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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

_74 柳折眉 (当代)
“太傅。”耳边传来青年熟悉的低沉呼唤,青梵深吸一口气,张开口,语声已是一贯的沉静平稳:“陛下,大宴结束了么?怎么到这 里?”
“大宴还在进行。有林相和诚王、池王代朕主持着。”没有刻意与他目光相交,风司冥脚下慢慢几步,转到他身侧的位置然后站稳。 “朕到这里,是逃酒,也想静一静……太傅,朕心中真有些害怕。”
“什么?”
闻言一怔,青梵顿时转过眼,却见年轻皇帝目光沉沉远眺。一张俊逸面容似悲又喜。“看着这万家灯火。就想到两年前绯樱宫承露台上景象——那一夜的兕宁,也是到处火光照动,亮得仿佛白昼一般。唯一不同的。是照亮城池的,是战火,而不是眼前这热闹吉庆地火树银花。太傅,朕心中害怕……虽然高阳台上,朕当着天下万民誓愿开创盛世,但,朕真的能为西云大陆全部的子民带去太平?朕真的有能力守护朕的百姓,让他们再不受战火、离乱的痛苦?太傅,当那顶大皇帝的冠冕戴到头上,朕才第一次真正意识到它的分量。这样地朕,真地可以带领朕的子民,没有偏差地走到天下为公的太平治世吗?”
“司……冥。”凝视着青年皇帝庄严地侧脸,青梵沉默了许久,方才轻轻开口。“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
答话虽轻,远眺着承安全景的天嘉帝身子却是无法控制地一震。不及转过视线,那沉静平和的语声已然继续,“因为那是从来没有人走到过的世界,柳青梵也从未听说有哪一个皇帝、哪一位领袖为百姓带去永久的和平安宁。但,司冥,可以、也应该尽我所能地试一试——为了这个理想,无论能走到多远,我都陪你,在你的身边。”
“是这样吗?”
平淡的语声几乎听不出句尾音调的上扬,天嘉帝骤然漾开的眼角余光,却分明映照出青年心思瞬间的激荡。轻轻晃一晃袖中瓷坛,柳青梵脸上终于绽开第一缕完全的笑意。“司冥,陛下——只要我在,只要你需要。”
只要我在。
只要你需要。
我会在这里,像我君氏的父祖们一样,与你并肩守望这片河山。
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用,幼有所长,矜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
——《礼记.礼运》
———————十万分难得的废话分割线————————
话说,假如《帝师》就在这里完结了,就故事上说好像也差不多 了。君雾臣的事情交代了,风胥然最终退位了,该战的该降的都完结 了,冥冥登基了,大陆一统了,青梵女人也动心过男人也暧昧过了……而且以“只要我在,只要你需要”的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俯视万家灯火做结尾,感觉也是非常圆满的H G, 一 边差不多一百二十万字的小说也可以跟大家就此say odbye,眉毛我可以下台一鞠躬了……
不过,当然,事实上,故事远没有完结(望天,别打我……)。第五卷的高潮部分,其实还根本没有到来。只不过《高台谁解望承安》这一章,从最初设定的时候就非常戏剧化,非常情绪化,人物的心思转折也非常的复杂,加上当中还有时间的跳跃、故事内容前后的照应关 联……加上眉毛这一回章节都写得非常匆忙,可能会有不到、不明的地方,也很可能有交待不清、转折生硬,甚至情节内容上的矛盾硬伤。如果有这样的情节,请诸位读者大人一定指出来。
再次十分感谢。
国庆长假,会写一个久违了的特典,给冥冥和《小楼传奇》里面的皇帝燕凛开个见面会,讨论讨论各自的太傅,还有做学生的心得。有同时关注这两本书的,或者只是单纯对冥冥好奇喜爱,有想提问的问题,请在书评区留言告诉眉毛。特典是开心调戏……调笑无忌的地方,机会难得,不要错过哟!
最后,提醒一下:下一章一开头的时间跨度,大概要过去三年的样子。也就是说,冥冥统一了西云大陆,做统一国家的天嘉帝第三年里发生的事情。
正文 卷五:归去来(云隐篇) 第五章 陌柳无知风舞乱(上)
嘉朝,庆元三年,九月 六。
这是西云大陆有史千年以来第一位统一了全大陆的皇帝,大周天嘉帝风司冥登基治世的第三年。
大周一统之前,大陆常用的时历纪年定之法,主要有大陆历纪念、国年号纪年和国帝号纪年三种:大陆历纪年是以千年之前诸部分野、爱提丝上方一族建国西陵为纪年起始,绵延至今恰是第一千一百四十六 年。国年号纪年是以国家、君王所定年号为依据,千年神之西陵与其周边诸国多用此法。而国帝号纪年则需使用国家、君主帝号与在位年数,三者累加纪年,北洛、东炎及其附属之国皆是如此。比较特殊的是,大陆历向来在神殿教宗内使用通行,平时则多是为与其他纪年法换算,好作为史官修史参考各国的统一时间标准。洛周一统大陆后,朝廷按大陆各族习惯、历史沿革,自北洛法典演化的《大周律》确定国家纪年以朝代年号与君主帝号并用,并以大陆历一百四十四年、大洛靖宁元年六 月,天嘉帝告天一统,登基加冕为大周开国之始。天嘉元年即庆元元 年。天嘉帝登基加冕的绯樱花朝,被定为大周国庆。
到天嘉庆元三年九月,大周开国已两年有余。先,天嘉帝以武功威震大陆,及至诸国顺服大陆一统,则广施善政,尊德寿、举才俊、任贤能、从有识,朝廷调度有序举措有方;民无等差,更无论地缘族属、曾经国别。人人均沾惠利,使各地百姓无不心悦诚服。短短两年时间,从旧诸国属地到治政四京,中都承安以下,已是海晏河清,四方安宁。
九月二十六日,是天嘉帝皇后秋原佩兰的生辰。
西云大陆,神道传统“夫妻一体”。从礼仪上帝后地地位在神前并无所差。皇后的生辰自然是一国重要的节日。但诸国历代。皇后寿辰庆典实际的仪式、规模,都远不能与万寿节相比。且二十八岁又非大陆重视的整寿,以秋原佩兰素来的俭朴不爱繁华,本意只教循庆元元年、二年的旧例,合乎礼数地简单度过便罢。不想半月前内廷总管李善向天嘉帝奏报皇后生辰贺宴事项时,恰逢昔陵督统、恭义王上方雅臣进京朝拜,并献今年第一轮新谷。得知两年时间。原北洛所育良种高产稻谷在西陵旧境栽种获得普遍成功,收成胜往年三成有余,天嘉帝正自欣 悦,闻听李善奏报,立传口谕:“无拘礼仪,盛事为皇后庆生”。
秋原佩兰是天嘉帝风司冥元配正妻,结縭九年,夫妻相敬伉俪情深天下共知。大洛靖宁元年风司冥受父禅继位。便立其为后;大周一 统。天嘉帝登基次日即行皇后加冕仪式,赐“纯仁定慧,福祚绵长”皇后玉玺。爱重之情可见。秋原佩兰素来贤德,朝臣百姓中都有极高声望,加之此刻天嘉帝唯一的皇子泓温是她所出,地位可谓稳若云山。只是帝后生性皆俭朴,开国之初政事无数,风司冥寿辰尚且简单,秋原佩兰更不愿以私人劳动内府。然而这一次,却是天嘉帝亲口令为皇后盛礼庆生,旨意一下,擎云宫中顿时人人奔忙。为把握礼仪分寸、庆典程 式,上至朝廷宰辅、教宗主持,下到礼部丞事、国史馆最末一等编修,连续几日彻夜赶工,考证和修订仪式地具体方案。一时朝廷上下,京城内外,无不在议论秋原皇后地生辰大礼。人们几乎是将自炎热夏季积攒至今地全部精力和热情,一齐都投注到这一件自六月六日夏花朝国庆之后的“头等大事”上来。
于是,在九月九日秋花朝丰收祈福这一轮刚刚过去、热闹兀自未熄的祭典之后,擎云宫又迎来一连串隆重的皇家典礼——
九月十六日,皇后秋原佩兰,由祈年殿最高祭司徐凝雪陪同,登太阿神宫行每月朝拜之礼。神宫主持乌伦贝林、主祭司伊万沙共同为之引导。
九月十八日,擎云宫皇家神殿祈年殿为皇后举行生辰祈福礼。最高祭司徐凝雪亲为之祈福,天嘉帝亦一日三次到祈年殿祝告平安。
九月二十二日,秋原佩兰入祈年殿,为侍奉神女,聆教诲、持斋 戒,三日清修。
九月二十五日,侍奉礼完毕,秋原佩兰出祈年殿。帝后同乘辇车,往太阿神宫谢神朝拜。沿途承安百姓夹道欢呼,争相一睹帝后真容,并为皇后衷心祷告。
是夜,擎云宫举行大宴,帝后君臣把酒同欢,满朝文武、命妇官眷以及各方臣属、治所主持的使者纷纷向皇后道贺进礼,欢宴彻夜达旦。天嘉帝更下旨开市,使百姓与天家同乐,让整个承安京沉浸在一片欢欣歌颂的喜庆气氛之中,也将朝野内外一切活动、庆典推上了最高峰。
而到了二十六日的正日,朝廷地活动庆典多已完成,时间终于重新属于寿辰主人——皇后秋原佩兰自己。
按着礼数,早起拜见过太上皇、皇太后,秋原佩兰便登上皇帝早早备妥的马车,与风司冥一起出宫回到靖宁王府的潜邸。在阔别三载,然而至为熟悉亲切的“家园旧居”中,夫妻二人三年来第一次完全无他人他事打扰地相处相伴,安享了半日久违的清静悠闲。但用过午膳,帝后便起程回宫。天嘉帝自到 宁宫处治政务,秋原佩兰则按着皇后生辰的惯例,在御花园举行游园式的小宴,邀请各宫嫔妃、美人,旧诸国王族进奉入宫为质的常御,以及宗室皇亲、命妇官眷中亲近地女性同游玩 乐。
自嫁与风司冥为靖王妃起便深得皇太后欢喜,时时带领身边并协同主持各种后宫聚
朝臣眷属往来,秋原佩兰地贤淑温婉。为人处事得  为承安京熟知赞扬。无人不知靖王妃地贤德,更无人会怀疑,接替“睿敏恭德”徐皇后成为擎云宫新一位最高女主人的秋原佩兰必然将得到全部宫人、内命妇与朝臣眷属地忠心。但对真正深谙内廷之道的人来说,从北洛完全承袭下来的一月一大朝并大宴的规矩,使皇后任何的一言一行在宫廷朝野都举足重轻。只是秋原佩兰行事太过端方,性情温婉却坚守礼法滴水不漏,人无论是有心讨好还是怀抱恶意,在她面前总寻不到半点机会。更不能挑剔她一丝一毫。二十五日朝廷已经举行过生辰庆典。则 六正日的游园她原只需请三五知交小聚为乐。但凤仪宫地皇后金笺,却送到了每一位有品阶、赐封地宫人、命妇和在京官眷地手 上。
此刻正是未时过半,下午阳光正好的时刻,御花园中各处亭台布置整齐,中间无数宫人女子或笑或言,或坐或立,或一时奔走彼此往来。抬眼。只见衣袂鲜亮襟带飘摇,衬着不尽的青山碧水、绿树娇花,远远望去直如绣画云锦。
舒适地歪在水榭“烟波致爽”的美人靠上,当朝首辅、大周第一位宰相林间非的夫人白琦,懒懒地将目光从水榭正殿侧厢一座略低的临水殿阁上收回。
“白姐姐看什么呢?这般有兴趣,竟连皇后娘娘都顾不上陪了。”
听到熟悉的轻快笑语,白琦回头,脸上已带了三分笑:“公主说笑了。白琦只是看到侧殿中常御。因为内廷地礼制。平日就被限制在了会祥馆;好容易出来一趟,可以看一眼御花园中景致,却又为着女眷皆在。拜过了娘娘就又只能呆在映波殿里。他们也就是十七八九、二十不到的年纪,从小娇生惯养,远离了父母被送到这里这般拘着,着实的可怜呢!”
听到这样回答,毓亲王的独生女映萝公主、上将军皇甫雷岸之妻风若玟顿时笑起来:“果然是好慈善的宰相夫人,但这便是质子了。能得个院子安安稳稳待着,除了限制脚步便无其他禁制,高兴时还能帮着编修编修各国国史——到底为什么来承安的谁不知道,擎云宫这样的对 待,放到哪里不说皇上仁慈?姐姐还为他们心疼,可真真要宠坏人 了。”
白琦闻言笑一下:“皇上的仁慈宽厚,那是谁都不用多说。我只在想,皇上待皇后娘娘地情意整个擎云宫都看在眼里,他又根本就没这重兴致……质子么,限制地地方天底下有多少,却让这些孩子白白顶那么一个名儿,觉得实在是没有必要呢。”
“让他们白白顶一个‘常御’名号……但说到始作俑者,谁让 国君生了一群儿子却偏偏没生出个女儿,礼部的商飞白又忙得没来及细 查,把名字夹在各国进献宗室公主的名册中就一齐交了上去呢?结果人都已经踏到承安城边上,宰相台文书复核才检出这么个漏洞。也亏得皇上宽大,又机敏,生设了这么个新地后宫位阶将事情硬是圆转了过来。白姐姐说他们顶了虚名……”风若玫轻笑着耸一耸肩,“古来质子就是受人欺压,若与女子一般地送到皇宫里头,更是不论好歹,什么龌龊的事情都能说得出来。还不如索性给这么个五品常御,表明这就是皇上的人——反正全天下都是皇上的,又何妨与这几个多一重明码标记?他们得了这个位阶,一来有品级的俸禄标准在,不忧平日生计;二来后宫讲究品阶,他们纵不受重视,也不会为他人所欺;三来质子们位阶一概相同,彼此之间无分厚薄,也就少了会祥馆的争端。而皇上简简单单交代了各国的旧王族,又省了这一大块的心思,一箭数雕,手段可是极高 明。白姐姐平日伶俐,又得林相教导,向来最精明不过的人,怎么今天倒走了眼?”
常御,与女子的妃嫔相对,是擎云宫内廷中侍奉的男子位阶。西云大陆不禁男风,历史上许多国家君王都有娈 幸臣,或使封侯朝堂或使幽闭深宫,千年来史册各有记载。但北洛风氏自立朝,便无男子入后宫侍奉之例。大陆一统,天嘉帝登基,原诸国王族纷纷进献宗室之女,联姻取信、诚示臣服。其中原自有一层以为人质的含义,然而也有明确将宗亲王子以“侍奉”地身份送到擎云宫的。风司冥虽素无此好,但若将人就此送回,则驳了臣服国面子诚意;随意纳入宫禁,又坏了新朝宫廷的规矩与体面。因此责令礼部、国使馆详阅史册,最终援引神道故事,按水神肖洛克座下有男女十二常御之职,为诸国王族的质子专设了新的位阶。使集中居住在擎云宫一角会祥馆。这些质子在严格遵循擎云宫内廷礼仪之下。平日也可到国史馆等借阅书籍、参与各国国史编修。因此与其说是去国为质幽囚禁宫,其实与外界还是有相当往来;读书修史涵养自身,就更不是寻常意义上与“女妃”相对的“男侍”了。
但,男女到底有别,内宫之中,“常御”的身份总是尴尬。加上选择质子,必定首重人情。少年稚嫩,又自幼深受偏宠的所占不少。白琦以宰相夫人、秋原佩兰最敬重长姐与密友地身份,出入擎云宫原本可算承安京中最频繁者,对常御地制度十分了解;而宫闱对这些质子处置地反应,朝野的谈论评价,也都一一看在眼里记在心中。只不过,自己随口两句怜惜的话,竟能引出风若玫这么一段长篇大论。却实在大出白琦的意料。
微微的错愕之下。白琦随
了嘴角。
这位映萝公主,当今皇叔毓亲王唯一的女儿,待任何人都是世人称道的雍容大方。唯独对自己总是带着一丝隐约为敌之意。其中渊源缘故,实要追到自己丈夫、当朝宰相林间非地身上。映萝公主未嫁之前倾心林间非,曾誓言“非君不嫁”。但最后林间非娶了一介平民的自己,她也被而今的太上皇、当时的胤轩帝指婚给因在蝴蝶谷会战立下大功晋升上将军的皇甫雷岸。林间非在身份地位、财富权势强烈对比下的选 择,曾引起承安朝野的巨大议论。风若玫以公主之尊求婿不成,内心触动更是可想而知。虽然她婚后与丈夫皇甫雷岸情投意合极其恩爱,而自己与她这十数年相识彼此也早成闺中密友,但女人家微妙的心思,两人相处时风若玫总表现出有意无意地针锋相对,甚至是成心地比试较量。她原就是极聪明的女子,虽进宫少,平时似全不在这些事情留意,但稍用心思,立即将天嘉帝“常御”的设置分析得原原本本头头是道,衬着脸上此刻地神采飞扬,更显出王族中人天生的自信骄傲。
与其父风邈然无论何时何处、面对何人都决无改变的恬淡守拙完全不同——不过,也许,这样的神情,与印象中那位青年俊雄的上将 军……倒是八九分相似。
“公主殿下说的是。天下都是皇上的,何况这么几个人。”抬起头微微笑着,白琦的目光再次扫过水榭旁边映波殿,“不过,最佩服皇上的,是随便从他们之中提出来那几个人——国史馆的英培、翰林院新进的顾书,啊,当然还有才入阁的公冶颁,个个都不光一支笔头文字漂亮,胸中确是有真才实学的。哪一个错过了,都是大周朝的损失。”
从天嘉帝登基至今,两三年间,会祥馆已有数名“常御”的旧国王子,凭借文辞、学术上造诣,取得国使馆与大周新设的翰林院中正式供职。 国英培、蔡国顾书均在此列。而鲁国王弟公冶颁寻隙私潜出 宫,匿名参与大比,一举夺得庆元二年恩科文试殿生第一。天嘉帝爱惜人才,不但赦了他私自出宫的死罪,还令其直接入传谟阁学习行走,现就在林间非手下。公冶颁之举,正是令擎云宫常御为世人所知。听到白琦提到他的语气口吻,风若玫顿时咯咯轻笑,颔首道:“不错,公冶颁这样的人才,无论如何都不该错过。而皇上也正是挑了这么个办法,量才而举,慢慢起用着那些旧国王族——毕竟有皇上做靠山,谁也不敢小看了这些常御们不是?但皇上本人从没踏进会祥馆一步,也叫那些有别样心思的人各各安稳。”
“是啊,所以朝廷上下、诸王旧族,大家各得其所,皆大欢喜。”
见白琦微微笑着,手上一幅帕子懒懒地摇,一双明眸却是清亮澄 澈,风若玫眼中终也放缓。微微一笑在她身边坐下。“白姐姐。”世人称道的映萝公主大方宽和地笑容展开,“映波殿确实狭窄了些。等一会儿娘娘同秋原夫人逛了回来,我们就一同过去略说说提醒。”
白琦闻言一怔,但随即见风若玫眼神表情,却是不觉轻扬起唇角。“略说一说,提个醒儿?倒也好,映波殿拥挤,若要帮着再腾一处殿阁来。这确实非得公主殿下开口才是。不过。虽只提一提。我们也最好先做到心内有数……到底要腾哪里呢?”
顺着白琦目光往左右以及水榭附近的其他殿阁望去,一抹苦笑跃上风若玟嘴角,“白姐姐、林夫人……”
“很为难,是吧?”见风若玫脸上表情,白琦知她已经认出水榭侧殿众女之中离妃、郑妃的身影。擎云宫惯例,后妃无功无孕不予加封,因此天嘉帝的妃嫔只用故国族名或是直接以本身姓氏称呼。离妃姬氏、郑妃田氏都是风司冥在身为靖宁亲王时便纳的侧妃。以侍奉的时间,宫中名位自然在众人之上。而两人身边所聚妃嫔,也多来自各国,此刻人人脸上都是言笑晏晏,正是一团和气,风若玫却直觉一股寒意上到心 头:“难怪姐姐看了这许久,却不肯多事。”
白琦笑一笑点头:“正是这个道理。这擎云后宫,到底都是皇上的家事。我一个外人怎么能多一句半句嘴?但公主殿下是皇上长姐。开口自是不妨的。”话虽严正,但说到后面,语气已转成向来地轻松。
“皇上长姐?啊呀呀。这个,若论皇上与娘娘地亲情信赖,或还是林夫人更当得起,映萝是无论如何不敢地。”风若玫掩口轻笑,妙目流转,“而血缘至亲,那边两位,才是皇上的亲姐姐呢!”
顺着风若玫视线看去,白琦目光毫不意外地落在水榭靠栏另一端的三名白衣美人身上——却是从方才秋原佩兰说各自散去在园中游玩时,就相携了坐到这边说话的倾城公主风若璃、安乐公主风若琳与天嘉帝的钟贵妃钟无射。风若琳、风若璃分别为太上皇胤轩帝最长与最幼的女 儿,风若琳是皇太后徐韵芳长女,与风司冥一母所生。注意到风若玫在“亲姐姐”三个字上语音微妙的上扬,白琦笑一笑,刚要答话,却听风若玟惊诧地低语:“啊,那不是钟妃?坐在倾城边上地那个。说得那般开心的模样……她们两个几时就这般的要好?”
白琦目光闪动,但见美人靠上,风若璃松松地凭靠着,口中与站在身前方的风若琳说着话,一只手却与坐在她身边的钟贵妃钟无射的手握在一起。擎云宫中人皆知倾城公主与钟贵妃素性冷淡为人清高,但此刻两
都带着淡淡的笑容,与风若琳说话间偶然的相视莞尔 十足地默契与亲密。
平心而论,天嘉帝地后妃,是贵妃钟无射出身最低。犯官之后,落入乐户的女子,承安京霓裳阁中的乐工歌姬,却因为胤轩二十年北方三郡河工弊案,为模糊视线争取时间,靖宁亲王风司冥定下暗度陈仓之 计,不惜以自己清名代价,与她共演了一场“消沉堕落、纵情放浪”地大戏,骗过案犯耳目取得实证,最终使弊案大白于天下。钟无射敏锐聪慧,深明大义,襄助靖王成功,风司冥心感激之余亦复爱悦才德,奏明了胤轩帝将她立为侧妃。
纳妻论德,不以门第出身——风司冥的举动,当年在承安朝野曾激起渲染大波,但终归以靖宁亲王的大功于国完美收场。而钟无射以霓裳阁乐伎襄助贤王,以兰质慧心、谦恭柔婉侍奉夫君与正妻秋原佩兰,最终也成为受人敬爱的王妃,这一段故事传奇至今为承安百姓津津乐道。只是,在处久了朝廷和后宫,习惯于一切遵循“礼法规制”的眼睛看 来,不论是钟无射的身份还是风司冥的举动,都是与擎云宫体统不合 的。从当初风司冥“做戏堕落”招致满朝非议,就曾引出宗亲的许多声音。这其中,以倾城公主风若璃的态度坚决、反应最为强烈。
倾城公主风若璃,虽为离贵妃所出,但出生后就在徐皇后身边由她亲自抚育。因是帝后至宠的幼女,风若璃养成一副清高矜贵的冷淡性 情,少与人亲近。但在王女出嫁前,依惯例到最高神宫学习修养的半年里,与同时进入神宫做侍奉神女的秋原佩兰结成了好友知己。与太宁会盟的质子、西陵安王上方无忌成婚后,倾城公主与靖宁王府继续保持了亲密友好;后宫之中,朝廷女眷的往来时,风若璃对靖王妃的格外青睐无人不知。因此当得知风司冥故作流连霓裳阁,风若璃异常愤怒,甚至惊起了胤轩帝与祈年殿大祭司,将事情直闹得京城朝野沸沸扬扬,与靖王关系更是十分的紧张;直到后来真相揭开,姐弟之间才重得缓和。只是对“根源”钟无射,风若璃始终存着芥蒂。钟无射作为靖王侧妃,品阶随着风司冥一次次立功不断受封提升,一系列仪式典礼,倾城公主都借故不曾出席;平时宫中的宴会相见,态度也十分疏远。当然,除了秋原佩兰,风若璃在宫中原本也不与他人亲近。但她与钟无射故意的疏 离,却是承安京中得到众人一致确认的事实。
而天嘉帝登基之后,一贯得到风司冥与秋原佩兰喜爱的钟无射,被册封为仅次于皇后的皇贵妃。后宫内廷之中,这一名位自是极尊。然而钟无射原也是极其安静淡然之人,宫中除非礼仪必要,从不与人往 来;凭借帝后的特许,又把宫中热闹场合一概避去,不在人前多待。像今日这般停留在御花园水榭,已经令风若玫有惊讶之感。再看到留了她一同说笑的竟是号称冷漠,又素来与她似有不和的倾城公主,两人之间显出知交一般的默契,风若玫更是深有所动,疑问直截了当到几乎有些失礼的地步,一时却也是全不在心上了。
“钟妃清静高雅,又妙解音韵,虽然人前冷淡些,其实性情是极好的。”白琦微笑一下,向微愕回头的风若玫轻轻颔首,“与倾城公主倒是颇有些相像,想来公主殿下能够了解。”
风若玫闻言微笑,神情间已然恢复从容。扫一眼眉目含笑的三人,“倾城的脾气……是了,若没有真正的好脾气好性情,是与她处不到一起的。还有大姐姐,虽然人前温和,看人也是极挑剔的,眼下连她都与钟妃说得这般欢畅——这样看,倒是若玫的眼拙,竟错过了家中这样一位好姐妹。”
“亡羊补牢,为时未晚。殿下既已这么想,何不现在就过去?”白琦抿嘴笑道,“而且也好与安乐长公主见礼——你们都是上将军的夫 婿,以后又都长在承京,彼此要提点照应的事情可多了呢。”
安乐公主风若琳驸马,是上将军慕容子归。他以东督护将军,在北洛东方国门玉乾关镇守二十年。北洛攻克旧炎的大战,又是他按风司冥策谋,统领三路分兵的东一路十五万大军;并且在最终兕宁城外红土坡决战,率三万伏兵,在决胜的关键时刻一举奠定北洛胜势。大周一统,天嘉帝赐封慕容子归护国公爵位,令其继续主持玉乾关军务;两年后,因皇太后之言,又与朝廷合议,将慕容子归调回京城。慕容子归与新任陌城太守裴征交接完毕后,举家返回承安,到达京城也不过三日而已。安乐公主是胤轩帝长女,嫁与慕容子归,随之二十年远戍在外,其中只还京过寥寥数回。天伦亲谊,早盼团圆。今次慕容子归还京入朝,虽职务尚未确定,但“出将入相”却是大周开国后职官的一条默认惯例。自己的驸马皇甫雷岸同为军中上将,风若玫对此自然心知肚明。听白琦淡淡一句提醒,顿时笑道,“就这一句,真真宰相夫人的派头——提点照应,却是好为林相省事省心吧?我就知道你当着我是绝不会有废话 的。”
“将相和合,朝廷安宁,皇上才安心不是?你我人妇,这等简单的道理自然是要明白的。”白琦笑一笑起身。“一起过去吧……虽然之前拜见过两遭,轻易还真不敢往安乐公主身前凑。”
“你林相夫人还有什么不敢?大姐姐为人最是宽和的。”风若玫也笑起来,顺势挽起白琦的手,一起向那三人走去。
正文 卷五:归去来(云隐篇) 第五章 陌柳无知风舞乱(中)
对了,先前议论的事情,若能请到安乐、倾城与钟妃 或许还真能为皇后娘娘提个醒。”
行了几步,白琦脚下忽然顿一顿,向风若玫微笑道:“或许。我只是觉得,家里的事,总是家里的人去开口。”
“是这个道理。但我总觉着,白姐姐是借这句话逃开了自己的什么责任一般。”微微颔首,风若玟随即抿嘴轻笑,“谁不知道,论起娘娘面前说话,从来就属你最有份量。一般的事情,倾城公主不开口,钟妃更是从不过问,我们这种声音就更轻了。只有你这宰相夫人,凡事帮衬娘娘,真不愧了‘凤仪内相’的名号!像今天这般,明明是你先看到想到,却又介意着‘自家人’的话,要动用我们。寻思寻思,倒像是被你点了将,要依了号令去完成这一件大事呢。”
听风若玫的比喻,白琦忍不住失笑。而已到身前安乐公主风若琳,闻言也回转过身来:“点将号令?你们在说什么,竟这么高兴?也说来让我乐乐。”
“没什么,不过是些玩笑的话罢了。”笑着向风若琳行过礼,又与风若璃、钟无射见礼,白琦眼中闪出有趣的光芒。“映萝公主殿下夫唱妇随,一心想要学皇甫将军上阵杀敌呢。”
“上阵杀敌?”风若琳顿时笑起来,携住风若玫的手,拉近了仔仔细细上下打量,“果然还是小时候的模样——记得若玫从小就胸中有豪气,立志要才胜大学士、行如伟丈夫。嫁地夫君也定要卓越众人,一副巾 不让须眉的骄傲劲头。现在说出这样夫唱妇随的话,可见有多如意了。”
“安乐姐姐……”
见风若玫闻言脸上飞红,娇嗔地一眼扫来,风若琳又是一阵大笑。“怎么?难道我说错了,皇甫将军竟还有让你不如意的不成?”
“我几时说他有哪里不好了!”直觉一语出口,风若玫顿时醒悟,目光一转。红着脸避开周围全部笑眼弯弯的姐妹女友们视线。“大姐姐可真是的。在外头逍遥了二十年。一回来就拿妹子玩笑!”
从后搂住她肩头,风若琳含笑道:“你也知道我二十年在外,这次回来可以长久见到家人,尤其是你这样我离开时才丁点儿大的小妹妹,不玩笑玩笑,难道要抱着头哭?不过,我还真没想到。这么多年,若玫竟还像孩子一样,对上姐姐就撒起娇来了呢!幸亏身边钟家、林家两位妹子都不算外人,若这模样叫别人看见了,还不笑掉了牙?”
“妹妹见到姐姐,本来就是要撒娇的吧。”
耳边清清亮亮一句,风若玫顿时回头,却见倾城公主嘴角微扬。 “大姐姐待我们从来就好。又比母后少些威严。谁不是这样惯了?林夫人就当偶然看了笑话,笑过就忘,千万别往心里头记就好了。”
映萝公主和宰相夫人之间地“结子”。就算其时远在边关,风若琳也都知晓,听到这一句顿时又大笑起来:“若璃,我才想你这些年同着皇后、钟妃,性子也变柔和了,不想一句话出口,还是这样不饶人。”一边说着一边牵了风若玫在身边小几边绣墩上坐下,一边转向同样落座地白琦,“看来果然是要回来京城地,这样的欢喜热闹!”
白琦微笑颔首:“这是自然的。公主殿下随慕容将军远在边关不能享受天伦,是为了东方的安宁,百姓的天伦和乐。现在四海归一,殿下一家回到京城,安享多年辛苦的回报,才是正确的道理啊。”
“这都是为人子、为人臣应尽地职责。何况开国立朝,国家百废待兴,朝廷诸事并举,哪里有身为臣子就敢说什么安享辛苦回报?”风若琳笑道,“只是回来看到承安繁华富足,心中骄傲,更忍不住要为大周再多出一分力。”
“殿下高义。皇上和朝臣们听到这样的话,一定会更加感念殿下和慕容将军的。就像我家大人几日来说的那样,有慕容将军的帮忙,刑兵一块,宰相台必然少许多压力,他也可以每天更早些回府呢。”说着白琦向风若琳微微一笑,两个女人交换一个彼此心照的眼神,白琦随即扫一眼顿时回过眼来的风若玫,笑道:“啊,瞧我……脑子里就只想着心疼自家夫君。不过皇甫将军也好、上方驸马也好,到底都年轻,正是为皇上效力的时间不是?两位殿下就容我偷这么个懒。”
白琦这番话出口,周围四人,包括钟无射都一齐笑起来:虽然为官做宰已二十年,林间非年纪不过四十有五,相较于只比他小了七八岁地皇甫雷岸、上方无忌,同样正当年富力强。但被她这么一说,却像是不堪使用地垂垂老矣。风若琳忍不住摇头:“我们容你偷懒?只怕皇上那里先坚决不许。林间非林大人一代贤相举足重轻,若他要偷懒不干,放眼朝廷上下,又有谁能顶了他的位置上去?别说不干,就少干一些,皇上就得多受几倍的累,以林大人地忠君爱国能够舍得?你就只管这么 说,反正我们都知道,你这宰相夫人起码还要再倚门望归二十年。”
“二十年?那样长的福分,谁敢认真想啊。”白琦笑笑摇头,“他不过是运气,又忠心,才登上了这个位置还待了这么久。想我大周有的是人才,朝上别说缺他一个会如何如何,便是随手也能点出二十个与他才能一般高下的。皇上只是怜他忠心,谨慎服侍了许多年,这才留他继续在身边。若看不透这个,自以为是,就对不起皇上,更没脸继续站在朝堂之上了。就他现在,一回府就嚷着辛苦吃不消,说实在是时间认真考虑着告老。千万别耽误了国事呢。”
虽然轻颦浅笑活泼随心,几个人却都听得出白琦言外的意思。风若璃笑一笑道:“林夫人这也是太夸张了。京城里谁不知道林相精细缜 密,凡事必求万无一失地性子?朝廷政事缺不了他,皇上身边更离不开林相这么个人。便提起多少副手,也都是国家太大,所以协助帮衬的。林相既喊辛苦吃不消,我倒要劝林夫人,千万叫他绝了告老的念头。越发的努力国事才好。”一边说着一边向风若琳、风若玫看一眼。清亮眼眸中笑意盈盈。“先不说皇上允不允许,就刚刚夫人说到的,为了我们几个心疼自家夫君,也要林相多多操劳,万不能一时兴起就把大小事情丢开,就此叫下面人接手。”
白琦闻言轻笑,摇头叹气道:“殿下这话……果然是‘人不为己’的味道。但只怕被皇上听到。上方驸马就要辛苦了。”
“上方无忌那个人,做事从没有真定性,这一点皇上是最清楚
.  先辛苦了。”见白琦嘴角微动,风若璃眼中闪出晶亮光彩,扫一眼忍笑地姐妹与女友,一边笑吟吟继续说道,“其实林夫人也不用在我们面前抱怨。真想着林相少操劳。还是与皇后娘娘说来得最直接有效。”
“皇后娘娘?前日还与我说皇上将秋原大人升阶升得太快,在那里烦恼得什么似地,恨不得他继续待在兕宁。七八年后再回来慢慢地晋升一样。”白琦轻叹一声,神情间流露出些无奈,嘴角却是不自觉地扬 起。“娘娘为人原本极好,就是凡事顾虑多,更喜欢苛待自家,真是怎么劝都不肯听地。”
“七八年后回来?真那样,只怕她又得牵肠挂肚,操心不安了。”风若璃掩嘴轻笑,“说到苛待自家,也就是对她自己。看看她待秋原镜叶的小夫人,那般架势,简直恨不得把凤仪宫里什么都给了她。虽然都说长姐如母,但她与秋原镜叶同一胎胞,前后也没差多少时辰。就这样疼爱弟媳,也真是天上地下,唯一仅有的了。”
见风若璃一边说着,一边将目光投向自己,始终微笑倾听而没有出声的钟无射微微笑一下,略欠一欠身:“姐弟之间,原本都是情深。娘娘自幼与秋原大人二人相依为命,新添了弟媳就如多一个妹妹;希雅夫人又是那样的模样脾气,欢喜那是自然。”
钟无射话音未落,风若琳已然出声附和:“不错不错。虽然是头一遭见到那孩子,可一眼就忍不住欢喜。草原天生的活泼灵气,配上那一副精致眉眼,笑起来又那样甜;‘希雅’、‘希雅’,初夏午后的池 塘——真不知秋原镜叶修了几辈子地福分,竟采到这样一朵娇嫩的水莲花。”
“‘初夏午后的池塘’,希雅两个字,原来是这样的意思?”安乐公主随夫婿久戍边关,熟悉草原语言。抓住她话头,风若玫顿时笑问 道。
“班都尔的通用语是‘阿西亚’,做女孩子的名字就是‘希 雅’。”微笑颔首,风若琳语声温婉,目光透出十分温柔。“这样漂亮的女孩子,就是女人也一样动心。难怪一向老成稳妥的秋原镜叶会为她牵肠挂肚,丢开身份、无所谓官衔职务,也要守在广宁等她成年,好最快最稳地摘下这朵叠川草原之花。”
听到最后一句,风若玫却是忍不住“噗嗤”一声笑起来:“大姐姐真会说话——最快最稳,不就是死缠两个月还借助了皇上,人家一满十五岁就火急火燎立即娶回家么?真亏他一支笔,奏书上夸得天花乱坠,人人都想着风采。月前到京,娘娘开家宴,才知道才是这么个小女孩 儿。这些年秋原镜叶拒议亲事也是承安京里出了名,记得那时候凤仪宫里众人表情……真是怎么想怎么有趣。”
含笑着看映萝公主一眼,风若琳露出宽容而庄重地微笑:“说秋原镜叶着急,其实,这里有女子出嫁年龄习惯地问题。北洛的风俗,贵族家女儿与男子一样,都是十八岁行成年礼,但可以开始议亲的年纪却是十六岁,民间百姓女子到这个年龄也都准备出嫁了。而草原习惯,女子成年定在十五岁。民间女子十四岁就可议亲。到十五岁,那绝对是担得起一家一姓责任地大人了。希雅.黎.阿史那别杰既是阿史叶迷部族长老地女儿,虽不及旧王族的公主,但身份也不是等闲。秋原镜叶在她十五岁生辰的正日正式迎娶她过门,这正是最合乎草原规矩、礼节也最郑重的做法,不能迟也不能早的。”
“是这样吗?”风若玫瞪大的眼睛在眼眶里骨碌一转,随即笑道,“不过。十五岁……到底还是小女孩儿。看她总偎在皇后身边。高兴的时候走路都连蹦带跳。一张小脸喜怒心思明明白白的天真烂漫模样,怎么看都只像是妹妹,全没有一些为人妻子地沉着稳重呢。难道说,这也是游牧民族女子脾气,草原上地习惯风俗么?”
“怎么这样想?草原人多坦率爽直,心事之类不过少遮掩些,与为人处事地沉着沉稳全然无关呢。”风若琳闻言轻笑。手扶上她肩头,“希雅的模样脾气是天真烂漫,但若玫难道没有听说,秋原镜叶是怎么看上的她,又为什么牵肠挂肚、非求着皇后娘娘为他向皇上讨了赐婚的诏书么?”
风若玫闻言顿时一怔,连白琦也生起了兴致,向风若琳道:“这件事情,承安京里倒是早就传遍。可秋原镜叶这一次情绪举动太反常。出乎意料;又是与草原部族的联姻。与先前旧炎战事、班都尔的种种都搅在一起,说的人们反而不敢相信了。安乐公主殿下是与慕容将军一 起,亲到广宁参与秋原大人迎亲地。我们正想向殿下多讨些真实的信息情况呢。”
风若琳微微一笑,转眼注目风若璃与钟无射,见她俩人也都坐起了身,并向自己微微倾靠过来。一时四双眼睛八条视线紧紧凝视住自己,风若琳微诧之下,心中却也觉十分有趣。“秋原是皇后娘娘同胞亲弟,皇上的心腹朝廷的重臣,本人又是个极能挑剔的,能叫他一眼看上再不愿放手,如何就普通寻常了呢?我是才到的承安,不晓得京城里到底怎样传说,但这回京一路上听到的那些,却也不觉差别了多少。希雅.黎.阿史那别杰是个极好的孩子,从身份到为人性情,与秋原镜叶都十分地般配。”
一边说着,风若琳站起身来。顺着她目光视线,众人顿时见水榭旁边堕星湖码头有御舟靠岸,内监宫娥簇拥下,一身金红皇后朝服地秋原佩兰携了一红装少女,正笑盈盈向水榭“烟波致爽”的正殿走进来。
带一点骑装式样的礼服长裙,颜色是饱含着水汽一般滋润地红,衬着裙摆上大块的水晶,呈现出仿佛朝花带露的鲜嫩娇艳。全然无拘地提起裙摆,在皇后面前舞蹈般地转圈亮相,引发出秋原佩兰一阵愉悦笑 声,少女甜美的面庞上同样绽放开毫不做作的明朗笑容——
让水榭之中,所有人目光在瞬间集中到自己身上的,正是希雅.黎.阿史那别杰,秋原镜叶的新婚妻子。
三个月来,承安京中几乎无人不在谈论,三司监察史、皇后胞弟秋原镜叶终于选定妻室、请旨赐婚的消息。一个月来,擎云宫中几乎无人不认识这位得到秋原镜叶垂青更为帝后所喜爱,来自旧炎草原阿史叶迷部的新娘。与旧炎御华王族同出一脉的阿史那别杰,是阿史叶迷部族三大姓氏之一。而母方出身班都尔贵族,名字中得以冠有班都尔主姓“黎尔特尼丝”首字的希雅.
样一位身份如公主般尊贵的少女,闻听族民与洛周商人纠纷、争执中将对方杀死而被判死罪的消息,第一个站到了朝廷特派的司政巡按、督点三司监察史秋原镜叶面前,为自己的族人,大胆地要求辩解申述的权 利。
自北洛胤轩二十五年击破旧炎都城兕宁,天嘉帝风司冥便极其重视对草原的政策治理,严明军纪安抚部族,恢复生产鼓励通商,使归服之地百姓尽快相融相亲。到天嘉朝庆元三年,旧炎所属,已经几乎没有洛人与草原部族、或者部族与部族之间的矛盾争端。但既有民族、地域之差异,就不可能彻底消除摩擦。东京广宁的督卫、领事。职责之中最重一项便是确保管辖之内,不因民族间矛盾掀起不安地波澜。因此发生草原牧民与北海商人纠纷乃至致人死命的大案,所有人的神经同时绷 紧。广宁督卫,中炎郡郡守文若暄迅速审理案情,判决对因争执伤人死命事实供认不讳的阿史叶迷部族民死罪,收押待秋后问斩,并将结果奏报朝廷。文若暄原是天嘉帝在宁平轩时僚属,对其能力才干。风司冥自然十分信任;但矛盾牵扯到草原部族。事关重大。仍是派遣秋原镜叶赶往广宁确审定案。便是这时,阿史叶迷部三长老之一、阿史那别杰的女儿希雅,为暂定了死罪的族民提出对判决的不服;在当时目睹集市上二人争执,总计二十八名证人的证词下,重现了因受到无礼挑衅和言语侮辱,一时气急而失手伤人地事实经过,最终将一桩被定成故意杀人地死罪。改判为争执误伤过失杀人——虽然仍是以命偿命,因案件激动起来旧洛与旧炎居民地情绪都得到了安抚,一时禁闭的广宁市场也重新开市,草原上秩序终于恢复,重归和平。而调查审判过程中希雅.黎.阿史那别杰为族民据理力争,秋原镜叶明察毫末判断精确,朝廷的秉心公正得到又一次确证,草原百姓由此越发忠心拥护。将重新审判的结果奏报上朝廷。秋原镜叶毫无意外地又一次获得天嘉帝嘉奖。而随即。秋原镜叶便通过身为皇后的姐姐秋原佩兰,向天嘉帝表达了希望准亲赐婚的请求——求亲的对象,正是叠川草原。阿史叶迷部地希雅.黎.阿史那别杰。
身为天嘉帝皇后的亲弟,朝廷上青年重臣,同时也是督点三司大司正、太傅柳青梵门下第一位弟子,秋原镜叶的请求一经提出,立即得到老师柳青梵的全力支持。天嘉帝于是下旨,封希雅.黎.阿史那别杰为 “宁欣公主”,赐与秋原镜叶成婚。作为平定旧炎四年来,原北洛重臣与草原部族的第一次联姻,秋原镜叶的婚事在草原受到空前重视。旧炎十八部族首领齐聚广宁,东京治所全体官员参与策划筹备,并由柳青梵按草原礼节亲自主持的秋原镜叶婚礼,成为数年来草原上一场最隆重而盛大的庆典,婚礼当天更成为无比欢乐热闹地节日。为着皇后秋原佩兰地要求,草原上婚礼完成后,秋原镜叶还要在承安再行一次大礼,因此夫妻二人成婚次日便启程赶回承安。但叠川草原的种种盛况,早已在二人抵京之前,传递到承安的每一个角落。而原北洛国中,曾经为班都尔无双公主地故事感怀动容的人们,对这一位来自草原、甚至还与御华绯荧有着一脉血亲的宁欣公主,一时更是有无数的猜测和遐想。
只是,就连天嘉帝风司冥也不曾想到,俏立在神宫阶前的红衣少 女,一瞬的浅笑回眸,竟与记忆中那火一般明艳的身影……如此的神 似。
而天真明媚的外表下,活泼的个性、坦荡的胸怀、对职责使命的毅然担当,虽然带着几分年幼少思的冲动,不及记忆中那样坚定、坦然和安宁,然而少女身上的光彩,已是令天嘉帝都深觉耀眼。
伊人早去,世已无双……但,再一次见到这样一个少女,那自骨血中透出的七八分相像,让风司冥无法不由衷欢喜、欣赏。而从丈夫口中得知这一重因缘,原本就为弟弟终于结婚成家欣喜不已的秋原佩兰,对这新过门的弟媳更加怀抱了十分的好感。当娇憨活泼、举止间一股天然风情的少女依偎身前,秋原佩兰更是无法抑制心中怜爱:亲自教导她皇宫礼仪,不令普通的保姆嬷嬷拘束了她的天然本性;平日吃穿用度,概是皇后亲自过问,而坐卧同行,亲密仿佛一人。
帝后对这桩婚事的满意,决定了擎云宫中所有人对希雅.黎.阿史那别杰的态度。“秋原镜叶的小妻子”,从王族宗亲到朝臣女眷,无人不知这名来自草原的少女在皇后心中的分量。便是一向与秋原佩兰亲密交好的白琦、风若璃,都无法不感叹她对希雅的万分疼爱。
与皇后见过礼,分散开的众人重新回归到各自座位,水榭上歌舞等等表演也重新开始。却见红衣少女抓住秋原佩兰衣袖,在她耳边低语,待秋原佩兰含笑点头,随即水袖一展,如一只红色蝴蝶翩飞到殿阁中 间——
《北山燕鸣》,草原最庄严郑重敬神祈福的舞蹈,在少女一曲纵情地舞来,如惊鸿,如奔马,如清秋夜雨,如晨曦花绽,如巍巍北山呈象千万,如翩翩燕子报春庭前。
“确实是让人没法不动心喜欢的孩子……只是对一个人的偏爱,难得她竟也能表现的这般明显。”听到风若璃自语似的轻喃,白琦一瞥上座秋原佩兰眼神,顿时微微扬起嘴角:“钟灵毓秀,一时眼前——到底是只有这一个,自然值得这样的喜爱,谁能说有什么过分呢。”
“只有这一个……是啊,草原上的无双风采,我们到底是见到了这一个。”挺起身,抬头看向凝目含笑的秋原佩兰,又在妃嫔宫人云集的水榭大殿中扫过一遍,风若璃脸上也现出微笑,“以这样一曲作为皇后生辰庆典的结束,确是十分的完美了。”
“是,这样的结束十分完美。”
歌舞已毕,座上秋原佩兰已持了酒杯站起,做游园会宴的最后一轮敬酒,众人也立即起身,齐声祝寿。将酒杯端到面前,白琦目光再一次从秋原佩兰、希雅、风若琳、风若璃、钟无射以及她身后整整齐齐列席的妃嫔常御们身上扫过,向着这一片祥和繁华,心中暗暗地,然而至为虔诚地祝祷:“神明在上,但愿年年有今日,岁岁如今朝——擎云宫、承安京永如今日,一切,都再不要改变。”
正文 卷五:归去来(云隐篇) 第五章 陌柳无知风舞乱(下)
娘娘,申时已过,交酉时了。”
看秋原佩兰靠在水榭美人靠上,一双眼只是在眼前碎金粼粼的湖面上流连,一身湖蓝裙装的大宫女小心地上前一步,“天暗了,地上渐渐凉起来,皇上差不多也要从澹宁宫起驾……娘娘,您该回宫了。”
“苿莉,今日我真是高兴。高兴得……简直都不想回宫了呢。”并不着急起身,只慵懒地略一抬眼,却见贴身侍女显出微微紧张的表 情,秋原佩兰顿时笑一笑,随即向她伸出手去,“玩笑的话——哪里能不回宫?这就回去,与皇上用过晚膳后还要再到父皇母后那里问安,可不敢耽误的。”顿一顿,“各宫的主子都回到处所,还有各府的夫人 们,现在都该出得宫门了吧?”
见秋原佩兰起身,苿莉急忙伸手扶住,略略整一整她衣裙下摆,这才退后了一步答道:“是,李善李总管才到水榭前回话,说是亲送过 去,看着秋原夫人上车的。娘娘只管放心。”
“自作聪明的丫头,谁问秋原夫人了?怎么安排照顾,这一个月来还能不熟,还要我多操心?”扫了一脸笑嘻嘻的侍女一眼,秋原佩兰压一压嘴角,也轻笑起来。但随即正色,“是安乐长公主,她才到的京 城,且前两日都是同驸马慕容将军同车进退。今日是她回来后头一回单独用的车仗礼仪,宫中万不能派错了的。”明眸一抬,扬声向水榭正殿外伺候地内廷总管道。“李善过来。”
“是,娘娘。”趋近两步,李善在秋原佩兰面前躬身行礼,“安乐公主殿下的车仗,因皇上晋封的旨意还没有正式下来,所以按的还是殿下从前在宫里时候的制度,派了四驾马的云母车。不过长公主殿下受到倾城公主邀请,今夜便要过到那府上。所以两位殿下同乘了驸马府的座车。臣要宫人们也带了车跟过去。总要亲见安乐公主回到将军府。这才回宫来回话。”
秋原佩兰点一点头:“这样安排很好。说到晋封,宗人府的谕旨应该就在这两天,前日皇上也提到过内府地礼服车驾准备——都预备妥当了么?”
一边说着,秋原佩兰已经迈步走出水榭,沿着堕星湖边大道向御花园正门走去,李善、苿莉以及一众内监宫女急忙跟上。李善一边从容回答道:“除了晋封那日,长公主殿下正式要穿地朝服。一应礼器、仪式上要用地物品,今日早上都已经送到太阿神宫了。公主的朝服也都完 成,现在祈年殿里。所有的布置准备,都是循当年太上皇加封乐音长公主的礼制规矩;按着皇上吩咐的原话,‘遵循旧制,不增添,亦不复 减’。但就那些净瓶、水注、敬香炉还有祭祀奉献用的铸铜牺牲等等,因为内府从两三年前就受了命新铸新造。比那时更精致些。前日是加封礼前最后一次向皇上呈样儿。现在就等过两天到月初的吉日,就可以举行正式地仪式了。”
秋原佩兰微笑颔首:“预备周全了就好——安乐公主是皇上长姐,也是太后娘娘唯一亲生的女儿。她的晋封礼是皇上心头牵挂的一桩大 事。宫廷里面可要所有人都上心才是。”
李善顿时应一声,随即又说:“还有安乐公主与驸马的两位小姐,一位公子。太上皇和太后娘娘的意思是都可以进藏书殿,跟着读书上 学。皇上示意内府一切都听娘娘的决定,按娘娘的吩咐办。午膳地时候内府将名笺送到了凤仪宫,皇上令等娘娘与众位公主、王妃还有夫人们游完园后再呈报。”
“知道了。慕容云恩那孩子今年与亦琛是同样年纪吧?都是才行过 礼。听说公主将他教得很好,这样亦琛也有了同伴。”
“是地,娘娘。”应一声,李善欠身行一个礼。擎云宫中人皆知秋原皇后与天嘉帝三皇兄、诚王风司廷府中亲善,对诚王妃上方妤 和几位世子、郡主向来照顾有加。其中又以风司廷的幼子风亦琛最得她喜爱。因为天嘉帝与诚王一母同胞,十分亲厚,龙潜之时两府便往来甚 频。秋原佩兰曾亲自教导过风亦琛部分经史辞赋,数次指点他策论文 章,情分与其他王族宗亲的子侄大不相同,风亦琛对她也格外信赖亲 爱。天嘉帝登基后,秋原佩兰依国母教领诸王子之责,每十日到藏书殿考查宗室子弟功课,对风亦琛地学业进度十分了解——他本来自幼便有“神童”之称,五岁时就遍读经典,出口成颂立笔能文,曾被胤轩帝誉为“吾家之千里驹”;拜在太傅柳青梵门下,近十年的时间学业已有小成,在藏书殿诸王子、侍读之中卓然超群。虽然他的侍读、宰相林间非嗣子袁子长也是师承于柳青梵,机敏聪颖博闻练达,但到底不能如风亦琛这般出类拔萃。因而帝后每思再寻一个年岁接近而才识相当的年轻 人,进到藏书殿与风亦琛互学为伴。此时听说慕容子归之子慕容云恩,知道他深得母亲安乐公主风若琳教导才识不凡,爱护子侄的秋原佩兰自然十分欢喜。她既这样说,则慕容云恩进入藏书殿为风亦琛侍读一事已定,李善心中将之暗暗记下,却听耳边又传来秋原佩兰清亮嗓音,“至于两位小姐,就依惯例先到太阿神宫侍奉,六个月后再到藏书殿与其他的公主郡主们一齐读书吧。”
擎云宫藏书殿的规矩,王族宗亲子弟以及学僮侍读,十四岁以下男女皆在一处,过了十四岁则要彼此分开;渐趋成年的王族中女子只在其中一重偏殿,讲课的内容也由原本的经史诗文为主,逐次增加由司礼女官教导的女诫、妇德等等的比重,同时经典地教授也改为每七日中三 次。
中对女子教导极严。尤其从宗亲显贵家族挑选出来  学侍读的女子,往往便是要与王室联姻,更有不少会被选入皇帝后宫,充任女官和妃嫔,因此选录之时向来郑重。而所有被点入选的少女,都要先在最高神宫清修数月,学习后宫的各种规矩礼仪,然后才能进入宫廷。听到秋原佩兰如此吩咐。李善急忙应答一声“是。娘娘!”。然后又问:“那么,笺旨是立即就从凤仪宫发出么?”
秋原佩兰笑一笑摇头:“不用那么着急——他一家都是才到的承 安,多年在外,也该让孩子们好好玩赏过京华风景,而且在自家的长 辈、慕容老大人和老太太跟前承欢尽孝,等团圆热闹过一番再进来 罢。”一边说着,秋原佩兰像是又想起了什么。微笑一下轻轻颔首,“说到藏书殿……不仅仅是各王府、公主驸马府的世子郡主们,泓温的学业,也要开始准备了呢。”
王族地教育,皇帝皇子五岁时进学读书。泓温是秋原佩兰长子,也是到现在天嘉帝唯一地皇子,今年恰是四岁地年纪。听到秋原佩兰这一句,李善刚要答话。一边扶着秋原佩兰的大宫女苿莉却是“扑哧”一声轻笑起来:“娘娘啊。您不是前日才说过,四岁的孩子还太小,凡事过早拘束了不好?还说这是柳太傅亲口与秋原大人说的。让皇上听了也就此打消继续议论的心思。怎么今天又念起让殿下上学来?”
苿莉是自秋原佩兰被选为靖王妃时就由徐皇后从自己身边挑选出的得力宫女,送与秋原佩兰后就一直贴身伺候。加上原本活泼伶俐,与性情温和的秋原佩兰说话时便常带了几分无拘,便天嘉帝登基秋原佩兰进位皇后也是如此。听她说话,秋原佩兰顿时轻笑:“皇子五岁入藏书 殿,规矩我还能不清楚?所以是说作准备。要选太傅,准备拜师礼,还有文字音韵上地开蒙,事情多着呢。不事先预想周全了,难道到时全推给皇上去考虑安排么?那可就是我这皇后的失职了。”
“虽然事情多,可时间也不算着急,娘娘尽可以从从容容做去不 是?”见夜幕渐渐压下来,苿莉随手一招,示意宫女取来一盏宫灯,亲自提了在秋原佩兰身前照亮。“而且前日皇上不是说了,但凡学识上有些文字音韵启蒙的,正式入学便晚两三年也不怕不及;前两年不过是小孩子们相处,多些玩伴,学业上可拉不开什么。皇上自己不也是过六岁才正式入的藏书殿?稍待一待,让泓温殿下有更多亲兄弟姊妹们可以一起读书上学,彼此为伴,那才叫热闹呢。”
秋原佩兰原本一直微微含笑,听到这几句,脸上笑容却是缓缓收敛起来。沉默片刻,方才扯动面容:“是啊,兄弟姊妹们在一起,才会热闹不孤单……可惜去年郑妃,那样肉墩墩招人疼的一个孩子,一场风寒就没了。若能救得过来,与泓温兄弟两个一同上学去,真不知该有多 好。”说到这里微微低头,夜幕渐浓下脸上一片黯然。
庆元二年春,郑姬田氏为天嘉帝诞下一子,然而未足十日便染风寒夭折。因降生不满一月,还不曾到神宫施洗赠名,这个孩子甚至不能记入皇族谱牒。田氏自然伤心,而秋原佩兰想起自己因毒害而未足月便即夭折的孩子也是十分怀念悲伤,因此向天嘉帝进言,进郑姬田氏为妃——擎云后宫,皇后之外,“妃”是为所有有品阶女官通称。但内廷法 制,皇后、皇贵妃之下有四妃与三夫人,名号虽非特异,但宫中品阶高于普通妃嫔,必是有功有孕或有大德昭于朝廷天下者方能进位。天嘉帝登基之后,只确立秋原佩兰、钟无射二人名位,其他侧妃、各国进献之女都一概封以普通的嫔妃。郑姬诞下皇子,原是有功,但皇子夭折,身为皇子之母又难辞其咎。然而秋原佩兰以皇后向天嘉帝请求,天嘉帝终于允许,但同时又进了侍奉时间较为长久的离妃姬氏与郑妃并列。进位之后,郑妃和离妃先后为天嘉帝诞下两个女儿,如今都未满周岁。依着擎云宫中规矩,皇帝子女皆由皇后照顾抚养,因此白天都被乳母抱在凤仪宫西侧地保育堂。晚上才随母亲在各自居所过夜。秋原佩兰如今只育有一子,对两名小公主十分喜爱,而因为保育堂中时常相见,与郑 妃、离妃也较普通嫔妃亲厚。尤其郑妃,两人时常在一起,既谈论健康成长地子女彼此互学互助,也会共备下鲜花清水,纪念自己无缘而失去的孩儿。
跟在秋原佩兰身边整整十年。苿莉自然了解。对于最初夭折的孩子。秋原佩兰心中怀抱地是何等样深沉的情感。此刻无心一语脱口而出,引得她脸色与语声变化,苿莉心中正万分地懊悔,然而秋原佩兰略顿一顿,随即又扬起嘴角,语声中带出一丝微显生硬却含意真诚的欢 欣:“不过幸好郑妃坚强,又为皇上添了公主。现在蓝妃也怀了身孕。天家血脉繁衍,人丁滋荣,想起来就让人心中欢喜呢。”
“蓝妃……”听到这个名字,苿莉忍不住撇一撇嘴,轻哼一声。对她反应秋原佩兰直觉一怔,瞥一眼身后李善所率领、自动落开了大约有三丈距离的大群内监和宫女,微微皱眉同时压低了嗓音,“苿莉。这是做什么?擎云宫什么规矩。怎么对人如此无礼?”
“无礼?娘娘您是在提醒我:怀了身孕,果然是好尊贵的新进皇 妃,所以可以从来没见过地无礼!”同样是压低了嗓音。苿莉地回话却透露出由衷地愤慨,“不过怀了皇上骨血,还未知男女,就好大的架 子,连娘娘今日的庆生游园
了不到!我在这宫里二十一年,先服侍太后,现又到 还没见过敢这么藐视皇后的宫妃!朝廷上那些大人们到底在想什么,竟要皇上封妃给这么一个女人……”
“苿莉!”断喝一声,快走几步,随即猛然驻足,宫灯光亮下回过头来的秋原佩兰面容严肃异常,“这话是从哪里捡来?朝廷上的事情,你又怎么敢议论——真是我太宠了你!”
“不是从哪里捡来,是奴婢自己心里这么想——那蓝妃不过一个贵人,没有家世、族望,也无压服得住众人的才德。虽怀了皇上地骨血,却未定是男是女,怎么就封了妃?”大宫女素来巧笑妍兮的脸上流露出十足的倔强与委屈,“何况,宫里明白人谁不知道,除了娘娘和钟妃娘娘,皇上哪个女人也没放在眼里。偏这次,一班子老大人起意,也不管 了内廷娘娘的职权,就莫明其妙一个皇妃下来。娘娘竟还要说,为她怀了身孕欢喜!”
袍袖下双手握紧,秋原佩兰脸上却是丝毫不动。一双眼扫过已被夜色渐渐笼罩完全的御花园,大道上保持着距离静静侍立的凤仪宫从人,再对上贴身侍女坚定的双眼,秋原佩兰心中不由长长一声叹息。“苿 莉,这话,到此为止。若再让我在宫中听见,不管是哪个殿阁的议论,都再不会留下你。”见她闻言浑身剧烈一震,秋原佩兰神情稍缓,但眼中光芒依旧冰冷锐利,“还有他们——从首领太监到最低地使唤宫女,你去告诉他们,还想在我凤仪宫里安安稳稳呆着地,就学会做个哑子;宫里该守的规矩,一步也不能错;对人时该周全的礼数,一样也不能 缺。从现在开始,不要给我惹麻烦添事,也不要跟自己地性命过不去,懂了吗?”
“……是,娘娘。”
凝视她片刻,秋原佩兰才极轻微地点一点头,抬手示意她打了灯笼当先一步。被她威严目光压服,苿莉更不敢多语,稳稳持了宫灯,心中却是无尽的波澜。
蓝妃,蓝淑晴,其父曾任过隗郡郡守的长史。父亲过身后,蓝淑晴便到承安依附叔父,身任吏部尚书的蓝子枚。风司冥受父禅登基,于在朝官宦人家遴选妃嫔时,蓝氏因才貌俱佳而被选入宫掖;初为九品侍 人,大周一统后封为美人。庆元二年国庆,后宫的献技表演上,以一曲五十弦筝的《 水谣》动达天听,由是承幸,考究家世,进为贵人。庆元三年七月,内廷总管奏报蓝妃似有妊娠反应,秋原佩兰立即遣御医院医官请脉,确认呈现双身之相,便向天嘉帝奏明报喜。随即,天嘉帝应朝臣奏请,旨意晋蓝氏为四妃之一,与郑妃、离妃同列。
世人常情。讲求养儿防老,多子多福。天家王族自然更是如此,血脉绵延才有王朝永固。天嘉帝年纪方二十有七,膝下仅有一子二女,虽然人皆知他专注国政励精图治,但朝臣、百姓总是希望看到天家子息滋荣、人丁兴旺的。就是身为元配正妻地秋原佩兰,以皇后的贤德,对皇家每一脉骨血的到来都是由衷的欢喜——秋原佩兰的贤德在立后前便广为人知。主掌后宫之后举止施为更是人皆看在眼里。按照内廷礼仪规则。对有孕有功的后宫嫔妃请旨嘉奖。这本是皇后的职责。然而,这一次蓝氏的封妃,却并非皇后提出,而是首先由朝臣倡议,向天嘉帝提出了晋蓝氏为妃,且列位四妃之首地奏请。
群臣奏议,晋升一个怀有了皇帝骨血地贵人为妃。事情地本身并无可争议。天嘉帝此时子息未盛,加封有孕者是对后宫有功者的鼓励。何况蓝氏一族虽然累代寒门,世无功业亦薄赀产,但蓝淑晴的叔父蓝子枚,却是以强项诤谏名动朝野的廉臣,清流之中影响极大。而除此之 外,与后宫中那些出身豪门显贵,甚至为王族宗室女儿的妃嫔相比。蓝淑晴既无宫中势力。也无确实的朝廷外援,若日后诞下的是皇子,此时给予四妃之首地名位合情合理。
但问题在于。自登基册封皇后,天嘉帝就不过问后宫事宜;内廷各处主事的任用,妃嫔女官的升迁晋阶,都交给秋原佩兰全权处治。皇后母仪天下,为“内宫之主”的绝对权威,在大周开国的两年多来得到了充分的展现。天嘉帝与皇后 俪情深世人皆知,后宫之中,风司冥也向来只对皇后秋原佩兰、贵妃钟无射表现出爱重亲近。正如人们传说,天嘉帝从不会在宫中第三个女人的殿阁处所过夜。后宫中雨露均沾,妃嫔以承幸、有孕各自升阶进位,不过是因循惯例、按部就班。便是以琴技引起天嘉帝注意的蓝淑晴,真正在御驾之前地时间,三年来也未必凑得满整整地一天——登基三年来,风司冥一直是用这样的方式向群臣昭示着,元配皇后的秋原佩兰,和平民出身地贵妃钟无射,在后宫之中、在皇帝心中的绝对地位。
缓步走过御花园中大道,秋原佩兰微微抬头,看到咫尺园门外,披着最后一丝夕阳金光的重重神殿,沉默良久,终于轻轻叹一口气。
忠心耿耿的侍女侍从们无法理解,为什么明明了解擎云宫内廷的规矩,以副相谢誉琳、姚嵩、李承蠡,藏书殿太傅苏辰民为首的一干老 臣,还会在朝会上提出了蓝氏封妃之议。他们也同样难以理解,为什么一贯尊重皇后感情,并尽力维护皇后权威的天嘉帝,对于臣子们这一次的无礼僭越会如此大度宽容,甚至不曾真正征询内廷意见,便下旨准许了朝臣们的提议。但是,身为妻子,身为擎云宫后宫之主,身为大周天下万民的皇后,自己必然要清楚地了解
中僭越与妥协的原因。
三年,从庆元元年六月天嘉帝加冕登基,到今天,大周开国已经是第三个年头。开创了大陆前所未有一统盛事的大周王朝,承自北洛君非凡“兼容并蓄”旨意而来、“存风俗,等百姓,同万民”的国策,确定了大周在意识、律令、政策等等国家生活的各个方面,统一诸国、消除旧怨、沟通族属、融合百姓的包容主旨和开阔气象。两年来国中百姓和乐,各部各族共处相安,曾经国界区别的强烈意识,现在人们头脑中也开始向纯粹的地域名称转变。然而,这一切融合都只是刚刚开始。百姓固然以生活并无大的改变,又能享受国家统一的善政而对新制欣悦接纳,但在那些自数百年诸国林立、列强相争的年代,进入到和平大一统王朝时代的士人们,要消弭头脑中“故国”的概念,决不是一代两代、甚至三代四代的事情。即使是侍奉新朝盛赞大一统气象,对天嘉帝衷心臣服而对朝廷各种“民无等差”政令推行积极的官员,这样深藏的故国心结,到底也不能免。
对于占到朝廷上十分之七比例的原北洛廷臣,后宫中一时充斥着 的、那些来自原各国王族的女子,尤其是她们头顶上各各昭示旧王国国名地位阶封号。总是令人感到疏离和隔膜。虽然在北洛时期,风氏王族就与北方相邻依附的数国王室保持联姻,擎云宫中来自离、 、惠、郑等国的嫔妃也不曾因原属国籍而显特异,但相比于整个后宫终究只在少数。而此刻,擎云宫朝堂上大部分廷臣,至今还清清楚楚记得胤轩十三年那一场震动国本的“玉螭宫之变”:来自离国的螭贵妃援借故国势力,拉拢朝中重臣,里外勾结妄图夺宫谋逆。虽然宫变最终被胤轩帝扑灭。但因这一场大变造成国力严重受损。炎、陵两国乘隙夹击。北洛一度滑落到生死存亡边缘——就二十年来故事,可以毫不夸张地说, “玉螭宫之变”直接改变了三强鼎立的均势;而北洛对这一场宫变所牵连出种种纷乱、困难、打击的成功处理,更对此后大陆局势的走向产生了直接而深远地影响。只是,从当初那无比艰难中走过来地北洛朝臣,当一切重归平稳、国家继续走上兴旺发达之路,对来自“异国”地后 妃。心中总是一种无法控制的隐隐排斥。然而天嘉帝治政,朝廷上,待归服一统的各国王族、士民一视同仁;到后宫中,除对皇后与钟贵妃爱重特异,其余处处秉持恩泽均沾的原则,擎云宫中先后有郑妃、离妃诞下皇子和公主。虽然郑妃所出皇子早夭,却因此登上四妃之位,连离妃也一并与之同列——四妃的高位。竟被原属国非是北洛的女子占据了一半。这令原北洛的朝臣直觉危机和不妥。因而当后宫中传出蓝氏有孕地消息,一干老臣无不感呼轻松,相约一同奏本。请求天嘉帝将其晋位为妃,并列在四妃之首。
秋原佩兰很清楚,对忠心耿耿的老臣们,天嘉帝向来是尊重而宽容的。正如胤轩二十年北方河工弊案与军制改革两项相纠缠,以苏辰民为首的一干文臣清流对靖宁亲王猛烈地抨击,待弊案侦结、改革步入正 轨,胤轩帝亲为靖王正名清誉,重回宁平轩执掌的风司冥对待这些或追悔或强项的臣子,朝廷上的治政处事从没有过任何芥蒂,更不用说态度的轻慢和不恭了。天下归心地大一统国家,立朝三年,天嘉帝每一条政令每一项举措,无不始终兼顾各方各派、种属部族地意见与情感。老臣们强烈的心思情绪,绝没有不予以适当回应的道理。
何况,在蓝淑晴封妃次日,天嘉帝在泰安殿,于一月一度地大朝 上,当着群臣百僚赐希雅.黎.阿史那别杰“宁欣公主”封号,并为秋原镜叶赐婚——异常明确的态度,虽然这样的结果完全不在自己的预想,但天嘉帝用意深沉的体贴,却让自己无法不为之欣慰感激。只不过这样的体贴和感激,都是仅仅属于两个人的事情;宫人们再多别具心机的议 论,到贴身的侍女侍从也无法抛弃的不解不满,都不能让夫妻间彼此信任的基石转移一丝一毫。
至于蓝妃蓝淑晴……虽不是钟无射那般情意相投,但诗词曲赋、文采见识,都是让人并不会为难于与之相处的。
“同一曲《 水谣》,无射奏来千山万壑、意向深远开阔,蓝氏却溪流婉转,风情秀致旖旎。乐为心声,可知天下之大,所去其远,再无两心复重的。”回想起国庆次日家宴,天嘉帝在钟无射倚云宫枫晚斋里评价,秋原佩兰不由微扬起嘴角:国事繁忙,政务负重如斯,年青的皇帝却始终保持着平和从容的心境;那一刻自制略解情怀稍纵,沉浸在曲乐音韵中的由衷愉悦,是自己甘愿用一切换取。
没有伤怀,没有不甘,更没有虚伪——神说夫妻一体,这个男人,这个少年英雄、建立下无数功勋的男人,这个誓愿开创盛世、谋万民千秋福 的男人,是自己此生唯一的夫啊!从十年前初见的那一眼,一颗心全部的情思就牢牢紧系,从此惟有他的愉悦,才能换自己真心的开 怀。
深沉高广的殿阁渐近眼前,夜幕下灯火照亮的森严建筑却给人一种奇异的安心感,脚下的步伐似乎也越发轻快起来。然而,远远看中央大道上一对宫灯飞快移来,两侧灯光照耀反射出一片端严而纯粹的明黄,难以置信地错愕间秋原佩兰猛地停下脚步——
脸上沉沉不现一丝表情。抰着一阵劲风与自己擦肩而过的天嘉帝不曾有任何放慢脚步的意图;而那视线相交的瞬间迸
阴寒,直让爽朗的秋日顿时化作严冬,擎云宫中肃杀
吸一口气,秋原佩兰稍进一步,止住跟在天嘉帝身后一路小跑,停顿下只匆匆行过礼就又要追赶上去的内监首领水涵。“怎么回事?皇上这是去哪里?竟跟谁生气呢?”
“回禀娘娘,皇上是往秋肃殿去。今天泰禾宫的家宴,只怕要晚了不止一时。”先抬手示意身后两个打宫灯地小太监追赶上天嘉帝。风司冥地贴身内监、靖宁王府十年地内府总管水涵才向秋原佩兰躬身答话道。“是蓝大人上的一个本子。刚才在 宁宫里辩了半日。皇上心中因此不快。”
“蓝大人?是吏部尚书,蓝子枚蓝大人?”
秋原佩兰闻言一怔:北洛立国以来朝风,国事政务,言路广开,胤轩十年改革旧制推行新政后便更是如此。朝政议事,皇帝与朝臣往往有意见不合,争辩到面红耳赤、无礼忘形属常有。便是人称威严果决的胤轩帝,也时常被一群臣子为难挤兑到无力沮丧。天嘉帝素性沉着,思虑周详,又兼具国务与军政两方面处治的经验,然而国家之大、事务之 繁,登基三年来,于大政要事上君臣意见相左、彼此矛盾激烈的情况发生了也不止三回五回。但与胤轩帝急怒之下会立即停朝罢议,使各自镇定冷静的做法不同。征伐沙场统军多年的风司冥总是令臣属畅所欲言。尽抒己见而无遗漏,然后才使其返回,自己则再斟酌考量、比较权衡;到次日复议。往往提出见解,或坚持固己或顺承臣下,或取两者折中,然而必有理有据合乎公义正道,令上下皆能悦服。而听取臣工意见后沉心静气地通盘思考,其地点非是皇帝日常处理政务地澹宁宫,必然选在秋肃殿——受禅登基后,天嘉帝对擎云宫内府所下第一道命令,就是禁闭其幼时在宫中的居所秋肃殿;除太傅柳青梵外,非帝特诏任何人不得踏足其间,就连内廷总管、皇子、皇后乃至未来的太子,也都不能违反此例。因此此刻的擎云宫中,秋肃殿可以说是比最高神殿祈年殿更为庄重清静、禁闭森严的所在。知道秋肃殿是天嘉帝心中最不寻常所在,更知晓天嘉帝种种大计、国策要务的定夺皆是在此思考形成,听到水涵回话,又联系风司冥方才脸色,秋原佩兰心头顿时升起一股不良预感。
“是,是蓝子枚蓝大人。”水涵躬身再行一个礼,“具体怎么说,奴才不知。但奏本,是关于柳太傅,大司正大人的。”
心头猛然一跳,秋原佩兰脸色极快地一闪,却见自幼侍奉在天嘉帝身边的首领内监又是一个躬身到底:“娘娘,奴才赶着去秋肃殿。失 礼,先告退了。”
“啊,是,你快去吧。”急忙示意颔首,秋原佩兰随即让到一侧,却见原来跟随在身后一丈距离地内廷总管李善走上来。“娘娘,皇上去了秋肃殿一时不能出,那泰禾宫那边,太上皇和皇后娘娘地家宴如何处置?是禀告实情请撤消宴会,还是娘娘代皇上……”
微微皱一皱眉随即展开,看到李善趋近、在他开口之前先就涌满脑海的无数问题瞬间列出次序排定轻重缓急。略略颔首,分辨出擎云宫每二刻报时的梆子声响,秋原佩兰语声镇定而沉着:“现在酉时二刻,泰禾宫宴会四刻才启,先到凤仪宫更换朝服,然后再过去向两位圣上解释交待。”
“是地,皇后陛下!”
天嘉庆元三年,九月二十六日,亥末。
从泰禾宫回到皇后寝殿,望见凤仪宫熟悉的轮廓,秋原佩兰一阵本能的轻松。
然而踏入凤仪宫的那一刻,一股充斥在殿阁之中乃至扑门而出的,熟悉的但混合着巨大阴郁、愤怒、激动和压抑的深重气息,瞬间将她整个人都定在了殿门口。
良久,秋原佩兰才小心地迈出脚步,向着端严正坐在殿中宝座上的年轻帝王:“皇上……?”
淡淡抬眼,明明目光落在了自己身上,秋原佩兰却看不出那双眼中任何的东西。随即,“啪”的一声,一本在朝官员奏事通用的,淡黄色封面 青包边的奏折,轻轻地落到了脚边。
疑惑着,秋原佩兰俯身拾起奏折,慢慢走到宝座近前。随着轻描淡写“看看”两个字入耳,秋原佩兰顿时全身一震:“不……陛下,这于礼不合。”
“与礼不合?”极淡地重复一遍,凤仪宫昏黄又明亮的灯光下天嘉帝微微勾起嘴角,无声地笑着,继而转为震动殿宇的低沉大笑:“于礼不合……他蓝子枚都要朕除掉唯一的股胘心腹,以鸟尽弓藏的手段挖掘掉国家的柱石,要朕背弃生而为人、世间立身的根本——这天下还有什么礼法?这天下还需要什么礼法!”
手一抖,奏折倏然跌落,秋原佩兰震惊地踉跄后退两步:“陛下,什么!”
“蓝子枚……他要朕废掉太傅权位,然后……杀了他!”
随着天嘉帝毫无语调起伏、冰冷寒绝的话音,秋原佩兰一跤跌坐在地。茫然的双眼从君王大理石一般冷硬的面孔缓缓移开,一直转到手 边,奏折跌落铺开的地方。
那是在传谟阁行走时就看惯的一笔小楷,清瘦有力的字体写就端端正正的题头:
论太傅柳青梵擅政越权、结党议政、任私聚货、轻慢圣驾等十不赦罪并议与有司决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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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下来,心力交瘁,彻底不适合番外的心情。需要一段时间缓一缓,调整过来。等待的大人们千万体谅则个!!!
正文 卷五:归去来(云隐篇) 第六章 水蓝山黛翠相搀(上)
大人,雨好像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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