不能?把诺克斯护士写在书里,推到被告席上,押上断头台。这女
人还算忠诚——大部分是偏执——尽管如此她也同样危险,而且她应该被指名道姓地羞辱。
借用约翰斯·霍切奇斯的车的小问题需要小心应对,但是更难闻的鱼都已经被炸了。莱瑟姆
夫人给希拉里·V·哈什发了一封电子邮件表达了我们对《半衰期》的兴趣。邮递员不到一
个小时前就把第二部分送来了。里面夹着一张照片,结果 V代表的是文森特(注:男子名。)!
而且真是太肥了!我自己虽不是齐本戴尔夜总会的脱衣舞男,但是希拉里的腰围能塞满飞机
上三个经济舱的座位,不是两个。我会查明路易莎·雷是不是还生活在“带哨子的马驹”玩
具店的一角,那儿是我真正的办公室和在失事大帆船上开的后巷酒馆,在那儿,苏格兰人的
皇后玛丽会召唤魔鬼辅助路易莎的事业。在经过管理咨询后建立的伦敦城里,店主人的双份
酒变成了四份,他发誓会定期去看望不幸的女王。酒后吐真言。
故事差不多就这样了。中年已逝去,但不是岁月而是态度,才能决定一个人是成为行尸
走肉的一员还是得到拯救。许多人年轻却长着行尸走肉的灵魂。他们如此四处奔波,内心的
腐败被掩藏了几十年,就是这么回事。外面,大片的雪花飘落在石板瓦盖的房顶上和花岗岩
的墙上。像在佛蒙特州努力工作的索尔仁尼琴,我也要在流浪的时候,在远离养育我的城市
的地方努力耕耘。
像索尔仁尼琴一样,在一个明亮的薄暮,我也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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