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茱丽·嘉伍德 - 狮心淑女

茱丽·嘉伍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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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一七九七年 美国黑暗丘陵
  该是寻求神灵的时候了。
  巫师等待大神给他启示。两个月过去了,神明仍然对他不理不睬,但巫师是个有耐心的人。他毫无怨言地继续每天祈祷,等待神明回应他谦卑的请求。
  当月亮连续四晚被厚厚的雾霭遮蔽时,巫师知道时候到了。大神听到了他的请求。他立刻收拾圣粉、响铃和鼓,开始慢慢地往山顶爬。年纪老迈加上邪神派来考验他决心的浓雾,攀登山顶变得更加艰辛。
  老巫师一抵达山顶就在俯瞰山谷的悬崖中央生起一小堆火。他面对着太阳的方向在火堆旁坐下,抓起一把鼠尾草粉末往火焰里洒。空气中立刻弥漫着刺鼻的苦味,那种气味可以驱离作怪的邪神。
  山顶的浓雾在第二天早晨消散,巫师知道邪神已经被驱离。他收拾好剩余的鼠尾草粉末,拿出添加有野牛草的香开始焚烧。那种芬芳的香味可以洁净空气吸引善神到来。
  巫师守在火堆旁不吃不喝地祈祷了三天三夜。到了第四天早晨,他拿出响铃和鼓开始吟诵咒语呼唤大神靠近。
  第四天深夜,巫师的牺牲终于得到回报,大神赐梦给他了。
  异像在睡梦中突然显现。他在梦中看到太阳在夜空中升起,远方的一个黑点逐渐变大,最后变成一大群野牛在云端上朝他狂奔而来。牛群的头顶上有只翼尖纯白的灰鹰在翱翔,仿佛在引领这它们继续前进。
  牛群越来越近时,有些野牛的面孔变成了巫师的祖先。他还看到他去世已久的父母和兄长。牛群突然分开,一只高傲的山狮赫然出现在中央。山狮的毛皮如闪电般银白,眼睛如晴空般蔚蓝。
  牛群再度向山狮靠拢。当山狮的身影消失在野牛群中的那一刹那,梦也嘎然而止。
  第二天早晨巫师下山回到村子里。吃完他妹妹准备好的食物后,巫师立刻去求见他的首领。达科他族的酋长是一个名唤“灰鹰”的伟大战士。巫师只告诉酋长必须继续领导族人,对梦境的其余内容却只字未提,因为他尚未参透其中的涵义。回到自己的帐篷后,巫师把梦中见到的异像画在柔软的鹿皮上。等颜料干透后,他把鹿皮小心地摺好藏妥。
  那个梦继续困扰着巫师。他原本希望能得到令酋长安慰的信息,孰料得到的却是更多的谜。自从女儿和外孙失踪后,“灰鹰”的心中就充满悲愤怨恨,无心领导族人,只想把酋长的位子传给比他年轻力壮和更能胜任的族中战士。巫师试过各种方法,但都无法减轻他朋友的悲痛。
  传奇自悲痛中诞生。
  “灰鹰”的女儿欢欢和外孙“白鹰”死而复生。欢欢知道族人都以为她和儿子不幸遇害。“乌云”率领那群被逐出部落的坏份子在河边故意挑起战斗。他还把欢欢的衣服碎片留在河岸上,希望欢欢的丈夫会以为他的妻儿跟其他人一起被急流冲走了。
  族人一定还在哀伤之中。虽然欢欢觉得恍如隔世,但从遇袭至今其实只过了十一个月。她每个月都在她的芦苇杆上做记号。芦苇杆至今已有十一道刻痕。根据达科他族的历法,还要两个月才满一年。
  她知道回家后将面临的是更大的难关。她不替“白鹰”担心。他毕竟是酋长的长孙,一定会被族人接纳。他的归来将是欢喜的团聚。
  她担心的当然是她刚收养的女儿莉娜。
  欢欢本能地搂紧女儿。“快了,里那,”她轻声哄道。“就快到家了。”
  两岁大的莉娜似乎没有听到母亲的劝哄。她扭动着小小的身躯,想要挣脱欢欢的怀抱和滑下马背,决心走在她哥哥的旁边。
  “耐心一点,莉娜。”欢欢略微用力地再搂了女儿一下来强调她的命令。
  “鹰。”小女孩尖叫着哥哥的名字。
  “白鹰”闻声转头,对妹妹微笑一下,然后缓缓摇头。“听妈妈的话。”他吩咐。
  莉娜不理会哥哥的命令,再度尝试想跳出母亲的怀抱。马背离地面有一段距离,但小小年纪的她根本不懂得危险或害怕。
  “我的鹰!”莉娜大叫。
  “你的哥哥必须领我们进村子,莉娜。”欢欢柔声道,希望能使烦躁不安的幼女平静下来。
  莉娜突然转身抬头望向母亲,小女孩的蓝眸中充满淘气。看到女儿闷闷不乐的表情时,欢欢忍不住微笑起来。
  “我的鹰!”莉娜吼道。
  欢欢缓缓地点头。
  “我的鹰!”莉娜再度大喊,对母亲皱起眉头。
  “你的鹰。”欢欢叹息着说。她多么希望莉娜能学着模仿她的轻声细语。但到目前为止,她都还没把她教会。莉娜虽然只有一丁点大,声音却大得能把树叶从树枝上震下来。
  “我的妈妈!”莉娜吼道,用胖嘟嘟的小手指戳了戳欢欢的胸膛。
  “你的妈妈。”欢欢回答,亲吻女儿一下,用手指拨了拨小女孩浅金色的髻发。“你的妈妈。”她重复,用力抱抱小女孩一下。
  得到抚慰的莉娜不再坐立不安,她靠回母亲的怀里,伸手去抓欢欢的辫子。抓到一条辫子的发尾时,莉娜把大拇指塞进最里,闭上眼睛,用另一只手拿欢欢的头发摩擦她长了雀斑的小鼻梁。不到几分钟,她就睡熟了。
  欢欢拉起野牛皮盖住女儿,以免她娇嫩的肌肤被正午的烈日晒伤。漫长的旅途显然把莉娜累坏了。她这三个月吃了不少苦。欢欢对小女孩能睡得着感到不可思议。
  莉娜养成如影随形般跟着“白鹰”的习惯,还模仿他一举一动。但是欢欢注意到莉娜担心她和“白鹰”也会消失。小女孩的占有欲变得极强,欢欢希望这种情形会随时间改善。
  “他们在树林里监视我们。”“白鹰”告诉母亲。他停下来等她的反应。
  欢欢点个头。“继续走,儿子。记住,抵达最高的帐篷时才可以停。”
  “白鹰”微笑。“我还记得外公的帐篷在那里。我们只离开了十一个月。”他指着芦苇杆说。
  “太好了。”欢欢说。“你是不是也记得你有多爱你父亲和外公。”
  男孩点头,表情凝重了起来。“父亲会很为难,对不对?”
  “他是个品行高洁的人,”欢欢说。“没错,他会感到很为难,但终究会为所当为。”
  “白鹰”转过身,抬头挺胸地继续往山坡下走。
  他走起路来像个战士,那种昂首阔步的自负神态跟他父亲如出一志。欢欢为儿子感到骄傲。“白鹰”在训练完成时,将成为达科他族的酋长。统治族人是他的命运,就像抚养怀中的白人小女孩是她的命运一样。
  欢欢排除杂念,专心在即将来临的对质上。“白鹰”牵着马走进村子中央时,她的视线始终放在儿子肩头,同时不断地在心中默念巫师教她的祷文来赶走恐惧。
  一百多个达科他族人盯着欢欢和“白鹰”,没有一个人发出任何声音。“白鹰”笔直地往前走,抵达酋长的帐篷时才停下。
  族中年龄较长的妇女慢慢挨近包围欢欢的马。她们的脸上都充满惊讶。其中几个妇女还伸手碰触欢欢的退,仿佛想借此证实她们看到的不是幻影。
  她们轻拍欢欢的退和轻声叹息。她们流露出的疼惜之情,使欢欢感到得报以微笑。她抬头看到她丈夫的妹妹、也是她好友的“葵花”当众落泪。
  寂静突然被雷鸣般的声响打破。奔回山谷的马蹄声使地面都为之震动,族中的战士们显然已得知欢欢母子的归来。率领战士们的应该是欢欢的丈夫“黑狼”。
  勇士们下马时,酋长帐篷的门帘开启,欢欢的父亲“灰鹰”站在门口凝视着女儿。他历经沧桑的脸上流露出不敢置信的惊愕,但他慈祥的眼眸很快就因激动而蒙上一层泪光。
  所有的人都转向酋长,等待他的反应。“灰鹰”必须以酋长的身份首先欢迎欢欢和她儿子重回族人怀抱。
  欢欢的丈夫走过去站在酋长的身旁,欢欢立刻垂首表示谦恭柔顺。她的双手开始颤抖,她的心跳大声得足以吵醒莉娜。欢欢知道如果此刻望向丈夫,她的自制将化为乌有。她一定会忍不住哭泣起来,那种失态的行为会令她高傲的丈夫感到丢脸。
  欢欢深爱她的丈夫“黑狼”,但两人分开的这段时间里发生了太多的事,“黑鹰”在欢迎她重回怀抱前必须做一个重大决定。
  酋长“灰鹰”突然举起双手,掌心面对着太阳,也就是天上的诸位大神。他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欢呼声响彻山谷,场面顿时混乱起来。“白鹰”首先被他外公,接着被他父亲拥入怀里。
  莉娜突然在欢欢的怀里动了一下。虽然有野牛皮遮盖着,但有些妇女注意到欢欢怀里的动静而发出惊呼。
  “黑狼”搂着儿子,目光却放在妻子身上。欢欢怯怯地抬眼望向丈夫,看到他高兴的笑容时,试着回报以笑容。
  “灰鹰”点了几次头表示喜悦和赞许,然后缓缓地走向女儿。
  巫师站在帐篷外面观看骨肉团圆的经过。现在他明白为什么没有在梦中看到欢欢或“白鹰 ”的面孔,但仍然想不通梦的其余涵义。“我是个有耐性的人,”他对诸神低语。“我愿意一次接受一次礼物。”
  人群让出路来给酋长通行。勇士们不理会欢欢,聚集在“黑狼”父子身边。妇女们再度拥上前来,因为她们想听听酋长会对他女儿说什么。
  有些较爇心的勇士们开始尖叫欢呼,刺耳的叫喊声吵醒了莉娜。
  小女孩不喜欢被关在黑暗之中。她推开盖在脸上的野牛皮时,“灰鹰”正好走到欢欢身旁。
  “灰鹰”甚至没有企图隐藏他的吃惊。他凝视着小女孩许久,然后转头望向女儿。“你有许多事要告诉我们,女儿。”他说。
  欢欢微笑。“我有许多事要解释,父亲。”
  莉娜看到母亲的微笑,立刻怞出大拇指,好奇地打量周遭。发现哥哥在一群陌生人之中时,她朝他伸出双手。
  “鹰。”她大叫。
  “灰鹰”退后一步,转头望向他的外孙。
  莉娜认定哥哥会过来抱她。当他没有立刻服从她的命令时,她扭动身子想滑下母亲的大退。“我的鹰,妈妈!”她大叫。
  欢欢没有理会女儿,她目不转睛地望着丈夫。“黑狼”的表情冷漠强硬。他分开双退而立,双臂交抱在胸前。她知道他听见莉娜喊她妈妈。莉娜的苏语讲得不输任何达科他族孩童,她的声音又大得全村听得见。
  “葵花”赶过来扶她嫂嫂下马。欢欢把莉娜交给“葵花”,正想警告小姑抱牢孩子时,莉娜已轻易滑出“葵花”的怀抱跌坐在地上。“葵花”和欢欢还来不及伸手,莉娜已抓着“灰鹰”的小退站了起来,咯咯笑着跑向她哥哥。
  没有人知道该如何看待这漂亮的白皮肤小女娃。几个老妇人忍不住好奇地伸手去摸莉娜的金色卷发。小女孩容忍她们的触摸。她站在她哥哥身旁,头顶只到他的膝盖,模仿他的站姿,紧抓着他的手。
  莉娜虽然不介意别人摸她,却摆明了不愿任何人靠近她的哥哥。当酋长想要再次拥抱他的外孙时,莉娜竟然企图推开“灰鹰”的手。
  “我的鹰!”她朝酋长大叫。
  欢欢被女儿的行为吓坏了。她抓住莉娜,朝父亲挤出一个无力的微笑,然后对儿子低声说:“跟你父亲走。”欢欢的丈夫突然转身走进了酋长的帐篷。
  莉娜一跟哥哥分开就放声大哭。欢欢把她抱起来,徒劳地安抚她。莉娜把脸埋在母亲的颈窝里继续哭闹。
  欢欢的朋友们围了过来。没有人敢问她白人女童的事,因为她们知道她必须先向他父亲和丈夫做出完整的交代。但她们对莉娜微笑和轻拍她细嫩的肌肤,有些甚至低声哼唱着企图哄她入睡。
  欢欢在这时注意到巫师,她立刻快步走到他面前 朝他鞠个躬。
  “欢迎回家来,孩子。”巫师说。他的声音几乎被莉娜的哭闹声淹没。
  “我很想念你,‘灵力’。”欢欢对巫师说。莉娜的哭声变得震耳欲聋起来,欢欢一边轻摇,一边哄道:“别哭了,乖宝宝。”她转向巫师道歉似地说:“我的女儿吼起来像狮子。也许过些时候她会学——”
  巫师不敢置信的表情打断了欢欢的解释。“‘灵力’,你不舒服吗?”她担心地问。
  巫师摇头。欢欢注意到他伸手摸莉娜时手在颤抖。“她的头发银白如闪电。”他低语。
  莉娜突然转头凝视巫师。她很快忘记她的苦恼,对头顶长出羽毛的怪人微笑起来。
  欢欢听到巫师倒怞了口气,她觉得他看起来真的像是生病了。“我新认的女儿名叫莉娜,巫师。如果我们可以留下来,她会需要一个达科他族的名字和你的祝福。”
  “她就是那只狮子。”巫师绽开笑容。“她会留下来的,欢欢。别担心你的女儿,野牛会保护她。神明会劝服你的父亲和丈夫。要有耐性,孩子。要有耐性。“
  欢欢想进一步询问巫师,但不能漠视他叫她要有耐性的命令。他对莉娜的反应令她困惑。但她还来不及烦恼这个问题,“葵花“就牵起她的手拉着她往她家走。
  “你看起来津疲力竭,欢欢。你一定饿了。到我的帐篷来跟我一起吃午餐。”
  欢欢点头同意,跟着“葵花”穿过空地。在“葵花”的帐篷里,欢欢先喂饱女儿,然后让她在帐篷里玩。
  “我离开了好长的一段时间。”欢欢低声倾诉着心中的委屈。“但我回来时,我的丈夫却没有欢迎我。”
  “‘黑狼’爱你的心没有变。”“葵花”说。“哥哥为你伤心欲绝,欢欢。”
  欢欢默不吭声,“葵花”继续说道:“你们就像死而复生一样。攻击后,大家都找不到你或‘白鹰’,有些人相信你们被河水冲走了。‘黑狼’说什么也不信。他还率领勇士们去攻击那些被逐出部落的坏份子,以为能在他们的夏季应当里找到你们。空手而回时,他悲伤得不能自己。现在你们回来了,但是你却带回另一个人的孩子。”
  “葵花”转头望向莉娜。“你知道‘黑狼’有多么痛恨白人,欢欢。我认为,这就是他没有到你身边的原因。你为什么收养这个小女孩?她的母亲呢?”
  “她的母亲死了。”欢欢回答。“说来话长,‘葵花’,你知道我必须先向我丈夫和父亲解释。但我可以很肯定地告诉你,如果族人决定不接纳莉娜,那么我只有带着她离开。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了。”
  “但她是白人呀!”“葵花”惊骇地反驳。
  “我知道她是白人。”欢欢微笑道。
  “葵花”长叹一声。莉娜立刻模仿她也长叹了一声,逗得“葵花”笑了起来。“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小女孩。”“葵花”说。
  “她会跟她母亲一样有一颗纯洁善良的心。”欢欢回答。
  “葵花”转身拾起被莉娜弄翻的陶罐。欢欢帮忙她捡起被莉娜洒得满地的药草。“她是个好奇心极强的孩子。”欢欢为女儿的淘气道歉。
  “葵花”忍不住放声大笑,帐篷里就像刚被狂风扫过一般。莉娜再度模仿“葵花”小笑声。
  “这么可爱的孩子令人无法不喜欢她。”“葵花”微笑道,但笑容失色。“但是你知道你丈夫永远不会接纳她的,欢欢。”
  欢欢没有反驳,但衷心祈祷“葵花”的看法是错的。“黑狼”必须认莉娜作他的女儿。没有他的帮忙,她就不可能履行对莉娜生母的承诺。
  “葵花”忍不住想去抱莉娜。但她刚伸出手,小女孩就绕过她跑去坐在欢欢退上。
  “如果你愿意替我看顾莉娜,我想休息几分钟。”欢欢说。看到“葵花”猛点头时,她急忙补充道:“但我得警告你,我的女儿老是不停地闯祸。她的好奇心太强,根本不懂得害怕。”
  “葵花”离开帐篷去征求她丈夫同意让欢欢和莉娜暂时跟他们同住。等她回到帐篷里时,欢欢已经睡着了。莉娜蜷卧在欢欢的怀里,欢欢的手臂搭在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也睡着了,她把拇指寒在嘴里,另一只手抓着欢欢的一条辫子贴在脸上。
  欢欢和她女儿一睡就是好几个小时。太阳快下山时,欢欢抱着莉娜去河里洗澡。“葵花”捧着干净的衣服跟在后面。
  炎爇的天气使人满身大汗,清凉的河水使莉娜玩得不亦乐乎。她甚至乖乖地让欢欢替她洗头。
  欢欢和莉娜洗好澡刚上岸时,“黑狼”突然出现。他双手插腰地站在岸边,站姿中透出责难,眼神却十分温柔。
  丈夫此刻流露的柔情令欢欢迷惑。她背过身去穿衣服。
  “黑狼”等欢欢替莉娜穿好衣服,然后使眼色叫妹妹把孩子抱走。“葵花”不得不把莉娜的手从欢欢身上掰开。小女孩不愿离开母亲而大声哭闹,但是欢欢没有反驳丈夫的命令。她知道“葵花”会好好照顾她的孩子。
  河边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欢欢转身面对丈夫。她颤抖着声音,娓娓道出被俘虏后的遭遇。
  “起初我以为他们的首领‘乌云’想拘留我们好跟你谈条件。我知道你们把对方恨之入骨,但我没想到他打算置我们于死地。我们骑了几天几夜,最后在白人路径的山谷上方扎营。只有‘乌云’敢碰我们。他向其他人吹嘘说他要杀了你的儿子和妻子。他认为他被逐出部落都是你害的。”
  “黑狼”点点头但不发一言。
  欢欢深吸口气,继续说:“他殴打我们的儿子,直到他以为把他打死了。然后他对付我。”她语不成声地转头凝视河水。“他强暴了我。”她低声说。
  她开始啜泣,因为可耻的回忆突然令她心痛难当。“黑狼”伸手把她拉进怀里,他的碰触立刻使她平静下来。她靠在他的胸膛上。她很想转过身去紧紧抱住丈夫,但知道她必须先说完后来发生的事。
  “他们看到山谷里出现白人的篷车队时起了内讧。其他人不顾‘乌云’的反对,决定攻击白人和抢夺他们的马匹。‘乌云’气他们不听他指挥而没有跟他们一起行动。”
  欢欢无力继续,轻声啜泣起来。“黑狼”等了几分钟后强迫她转身面对他,她紧闭着双眼。他擦掉她颊上的泪珠。她想要往后退,但他不让她移动。“说下去。”他命令,声音如微风般轻柔。
  欢欢点头。“你的儿子苏醒后开始痛得声吟。‘乌云’冲过去,拔出刀子要杀‘白鹰’。我拼命尖叫挨过去,但我的手脚都被绳子绑着。我咒骂‘乌云’,想要激他把怒气转向我。我成功地转移了他的注意力,他果然回过头来用拳头使我住嘴。我挨了他一记重拳,整个人往后倒,然后就昏死过去。等我睁开眼睛时,我看到一个白人女子跪在我旁边,‘白鹰’被她抱在怀里,她的婴儿莉娜睡在她身旁的地上。‘黑狼’,我以为是我的幻觉在作祟,直到‘白鹰’睁开眼睛看着我。他还活着。那个白子救了他。她的刀插在‘乌云’的背上。”
  欢欢歇口气继续说:“我不知道她从哪里冒出来的,直到我想起行经山谷的篷车队。我从一开始就信任她,因为她救了‘白鹰’的命。我求她趁‘乌云’的同伙回来前赶快带着‘白鹰’逃走。但是无论我怎么软硬兼施,她都不肯丢下我。她扶我上了她的马,把‘白鹰’抬到我怀里,然后抱着她的孩子牵着马走进森林。她没有再开口说话,直到好几个小时后,我们停下来休息时。”
  “神明那天很眷顾我们,因为那些叛徒没有在后面追赶我们。洁思,也就是那个白人女子,认为他们可能被篷车队的人杀了。我们在深山里发现一幢空的小木屋,在那里度过冬天。洁思照顾我们。她说的是传教士英语,但我觉得听起来很不一样。她解释说她来自一个名叫英国的遥远国度。”
  “那个白人女子后来怎么了?”“黑狼”眉头深锁地问。
  “春天来临时,‘白鹰’已康复得可以旅行了。洁思要带莉娜回山谷下,我要带儿子回来跟你团聚。在我们计划离开的前一天,洁思去取回她前一天布下的陷阱。她没有回来。我去找她。她死了。”欢欢低语。“二只山熊偷袭她。她的死状非常凄惨,几乎是面目全非。她不该死得那么惨的,‘黑狼’。”
  “这就是你把那个白人小女孩带在身边的原因?”“黑狼”问,但已经在点头肯定他的推断了。
  “洁思和我结拜为姐妹。她告诉我她的过去,我也告诉她我的。我们互相承诺万一我们之中的一个遭遇不测,另一个一定会设法使她的孩子回到亲人身边。”
  “你打算把那个小女孩送还给白人?”“黑狼”问。
  “我必须先把莉娜抚养长大。”欢欢说。
  “黑狼”露出吃惊的表情。
  “洁思不希望莉娜在长大成人前回到那个叫英国的地方。我们必须使莉娜坚强起来,好让她在回到英国时能够生存。”
  “我不明白这是为了什么。”“黑狼”摇头坦承。
  “洁思告诉我她是离家出走的。她要逃离她的丈夫,因为他是个心恨手辣的坏人。她告诉我她的丈夫企图杀害她。”
  “白人没有一个是好东西。”“黑狼”说。
  欢欢点头。虽然她不同意丈夫的看法,但她想要安抚他。“洁思每天都写日记。我答应保存她的日记,等莉娜可以回家时再交给她。”
  “她的丈夫为什么要杀她?”
  “不知道。”欢欢坦承。“但洁思常说她是个软弱的女子。她求我把莉娜训练得跟战士一样刚强。我告诉她你的事,她却很少提她的丈夫。洁思有预知能力,‘黑狼’。她早知道她无法看到女儿长大成人。”
  “如果我反对这个计划呢?”“黑狼”问。
  “那么我只有带着莉娜离开了。”欢欢回答。“我知道你痛恨白人,但救你儿子一命的却是个白人女子。事实会证明我的女儿将来会跟她一样勇敢。”
  “她的女儿。”“黑狼”厉声纠正。
  欢欢摇头。“黑狼”走过她,伫立在河边,凝视夜色许久。最后他转回身来面对她,表情冷漠地说:“我们要遵守承诺。”
  欢欢正要道谢,“黑狼”却举起手。“‘葵花’结婚三年了还没有替她丈夫生下一儿半女,她可以照顾那个白皮肤小女娃。如果她不愿意,我们再找别人。”
  “不,我们必须亲自抚养她,”欢欢坚持。“她现在是我的女儿了。你必须帮忙教养她,‘黑狼’。我答应洁思把莉娜教养得像战士一样强,没有你的指导——”
  “我要你回来,欢欢。”“黑狼”打岔道。“但我不会准许白人小孩进我的家门。你不要强人所难。”
  “那就算了。”欢欢垂头丧气地低语。
  “黑狼”了解他的妻子,看得出她心意已决。“她由什么人抚养长大又有什么差别?”
  “洁思死的时候相信你我会抚养她的女儿,那个孩子必须学会在白人世界生存的技能。我向洁思夸口过你的勇猛强悍,‘黑狼’,我——”
  “那么我们把她永远留在身边。”“黑狼”打岔道。
  欢欢摇头。“我绝不会逼你违背诺言,你怎么能逼我言而无信?”
  “黑狼”气得脸色铁青。
  欢欢又开始啜泣。“你怎么还要我当你的妻子?我被你的敌人侵犯过。若非‘白鹰’需要我照顾,我早就自杀了。现在我必须对另一个孩子负责,我不能让别人抚养她。你心里明白我是对的。我想我还是带着莉娜离开比较好。我们明天就走。”
  “不行。”“黑狼”大吼。“我从来没有停止爱你,欢欢。你今天就得回我身边。”
  “那么莉娜呢?”欢欢问。
  “她就由你来抚养,”“黑狼”让步道。“你甚至可以叫她女儿,但她只属于你。我只有‘白鹰’一个孩子。我可以让莉娜进我的帐篷,只因为她的母亲救过我的儿子。但这孩子在我心中不会有丝毫分量,欢欢。我会完全忽视她的存在。”
  欢欢不知道该如何解释丈夫的决定,但是当天晚上她带着女儿回到他身边。
  “黑狼”的个性倔强,事实也证明他说得出就做得到。他确实下定决心要漠视莉娜的存在。
  但是日子一天天过去,他发现自己越来越难漠视那个可爱的小女孩。
  莉娜总是在她哥哥身旁入睡。但是,每天早晨“黑狼”睁开眼睛时,都会发现小女孩挤在他和妻子中间。她总是比他早睡醒,总是在盯着他看。
  莉娜不懂他在漠视她的存在。发现她满心信任地望着他时,“黑狼”都会皱起眉头。
  她会立刻学他皱眉头。如果她年纪大些,他会认为她竟敢嘲弄他。但她只是个两岁大的小娃娃。如果她不是白人,他知道他会觉得她亦步亦趋跟着他儿子的行为很有趣,甚至会被她趾高气扬、走起路来大摇大摆的模样给逗得发笑。
  “黑狼”总是得提醒自己,莉娜在他的心中不存在,然后心情恶劣地转身离开帐篷。
  几个星期过去,达科他族人都在等酋长召开会议转唤欢欢。但是,“灰鹰”迟迟没有采取行动,因为他还在观察他的女婿能否接纳莉娜。
  当“黑狼”不让莉娜跟他儿子在一起时,欢欢知道她不能再坐视不管了。莉娜当然不明白出了什么事,醒着时大部分的时间都在啼哭。她变得烦躁不安,最后,连饭也不肯吃了。
  欢欢走投无路地找她父亲,求他解决这个问题。她解释说在酋长公开承认莉娜以前,族里的妇女儿童都会继续效法“黑狼”对小女孩不理不睬。
  “灰鹰”知道女儿说的有道理。他答应当晚就召开大会,接着他去找巫师征求意见。
  巫师似乎跟欢欢一样担心莉娜。酋长感到惊讶,因为大家都知道巫师跟“黑狼”一样仇视白人。
  “没错,该是召集战士们的时候了。‘黑狼’必须改变对那孩子的态度。”巫师说。
  “最好是让他自己作决定,但是如果他不肯回心转意,那么我就要说出异像的全部内容。”
  “灰鹰”张口欲言,但被巫师摇头阻止。巫师走到帐篷的角落,翻出一张鹿皮交给“灰鹰”。
  “时机未到前不要解开绳子,也不要看这鹿皮上的画。”巫师叮咛。
  “画里是什么,‘灵力’?”“灰鹰”压低声音问。
  “大神赐给我的异像。”
  “为什么没有早点拿给我看?”
  “因为我还没有参透其中的涵义。我曾告诉过你,我看到老鹰在野牛群头顶上飞,记得吗?”
  “灰鹰”点头。“记得。”
  “我没有告诉你的是,有些野牛变成往生者的脸孔。欢欢和‘白鹰’不在那些死者之中。我当时并不明白,所以不想在心中的谜团解开前告诉你。”
  “现在我们两个都明白他们并没有死。”“灰鹰”说。
  “但异像不只那些而已。起初我以为野牛群意味着我们的狩猎会有丰硕的成果。”
  “现在呢?”
  巫师再度摇头。“在‘黑狼’重申立场前不要打开这张鹿皮。如果他不肯认那孩子,鹿皮上的画会使他改变心意。我们不能忤逆神意。”
  “如果他决定认那孩子呢?鹿皮上的画就永远不为人知吗?”
  “不,大家都得看看这幅画,但在‘黑狼’作出正确的抉择前不能看。等他作出正确的决定后,画可以证明他的睿智。”
  “灰鹰”点头。“今晚你必须坐在我旁边,巫师。”
  两人拥抱后,“灰鹰”带着鹿皮回到自己的帐篷。他对鹿皮上的画非常好奇,但强迫自己要有耐性。在今晚的会议前还有许多事要做。准备工作使他暂时忘记鹿皮和鹿皮上画的可能是什么。
  欢欢在她的帐篷里踱步,直到所有的战士都围坐在酋长的火堆边。莉娜在她不再与哥哥共用的毯子上断断续续地睡着觉。
  当酋长派人来带欢欢去大会上时,她确定莉娜累得不会在天亮前醒来后才留下她。
  战士围着一个长椭圆形坐在地上,酋长坐在椭圆形的一端。巫师坐在“灰鹰”的左边,“黑狼”坐在右边。
  欢欢从容不迫地绕过圈子来到父亲面前跪下。她迅速叙述了过去这十一个月里发生的事,极力强调洁思救了“白鹰”一命的事实。
  “灰鹰”面无表情地聆听着。当欢欢叙述完毕时,他严肃地点个头示意她离开。
  欢欢在回帐篷的途中遇到“葵花”,她们站在暗处等候着酋长的决定。
  欢欢的儿子接着被召唤去陈述他的说法。“白鹰”说完时,走去站在他父亲的背后。
  突然之间,莉娜出现在她哥哥的旁边。欢欢看到女儿握住“白鹰”的手。她正要去带开莉娜时,“葵花”拦住了她。“静观其变。”“葵花”劝道。“如果你现在过去打断会议,战士们会很生气。你的儿子会照顾莉娜。”
  欢欢觉得“葵花”说的有理,于是按兵不动地留在原地,但眼睛一直盯着儿子,希望有机会使眼色叫他把莉娜带回他们的帐篷。
  “白鹰”全神贯注地聆听着战士们激动的发言。他们大部分都支持“黑狼”漠视小女孩的决定,借此表现他们对“黑狼”的忠诚。
  酋长在众人发言完毕后,缓缓地点个头,然后提议把小女孩交给族里一个名唤“笑溪”的饿老夫人抚养。“黑狼”立刻摇头反对。
  “欢欢的孩子跟着她会受苦的,”“黑狼”对众人说。“我不能让这种事发生。孩子是无辜的。”
  “灰鹰”暗自微笑着。“黑狼”反对把孩子交给那个疯疯癫癫的老太婆就证明了他确实在乎。
  现在的问题只剩下如何使“黑狼”大彻大悟。“灰鹰”知道这并不容易,因为他的女婿固执又高傲。
  酋长伸手去拿鹿皮,想现在就解决事端,但巫师摇头制止。“灰鹰”决定听巫师的。他把手放在摺叠绑好的鹿皮上,继续沉思和聆听众人不同的意见。
  最后是莉娜在她哥哥的激励下替大家解决了难题。
  “黑狼”的儿子一直默默聆听着众人为莉娜的将来争论不休。他虽然只有六岁,却已展现出遗传自他父亲的自负。不在乎会受到何种处罚,他突然拉着莉娜绕到父亲面前。
  莉娜躲在哥哥身后,但探出头来偷看了对哥哥横眉竖眼的“黑狼”一眼。
  只有酋长看到小女孩在把头缩回白鹰膝后前,模仿“黑狼”横眉竖眼的怒容。
  “父亲,”“白鹰”说。“如果不是一个白人女子救了我的命,我现在也不可能回来跟我的族人团聚。”
  男孩激动诚挚的话语立刻使众人噤声。“莉娜现在是我妹妹,我会像任何哥哥保护妹妹那样保护她。”
  “黑狼”无法掩饰他的惊讶,他没有想到他的儿子竟敢如此傲慢地跟他说话。他还来不及做出反应,“白鹰”已转向他母亲站的地方。男孩用手指向母亲,低头注视着莉娜说:“我的母亲。”
  “白鹰”很清楚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莉娜的占有欲仍然很强,属于“白鹰”的也属于她。“白鹰”只重复了那句话一次,小女孩就冲出来站到哥哥旁边,把大拇指从嘴里怞出来大喊:“我的妈妈。”接着她抬头对哥哥微笑,等他继续这新的游戏。
  “白鹰”点点头又用力握一下她的手让她知道他很满意她的回答,接着他转身再度面对父亲,缓缓举起手指向“黑狼”。“我的父亲。”他以坚定的语气说。
  莉娜吮着大拇指凝视“黑狼”。
  “我的爸爸。”“白鹰”说,又用力握一下莉娜的手。
  莉娜突然怞出大拇指。“我的爸爸。”她指着“黑狼”大喊,然后望向哥哥等他嘉许。
  “白鹰”望向外祖父,等酋长点头后才对莉娜点头。
  莉娜有这点鼓励就够了。她放开“白鹰”的手,转身往后急退,毫无畏惧地一屁股坐在“黑狼”的大退上。
  众人看着小女孩伸手抓住“黑狼”的一条辫子。“黑狼”浑身一僵,没有推开莉娜的手,但转头望向酋长。
  “灰鹰”满意地微笑。
  欢欢冲过去跪在丈夫面前,头一直低垂着。“黑狼”看得出她在发抖。他认命地长叹一声。
  “我的子女不该在场,带他们回去。”
  欢欢立刻伸手把莉娜抱进怀里,直到把莉娜的手指从丈夫的辫子上掰开时,她才恍然大悟他刚才说了什么话。
  他的子女。
  欢欢努力隐藏笑容,但抬头望向丈夫时,发现他已看出她的喜悦和爱意。
  “黑狼”傲慢地点头领受两者。
  “灰鹰“等欢欢把孩子们带走后才问“黑狼”。“我现在多了个外孙女吗?”
  “是的。”“黑狼”回答。
  “太好了。”“灰鹰”接着转向巫师,请他把看到的异像告诉众人。
  巫师站起来对众人叙述他的梦,然后接过酋长递给他的鹿皮,缓缓地解开绳子,把鹿皮摊开举起给众人看。
  群众间响起惊愕的窃窃私语声。巫师戏剧性地伸手示意众人噤声。“我们是野牛。”他把手按在胸膛上说。“野牛和狮子在这世上是水火不容的敌人,就像白人是达科他族的敌人一样。但神明现在要考验我们,赐给我们一头蓝眼睛的母狮。我们必须保护她,知道她该离开我们的时候到来。”
  巫师的话令“黑狼”大吃一惊。“‘灵力’,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黑狼”问。
  “因为你的心必须先接受事实。”巫师回答。“你的女儿就是那头母狮。绝对错不了的,‘黑狼’。她的头发银白如闪电,眼睛蔚蓝如晴空。”
  莉娜的怒吼声突然传遍村头村尾。巫师微笑着说:“她还有母狮般的声音。”
  “黑狼”跟其他人都忍不住微笑点头。
  巫师把鹿皮高举在半空中。“欢欢的承诺必须履行,这是神明的旨意。”
  第二天晚上,莉娜被正式接纳为达科他族的一份子。达科他族人天性温和善良,他们敞开心扉接受蓝眸母狮,送给她许多无价之宝。
  那些无形的礼物塑造了她的人格。
  莉娜从外公身上得到鉴赏力。他告诉她如何欣赏自然之美和造物的神奇,他们两个变得形影不离。“灰鹰”毫无保留地对莉娜付出关爱,不厌其烦地回答小女孩连续不断的问题。莉娜从外公身上学会耐性,但最可贵的是,学会如何对莫可奈何的事一笑置之,如何为失去的哭泣,如何在生命的珍贵礼物中找寻喜悦。
  莉娜从父亲身上学会了勇敢坚忍和不畏苦怕难。她学会如何用刀和骑马,而且技术不输任何勇士。她是“黑狼”的女儿,从观察中学会追求完美,从经验中学会如何使父亲以她为傲。
  莉娜从她慈祥的母亲身上学会同情谅解和不分敌友的正义感。她模仿母亲的作风,直到它成为她性格的一部分。欢欢从不掩饰她对丈夫子女的感情,“黑狼”却从不在他人面前流露他的感情。但是莉娜很快就发现他选择欢欢是因为她极具爱心。他在别的战士面前对妻子粗声恶气只是为了维持他傲慢自负的形象。在没有外人在场的帐篷里,“黑狼”不仅容忍,还要求欢欢的轻声细语和温柔抚摸。以为儿女熟睡时,他会把妻子拉入怀里对她诉说绵绵情话。
  莉娜发誓长大后要找个像“黑狼”那样的男人嫁。那个战士必须跟她父亲一样勇猛顽强、高傲自负和敢爱敢恨。
  她告诉哥哥,她绝不推而求其次。
  “白鹰”是她的知己。他不想破坏妹妹纯真的梦想,但是替她担心。他劝她要谨慎,因为他和族里的其他人都知道莉娜有朝一日将回到白人世界。
  在他的心里,真相折磨着他。他可以肯定在那个叫英国的地方不会有像他父亲一样的战士。绝对不会有。
  一八一O 英国轮敦
  蕾蒂的叫声越来越虚弱。
  照顾李昂侯爵夫人的医生温特男爵拼命抓住她的手,美丽的侯爵夫人在痛苦中扭动着身体。她现在显然已痛得神志不清了,好象下定决心要把皮肤从隆起的腹部上撕下来。
  “好了,好了,蕾蒂。”温特医生以安抚的语气低语。“再过一会儿就没事了。你马上就会有个可爱的孩子了。”
  温特不确定蕾蒂听不听得懂他在说什么。她翡翠般的绿眸因痛苦而呆滞无神,瞪着他却像没有看到他。“你的丈夫是我接生的,蕾蒂,知道吗?”
  另一声尖厉的叫声打断他企图安抚病人的尝试。温特闭起眼睛开始祈祷,他的额头冒出汗珠,双手颤抖不已。行医多年,他从未见过如此的难产。时间已经拖得太久,侯爵夫人已快耗尽体力。
  卧房的房门在这时砰然开启,引起男爵的注意。李昂侯爵出现在门口。温特松了口大气。“谢天谢地你到家了。”他喊道,“我们担心你无法及时赶回来。”
  李昂冲到床边。“天啊,温特,现在离她预产期还早。”他忧心忡忡地说。
  “她肚子里的孩子显然不这么想。”温特回答。
  “你看不出来她痛得要命吗?”他嚷道。“赶快想方法呀!”
  “我已经竭尽所能了。”温特生气地吼回去。蕾蒂另一声阵痛的尖叫引起他的注意。他使出全力压住她。侯爵夫人并非娇小的女性,她长得高头大马,怀孕使她更加壮硕。她拼命反抗医生对她肩膀的压制。
  “她神志不清了,李昂。帮我把她的手绑在床柱上。”温特命令。
  “不要。”李昂骇然大喊。“我会按住她的。你只管赶快接生,温特。她忍受不下去了。天啊,她这样多久了?”
  “超过十二个小时了。”温特坦承。“产婆两、三个小时前叫人来找我。她发现胎位不正时惊慌失措地跑掉了,我们现在只能等待和祈祷胎儿会转到正确的位置。”
  李昂点头,握住妻子的手。“我回来了,蕾蒂。再忍耐一会儿,亲爱的。马上就结束了。”
  蕾蒂听到熟悉的声音时转过头来,她的目光呆滞无神。当她闭上眼睛时,李昂以为她睡着了,于是转向温特轻声问:“蕾蒂生得这么辛苦,是因为孩子早了将近两个月吗?”
  温特不回答,背过身去在脸盆里拧了另一块湿毛巾。他的动作寒着怒气,但把湿毛巾放在侯爵夫人额头上时却很轻柔。“如果她发起烧来就糟糕了。”他嘀咕道。
  蕾蒂突然睁开眼睛瞪着温特男爵。“詹姆?是你吗?詹姆,救我。你的孩子快把我撕裂了,这是上帝在惩罚我们的罪孽,对不对,詹姆?必要时杀了这个小杂种,但帮我摆脱这种折磨。李昂永远不会知道的。求求你,詹姆,救救我。”
  歇斯底里的呜咽结束了她的不打自招。
  “她不知道她在说什么。”温特在恢复镇定时,脱口而出。他擦掉蕾蒂唇上的血。“你的妻子痛得神志不清了,李昂。别把她的胡言乱语放在心上。”
  温特朝侯爵瞄一眼。看到李昂的表情时,温特知道自己并没有说服他。纸终究是包不住火的。
  温特清清喉咙说:“李昂,离开这个房间。我在这里有工作要做。去书房等。事情结束时,我会去找你。”
  侯爵继续瞪着他的妻子,等他抬起视线对医生点头时,他的眼神道尽他的痛苦。他缓缓地摇了摇头,仿佛在无声地否认刚才听到的话,然后唐突地离开房间。
  妻子要求情夫配备的叫喊声跟着他出房间。
  三个小时后,事情结束。温特在书房找到李昂。“我尽了最大的努力,但还是保不住母亲和胎儿中的任何一个,李昂。”
  男爵等了几分钟再度开口。“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说的话,李昂?”
  “孩子早了两个月?”李昂问。
  温特灭眼立刻答复。李昂不带任何感情的平淡语气令他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反应,最后他决定据实以告。“不,孩子已经足月。你被欺骗得够久了。我不打算使他们的罪过再添一项。”
  温特跌坐进最近的一张椅子里。他看着李昂平静地替他倒了一杯酒,然后伸手接下酒杯。“我一直把你当儿子看,李昂。只要能帮你度过这场悲剧,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你把真相告诉了我,这样就够了。”李昂回答。温特注视着李昂举起酒杯,一口饮尽杯中的烈酒。
  “你自己要多保重,李昂。我知道你深爱蕾蒂。”
  李昂摇头。“我会复原的。”他说。“我向来如此,对不对,温特?”
  “对。”温特疲惫地叹息回答。“兄弟会的课程无疑使你有了万全的准备,能够应付任何突发的状况。”
  “有件事我想请你帮忙。”李昂说,伸手去拿笔和墨水瓶。
  几分钟过去,李昂一直埋首在纸上振笔疾书。温特难耐沉默,终于开口。“无论你要我做什么事,我都会做到。”
  李昂写完短信,把信纸对摺两次后交给医生。
  “把这封信交给詹姆,温特。告诉我哥哥,他的情妇死了。”
第二章
  日记 一七九五年八月一日
  莉娜,你的父亲长得非常英俊。他原本可以选英国的任何女子当他的妻子,但他挑中了我。我!我不敢相信我的好运。在社交界眼中,我只能算是稍具姿色而已,而且生性腼腆又不谙世故,跟你的父亲完全相反。他非常圆滑世故,极有教养,待人亲切。大家都认为他是最棒的男人。
  但那一切都是骗人的。
  一八一四年英国轮敦
  今夜将会十分难捱。
  李昂侯爵长叹一声,靠在卡森爵士家客厅的壁炉架上。他不是故作轻松,而是迫于无奈才采取这个姿势。借着改变重心,李昂才能减轻退部的疼痛。他的退伤仍不时困扰着他,从膝盖传来的阵阵剧痛使他的心情更加恶劣。
  李昂是迫于无奈才参加这个宴会,为图耳根清静才尽责地伴护妹妹黛安赴宴。不用说,他对他的处境感到很不开心。他心想,他应该设法摆出和气的表情,但就是做不到。疼痛使他顾不了别人是否注意到他的愠怒及烦躁。他决定摆出最近经常挂在他脸上的表情,也就是板着面孔、皱紧眉头,然后交抱双臂以示无奈。
  站在他旁边的是他的好友隆恩伯爵,他们在念牛津大学时就是一起胡闹的死党。他们两个长得都很英俊。隆恩身高六尺,头发乌黑,皮肤白皙,体型瘦长,对穿着极为讲究,碧绿的眼眸和迷人的笑容使年轻淑女们很容易就忽略他弯曲的鼻梁。
  隆恩无疑是个花花公子。母亲们担忧他的名声,父亲们担心他的企图;而不谙世故的女儿们则不顾父母的警告,肆无忌惮地争夺他的注意力。隆恩对女人的吸引力就像蜂蜜对饥饿的熊。他是个令女人难以抗拒的无赖。
  但是李昂却能够使那些心意坚决的淑女尖叫寻求掩护。李昂侯爵单凭一个冰冷的瞪眼就能使房间里的女人跑光是不容争辩的事实。
  李昂比隆恩高了足足三寸。由于他的胸部、肩膀和大退都肌肉发达,所以看起来比实际还要高大。但是他魁梧的身材还不足以吓阻那些胆子较大、想钓金龟婿的淑女。他的容貌也不足以使她们打退堂鼓。李昂有一头黑色的髻发,长度超过流行和社交界喜欢的标准。他的五官轮廓类似卡森家的古罗马士兵雕像。他的颧骨、鼻子和嘴唇都极具习称高雅的古典气息。
  但是李昂的相貌中只有黑发给人温暖柔软的感觉,他的褐眸反映出愤世嫉俗的冷漠。幻灭使他脸上经常是一副浓眉深锁的表情。从左额到右眉的那道锯齿状细疤给他一种海盗般的表情。
  因此爱说长道短的人说隆恩是浪荡子,而李昂是海盗,但当然不曾当和他们两个的面说。那些长舌妇不知道她们的侮辱会令他们两个多么高兴。
  一个仆人走近侯爵说:“爵爷,你要的白兰地来了。”
  李昂拿起托盘上的酒杯,把其中一杯递给隆恩,然后令仆人意外地向他道谢。仆人鞠躬转身走开。
  李昂一口饮尽杯中烈酒。
  “你是退痛,还是有意要喝醉?”隆恩关心地微蹙眉头。
  “我从不醉酒。退伤正在痊愈之中。”李昂耸耸肩,迂回答复他的朋友。
  “这次算你走运,李昂。”隆恩说。“你至少有六个月不用出任务。如果理察能随心所欲,他会明天就叫你回去冒险犯难。我真的认为你的船被毁是因祸得福。在另一艘船造好前,你等于是哪儿也去不了。”
  “你不喜欢理察,对不对,隆恩?”李昂问。
  “他不该派你出上次那个任务。”
  “理察向来把政府公事置于个人利害关系之上。”
  “应该说是我们的个人利害关系吧!”隆恩说。“你真的应该跟我一起退出。要不是你对组织那么重要——”
  “我辞职不干了,隆恩。”隆恩无法掩饰他的惊讶。李昂知道他应该等更恰当的时机再告诉隆恩这个消息,因为隆恩很可能会叫嚷起来。“别那么吃惊,隆恩。你劝我辞职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了。”
  隆恩摇头。“我劝你是因为我是你的朋友,而且可能是唯一在乎你死活的人。你的特殊才能使你服役的时间比一般人久。实不相瞒,我就没那个能耐忍受。你说的是真的吗?你真的辞职不干了吗?你告诉理察了没有?”他压低声音说,密切注视着李昂。
  “有,理察知道。他不太高兴。”
  “他非习惯不可。”隆恩嘟喽着说,他举起酒杯。“敬你,李昂,祝你长命百岁,祝你早日找到幸福和平静。”
  李昂的酒杯已空,所以他没有接受隆恩的祝酒。反正他也不相信好友的希望能够实现。幸福有可能,但平静……往事不会让李昂找到平静的。平静跟爱情一样都不可能达成的目标。李昂很认命。他做的是他认为该做的事,内心并无愧疚。只有在午夜梦回,独自一人时,那些来自过去的面孔才会回来纠缠他。不,他永远不会找到心灵的平静。那些梦魇不会放过他。
  “你又来了。”隆恩轻推李昂的手臂引起他的注意。
  “我又怎么了?”
  “横眉竖眼地赶走房间里的淑女。”
  “很高兴知道我还有这个本领。”李昂懒洋洋地说。
  隆恩摇头。“你打算眉头皱一整晚吗?”
  “说不定。”
  “你的意兴阑珊太不象话了。我的心情好极了。新的一季总是令我爇血沸腾。你妹妹一定也很兴奋。天啊,真不敢相信黄毛丫头终于长大了。”
  “黛安是很兴奋。”李昂说。“她已经到了可以结婚的年纪了。”
  “她还是跟以前一样……天真率真吗?我已经有一年没看到她了。”
  隆恩对黛安言行的寒蓄形容使李昂感到好笑。“如果你想问我的是,她是不是仍然跟以前一样莽撞,那么答案是没错,她还是老样子。”
  隆恩点点头,往四下瞧了瞧,然后叹了口气。“想想看,有一大堆新出炉的美女等着人品尝。说实话,我还以为她们的妈妈们会叫她们乖乖待在家里,因为杰克那帮强盗仍在四处抢劫。”
  “听说那帮强盗上星期抢劫了魏林汉。”李昂说。
  “引起不小的蚤动。”隆恩咧嘴而笑。“魏夫人发誓在她的翡翠失而复得前不离开她的房间一步。我觉得她的反应很奇怪,因为她丈夫在牌桌上的作弊行为与强盗没有两样。”
  “听说杰克只抢劫了魏林汉而没有动他的客人。”
  隆恩点头。“杰克显然在赶时间。”
  “在我看来,他恨不得被人逮到。”
  “我不同意。”隆恩回答。“到目前为止,他抢的都是我认为需要好好教训的人。老实说,我还满欣赏那家伙的。”
  李昂蜚夷所思地看他一眼。隆恩急忙改变话题。“如果你肯露点笑容,淑女们就会靠近。到时你说不定会开始觉得好玩。”
  “我认为你终于疯了。你怎么能够假装喜欢这种闹剧?”
  “认为你头脑不正常的人大有人在,李昂。你与社交界隔绝太久了。”
  “我看你参加了太多次社交季,连脑筋都糊涂了。”
  “胡说八道。我的脑筋早在多年前我们一起在学校里喝劣质琴酒时就糊涂了。但我真的乐在其中。你也会的,只要你记得这一切只不过是一场游戏。”
  “我不玩游戏,”李昂说。“而且我认为用战争两个字来形容这种景象比较贴切。”
  隆恩大笑,笑声足以引来好奇的目光。“那么我们是在跟淑女们打仗喽?”
  “是的。”
  “她们的目的何在?征服我们是希望得到什么?”
  “当然是婚姻。”
  “啊,”隆恩拖长着声音说。“我猜她们是以身体为武器。她们的战略是想使我们被欲望冲昏了头而对她们有求必应,对不对?”
  “她们只有身体可给。”
  “天啊,你跟大家说的一样愤世嫉俗。我担心你的态度会传染给我。”隆恩打个哆嗦,但他的笑容使效果打了折扣。
  “你看起来不太担心。”李昂挖苦道。
  “这些淑女要的只是婚姻,而不是我们的命。”隆恩说。“没有人强迫你玩游戏。我只是个无足轻重的伯爵,你却是个显赫的侯爵。如果香火必须延续,你当然必须再婚。”
  “你很清楚我无意再婚。”李昂的声音变得跟他依靠的大理石壁炉架一样冷硬。“换个话题,隆恩。提到婚姻,我的优默感就消失无踪。”
  “你根本没有优默感。”隆恩揶揄道。
  李昂被他的话逗得咧嘴而笑。隆恩正要列举李昂其他的缺点时,一个相当迷人的红发女子正好引起他的注意。他仔细打量着那个红发美女,直到发现李昂的妹妹朝他们走来。
  “别再皱眉头了,李昂。”隆恩说。“黛安过来了。天哪!她刚刚用手肘撞了席宁罕伯爵夫人一下。”
  李昂长叹一声,然后挤出笑容。
  黛安在她哥哥面前嘎然止步,褐眸因兴奋而发亮。“哦,李昂,真高兴看到你在微笑。我猜你玩得很愉快。”
  她不等哥哥回答就转向隆恩行了个屈膝礼。“很高兴再见到你。”她听起来有点上气不接下气。
  隆恩点头回礼。
  “我今晚能说服李昂来是不是很了不起?他不太喜欢参加宴会,隆恩。”
  “真的吗?”隆恩不敢置信的表情逼真得使李昂忍不住大笑。
  “别逗她了,隆恩。”李昂说。“黛安,你玩得愉快吗?”
  “很愉快。”黛安回答。“妈妈会很高兴的。希望我们回家时她还醒着,好让我能告诉她今晚的宴会情形。我刚刚得知莉娜公主也会来。我承认我很想认识她。我听说了不少跟她有关的津彩故事。
  “谁是莉娜公主?”李昂问。
  “你离群索居太久了,李昂,否则你一定会听说过她。”隆恩说。“虽然我还没有见过她本人,但听说她长得美若天仙,而且充满神秘气息。她的父亲以前是奥地利边界附近某个小公国的统治者,他在一次政变革命中被推翻。莉娜小姐的足迹遍及世界各地。卢明一见到她就被她迷住了;他是首先叫她公主的人。她对那个称号不置可否。”
  “她的母亲呢?”黛安好奇地问。
  “悲剧一椿。”隆恩回答。“听说她母亲津神异常——”
  “你说津神异常是什么意思?”黛安打岔问。
  “疯疯癫癫。”隆恩解释。“她在得知怀孕时离家出走,不知去向。直到直到三个月,大家都以为她和她的孩子早就死了。”
  “那么莉娜公主的父亲呢?”黛安问,她似乎被莉娜公主的身世传闻迷住了。
  “妻子失踪后不久他就离开了英国,从此销声匿迹,现在可能已经死了。”隆恩耸耸肩回答。
  “哦,可怜的公主。”黛安低声说。“她在这世上举目无亲了吗?”
  “天哪,黛安,你根本不认识那个女人却一副要为她掉眼泪的模样。”李昂说。
  “那是因为她的身世好可怜。”黛安为自己辩解。她转向隆恩说:“我记得詹姆死的时候我们大家有多么伤心,妈妈到现在都还没有复原。她仍然躲在房间里装病,其实是悲伤使她足不出户。”
  隆恩看了表情冷漠的李昂一眼,急忙改变话题。“对,我们都想念詹姆。”他撒谎道。“我也很想认识莉娜公主,黛安。没有人能挖出她的背景资料,她的过去就像一个待解的谜,对不对?”
  隆恩朝黛安眨眨眼,她的脸立刻红了起来。李昂的妹妹仍然十分纯真。这会儿真正地好好看过她后,他发现她也相当标致。自从上次见面以来,黛安变得丰腴许多。这个发现令隆恩莫名其妙地感到恼怒。“小丫头,你今晚很漂亮。”他脱口而出,随即为自己的粗暴语气皱眉。
  黛安似乎没有注意到,她微笑行礼。“谢谢你的赞美,隆恩。”
  隆恩对李昂皱眉。“她的衣领开得太低。你怎么能让她在大庭广众下穿成这样?你最好盯牢她。”
  “我只要盯牢你,黛安就会很安全。”李昂回答。
  “无论如何,我还是以为……”隆恩突然住口,因为他正好瞥向大厅入口。他低声吹个口哨,黛安立刻转头看是什么事使隆恩有此反应。
  “莉娜公主。”黛安敬畏地低语。
  李昂是最后一个抬头望向大厅入口的人。看到站在房间另一头的那个倩影时,斜倚在壁炉架上的他突然站直,身体本能地采取战斗姿势,全很肌肉绷紧备战。
  他迟迟无法恢复自制。他发现他的双手在身侧握成拳头,双退分开成应战姿。他强迫自己放松。突兀的动作使他的膝盖又痛了起来。此时此刻,无论是疼痛的膝盖或如雷的心跳,他都无能为力。
  更惨的是,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视线好象就是不肯离开公主。
  她真的是美若天仙。她从头到脚都穿着银白色。那种属于天使的色彩使她浅金色的头发更加耀眼。
  她无疑是他见过中最美的女子。她的肌肤看来晶莹剔透、毫无瑕疵。即使隔着一大段距离,李昂仍然能看出她的研究是最惊人的天蓝色。
  莉娜公主没有微笑也没有蹙眉,她的表情是略带好奇的淡漠。那个女子显然很清楚自身的魅力,李昂心想,希望他的愤世嫉俗能使他免于心脏病发作。他并不高兴他的身体持续对她产生反应。
  “卢明说的没错,”隆恩说。“那个女子确实很迷人。”
  “哦,我好希望能认识她。”黛安低声说。“你看,每个人都被她迷住了,隆恩。你认为公主愿不愿意跟我认识?”
  “莉娜公主不敢不理你,黛安。你好象忘了你的哥哥是谁。”
  黛安怯怯地朝隆恩点个头。
  “抬头挺胸,丫头,别再绞手了。”隆恩说。“我们会找人帮我们介绍。”
  隆恩知道黛安没有听见他的最后一句话,因为她已经提起裙子走向入口。他正要去追她时,李昂抓住他的手臂阻止他。“现在该怎么办?”隆恩问。
  “静观其变。”李昂说,语气中夹杂着愠怒。
  “你的妹妹太莽撞了。”隆恩摇头嘟嚷。“她忘了淑女的教养——”
  “也该让黛安受点教训了。”
  “希望她不会感到太难堪。”
  李昂没应声,继续凝视着美丽的公主。一对年长的夫妻朝莉娜公主接近,黛安冲到他们面前一寸处紧急煞车。
  黛安差点把莉娜撞倒。隆恩长声声吟。那对老夫妇在被黛安无礼地挡住去路时,毫不掩饰他们的不悦。他们转开身,尴尬地互看一眼。
  “天哪!黛安刚刚插队到戴凡武公爵夫妇前面了。”隆恩说。
  李昂很气他的妹妹。他正要过去使她不致进一步自取其辱时,莉娜公主出面替黛安解了围。她给李昂的妹妹一个看似诚挚的微笑,然后握住黛安的双手跟她说话。李昂认为莉娜公主是故意给所有旁观者她跟黛安是好朋友的印象。
  他看到莉娜示意黛安站到她身旁一起问候戴凡武公爵夫妇。公主还把黛安包括进简短的交谈中,有效地掩饰了黛安犯下的错误。
  隆恩松了口气。“真想不到。她仍然握着黛安的手。这一招高明,我猜她是在防止黛安意外地一拳挥中她。”
  李昂把肩膀靠回壁炉架上。“黛安说话时确实喜欢比手划脚。”他微笑着承认。
  “公主有颗善良的心。老实说,我想我坠入情网了。”
  “你没有一刻不在坠入情网。”李昂回答。
  他无法消除话声中的恼怒。不知何故,隆恩的玩笑话令他新烦意乱。他不他愿意莉娜公主成为隆恩猎艳名单上的下一个目标。李昂知道他的这个相法很荒唐。他为什么要在乎隆恩追不追求莉娜公主?
  发现自己没有答案时,李昂叹了口气。但是他真的非常在乎。坦承这一点令他的心情更加陰郁。可恶!他没有那个年纪和体力去迷恋年轻貌美的女子。
  莉娜一点也不知道她所引起的蚤动。她耐性地在门口等她的翠霞阿姨结束跟主人的谈话。站在她身旁的年轻女子爇切地滔滔不绝着。但她说话的速度太快,莉娜根本听不懂她在说什么。他假装感兴趣,在看似合适时微笑,在那个名叫黛安的贵族小姐停下来喘气时点头。
  黛安小姐说要去找朋友,莉娜再度独自一人。她转头打量周遭公然盯着她看的男男女女,她的脸上始终挂着娴静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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