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淑女之家

_2 鬼马星 (当代)
  
  日期:4月27日
  简:你最近的稿子好像都晚了。
  周:对不起,简编辑,我最近头昏脑涨的,明天早上一定交。
  简:最近也不见你上线。
  周:人家最近忙嘛。
  简:你在忙什么?
  周:我过两天要出趟远门,正在作准备呢。
  简:出远门?去哪儿?
  周:南边。地方还没决定呢。
  简:那你要提前跟我说。
  周:嗯。放心吧,我会按时交稿的。到时候给你带礼物。
  简:(一个笑脸)你到底去哪儿?
  周:反正是南边,北边太冷,南边温暖,有家的感觉。(一个笑脸)我想打听一下,哪个牌子的刮胡刀比较好?
  简:想送男朋友?
  周:说嘛说嘛。
  简:一般都用吉列。
  周:男人的……嗯,内衣呢?
  简:CK还不错。周,你对男朋友真好。
  周:人家哪有男朋友啊,我爱的就是简编辑你啊。。
  简:我比你大很多,我都快是你叔叔了。
  周:你哪有这么老啊,你才比我大几岁啊。
  简:我保养得好,你看不出来,我都已经五十岁了。
  周:(大笑的脸)你就骗我吧!
  简:那你几岁啊,小妹妹。
  周:简编辑你最坏了,想打听人家的年龄早说嘛。我今年24岁。你呢?
  简:比你大30岁。
  周:老夫少妻,咱俩正相配啊。
  简:可惜我无福消受,我女朋友是警察,凶得很,我可不敢沾花惹草。
  周:简编辑真逗,我看你是天不怕地不怕的男人。你要是真有女朋友,也是你骗得人家团团转,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了。
  简:我有那么花吗?周,你抬举我了。
  周:看上去花的人不一定能骗得了人,就是那种看上去四平八稳的男人才最有欺骗性。呵呵,简编辑就是这样的人。
  简:你好像很了解男人。
  周:嗯,是啊。再说一遍,我喜欢简编辑这样的人,可惜你有女朋友了。你很爱她吧。
  简:爱这种感情太强烈了,不适合我。
  周:这样的回答真能迷惑人,不过往往是你种人一旦喜欢上谁,就会不顾一切的。哈哈,这样好压抑噢,可别憋坏了你……
  简:你是在说我吗?(一个笑脸)
  周:走了走了,再说下去,我真的要爱上你了。在网上先亲一下,(一个大红唇图像)哈哈,别跑啊。
  简:谢谢你,我收了。
  
 简东平把这几段对话反复看了几遍,他对周谨的经历已经得出了一个初步的印象,但他还没有实足的把握,于是,他决定给信息交流版的负责编辑张照打个电话。
  “妈的!东平,一大早什么事?”对张照来说,中午12点前都是“一大早”。
  “寻人启事的栏目还有空位吗?”简东平直截了当地问道。
  “早没有了。你要登寻人启事?女朋友被人拐跑了?”张照嘿嘿笑道。
  “我找周谨。”
  “周谨?那个旗袍女?”当时周谨的到访曾在杂志社引起轰动。
  “是她。”
  “你找她干吗?这些外地人来来去去很正常,你就这么牵挂她?”张照大惑不解。
  “你忘了我女朋友是刑警?这是她让我干的,我没办法。她是周谨的读者,她怀疑周谨失踪了,你也知道他们这些干警察的,就是这么草木皆兵的。”
  “早就叫你不要找警察了嘛!不过看她的样子好像不是那种能指挥你的人哪。”张照见过凌戈。因为简东平经常能弄到各种赠票,曾经有几次,为了跟他去看海豚表演,凌戈到杂志社来等过他下班。她背着一个皱巴巴的布衣包,坐在他身边看八卦杂志,不时还发出叽叽咕咕的笑声,他从没向同事们正式介绍过她跟他的关系,但大部分人都认为,她就是他的女朋友,因为至少从表面上看,两人关系挺亲密。
  “一言难尽。我现在是被她套牢啦。”简东平笑着叹了口气。
  “你的命门大概被人家捏住了吧,哈哈哈,那当然是逃不了了。”张照大笑。
  “是啊,是啊,我现在很惨,拜托给我弄个空位吧,不然我不好交差。”
  “妈的,你真没用,好吧,等会儿我去看看能不能把一些东西先撤下来,先发你的。”张照说。
  “我要1/4版。”简东平挂了电话。
  “要那么大?简东平!哪来那么多空位!”张照嚷了起来。
  “这样比较显眼。钱我照出。”
  “做梦去吧,没那么大的空间给你!”张照气冲冲地吼道。
  “你有办法的,老张,我先谢你了。”
  打完电话,简东平迅速拟了一张“寻人启事”的文稿,连同周谨发给他的照片一起送到了张照的邮箱。他很想知道,这张寻人启事发出去后,会不会有人找上门来,周刊发行量很大,一定会有人看见的,也许,她的邻居中就有人订《信》周刊,她说她在打短工,那么她的同事也许能认出她。周谨会在这个城市的哪个角落活动呢? 她还在这里吗?还是已经走了?看到这张寻人启事,她本人会不会给他打电话呢?如果她本人来联系,那么说明一切的猜测都可以推翻了,至少说明她还活着……
  简东平相信,虽然张照在那里鬼叫鬼吼,一百个不乐意,但最终还是会帮他把事情解决的,因为他们不仅是好哥们,之前张照还曾经求他办过很多事。
  
  
凌戈是10点刚过一点到的,她今天看上去情绪特别激动,一进门,就不顾一切奔到他面前,脸红辫子跳地大声对他说:“简东平,周谨最后联系的那个人死啦!肯定是周谨杀了他!她有前科!”
  简东平正在喝咖啡,被她的大嗓门吓得一口咖啡喷在电脑屏幕上。她慌不迭地呼呼呼抽出他电脑旁边的纸巾想帮他擦电脑,简东平连忙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往边上轻轻一推。
  “谢谢你,我自己来。”他温和地说,他不喜欢任何人动他的私人物品,尤其是电脑、手机和文件柜,就算是跟他那么熟悉的凌戈也不例外。
  “你到底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她很激动地问道。
  “我在听。”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擦去电脑上的咖啡汁,一边冷静地问道“死的那个是谁?”
  “苏志文。就是沈碧云的老公,你们杂志以前还给沈碧云和她的老公作过专访,我还跟你讨论过这事的,记得吗?”
  凌戈花钱很仔细,为了节省开销,她从来不订报刊杂志,所以两人认识后,简东平就每年送一份《信》周刊给她看。从那以后,他就发现她的生活常识和八卦新闻几乎全部来自他们的这份周刊,有时候,她对刊物内容的熟悉程度远远超过简东平,因为简东平几乎不看旅游版面以外的其它版面。
  “是,我们有一次是说起过,苏志文比沈碧云小几岁。”简东平记起这事了。
  “何止是小几岁!他们的年龄相差也太大了!沈碧云比苏志文大22岁,都可以当他的妈了,而且苏志文还是个很英俊斯文的男人哪!”凌戈提高嗓门说。
  简东平从她的口吻里听出了“太可惜了,我怎么没碰上”的潜台词,不禁笑了出来。
  “你说林叔叔接了这案子?”
  “对啊,对啊。”她手插在口袋里在他面前徘徊着答道。
  简东平觉得现在的凌戈就像只快要下蛋的母鸡,脸蛋红扑扑的,兴奋地房间里乱跑。他务必要使她冷静下来,才能知道她到底要下什么蛋,于是他拉住凌戈的手臂,将她按倒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随后问道:
  “苏志文是什么时候死的?”
  “具体的情况我不知道,我还没看到法医报告呢,我只知道他是两个礼拜前被发现的,林叔叔负责这个案子。我明天就去打听。”坐下后,她的情绪稍有缓和,她喘了口气,忽然问道,“你看我要不要把周谨的事告诉林叔叔?”
  “你不用说,他也会查到的。他肯定会查苏志文的通话记录。不过,周谨虽然最后是跟苏志文通的话,但苏志文最后通话的却未必是周谨。这个还需要查一下。”
  “嗯,我再去查一下。”凌戈很认真地说。
  “最好把从3月到现在的电话记录通通打一份给我,”简东平瞄了她一眼,“算了,还是我自己去弄吧。”
  “这倒不用,还是我来办吧,我已经认识那个查电话记录的小姐了,我说我是警察,她对我很客气。”凌戈说。看得出来,她对这事热情很高。
  “对了,我要不要跟林叔叔说说我的想法?”她又问。
  “什么想法?”
  “我觉得可能是周谨杀了苏志文。”
  “千万不要。你就跟我说说就行了。”简东平觉得好险,真怕她会到处信口开河,她到底还想不想复职了,“你凭什么认为是周谨杀了苏志文?你现在连苏志文的死亡时间都知道呢。就因为她有前科?她做了什么?”
  “我猜得一点都没错,她就是在家乡犯了事才逃出来的。”她以无比肯定的口吻说。
  “先说说她的名字,她是叫周谨吗?”
  “她不叫这个名字。”她目光炯炯地注视着他,忽然露出得意的笑容,“虽然她不叫周谨,但我还是查到她了。她叫周琴,钢琴的琴,照片上的就是她,我一眼认出她来了,记得吗,你们杂志登过她的照片,我还拿出来跟那上面的照片进行比对过,就是她。虽然她后来好像胖了点,但千真万确就是她。”
  简东平有些意外。
  “你是怎么查到的?”
  “她有篇文章中提到过她的名字。”
  “有吗?”
  “我查到的周谨里没有她,就拿她以前的文章出来看,发现在她最早的那篇叫《小开灵》的文章里,有人提起过她的名字,那个叫小开灵的女孩是小旅店老板的女儿,她想当歌星,每天晚上都在旅馆里给客人们唱歌,有一天,她对周谨说,我决定改名了,跟你一样,用个乐器作名字,名字跟音乐有点关系,也许会给我带来好运。她还问周谨,你看我以后能成为王菲吗?那么,乐器的名字有哪些呢,不会是二胡,也不会是喇叭,如果这是个女孩的话,我觉得最有可能就是三个字,钢琴的琴、古筝的筝,还有笛子的笛,琴最普遍,所以我先猜周谨的真名可能叫周琴。就让档案室的小周帮忙查一查周琴,嘿,没想到立刻就跳出答案来了,她真的叫周琴!”凌戈的眼睛闪闪发光。
  简东平还没来得及回头看周谨的专栏文章,所以他的确没想起这个小细节。他对一向粗枝大叶的凌戈突然涌现出来的聪明才智,感到非常震惊,但同时又觉得很开心,他禁不住微笑地拍了拍她的肩。
  “小戈,你真棒。”他说,“那你肯定也查了她的家庭档案和犯罪记录。”
  “是啊。”凌戈很得意,她仰起头看着墙上,突然好像有话想说,但忍住了,简东平知道她想说什么,他只当没看见。
  “她是哪里人?”他问道。
  “被你猜对了,她是福建南屏人,今年24岁。”
  看来在这点上,周谨说的是真话。
  “原来她根本不是什么大学毕业,她18岁那年中学毕业后就离家出走了,走的时候还烧了家里的房子,幸亏没出人命,也没殃及到邻居,但他父母后来还是报了案。这案子没下文,她好像从那以后就没回去过。”
  他的父母没被烧死,也没殃及邻居,说明她只是泄愤,并不是真的想杀死父母,也或许是火没完全烧起来,这说明她没用什么助燃物,她为什么要烧房子呢?或者她不是在烧房子,而且在烧房子里的某件东西?简东平觉得好奇心像蚂蚁一样啃噬着他的心,他真恨不得立刻开车去周琴的故乡问个究竟。
  “她父母也真是,又没什么损失,人也没受伤,怎么就去报案了呢,那可是亲生女儿啊,这么做也实在太没人情味了!”凌戈评论道。
  “你有没有复印这些档案?”
  “我复印了。”她说着从她土里土气的牛仔布背包里拿出几张复印件交给简东平,“电话记录、周谨的档案还有她父母的报案记录都在里面。”
  “别忘了把苏志文的材料给我弄来。”简东平一边翻看资料,一边说。
  “这有点难,林叔叔看得很紧,我又怕他生气,不敢问他,不过不要紧,他下面现在带了个新警察,跟我挺好的,前天我挨骂后,他还给我话梅吃呢,他是上个月从别的地方调来的。”凌戈喜滋滋地说
  “一个男人在抽屉里放话梅,是不是有点娘娘腔?”简东平一边说,一边把复印件放在抽屉里。
  “什么娘娘腔,小郑很有男子气,武功也很好,能同时打倒3个你。”凌戈里露出仰慕的神情。
  简东平看着她,停顿了一下才说:
  “凌戈,我根本不需要跟他打,就能叫他死,而且死得很难看。”
  凌戈脸上的表情有点不自然了。
  “你真无聊,干吗好好的要跟小郑过不去?你又不认识他。”
  这倒也是。被她这么一说,简东平也觉得自己有点莫名其妙,于是他不动声色地转换了话题:
  “周谨除了跟苏志文打过电话,还给谁打过?”
  “有一个是打给方琪的,她是沈碧云的大女儿,时间是给苏志文打电话之前,还有一个是打到沈碧云的家里。我在复印件上都勾好了,你自己看吧。”凌戈说到这儿,又看了看那堵墙,忽然低声说,“按理说,我不应该把这些资料给你的,我是警察,你是普通老百姓,我们警民有别。”
  “我对周谨的事很好奇,林叔叔把你介绍给我的时候,可是说你心地善良来着。你不帮我,谁帮我?而且,我这也是在帮你,你不是想复职吗?”
  “简东平,你少给我灌米汤,我可不想做一个不称职的警察。”
  “你以为你现在不是吗?哈哈哈。”简东平大笑。
  凌戈生气地站起身,她终于忍不住了,指着墙问他。
  “你为什么把我织的袜子钉在墙上?”
  “你给我织的是袜子吗?要命,我以为是靴子呢!”简东平笑着指指他的衣柜,“你去看看我放袜子的抽屉,放得下这双巨人袜吗?”
  “毛线多了,总不能浪费吧。”她跺着脚争辩道,“而且,我跟你说过我织得不好,是你自己硬要我织的。你说你一直渴望有人给你织点什么东西,说得那么可怜。”
  “所以我现在给你的是最高礼遇,在我的墙上除了挂过费雯丽的照片,就是你的巨人袜了。”简东平望着墙上那双可以每只可以容纳他两只脚的蓝色大袜子,心里忽然涌出一股暖意,他非常喜欢她在袜子上绣的那朵模样笨拙的红色小花,但是他不想说,只是问道,“这真的是双袜子,不是靴子吗?”
  “我懒得理你!我找萍姐去了。”她气呼呼地开门出去。
  “千万别帮她做菜!我不想在汤里吃到土豆皮!”简东平连忙跟在她身后叮嘱。
  
 5.淑女之家
  
  林仲杰一点也不喜欢简其明的新发型。虽然年过半百也是到了该出白头发的时候了,但是把整个脑袋染成银色,也未免太前卫了点。更何况,自从染成白头翁后,简其明每次看见他都冒充他的老前辈,这更让他恼火。
  林仲杰认识简其明已经有20年了,当年的简其明是一个身材清瘦,说话一板一眼的中学语文老师,林仲杰怎么都没想到,多年后他会变成一个身材圆胖,巧舌如簧,嘴角时不时咬着根雪茄烟的老油子。简其明现在是有名的律师,他们虽然私下是朋友,但经常会在法庭交锋,谁也说不清,到底是谁赢的次数更多,但是两人谁也不买谁的帐,那倒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这一次因为苏志文的死他们两个人又狭路相逢。
  简其明是苏志文的丈夫沈碧云的私人法律顾问,林仲杰去沈碧云家进行例行询问时,恰好在沈家的客厅里碰到他。
  “老家伙,亲自来啦?”简其明带着惯常的揶揄口吻跟他打招呼。
  “她身体好点了没有?”林仲杰问道。
  前几次他的下属来,沈碧云都卧床不起。
  “好多了,她毕竟是个坚强的女人。其实你们的人已经来过很多次了,你还想问什么?”简其明斜睨着他问道。
  “还有些补充问题,没办法,她必须合作。如果我要求她回答100遍,她回答我99遍都不行。”林仲杰冷冰冰地说道。
  两人正说着话,沈碧云从楼上缓缓走了下来。
  林仲杰觉得,作为一个60岁的女人来说,沈碧云算是保养得非常好的,不过,自从苏志文的尸体被发现后,她好像一下子苍老了很多。她今天穿了件雍容华贵的黑色绣花绸衣,脸色灰败,眼袋比上次见到的更为明显,短短几天,染黑的卷发里便冒出几根醒目的白发来,虽然如此,她的威仪还在,林仲杰觉得当面容端庄,气质娴雅的她施施然走过来的时候,连四周的空气都是属于她的。
  “沈女士,有几个问题,请务必你回答一下。我们可以找个地方谈谈吗?”林仲杰说。
  “林警官,你想问什么就请尽管问吧,只要是为了小苏,我什么都愿意回答,回答多少遍都没关系。”她走到沙发边坐下,平静地答道。那意思仿佛在说,就在这儿问吧。
  小苏。每次听到沈碧云这么叫苏志文,林仲杰都觉得浑身不自在,虽然老妻少夫也不是什么惊天大奇闻,但他还是无法接受,他是个保守的人。
  简其明走到沈碧云身边,拍了拍她的肩,既像是在跟她打招呼,又像是在安慰她。
  “你身体好点了吗?”简其明问道。
  “好多了,谢谢你。”沈碧云回头朝他微微一笑。
  林仲杰知道简其明问这句话无非是为了给他施加压力,让他在问话中注意问话的方式,把握问话的时间。死胖子,林仲杰在心里狠狠地骂了一句。
  “你最后一次看见苏志文是什么时候?”林仲杰问沈碧云。
  “5月6日,我们结婚周年的那天晚上。”
  “几点?”
  “晚饭后,大概8点多,具体时间我不记得了。”她用手腕撑着脑袋,好像很累。
  “在哪儿见的面?”
  “在二楼我们的卧室。”听到这一句,林仲杰由不得要起鸡皮疙瘩,他无法想象38岁的苏志文愿意每天跟这个年过六旬的老妇同床共枕。
  “对于这次出门,他是怎么说的?”
  “他说要去香港看一个朋友,大概3天后回来。”
  “你为什么不跟他同行?”林仲杰注视着沈碧云,心想让那么年轻的丈夫单独远行,作为妻子的你难道可以高枕无忧?
  沈碧云扫了他一眼,仿佛看透了他的心思,她微微一笑。
  “我们之间彼此信任,我相信小苏不会干什么出格的事。况且,他真的要瞒着我做什么,我整天盯着他能阻止得了吗?”沈碧云轻轻咳嗽了一声,“而且,那几天我身体也不好,根本没办法出门。”
  
 “他要去见什么朋友?叫什么名字知道吗?”
  “他说好像姓……”她皱起眉头费劲地想了一会儿,才说,“好像姓蔡,对不起,这个问题你们上次就问过我,我好像是说姓辛,我真的记不清了,他肯定跟我说起过,但我当时没注意,我脑子昏沉沉的。”
  “他去香港干什么?”
  “他想跟他的朋友一起做生意,”沈碧云灰暗的褐色眼珠闪过一丝诙谐,“他不想在我的公司工作,虽然没说理由,但我知道他是怕人笑话,志文自尊心很强,在有些方面固执得像个小孩子。那个香港的朋友好像是他的大学同学,做的是电子产品,志文想跟他一起合作开一家加工厂。”
  “开工厂?苏志文自己有能力投资吗?”
  简其明咳嗽了一声,林仲杰回头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
  “还是由我来说吧。”沈碧云对简其明说。
  简其明很有风度地对沈碧云做了一个请的动作,林仲杰觉得今天的他特别像个老花花公子,而非专业人士。
  “作为结婚一周年的礼物,我答应为志文的电子生意投资300万。就是因为这个原因,他才会迫不及待要去香港见他的朋友。”沈碧云望着客厅角落里的一大盆落地金桔轻轻叹了口气,“他意气风发的样子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给一个不懂事的孩子投资做生意,一出手就是300万,沈碧云对她的小丈夫苏志文可真够大方的,林仲杰想。
  “他以前做过生意吗?”林仲杰问。
  “没有。他以前是舞蹈学校的老师,他只会跳舞。”沈碧云把目光转向他,好像在说,我愿意给他300万是我的事,不需要别人来告诉我这么做对不对。
  林仲杰忽然发现她是个很有主见的女人,他相信她作的决定很少有人能改变,真不知道她的女儿们知道这个决定会怎么想。他回头看了简其明一眼,发现后者正用眼睛在为沈碧云辩护,他们是夫妻,她愿意给她钱,那是她的自由,她也有这样的权利。林仲杰用眼睛回复了他,闭嘴!
  “那么他怎么又会出现在你的储藏室里呢?”林仲杰问道。
  沈碧云仿佛被刺了一下。
  “我不知道。”她说。
  林仲杰知道,她已经不止一次回答这个问题了,但每次她都这样回答。
  “储藏室的钥匙只有你一个人有吗?”
  “是的。”她低声回答。
  “这就是说,除了你之外再也没有其他人有了吗?”
  “是……的,应该是的。”沈碧云微微蹙眉,口吻略显犹豫。
  “苏志文为什么要去储藏室?你知道吗?”
  “是我叫他去的,我让他去储藏室拿一幅画带给我在香港的堂姐,这是我答应堂姐的,她一直想要一幅我继父黄亚柳的真迹。”
  “是他一个人去的储藏室?你没陪他去?”
  “是的。”
  “你把钥匙交给了他?”
   “我那天心情不好,多喝了两杯酒,脑子昏沉沉的,所以回到房间交代完事情,我就睡了。是的,是我把钥匙交给他的,我让他自己去拿画。”沈碧云神情忧郁地说。
  “你给他钥匙,是他要求的,还是你主动给他的?”
  “当然是我给他的。”褐色眼珠闪过一丝小小的不快,“他是个知道分寸的人,他知道什么要求应该提,什么要求不应该提。”
  “你后来还见过他吗?”
  沈碧云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你的钥匙是怎么回到你手里的?”
  沈碧云的目光移向别处。
  “第二天早晨它放在我床头柜上。”
  “你对此怎么想?”林仲杰问道。
  “我想是小苏放在那里的。”
  “苏志文有没有跟你说,他去香港是乘哪班飞机?”
  “他说是早晨7点40分。”
  “他晚上有没有回房间?”
  “他说要赶一大早的飞机怕吵醒我,所以晚上睡在书房了。”沈碧云用手轻抚了一下自己的脸,好像在为什么事情惋惜。
  
“你后来有没有去过地下储藏室?”
  “没有。”
  “有人在储藏室里拿过东西后,你不进行核对吗?”
  沈碧云轻轻笑了笑,好像他提了个很可笑的问题:“如果他想跟我继续生活下去,如果他想获得那300万的投资,他就不会笨到在这个节骨眼上做蠢事,怎么也得等到投资到手后再说吧。我相信他不会那么傻,不,我没去核对。”她停顿了一下,声音提高了一些,“而且我的风湿病犯了,我不能下地下室。警官,到了我这把年纪你就会知道,身体是最大的限制,很多事我是有心无力的。”
  林仲杰下意识地看了看她的腿,它们藏在她的裙子里,若隐若现。
  他听到她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即便志文一时贪玩多拿了一两件东西,我也无所谓。跟年轻人作伴就该作好容忍他们放纵的准备,你说是吗警官?”
  “储藏室的钥匙只有你有吗?”林仲杰又问了一遍这个问题。
  “这问题你问过了,林警官,她也回答了。是的,只有她有,换句话说,现在是沈碧云女士主观认为储藏室的钥匙只有她一个人有。”简其明转过头去平静地问沈碧云,“你是这个意思吗?”
  林仲杰听出简其明的话里蕴含了多种假设,如果沿着简其明的新开辟的道路往前走,面前立刻就会呈现出一片崭新的天地。但是这些假设究竟离真相有多远呢,谁也不知道。林仲杰知道简其明不过是想帮沈碧云撇清而已。
  “是的。”沈碧云稍稍犹豫,但最后还是肯定地点了点头。
  “储藏室到底里放了些什么?”林仲杰根本不理会简其明,问道。
  “有我继父黄亚柳的画、我母亲留下的旗袍、我以前收集的小玩意儿,到各地旅游回来时买的纪念品,还有别人送的礼物、花瓶、酒、艺术雕刻之类的,我作过一张清单,等会儿我给你一份。”
  “在5月6日之前,苏志文有没有去过储藏室?”
  “没有。”这次沈碧云很肯定地回答。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
  “那天,他问我钥匙怎么用,他动手能力不强,别的男人都会修修弄弄,他什么也不会,”沈碧云伤感地说,“他说他小时候,他妈妈什么都不让他干,只让他读书,每次他去摸那些好玩的东西,他妈妈就用尺打他,所以到后来,他就变得什么都不会干了,他对机器的东西,特别不在行,我给他买了个新的随身听,不,不是随身听,那个大概是叫MP4,他一个人坐在窗前研究了大半天,后来还给我了,说他不会用……他特别喜欢穿着睡衣,坐在窗前听音乐,有时候听着听着,还会一个人流眼泪……我真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了什么事!5月6日那天他还是好好的!”
  林仲杰听出了她话语中压抑的哭音,他知道再说下去她很可能会号啕大哭了,他不希望面临这种局面。凭他的经验,在这种时候,安慰只会使对方的情绪更难控制,所以,他尽量用冷静的口吻问道:
  “你对苏志文的事怎么看?”他看了一眼简其明,他本以为后者会迫不及待地去安慰他的女主顾,却没想到,跟他一样,他选择了按兵不动。由于他们两人不约而同都对她的痛苦不予理睬,这让她很快恢复了平静。
  “我真的不知道,警官。我猜不出来他到底出了什么事。”她轻声说,一边掏出一块丝帕来擦了擦眼睛。
  “他离开那么久没音讯,难道你不觉得奇怪吗?”
  “其实……”沈碧云回头看着简其明。
  “其实,”简其明代她说了下去,“早在5月11号,也就是他走后的第五天,她就已经发现不对头了。因为电话联络不上他,他也没来过电话,所以后来她找上了我。”简其明说。
  “为什么没有报警?”
  “沈女士是顶着各种社会舆论和压力跟苏志文结的婚,她当然希望低调处理家务事,她不希望别人对她的婚姻说三道四。”简其明严肃地说,“我帮她找了香港的私家侦探调查苏志文在香港的行踪,但苏志文提供的香港住处是假的,电话也是假的。所以没找到他。”
  “这种调查应该不需要10天的时间。你们应该很快就能得到答案,我还是那句话,为什么不报警?”
  “的确,我们很快就有了答案,苏志文根本没有过境。本来想报警的,但后来她又收到苏志文的短消息,短消息说他现在在广州,等办完事就回来。”简其明似乎看出了林仲杰对这条短消息的质疑,立刻说了下去,“我们打算再等几天看看,如果苏志文还不回来就报警,但没过两天,苏志文的尸体就被发现了。”
  
 在现场没有找到苏志文的手机,林仲杰想。
  “那条短消息是什么时候发出的?”
  “5月22日。”简其明答道。
  林仲杰决定等会儿把沈碧云的手机拿来看看。
  “沈女士,请问你的亲生父亲是画家沈谦一吗?”他换了个问题。
  沈碧云的眼中露出惊讶的表情。
  “这跟本案无关。”简其明代替她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不过是随便问问。”
  “是的。沈谦一是我的父亲。”沈碧云的声音听上去很苍老。
  “他的画在哪里?”
  “很遗憾,他的画大部分都在文革中遗失了。”沈碧云冷冷地说。
  林仲杰点了点头:“确实很可惜,好,今天就问到这儿。谢谢你的配合,沈女士。”
  “谢谢你,警官,希望小苏的事尽快能有答案。”她站起身跟他握了握手,她的手清瘦纤细,柔弱无骨。真难以想象,这双手竟然一手掌握了一个资产庞大的成功企业。
  林仲杰在没看见沈碧云之前,总认为她是一个精明强悍的女人,谁知见面之后才发现,她是个面容姣好的大家闺秀,穿戴雍容华贵但不俗气,说话柔声细语,有时候略带讥讽但绝不会让你心生不快,好像只是笑盈盈地轻轻地打了你一下,林仲杰相信有很多男人对此求之不得。总之,沈碧云给他的印象是,聪明、机智、极富个人魅力,同时对男人具有相当的影响力。有的女人即便到了60岁也同样有吸引力,说的大概就是像沈碧云这样的女人,况且看到她时大部分人应该不会想到60岁这个年龄。
  他忽然想到她前几年写过的那本自传《淑女之家》,他决定抽时间翻阅一下。
  
  
  简其明送林仲杰离开沈宅,他们穿过花园向外走,林仲杰一边走一边问简其明:
  “你那天到这里来是什么目的?”
  “沈碧云要我参加她的结婚周年宴会。”
  “你是他的法律顾问,难道就没谈点别的?”林仲根本不相信5月6日那天沈碧云叫简其明去她的别墅会只是单纯地请他吃一顿饭。
  “当然,她还跟我谈了那300万投资的事。”简其明格格笑了起来,“我劝了她考虑清楚,但她说她想给小苏一个机会,跟着我,什么好处都捞不到,他该多亏,这是碧云的原话。另外,她说她的小苏情绪不好。”
   “情绪不好?怎么不好?”这是林仲杰第一次听说。
   “郁郁寡欢呗。他对沈碧云解释说,每年春末夏初的时候,他都会很忧郁,这是一种习惯。但是沈碧云觉得,他低落的情绪可能跟受到她家里人的冷遇有关,所以她想安慰他一下,于是就有了那300万的事。”
  “沈碧云的家里人都跟他合不来?”
  “沈碧云跟苏志文结婚,当初她的女儿们是竭力反对的。”简其明看了林仲杰一眼,仿佛在说,这一点,我不说,你也应该猜得到。
  “谁反对得最厉害?”
  “小女儿曾雨杉。”简其明耸肩一笑,“所以,这次在她母亲的结婚周年宴会,她才会突然宣布,她已经跟男朋友向兵登记结婚了,她是在向她母亲示威。”
  怪不得沈碧云说自己那天情绪不好,还多喝了几杯,林仲杰想。
  “你对苏志文的事怎么看?”林仲杰问道。
  “我觉得事情很简单,苏志文取画的时候遇到了小偷,两人起了冲突,苏志文不敌对方,最后被杀。”简其明轻描淡写地说。
  “那钥匙是怎么还回来的呢?”
  
“小偷根本不用自己把钥匙还回去,他只要把钥匙扔在这幢房子里显眼的地方自有人还回去,比如客厅的桌上,厨房的案板上,沙发上,等等,章玉芬是这个家起床最早的人,她对沈碧云一向忠心耿耿,如果她发现了钥匙,一定会送还给女主人的。而且她也不会声张,因为她也许认为那是女主人不小心掉在那里的。”简其明说。
  “那么小偷又是怎么溜进储藏室的呢?”
  “尾随苏志文。”
  “如果真有小偷的话,看来他很有可能是这个家里的人,而且还是偷听了沈碧云和苏志文谈话的某个人,否则,他怎么知道尾随苏志文就可以进入储藏室呢?”林仲杰顿了一顿,“而且,如果是外人的话,太容易被发现了,我知道那天沈家的很多。”
  “也不一定,也许小偷老早就溜进来,躲在储藏室附近的某个地方,盯着储藏室的门,他看准谁要进入储藏室,就跟过去。”简其明略带讥讽地说,“厨房和储藏室附近有条走道,那里放了很多纸板箱,如果有人躲在纸板箱后面,根本就没人会发现。所以这很可能是一起,外人入侵,图财害命的凶杀案。”
  虽然简其明的话好像也说得通,但林仲杰觉得这仍然是一种不切实际的猜想,他怀疑简其明故意扯上外人的目的就是在为这个家庭的某个人脱罪,于是他没好气地提醒道:
  “简律师,我提醒你,如果你的当事人有罪,你再怎么给他编故事也无济于事。真相总会大白的。”
  “啊哈,老兄,有理说理好不好?”简其明兴致勃勃地说道,“如果你觉得我说得没道理的话,可以用事实辨倒我,但采用威胁的手段就不太高明了。”
  “好吧,你倒说说,你有什么理由一定认为这是外人做的案子?而且还是图财害命?难道沈碧云有东西遗失了?”林仲杰皱起了眉头,他意识到,沈碧云提供给警方的信息可能并不完全。
  “是的。两幅黄亚柳的真迹。”简其明说。
  “可是她说她自己从5月6日起就没再进过储藏室!她是怎么知道失窃东西的?”林仲杰想到这点不禁有些恼火,
  “她是没去过,尸体被移走后,她让大女儿方琪去核对的。最近她身体不好,公司的事已经全都交给大女儿处理了。”简其明说到这儿感慨地叹了口气,“毕竟,她也是上年纪的人了,这种打击可能是致命的。”
  简其明的深情感慨并没能打动林仲杰。
  “据我所知,你的沈女士并不是第一次失去丈夫,在苏志文之前,她就曾经结过三次婚,除了第一任丈夫是离婚的,后面两任丈夫都死得很突然,第二任丈夫在开会的时候突然心脏病发作,第三任丈夫则是不慎从楼梯上摔下来跌死的。”
  简其明回头盯着他。
  “你是在跟我闲聊,还是在指控什么?”
  “你的当事人有多位丈夫突然死亡的先例,所以……”
  “所以什么,老兄,说话前最好想想清楚,可不要让我抓到什么小辫子,你也是快退休的人了……”
  “威胁我没用,我只相信事实,你的女主顾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林仲杰还想往下说,忽然看见沈碧云的大女儿方琪站在大门口正跟两个人说话,他马上对简其明说:“喂,那个人是不是你儿子?”
  简其明抬头一看,马上露出惊异的表情:“是他,小丫头也在,他们怎么会来?”
  “谁知道。”林仲杰说。
  “凌戈这小丫头越长越漂亮了。”简其明津津有味地看着大门外,对林仲杰说。
  “那他们现在到底怎么样了?”他已经忘了两人刚刚的争吵了。
  “不清楚,两人都说是普通朋友,不过老林,凌戈是我儿子28年来第一次带回家的女孩,也是第一个被允许进入他房间的女孩。我觉得一点都不普通,”简其明嘿嘿笑起来,“小丫头还认认真真给他缝纽扣呢,老实告诉你,我亲眼看见我儿子故意把纽扣全部剪掉让她钉的,等她钉完了,他再拆掉让萍姐重新钉。”
  “你儿子真会搞事!”林仲杰瞪圆了眼睛,心里由衷地同情凌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说是跟小戈闹着玩。”
  “你儿子跟你一样刁。”
  “应该说他比我刁得多。不过呢,”简其明又露出意味深长的表情,“他从来不让别人碰他的东西,但是我有一次看见凌戈在他的床上睡午觉,身上盖着他平时盖的毯子,他在旁边打电脑。嗨……我看小两口感情还不错嘛。”
  “小戈这丫头也真够糊涂的。关系没确定怎么就……你儿子这样简直是耽误小戈。”
  “确实是这样,老林!”只要是谈起凌戈和简东平的事,林仲杰和简其明的意见就会空前统一。
  “他们成不了,全怪你儿子!”
  “一点没错!老林!是得怪他!”简其明说。
  两人一边说一边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这是一间面积不会超过15平方的小房间,虽然地方不大,但地上铺着精致的波斯地毯,红色沙发上罩着薄薄的镂空纱帐,茶几上摆放着大束艳丽的香水百合绢花,就连小小的烟灰缸外面也包了一个带白色花边的小套子,简东平觉得这里处处体现着一种优雅,精致的女性情趣,不禁慨叹,有钱人家的女子永远有闲心在细节上下功夫。
  经过父亲简其明的介绍后,简东平和凌戈顺利进入沈家别墅,并受到沈碧云的邀请在沈家吃晚餐。现在他们在别墅的小客厅里跟方琪面谈。
  方琪是个身材颀长,神情略带冷漠的冰美人,五官长得跟沈碧云有七分酷似,只是骨架大了一轮,她的身高超过170公分,穿着一身驼色的职业套装,长长的头发滚着大波浪披在脑后,看上去就像个独当一面的公司主管。
  “真没想到你是简律师家的人。”方琪坐在沙发上,用冷清清的眼神打量着简东平,轻声说。
   “我也没想到我父亲是沈女士的法律顾问。”简东平轻松地说,“只怪我平时跟他沟通太少,不过,这大概也是时下年轻人的通病。”
  方琪抬起头,乌黑的大眼睛里掠过一丝淡淡的笑意。
  “你说得对,这大概就叫代沟吧。东平,我可以这么叫你吗?”她问道,声音很轻,非常有距离感的语调而且还带着装饰性的滋滋声。
  “当然可以,方琪。”简东平彬彬有礼地说。
  “这位是……”方琪瞄了一眼坐在简东平身边一直盯着她看的凌戈。
  “我是……”凌戈声音响亮,听上去像要宣布自己的警方身份,简东平吓了一跳,立刻打断了她的话。
  “她是我的女朋友凌戈。”他说着,回头看了一眼凌戈,她正朝他瞪眼睛,好像准备反驳他,他向她皱皱眉头,别说话,乖!他希望凌戈能看懂他递过去的眼神,通常她都能看懂,但为了让她更明白点,他顺势握住了她的手,她的手肉鼓鼓的,他曾经握过很多双纤细美丽的手,但唯有这双手,令他想到超市肉柜台上摆放的小猪蹄,这让他心情愉快,感觉良好。这下凌戈不说话了,只是讶异地看了他一眼,便别过头去了。
  “你们真配。”方琪脸上露出浅浅的微笑。
  简东平好像隐约从她的语气里听出一声叹息。
  “其实这次来,也是为了她。”简东平摇了摇凌戈的手说,“她是周谨的读者。”
  “周谨?”方琪轻轻蹙眉。
  “她在我的版面写旅游专栏。”简东平说。
  “我买过你们的周刊,不过,我很少看旅游版,我只看财经版。”
  “为什么?旅游版很好看哪。”凌戈插嘴道。
  “我没时间旅游,我工作太忙了,也许,我以后,会看一看……”方琪温和地说。
  “这么说你不认识周谨?”简东平问道。
  “不认识,我根本没听说过这个名字。她怎么了?为什么来问我?”方琪的眼珠在他跟凌戈之间移来移去,略显不安。
  “她好像失踪了。”简东平平静地答道。
  “失踪?”方琪似乎有些惊讶。
  “周谨最后使用她的手机是在5月7日晚上6点半,我查到她5月7日下午4点左右给你打过电话,这个电话持续了7分半钟。”凌戈道。
  方琪警觉地扫了一眼凌戈,笑了笑道:“你对这事还真热心啊。”
  有的人即使每分钟都在微笑,你还是会觉得她是块冰,方琪就是这样的人。
  “她在电话局工作,再说她又是周谨的读者,所以也可以算是利用工作之便吧,她顺便查了查,别见怪,她年龄小,不懂事。”简东平笑着打哈哈,随后道:“不过,看起来周谨好像真的认识你,否则她怎么会打电话给你?也不像是打错了电话,因为7分半钟可以说不少话。”
  简东平说完便静静地注视着方琪。
  两人对视了几秒钟,方琪把目光移开了。
“5月7]日下午4点,让我好好想想。都过去一个多月了,我恐怕是……”方琪好像挺为难。
  “那天是沈女士结婚周年的后面一天。”他提醒道,一边说话他一边放开了凌戈的手,凌戈在桌子下面悄悄踢了他一脚。
  方琪的眼睛忽地一亮。
  “啊,被你这么一说……好像是有这么一个电话。”她犹豫不决地说着,“那天我是接到过一个莫名其妙的电话。”
  “哦?”简东平马上来了兴趣,心想她记性可真好。
  “你说的周谨,应该是个女人吧。”方琪问道。
  “对。二十多岁的年轻女人。”
  “嗯……打电话的女人好像是很年轻”方琪慢悠悠地说,“我确实不认识她,但她的声音听上去很年轻……”
  “她说了些什么?”
  “让我想想……她首先问我,是不是方琪?我说是的,我很奇怪,问她是谁,她说我们不认识。我问她有什么事?她说,她只想听听我的声音,我不太明白她的意思,又问她有什么事,我觉得她好像在骚扰我,”方琪耸了耸肩,面孔显得严肃起来,“我告诉她我一般不接陌生人的电话,如果她没什么事,我就得挂电话了,那天我正在书房整理最近一个月的销售报表,等妈妈回来我得向她报告各家专卖店这个月的销售情况,妈妈喜欢听精确的汇报,我一般用数字来说明,所以这样我就得作很多计算和分析,那时候我不想被人打扰,我说我很忙,我真的要挂电话了,她求我等一等,于是我又问她,到底有什么事?她说我什么都不知道,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知道她是什么意思吗?”简东平问道。
  “我不明白。”方琪嘲讽地一笑。
  “你问她了吗?”
  “她没回答。”
  “然后呢?她还说什么?”
  “她说她要送一份礼物谢谢我。我说我不会随便接受别人的礼物,而且我根本不认识她,也没做过什么需要她感谢的事。她说,礼物就放在你家底楼的花瓶里,也许你不知道它的意义,但总有一天,你会明白它对你多么重要了……对不起,我想不起原话了,但她大致就是这意思。”
  “她给了你什么礼物?”凌戈瞪圆眼睛,好奇地问道。简东平可以从她急促的口吻中感受到她的好奇和激动。
  方琪微微一笑:“是一把钥匙。我不知道是哪儿的钥匙。”
  “那把钥匙还在吗?”
  “我随手一放,不知道放哪儿了……”方琪好像看出了凌戈脸上明显的失望,像哄小孩似的说,“好吧,我找找看,等找到了,我给你。”
  “是把什么样的钥匙?房门钥匙和保险箱钥匙在外形上有很大的区别。”简东平道。
  “说不清,是把很普通的钥匙,不是房门钥匙,就应该是抽屉钥匙,很普通,真的。”方琪把手背放在嘴边,低声清了清喉咙。
  “小客厅应该就是这里吧。”简东平问道。
  “是的。”
  “钥匙是放在哪个花瓶里的?”简东平问道。
  “就是那个。”方琪指了指窗台前的那个雕着梅花的白瓷花瓶。
  简东平看了一眼那只花瓶,中等个头,地点,窗前,只要开着窗,外面的人可以轻易将钥匙扔在花瓶里。
  “你应该是在打完电话后才去看花瓶的吧。”简东平笑着说,“我真好奇,她在电话里还说了些什么?”
  “后来她就挂了。”方琪冷淡地说。
  “就是很单纯地说再见吗?还是……”简东平假设道,“对不起,‘我家有客人了,有人按门铃,我得去开门了’,‘对不起,我现在有事,有人喊我了’,……很多人在结束电话时都会来这么个结束语,周谨给我打过电话时,就常会找个理由结束,什么要出去,等会儿有事之类的。”
  “东平,你真麻烦,让我想那么多,你以为我是电脑吗?”方琪带着笑意抱怨道。
“擅长用数字分析销售报表的人,一般记忆力很好,方琪,我相信你只要稍微运用一下脑细胞,就能回想起来。”简东平不失时机地捧了一下对方,这一招马上见效了。
  “那我得想想,等我想起来再答复你吧。”方琪一边说,一边望向窗外的庭院,简东平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看见一对男女正向这幢房子走来,年轻女子手挽着男子的胳膊,两人好像在亲切地交谈着什么,他听到方琪说,“那是我妹妹曾雨杉和她的丈夫向兵。他们刚刚结婚一个多月。”
  “他们现在也住在这里吗?”
  “不,他们住在向兵家里,只是每周来看一次妈妈。”方琪笑着说,“他们很恩爱吧?”她眼中含着笑意,声音里充满了羡慕。
  “好像是的。”简东平回应道。
  “雨杉很爱向兵,妈妈一直反对他们在一起,但她最后还是嫁给了他。其实真的结婚了,妈妈也拿她没办法。”方琪说。
  简东平从方琪的语气中又听出了一声叹息。
  她在羡慕妹妹的幸福吗?她自己有没有属于自己的爱情呢?她有没有爱人呢?难道28岁的她把自己的全部时间都奉献给了工作?他正思索着,忽然听到凌戈在问方琪。
  “方琪,你有没有男朋友?”她问道,简东平虽然觉得她问得鲁莽,但他倒还真的想听听方琪的回答,于是他推波助澜道:
  “凌戈,这还用问吗?方琪是美女兼才女,而且还是大企业的女继承人之一,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她身后的追求者一定排成长龙了。”
  方琪淡淡一笑。
  “东平,你错了,我没男朋友,也没有追求者。”
  简东平还是有些吃惊。
  “你太谦虚了,一定是不想说。”他道。
  “不,不是谦虚,我选择独身。”方琪坦然说,“我现在唯一想做的就是把妈妈毕生的心血,妙邻公司经营好。妈妈老了,虽然她很坚强,但她总有一天要退休的。”
  简东平看着方琪,心想,这是真心话吗?如此美丽的女人真的会心甘情愿地把自己的青春耗费在无休无止的公司事务中。这种奉献的背后会另有隐情吗?难道沈碧云希望看到这种局面吗?如果沈碧云真的对方琪的奉献无动于衷,听之任之的话,那她可真是个非常自私的母亲。
  “独身?你跟我一样唉。”凌戈忽然回应了一句,把简东平吓了一跳。
  “你怎么跟我一样?你有东平啊。”方琪淡淡地一笑。
  “别听她的,方琪,她就爱凑热闹。”简东平想用眼神向凌戈表示不满,却发现她并没有朝他看,而是目光忧郁地盯着方琪看,好像方琪是某个电视剧中的人物,正在表演她无比感兴趣的剧情。她又在发什么神经?
  简东平转换了话题。
  “今天还有谁会来?”他问方琪。
  “晓曦要回来,她是我大姐的女儿,现在在读私立高中,今天应该回家。”方琪的口吻突然变得冷漠起来,“她是我妈妈的心头肉,现在在这个家里,我妈妈最宠她了。”她忽然站起身,“如果你没什么问题了,我得走了,在这个家里,关起房门谈太久会引起猜疑的。东平,我希望你不要告诉别人我今天跟你说的话,我不想让人议论,更不想让妈妈操心。”
  “当然。我明白。”他答道,他拉起凌戈的手腕一起站了起来。
  “我们一定要在这里吃晚饭吗?”她问道。
  “你别拘束,只是家常便饭而已。”方琪客气地说着走到门口,现在她的语气有点职业女性的味道了,“你们可以到客厅去喝茶吃点心,我现在得去厨房照应一下。”看来她真的是这个家的大管家,简东平想。她正要开门出去的时候,忽然又回过头来说,“对了,我想起那天周谨在电话里的结束语了,她说我的时间到了,接着跟我说了再见,还祝我幸福。”
  如此方琪没记错的话,周谨那天应该这么说的,我的时间到了,再见,祝你幸福。
  真是耐人寻味的结束语。
  “谢谢。”简东平一边微笑着说,一边在想,时间到了,什么时间到了?他忘了凌戈滑溜溜的手腕还在他的手心里。
  方琪走后,凌戈猛然甩掉简东平的手。
  “你为什么要这么说?!”她怒气冲冲地问道。
  “难道你想告诉她你是警察吗?还是个停职的警察?她凭什么接受你的盘问?”简东平压低声音说。
  “那你可以说我是你妹妹!我不是你的女朋友。”
  “轻点!哪有带妹妹满街跑的男人?”简东平斥道,他看着她因生气而微微泛红的脸,冷静地说,“那好吧,以后你别跟我出来,免得别人误会,怎么样?”
  凌戈仰头看了他一会儿,凑近他,以说悄悄话的音量,义正辞严地说:
  “简东平,我跟你不一样,我不是冷血动物,我是个容易动感情的人。你老是这么说,我会误会你喜欢我的。我不想这样,既然做普通朋友,就应该好好做。今天是我最后一次扮演你的假女朋友。”
  “我是冷血动物?!”简东平第一次听到有人这么评价自己,他很吃惊。
  “其实,我觉得你更像个大冰箱,里面放了很多好东西,但是拿出来件件都是冷的。你没有人的感情,你说话做事也从来不管别人的感受,我讨厌你这样的人!”凌戈说完,鼻子冷“哼”了一声,赌气地一甩马尾巴,开门走了出去。
  大冰箱!这比喻是否可以理解为在称赞我有内涵呢?有内涵的人通常都比较冷,但是我真的有那么冷吗?简东平觉得冤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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