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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夏晴深

_40 兰陵笑笑生(当代)
“真觉寺的师傅,娘,佛经我都几乎会看了!”
我脸上的表情一滞,一听到“佛经”二字我的心都会隐隐的抽痛。我不打算再问下去了,可是随生又说:
“可是,几天后那半个月都不能上山了。真觉寺邀请了东庭屹罗和西乾最有名的高僧前来参加三年一度的莲华佛法大会,听说讲论的是莲华经……”
随生一边说着一边打哈欠,我知道他是累了,抚抚他的头说:
“小孩子别多想,好好睡吧。”
佛法大会召开的那一日,一清早就能听到厚重的钟声越过苍碧林木远远传来,余音响彻四方。
一夏晴深 正文 第121章 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下
章节字数:4090 更新时间:09-08-28 21:43
暮春三月底,梅花几已落尽,我坐在梅树下的长椅上正缝着一双婴儿袜子,随生坐在我身旁的小凳上右手托腮似有所想。
“娘,”他伸手放在我突起的微圆的小腹上,“妹妹是不是也像随生一样,没有爹爹……”
我手中的针线一顿,眸中闪过一丝黯然,随即笑笑说:
“不会的,你们都有爹爹,只是无法相聚而已。”随生总是一口咬定我腹中的孩儿一定是女孩,我都拿他没办法,只得随他叫“妹妹”。
“娘,我们为什么要来这个地方住下?”
“因为这里有娘要等的人啊。”
“是爹爹吗?他什么时候会回来?”
我想了想,“可能很快,也可能不会回来。”
“随生,娘给你讲个故事。以前有一条白蛇白素贞精修炼千年,为了报她以前是一条小蛇时一个牧童对她的救命之恩,化为人形到人间寻得许仙,成亲后相亲相爱自以为是人间美眷,可是后来有一和尚法海识破了她是妖精所变,让许仙看见了白素贞的原形,许仙当场吓死。白蛇冒着生命危险盗取灵芝仙草救了他,但他醒来后无法接受这一事实,便随着法海到了金山寺,后来白素贞水淹金山,法海把白素贞压在金山寺不远处的雷峰塔,许仙这时才后悔了,可是他终生不能再见她一面。”
“那后来呢?许仙离开金山寺了吗?”
“法海以为他要离开金山寺,可是他没有,他只是拿着一把扫帚扫着金山寺的落叶,扫累了的时候望一望远处的雷锋塔,他要给自己的娘子扫净落叶,他要守着她,即使永远不能再相见,他也要守着她。有一天,下雨了,许仙一抬头,竟然发现自己头顶上飘着一把油纸伞,那是一把破旧的伞,是白素贞与他在西湖相遇时他给她的那把伞……很多年过去了,许仙已经须发皆白,可是只要是太阳猛烈或是下了雨,那把伞都仍然遮挡在他头上,即使更旧了,更破了,也一如故往……”
随生听得入了神,而我自己的眼眶早已湿润。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随生说,“但是我又不明白,为什么许仙不去砸烂雷峰塔救出他的娘子呢?”
我一怔,想起继尧给我的那一页心经,一种莫名的痛有如藤蔓一般绞缠延伸。若他真是被困于真觉寺,我又何尝不会如白素贞般水淹金山在所不惜?只是无心说了,真觉寺的山门随时为他开着,只要他愿意,他就能回到我身边来。我等了一天又一天,从刚开始浓烈如酒的期待,到如今平静如水的守候,好像已经习惯了这种没有他的日子了……
这一日,我起了床正准备洗漱时,忽然远远地传来一阵急促的钟声,一下下一声声震人心魄,沉重而幽远,我心中稍有诧异,可是也没有太在意,一直到了傍晚宣平匆匆走进来看着我,犹豫了一下,然后说:
“真觉寺的无忧大师圆寂了。”
我很惊讶,同时心里又有些不安,皱皱眉,问宣平:“然后呢?”
“新任住持已经选好,听说明日便进行大典。”
我盯着他,一字一句地说:“你到底想告诉我什么?说重点!”
宣平沉默了几秒,“属下也不清楚,但是万一是王爷……”
杏花一把拉过宣平的袖子,宣平见我脸色发白,连忙收住话音,无声地退了下去。我死死地咬着唇,不让眼中的泪水掉落下来,杏花见我身子颤得厉害,连忙过来扶着我。
不会的,他不会一句话都不说就不要我,和我们的孩子的。
我一直以为自己可以坦然接受那样的结果,可以无怨无悔地在这里日复一日地守着,原来只是因为自己心里的奢望从未熄灭,而现在心底那根弦终于绷得过紧几乎要断了。
灯残黯淡,映出一室的寂静。随生翻了个身,揉揉眼睛,对我说道:
“娘,你为什么还不睡?”
我摇摇头,只看着自己的身影不语。茕茕孑立,形影相吊,大概就是这样的一种情景吧。继尧,你就舍得,让我一生都如此寂寞地过?
走出门时东方既白,我沿着小径一直往梅园走去,昨夜应是下过小雨,脚下腻滑,苔如绿玉。我隐约记得前日看见的一株野山梅上长满了花苞,可现在几乎走到了梅园的尽头了,仍是没有看见一树花开。
心中暗叹可惜时,那诡艳殷红如火的野山梅却猝不及防地投进了我的眼帘。我刚要伸手去摘,忽然听得身后远远的仿佛有个声音在唤我的名字。
“晴儿——”
我的身子僵了僵,嘴角牵出一丝苦笑,定是自己想太多了以致有了幻听。伸手抹去那滑出眼角的泪珠,手一伸便攫住了最灿烂的那一枝。
“晴儿,”那声音到了我身后,只有咫尺之遥,带着些许叹息和些许担忧,有一个人,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唤我的名字。
“是我,我回来了。”他说。
我分不清那话语中带着的是喜悦还是释然,我僵直了身子攥紧了手中的梅枝,背对着他说:
“回来?是为了重逢还是为了告别?”
“晴儿,你看着我。”他走上来,从身后轻轻地抱着我想要转过我的身子,那熟悉的怀抱和淡淡的木叶气息几乎让人无法拒绝。我身子颤抖哽咽着推开他的手,“不要,我不要看你!”
他的手臂却把我锁得更紧了,我的眼泪纷纷下坠,“你不要我了,还回来做什么?你怎么能这样残忍?”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要你了?!”他语气急促,一用力便把我的整个身子扳了过来,我一想到那页佛经,胸口忽然一窒,身子发软,想要睁大眼睛看他一眼,一裘白衣,墨发三千,还想看仔细的时候无边的黑暗却已随着他的墨黑长发席天幕地而来。
一个月后
我看着满桌子的菜肴,瞪大了眼睛问眼前好整以暇的人:
“你不要告诉我,这些菜就我们两个人吃?!”
梅继尧摇摇头,“当然不是,怎么能两个人吃?”他夹了一块鸡翅放在我碗中,“夫人,这都是给你一个人吃的。”
“我已经养得很好了!”我捏了捏自己的脸,标准的孕妇脸,我心里都开始有忧郁症了。
“你养得好那天就不会晕倒了。”他慢条斯理地说。
我气结,我说了多少次那天是因为以为他要做真觉寺住持而一夜不寐第二天惊怒攻心所以才会晕倒的,可他还是坚持说我气血失调营养不足而硬是把我带回了扶风书院。回书院的那天倒是差点把我爹娘惊吓到了,我这不孝女总是上演生生死死的戏码来折磨他们,但是一见多了一个孙子和一个仍未出生的未来孙子,两个老人家忽然觉得生活一下子丰富多彩起来了,竟像年轻了几岁。
“若不是你给我一张不知所谓的佛经,我犯得着伤心了这么久?梅继尧,以后女儿胎教不好性格内向的话都是你害的!”我放下筷子恨恨地说。
“是谁说自己天性聪颖的?我那张佛经是用小楷抄正的,可是当中有几个字用的是行书,‘故心无远离’,你这笨丫头,竟然没看清楚就撕了,这怪谁?!”
当初继尧被无心大师带回真觉寺后,那冗长的梦魇终于在佛法梵音中褪去。他醒来之后,无忧大师向他道明了一切前因后果,并约定他要在寺中研修佛法为期半年,半年后随意去留,但是在这半年中不得离开真觉寺半步。
无忧大师每日与他讲论经法,他也在禅房中足不出户阅遍了佛经。莲华佛法大会如期而行,在会中他也聆听了佛法高深的大师讲道,法会结束后,无忧问他:
“居士这半年可有了悟?前世今生之事皆为虚妄,情爱生怨生恨生妒生世上诸般丑恶,如花开亦如花谢,终归于寂灭。居士以为然否?”
继尧微微一笑,说:
“大师可曾听过花开的声音?山川雨露,天地灵气孕育生命,只待那冥冥不可预知的机缘一到,可能是因为遇到什么人,也可能是因为什么事,顷刻花开,再也无法逆转。每个人都知道那花会谢,但是却有些人记得住那花开的声音,生生世世,哪怕坠入轮回,饮过忘川水,喝过孟婆汤,仍是不忘。因为那声音,已经被刻进了骨血。大师会笑继尧太过于执着,但是修佛之路何其漫长,谁又能说执着生生世世的情爱就不是一种锻造和历练呢?佛在何处?仅是在一本经书一声梵音之间吗?继尧驽钝,继尧以为,佛,只在一念之间。”
无忧笑而不语。
“继尧上山半年,心中戾气已被大师的精深佛法洗涤殆尽,继尧从此当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因一己之欲而涂炭生灵。‘他人之心,予忖度之’,因为爱一己,进而顾念他人,大师请放心,继尧再非昨日那个恣意妄为的宣阳王。”
无忧当天夜里便圆寂了,他的遗言里,由无心接替住持之位……
“你教随生练武了?”我想起六岁的随生能把孙子俊一把推在地上,这肯定是梅继尧的功劳。
“这有什么不好?他本来就是练武的好材料。不过,”他的眼神有些幽远,“那天,他折了我打入墙上的草编蜻蜓,我真是有些介意。直到,他告诉我,他姓夏,叫夏随生,不知怎的,我竟然被这个名字打动了……”他牵着我的手在后山散步,说话的声音酽酽的有如醇酒,我心一动,问他:
“你当时就知道了么?”
“本来无所觉,但是,你总是做一些扰人清修的事情,”他轻笑起来,“每天让随生带莲子红豆汤上山,那阵子,我都吃得有些怕了。”
他顿住脚步,在石崖壁上摘下一朵淡黄的山花插在我素淡无华的发鬓上,说:
“连子相思,相思连子,晴儿,你以为我真是忘得了吗?”
我握住薄袖下他的手指,一寸寸地握紧,夜色中淡月朦胧,风来有致,我的眼瞳中清澈地映着他的明眸,那里,只有我,一个叫夏晴深的平凡女子。
我想起了一首诗:
不要因为也许会改变,就不肯说那句美丽的誓言,不要因为也许会分离,就不敢求一次倾心的相遇。
下一辈子,我们还会在一起吗?我不知道,唯一可以肯定的就是,我们都有一颗执着的心,和相爱的勇气。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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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一直以来支持这文的各位朋友,这个雷电交加的夜晚,我终于结文了,寂寞地撑了这么久,幸亏有你们,不断的支持,让我在惫懒的时候还能振作精神,无言感激。我会休息半个月,然后再决定其他的事情,番外是会写的,只是慢一点。
亲们,希望你们喜欢这个结局!!当然了,^_^,更欢迎长评,多多益善!!
一夏晴深 番外 番外:梅继尧(一)
章节字数:2969 更新时间:09-08-28 21:34
她走了,就这样硬生生地在我的眼皮底下逃走了。
我看着那一纸退婚书哭笑不得,师娘担心得哭了,一边埋怨老师。老师却说女儿长大了,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怨不得人。
老师还说,继尧,你不要难过,我的女儿没有那个福气,你不要再把她放在心上了。
难过?我不难过,只是痛。在山崖上看着她就那样掉下去了,我就知道,不论生死,她从今以后都会怨我。只是,在她冷冰冰的眼神中,那句“不必了,我还死不了”着实如一把利刃刺中了我的心,居然是那么的痛。
她如何会知道,要不是阿松赶到拉住我,我早已奋身跳了下去。
我不愿解释,如她知我,不必解释,如不知,解释更无必要。
她三岁时,很喜欢看走马灯,一看见上面的图案在动,就会咯咯地笑,眼角眉梢因愉悦而美丽不已。每次抱她,她都会用黑白分明的眸子一动不动地盯着我,仿佛要把我的样子刻进去一样,也许是被这样的眼神所惑,只要我一有时间我就会跑到风荷院,看看她,抱抱她。
有一天,我拿到老师发还的课业,那是我的一篇咏月赋。打开一看,上面的朱批竟写着这么一句:
千江有水千江月,万里无云万里天。
我心内震撼之至,这朱批的颜色迥异于以前的深红色,细细一闻居然有淡淡的兰花气息,是胭脂!小心翼翼地询问老师时,老师头痛地抚额说这是晴儿的涂鸦之作。
我简直不敢相信,一个三岁的小孩,就算会写字也断然写不出这样有意蕴的句子。不过,很快我又发现她的聪明是要付出代价的,她一直不会开口说话,我深为惋惜,心内却对她多了一丝怜爱。
她五岁那年的上元节,我带她下山看走马灯。可是一到市集我就发现被人盯上了。大哥的人终于找到豫南城来了,我不惧死,但是我不能连累晴儿,我匆匆把她放到一户人家的门口,做好了标记就马上离开。她看着我走,眼里开始有了泪光,然后是哭声……黑衣人追着我一直到了青林山脚,我身上已有多处剑伤,我以为就要命丧于此,恰恰在那时书院的刑非先生出现救了我。
老师把晴儿带回来时,她哭得红肿的眼睛看着我好像在等我解释,可是我一句话都不能说。自此以后,她看我都是冷冷的神色,不再有半点温情。
我默默地承受着她的冷漠。后来,她终于会说话了,她的声音清脆悦耳,就像山间流泉飞泻泠泠作响,不管她叫我“师兄”或是直呼其名“梅继尧”我心里都一样喜欢。她或是调侃或是讽刺或是揶揄的语调,半是天真半是娇憨的神情我都没有遗漏一一地记起来藏起来,深得没有人发现,甚至连自己也觉得不过是因为山中的生活清苦孤寂,无人相伴才会如此上心。
她长大了,出落得水灵灵的,远远一看就像风中轻拽着的将开未开的莲,笑起来时眼波晶莹明澈如荷叶上滚动的莹润露珠。那一天看见她躺在树下石凳上小寐,绿罗裙,杏白单衫外罩浅绿薄纱小袖短衣,莹白如玉的天足外露,一头长发如黑瀑般散乱下垂。不事修饰,不施脂粉,眉眼如烟柳叶长……我轻敲一扇子把她弄醒,她起来嗔怨地看着我,我的心忽而就有些酸酸甜甜的感觉,好像被什么什么闯了进来,有些喜悦,更有些心慌。
她爱玩爱闹,脑子里总有着千奇百怪的想法层出不穷。
我有意无意的迁就她,纵容她,包庇她,可是她还是逃不过夫子的惩罚,她总是常常被罚留在阅经堂读书。那一天站在门口看见她对安乔静乔讲《诗经》中“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瑶”时,我的心里忽然一动,忍不住走上前去看清楚她满是自信憧憬的神色。当她站不稳跌入我怀中时我竟感到莫名的快乐,纵然她懊恼的要我放开她,纵然她宁愿饿着肚子也不要跟我去吃饭,我还是心满意足地走了。
真正让我的心乱是行云的出现。
不知道那小妮子为什么会对沉默寡言冷如冰山的行云如此感兴趣,她为他做了许多事,许多连她自己也觉得过分的事。我不喜欢行云不仅仅因为她的缘故,更多的是不喜欢他身上的杀气。这个人是有来历的,可是很聪明,我试过他几回什么也试不出来。我只好提醒她不要一头撞上去,谁料她竟然告诉我她对我的来历一直存疑。
那么聪明的一个女子啊,我心里不知是苦是甜,她在注意我,然而又在排斥我。她的生辰她竟然去采莲藕,只是为了一碗藕羹!我赶到风荷院时她已经在船上了,远远看见她立在船头,荷露沾裳,敛裾浅笑,口中还轻唱着那首《采莲曲》,我已急得大骂王丛王德他们,怎能让一个不懂水性的人到湖中心采莲!这边说着那边她已经跌入湖中,我正要去救的时候忽然发觉有人从暗处出现,犹豫的一瞬行云的身影已经掠向湖心。
他终是忍不住出手救了她,而我也终于见识到他那卓绝的轻功,我和他之间,终究是他沉不住气先暴露了身手,在这场暗战中是我赢了吗?可是看见她望着他喜悦而亲近的眼神,我却茫茫然而若有所失了。
于是第二天一早让阿松买了莲藕,让厨房做了藕羹送到风荷院。她掀开帘子走出来时我居然有种惊艳的感觉,一身墨绿襦裙,发辫下长发飘垂,眼眸晶莹灵动,嘴角微翘,一副似怒还嗔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从心眼里疼惜怜爱她。
她在生气,气我的藕羹嘲讽了她,还是气我昨天没有救她?早饭都没吃就跑去上学了,我让阿松送她最喜欢吃的早点给她,还有我惯常喝的山泉绿茶,谁知道她一高兴起来就给了阿松满满的一个拥抱。
晚上下山看庙会,王丛王德他们让我在大柳树下等她,她娉娉婷婷地向我小步走来,衣裙迎风摇摆纤弱不已,一不小心跌入我怀中拂过一阵若有若无的荷香惹来一阵心怀激荡。她惊讶不已地看着我,接着便推开我,我虽早已料到这般反应,可见到她向行云奔去时心里还是难免失落。
城里热闹不已,我的心一无例外地冷落孤清,许多年来习惯了一个人,每逢看见这种情景都会让我想起我五岁时母亲过的那个最热闹的也是最后一次的生辰,灯影幢幢,客人的笑容在夜色下明灭不定……我看向那衣衫袅娜的身影,也许那是我眼里的最后一抹暖意,这么多年,我的冷绝狠戾,总是藏得很好。
想为她赢一盏走马灯,顺着她的视线,看到那怀抱琵琶的昭君顾影自怜,身边的静乔妹妹却先开口了。她总是这样,在我面前什么都不愿意开口,从来不肯放下身段,总是那样的高姿态,仿佛不屑于与别人争抢。她的语出讽刺让我暗恼,于是施以小惩大戒,岂料她却趁机挣脱我的手,消失在涌动的人潮之中……
行云看着我冷冷地说:
“早知道你连她都看不住,我一定不会走开。”
我铁青着一张脸反驳他:“如果不是因为我,你会如此在乎她?”
“也许吧,可也许我是在自欺欺人。”他说,“除了她你总还会有其他弱点。找不回她,我今夜就动手杀了你。”
“为什么不早动手?你以为你真能杀了我?”
行云沉吟不语,我轻描淡写地说:
“和主顾还没谈妥条件?还是翻遍了我房间没找到要找的那样东西所以还不能杀我?”
“难道不可以是和你惺惺相惜,不忍痛下杀手?”行云说,“不过,不论如何,灭掉一个将来有可能碰上的强劲对手,绝不徒劳。”
“那就不要找她下手,要杀我随时奉陪。”我挥挥衣袖,走进黑茫茫的夜色。心急如焚地走了几条街,终于在灯火正盛的街角看见了她茕茕孑立的样子,我又是气恼又是担心,一把拉住她就走。
行云想杀我,可是,我知道,他不会伤她性命,只会伤她的心。
一夏晴深 番外 番外:梅继尧(二)
章节字数:2762 更新时间:09-08-28 21:34
每年的中秋她都是一个人在书院孤零零地过,她总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可是我知道她的心里是孤清的,因为我也一样,每年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她的心跟我的心特别的贴近。骗她喝下我喝过的半杯酒,半是为了捉弄她,半是要弄清楚一件事。果然,行云的表情没有什么特别变化。只是,行云的脸色从拿到那个灯谜开始就很难看,无花果?恐怕另有深意吧。
今年我特意买了许多焰火,无他,只是想让她笑一笑,那是比烟花更美更灿烂的笑容,是月神给我的最美丽的风景。
行云很快就离去了而她还浑然不知,醉醺醺地拉住我把我当成了他,她的身子软软地靠在我身上,她不知道自己那薄醺的气息酡红的脸半眯的眼尽是诱人的美丽。我不想自己陷入那种狂热的意乱情迷中,我一直把自己的情绪控制得很好,掩饰得很好,也许这是一种生存的本能吧。
然而,当她迷糊中旧事重提时,我的心还是骤不可防地抽痛起来。那件事就让她一直记到如今么,就算对她再好用心再良苦那件事也不能成为画上句点的过往吗?
秋去冬来,雪下得正盛。雪停时,经过风荷院,就看见他们在打雪仗。
她的那只手啊,被冻得红通通的,还要抓起一把雪搓成雪球。我终究是忍不住过去制止了她,行云抓过她的手小心翼翼地呵着气,亲昵宠溺,我的脸色想必比那雪还要白。我告诉自己,不能动怒,不可动心,骂了她一句“笨丫头”就走了。
练功时被她意外撞见,我一口气提不起来,就落水了。在水下潜游时听到她担心地大声呼唤我,心内一喜,潜游至她身边破水而出,不料水花溅了她一身,浑身湿透的她玲珑的身段暴露无遗,我的呼吸在那一瞬竟然不由自主地困难起来,转过脸不看她不是出于该死的礼节,而是想掩饰自己的面红心跳。她狼狈地转身就走,却不知被什么绊了一脚跌倒在水中,,我心疼地抱起她,清澈的水珠打湿了她莹白透红的脸,我竟然有些迷乱,不知该如何是好。阿松寻她的声音传来,她惊慌地指着黄杨树林,我身形一拔便抱着她飞身进了树林。
她冷静地叫我离开时,我就知道一定有事。果然,我佯装离开后她就开始哭了,我一把扯下那件挂在书上的袍子,她愕然地看着我看着我,一脸泪痕。看见她面前的襦裙,我才知道她是来癸水了,以前在书上曾经看到过。不管会不会晦气,不管会不会有违礼节,抛下她的事情我这辈子绝不会做第二次。一把抱起她走出树林向风荷院方向飞奔而去,我知道行云隐在黄杨树林边看着我抱着衣衫不整的她疾走如风。误会?那就让他误会好了,既然他早察觉我的心事我又何须掩饰隐藏?
回到风荷院还是忍不住出言相欺,要她以后对我好点,看到我的衣服上有点点斑红,她又羞又气差点就要哭了。我心里叹口气,不就是男女授受不亲吗?可是,结成“亲”了就可无妨了吧……
我忽然为自己的这一想法心跳不已,我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如此笃定地想要和这个从不隐藏自己的情绪,从不懂修饰自己,从不用心计计算别人,没有半点闺秀的规行矩步,更不喜约束自己和被人约束的丫头有了共度一生的想法的?
扶风书院,世外桃源,真能成为梅继尧最终归依的世外桃源?
那些铭刻于心的仇恨,我真的能不再执着?
那天清早,夏泓老师对我说,要把她许配给我。
我心内的喜悦无以复加,却又隐隐有些不安。老师又说:
“她性子太野,唯受你约束;你的心太深太暗,唯她可窥一斑。你们两人若各自天空海阔地去了,她必会因自由散漫过度而受累,你必会因心结过重而不能自拔以至沉沦,一个是我的宝贝女儿,一个是我的得意徒弟,我总希望你们幸福平安。扶风书院,虽然简陋偏僻,可也不失为一处自在清静地。”
我心神笃定地看着老师,笑了。老师也笑了,这个待我有如父兄一般的人,原来早知道我心内的躁狂不安,用尽心血倾囊相授,还把如珠如宝的女儿许配与我,我还能说些什么呢?
可是没过几天,就发生了坠崖事件。
把静乔拉上来后我马上飞身扑向她所在的位置,可惜还是晚了一步。我看着她如飞絮般飘下了谷底,那一刻我恨透了自己那该死的自尊。
她落入荷塘时,我在等她喊一声“梅继尧”;
她看中那盏昭君出塞的走马灯时,我在等她说一句“师兄,我想要那盏灯”;
她抓住那块石头苦苦支撑时,我在等她喊一声“师兄,救我”……
我不想俯首贴耳地追随着一女子的身影,我不想失去自尊地爱着一个人,我不想她总是那样高姿态地看着我,用漫不经心的语气把我对她的情意轻描淡写地化去……
这样的我和这样的她,能共月圆花好吗?
于是,在我意料之中的,她逃婚了,留了一纸让我恨得牙痒痒地所谓的退婚书。我先把静乔拉上来了,她到底是介意了吗?她离开以后,静乔妹妹对我比以前更好了,而我,却越来越沉默。
这种沉默,终于在她的噩耗传来的那一天爆发了。
我看着那个包袱,整个人呆住了,手不住地颤抖着。落水了?尸首都无法找到?那个山间的精灵,人间的妖魅,那肆意无邪的笑容永不在我面前出现了吗?
我甚至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喜欢她,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喜欢。
我把自己关在房里三天三夜,不想让别人看见我伤心的样子。从当年我娘死的时候哭过到现在已经整整十二年没有流过一滴泪了,她怎么能够让我为她流泪……
我形容憔悴地把她生前的一些用具物品衣物整理好,做了一个衣冠冢,立了一块碑,以大悲指法逐字刻下:爱妻夏晴深之墓
晴儿,今生你是我的妻而今生已了;来生将是白云苍狗烟水茫茫两不知……你告诉我,下一辈子,我到何处寻你?
三个月后,我派去天都峰的人回来了,带给我意料之中的答复。我正式向夏泓老师告辞,他叹了一声,说:
“从你在晴儿落水的那条河上修了往生桥开始,我就知道你的去意已决。只是继尧,朝堂风云诡谪凶险莫测,一旦踏入其中将再难抽身,只言片语便可杀人如麻……你万事小心……我与你师母下月就到终南山的水月庵去,也许以后不再回来……继尧,你我师徒缘分至此……”
我跪下恭敬地拜了三拜,眼内已有泪光。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晴儿已是我的妻,她的双亲自是我的双亲,继尧自当奉养高堂。待继尧回京安定一切,再来…。。。”
老师一摆手,“有此心意足以,继尧,你回京之后若见到长安宫安乐郡主,告诉她让她好自为之,我和你师娘也许从此终老山林……”
走的那天清空万里,晴好而有说不出的落寞寂寥,我带走了阿松。安乔妹妹问我什么时候回来,我勉强地笑了笑,说:
“也许是明天,也许是明年,也许是永远……”
船头的阿松不说话,只是看着那一江光影迷离的江水眉头锁紧了忧郁,我走过去伸手搭在他的肩上,望着茫茫无边的天际,启程。
一夏晴深 番外 番外:随生
章节字数:3337 更新时间:09-08-28 21:34
漠漠轻寒二月天。
我的娘亲就这样躺在破庙的稻草堆上,无声无息地死去了。我浑身血液凝固,连一滴眼泪都哭不出来,那日她把我推给了那白发男子和现在站在我身边的女子时,大概就想到自己如今的模样吧,她不想我也像她一样在穷困潦倒饥饿贫寒中离开这个世界。
那女子葬了我娘,站在那个新坟前,她想要放下银子就走的时候终于因为怜悯而牵起了我的手,带着我离开了绵远。她让我叫她姐姐,我摇摇头,我说从你带走我的那一刻起,你就是我娘。
她答应了,她看上去也不过是双十年华,长得很美。不浓不艳,清秀淡雅,笑起来时眼神温柔细致,似有春风细雨拂过你的脸面。她不知道,一开始时我总是惴惴不安,不知道什么时候她会丢下我一个人,像我娘一样……
但是到了隐士村,建好了花月草舍,她开始照顾我,教我识字,为我缝补衣服,我的心就渐渐坚定下来,也明白到,她是真心待我的。于是,那一声“娘”,我喊的真心诚意。
腊梅花开的这日,朴实的村民们开始踏进了草月花舍的药庐。
可是不久之后,隐士村的生活开始有些乏味了,村民们来草月花舍来诊症我又帮不上什么忙。娘总是很忙碌,但是她的脸上常带着淡然的笑容,当我提出要跟李二伯夫妇上山送菜时她也没有拒绝,只是叮嘱我一番就是了。
真觉寺的僧人很多,这一天偏偏让我遇上了寺里的大师正为一个六岁的小男孩剃度,那男孩的法号叫觉明,他看见我坐在一方大青石上玩竹蜻蜓时就跑过来跟我聊上了。他还请我吃了他家里人捎给他的杂粮馒头。
回到草舍娘忽然问我有没有在寺中见到什么特别的人,我不明白她的神色如此激动而忧伤,只是摇摇头,看着她脸上惨淡的笑容,我想,定是有什么人什么事让她这般神伤。
这一日,天气晴好。
在真觉寺,我到处找觉明玩,可是他却像凭空消失了一般,找了好几个禅院都见不着人。
不知转到了何处,面前仍然是一间青砖灰瓦苔痕上阶绿意盈染的禅房,我本来想转身就走,但是忽然有一样物事闯入眼帘。定睛细看,那禅房旁边一堵破败的墙上竟然嵌着许多只排列整齐的草编蜻蜓,有些已经变黄,有些却依然青翠。长长的竹篾直入墙体,风一吹,那些个蜻蜓上下晃动,似要振翅欲飞。
我走过去踮起脚尖,刚能摸到最下面的那一只,一用力把竹篾扭断,看着拿在手里的草编蜻蜓,心下窃喜。忽然听到禅房的门吱一声开了,我连忙慌不择路迈开脚步就往前飞跑,一直跑出了山门。
在山门扫着落叶的觉明见了我手中的草编蜻蜓,惊讶地问:
“这不是梅居士的草编蜻蜓?你怎么要得到的?我上次问他要一个他都拒绝了呢!”
我很窘迫,勉强笑了笑,赶紧跟着李二伯夫妇下山了。
第二天,我进了真觉寺后又悄悄地溜到上次的那间禅院,这天天气晴好,连风也不怎么大,墙上的草编蜻蜓依然故我地微微颤着,禅院的门是闭着的。我装了两声鹧鸪叫,发现没有什么动静,于是从树后走出来站在那堵墙前,伸出手去又想要拔下一个蜻蜓。
眼前忽然有细小的东西闪过,还没有碰到蜻蜓的手不知被什么击中猛地一痛,低头一看,竟是一颗小得有如红豆的石子。一个温润的声音不徐不疾地在背后响起:
“原来是你偷拿我的蜻蜓!”
我吓了一跳,做贼心虚地转过身去,想好了一堆可怜的说辞,可是一见到面前的人的时候,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我该怎么形容?眼前的男子一身白衣衣袂飘飘,墨发以一根黑色发带绾在脑后,双手负在身后好整以暇地看着我,那张脸堪比三月桃花风流而不失温文儒雅,一双凤目瞳仁暗褐有如琥珀润泽光芒内敛,更不要说那饱满的额和眉宇间的凛然贵气了。我讷讷地说:
“对不起,是我拿的。”
“还想要吗?”他薄唇微微抿着,问我。
我迟疑地点点头,他手指一弹,手中的一只草编蜻蜓竟然飞向我身边的高大的黄槐树,竹篾应声嵌入高高的树身,他说:
“想要,就拿给我看!”说完他就径自走回禅房,看都没看我一眼。
我抬头望着那草编蜻蜓,它离我太远了,我就是扛了凳子来站再跳也够不着它。可是我一想起刚才那人眼里的冰冷和不屑,咬咬牙便开始爬那棵黄槐树。树干上绝少枝桠,我的手勒住树干几乎都划出几大道口子来了,我不记得摔下来多少次,只记得最后一回我的手已经痛得有些麻木了,禅房的门咯吱一声开了,刚好这个时候我一手抓到了那只草编蜻蜓,听到开门声一晃神便重重地摔到地上。
他望着我,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和愉悦。
“你叫什么名字?”他让我坐在禅房门口的石凳子上,我迎上他的目光,说:
“我叫随生。”想了想,又补充道:“我姓夏,夏随生。”
他怔了怔,口中无意地重复着那个名字:“夏随生?谁给你改的名字?”
“我娘。“
“哦……“他的语气中竟然有些许失落,我看不得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失望,我把那看成是毫不在意的表情,于是我急急地说:
“我娘长得可美了,心地又善良,隐士村的村民们都喜欢找她诊症!“
“诊症?你娘是大夫?“他的俊眉轻扬。
“是啊,她医术可了得了,不过,我就要添一个小妹妹了。娘整天都很忙,没有空陪我玩,所以我才上山来……“
“哦……”他轻轻发出了一个音,好像是在自嘲。
第二天我拿着食盒上山时,他看见里面的红豆莲子汤,冷淡的神色终于像春阳回暖冰霜消融一般。
“你娘姓夏?她很年轻,双十年华,我说得可对?”他问。
“你怎么知道的?”我讶然。于是我告诉了他绵远城发生的事,他听着那些过往,沉默了一段时间后,他唇间有一丝不易发现的颤抖,他说:
“你说,她就要给你添一个妹妹了,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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