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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

_51 柳折眉 (当代)
风司冥顿时笑起来:“皇兄好意。不过司冥的意思,便是将所有还对靖宁亲王怀有好意的人远远推开。”  手,拎过酒杯斟满了端在手中,年轻亲王侧仰着头,一双黑眸光彩隐 隐。    “皇兄,司冥……只想一个人。”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四章 扰扰纷纷灵台清(下)
些深了,皇后身子骨弱,就别跟着朕在这里熬夜啦。
随手合上宫监递来的奏册,胤轩帝招呼和苏近前吩咐两句,随后转向身边徐皇后说道。
徐韵芳连忙欠身微笑:“谢陛下体恤。只是今日皇上和众位臣工、命妇还有内眷都十分欢喜,臣妾不敢先行告退扫了大家兴致。”
皇后是后宫女性之首,她若告退离席,一众女眷也要依序告退回 府,或者随往内廷避嫌。见她一边说话一边目光示意围在近前的数名公主和皇子妃,还有侧席上一众妃嫔,风胥然淡淡一笑:“你是皇后,是国母。只有大家依着你的心意,哪有操心忧虑去配合别人的道理?佩 兰!”
伺候在一边的秋原佩兰急忙行礼:“儿臣在。”
风胥然凝视她片刻,嘴角扬起一个温和笑容:“送你母后回凤仪宫歇下。”
徐韵芳闻言一呆,下意识看向身边穆郡王风司文的正妻黄晓敏——风司文是胤轩帝的皇长子,朝廷宗室的各种重大场合黄晓敏当是众皇子妃自然的首领。而按着擎云宫的礼仪规矩,平日在徐皇后身边伺候起居的也都是这位穆郡王妃。而见胤轩帝跳过长幼之序直点自己,秋原佩兰也是微微一怔,但随即欠身行礼,恭恭敬敬答道:“儿臣遵旨。”
风胥然微微颔首,微笑一下然后转向黄晓敏:“穆郡王妃,你要送若璃回府。她身子重容易疲乏。让她支撑这么久是朕的过错。一路上仔细着,另外也多跟她说一些女人家地事情。”见身边众人面色顿转霁和,风胥然心中暗笑,脸上却是半点不动。“皇后平时居住宫中,往来不便。你做大嫂子的也该担起责任来,跟各府宗亲还有内眷命妇联络亲情,细心照顾一众弟妹才是。诚郡王府也好驸马府也好,平时都要勤快走动。不要见着有人照顾。便事事都推在佩兰一个人身上。虽说佩兰是聪明伶俐。但到底年轻。倾城公主现下的情况,若遇到全然无知的事情怎么办?”
穆郡王妃急忙起身,伏跪在胤轩帝面前:“父皇责问的是,儿臣以后一定多多用心。”
“知道用心就好。”风胥然微笑颔首,抬手示意她起身,“都是天家骨肉至亲,彼此看顾照应。分忧解愁,这是一定的道理。天家和 乐,整个朝廷,北洛所有的百姓都能受益。便是不往这一点上说,你们兄弟姊妹相处和睦,身为父母的我们也少了心思烦恼。你们地母后,也能日日时时地高兴而利于身心。皇后,你说是不是?”
见说到最后一句。风胥然笑吟吟地看向自己。徐韵芳连忙微笑欠身,一边含笑道:“皇上说得是。天家为百姓楷模,宗室相睦相亲。百姓相效而各安天伦,国家必然大治,社稷便能安定久长。”
“皇后说得不错,家国天下,便是这个道理。”风胥然笑一笑随即挥一挥手,“好了好了,今日不多说了。夜深了,各自去吧。”
女眷一齐起身行礼,跟在皇后徐韵芳之后一一依序告退。见穆郡王妃搀住风若璃时她不自觉地一挣,风胥然嘴角微扬,随即敛起笑容。看着风若璃略显僵硬地背影和时不时转头看向一边搀扶着徐皇后的秋原佩兰的动作,胤轩帝沉默片刻,终于轻轻叹一口气。
“青梵见过皇帝陛下。”风胥然尚未来得及转变脸上表情,耳边已然响起柳青梵清朗沉静的声音。“皇上因何叹气?”
风胥然眼角微抬,抬手示意他在自己身前、和苏刚刚放置的绣凳上坐下。见他敛衣落座,风胥然这才轻轻笑一声道:“除了家国天下的大事,朕还能为什么事情叹气?”轻轻顿一顿,接过和苏斟上来的云烟雾露喝了一口,这才继续说道,“方才倾城和靖王之间地情形你也看到了吧?以前总说倾城冷情冥王淡漠,两人亏了有着佩兰这孩子,总算彼此还能做个伴儿,别叫那些年长的兄姐们欺负了去。可眼下这算是什么?姐弟两个挑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闹脾气,一双双眼睛盯着看着,难道是成心想要朕当着这么些人来给他们调解么?”
柳青梵淡淡一哂,远远瞥一眼风司冥,随即垂下眉眼轻声笑道: “‘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长远’,皇上却连皇子公主们偶尔一丝的情绪波澜都能用心注意到——皇帝陛下待儿女的一番真诚心意,可以作为天下父母的表率了。”
“青梵,你是在取笑朕做儿女之态?”听出他语带讽刺,含意不尽不实,风胥然不由抽一抽嘴角。
“青梵不敢。”
风胥然轩眉一扬:“天底下还有你柳青梵不敢的事情?对着朕都这样说话。”见青梵微微一笑避开目光,风胥然也是微微一笑,但随即又是轻轻叹息一声。“若璃到底还是女子,男子的许多事情都是不知道 的。偏她又跟秋原佩兰太好,几次行事确实惹到了司冥,倒也怨不得那孩子不领心意地给她脸色。”
青梵微微一笑:“但倾城公主一番好意,靖王殿下应该还是知道 地。”
“知道是一回事。领不领情,或者接不接受好意下地行动还有结 果,就完全是另外一回事了。虽说她是为了他们夫妻好,给佩兰那孩子鸣不平,维护我朝皇子王妃的身份尊严。可惜关心则乱,居然连大祭司都被她从祈年殿里扯出来,到那种地方去勘验实情,直把本来芝麻绿豆大小的事情硬是闹得沸反盈天。再加上靖王最近地处境,朝野议论声 声。参劾的奏册在 宁宫里堆得像座小山,每天处理了最紧要的一批政事就是听众臣唠叨,害得朕也没一刻能够清静。靖王的事情。那日经亦璋在藏书殿地一场大闹,朕心里已经差不多拿定了主意。但这回这么一来,朕可是连一句宽宥回转的话都说不出来……单从司冥身上讲,这算不算女人误事误国的又一条旁证呢?”
见风胥然凝视自己,幽深双眸中
动,青梵微微笑一笑道:“听陛下话语的意思,对于 事,皇上是打算完全宽恕靖王殿下的了?”
风胥然一怔随即笑起来:“青梵不要断章取义——朕可没有直接这么说!”
“是。青梵明白陛下的意思。”微笑着点一点头。青梵语声平静地继续道。“不过,说女人误事更误国,青梵倒是不能芶同皇帝陛下的说法。‘后宫不得干政’是擎云宫的铁律,再说英明睿智地君主不是区区一两个女子便可以蛊惑,而朝廷大体也不可能真地由于什么女子而腐朽颓坏。将失国大错归咎到一二女子头上,向来都是昏君庸臣无知无识者地借口托辞,是最卑鄙无耻的懦夫的行为。我皇陛下雄才天纵。见识高远,自然不会如此思想;但所谓天子金口玉言,便是作为玩笑这些污言浊语也不该出于陛下之口。”
难得柳青梵也会就自己一二词语长篇大论且词锋激烈,风胥然错愕之下立时用心思索他言语含意。听他中间略略停顿,急忙开口道:“朕只在青梵一人面前说话随意,这些玩笑句词不入六耳,也不会让苏辰民那些人随意拿了当打人的板子杀人的刀,爱卿……勿要担心。”
“苏太傅他们也是为了国家为了朝廷忧虑着想。青梵只是希望陛下慎言便好。”轻轻叹一口气。青梵抬起双眼。静静凝视胤轩帝。“至于说倾城公主因与靖王妃的私心私谊而忘记了皇室与朝廷的体面,将靖王殿下留连霓裳阁地事情闹得朝野尽人皆知,这是误了皇上也误了靖王大事的说法……柳青梵以为。陛下心中所想绝非如此!”
风胥然闻言顿时一凛,随手一挥,在柳青梵近前之时便已退出三十步开外的宫监还有侍卫一齐再退后三十步。伸手抚一抚腰间蓝玉,胤轩帝一双幽深黑眸定定凝视青梵,眼中射出异常锐利的光亮来。
迎上胤轩帝视线,青梵沉静表情没有一丝波澜。“若非倾城公主和大祭司的一番心意动作彻底惊起了满朝文武,百官目光心思齐聚霓裳阁中,更纷纷上奏表明自己对此事的看法态度,皇上也无法这般迅速就看出了众位皇子真实的心意以及他们在朝廷之中种种势力纠缠。对于靖宁亲王功过言行的评价,便是一面明镜映照出朝中各人地心胸见识、为人处世。皇帝陛下这十天以来之所以隐忍不发,对靖王殿下也好对朝廷众臣也好都是不置一词,便是为了彻底看清陛下所希望看清楚地一切。靖王殿下的功过,在皇上心中自然有一个标准评价;否则月初也不会只削除他在宁平轩职务和一点俸禄,其他的处罚一点全无。只是天威乍现让朝廷众人一时混乱了心思。而经过这一事陛下所见朝廷众人,不说全无伪饰也有七分诚实——仅是这一点,对于倾城公主地所作所为,便不应该用‘误事’来形容:风若璃所为不但不是误事,对于陛下更好地统驭群臣‘成事’,其实是大大有助。”
把玩着腰间蓝玉,风胥然淡淡笑着,眼中越发地幽深无底。“青梵刚才说‘仅是这一点’……那么以青梵的意思是,朕还有第二点喽?”
“靖王殿下的事情既然被闹大,池郡王殿下古怪荒谬的突发奇想就显得不是那么希奇而值得长时间议论。不过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正好给盛怒的陛下火上浇油;皇上一通发作之下,池郡王在京中这些日的销声匿迹也就自然而然毫无可疑。北方的事情,少了京中有心人的掣肘,做起来显然是要便利而有效率得多了。”
“虽说比之前办事的效率确是提高了不少,可惜到现在依然还没有决定性证据的消息传来。秋原见到的那段土坝又被他亲手毁掉,听到兰卿的回报朕真是心疼万分啊……”
听到“兰卿”二字青梵下意识地抬头看风胥然一眼,见他脸上神情坦然,但随后透露出隐隐的痛心和无奈。青梵心中倒是有些不由自主的佩服和感叹,沉默片刻,这才轻声道:“皇上也不必太过心痛。江山社稷、百姓民生为国之最重。历经此次劫难,百姓与朝廷齐心,对于国家的根基和未来……还是有好处的。”
挥一挥手,胤轩帝淡淡笑一笑:“青梵无须安慰,朕也知道你的心思原非表现的那般公正公平。这种身为君父,看到亲生的皇子不肖、为一己之私毁坏家国根基的痛心疾首,青梵便是聪慧过人,想是也无法与朕感同身受。”略略顿一顿,“这几日承安的热闹,虽说朕早有预想,真实所见的激烈却还是大出朕的意料。为了瞒过自己的大罪,不惜落井下石诬蔑手足同胞,甚至颠倒是非无中生有,那一道道狠毒招数是用得毫不手软更无半分迟疑。一个私派爪牙杀人灭口,一个纠集文臣数黑论黄,各存私心的两人居然这一次配合得天衣无缝。加上你的旁观朕的纵容,那些街头巷尾的百姓只知道说些皇子王孙风流韵事当成谈笑,却不知道这北洛的朝廷,眼看着就要被一群佞臣小人翻手云覆手雨了!”
“青梵惭愧!”
“惭愧什么?长痛不如短痛,你不过是做了最好的选择而已。”风胥然冷笑一声,“不过事情能到今天这样,却是全亏了司冥。虽然未有只言片语交代却能因势利导随机应变,单是这份冷静沉着皇子之中便无人能及。而今天当众一番举动,又把若璃和司廷从可能的风暴漩涡里面推开——真不愧是你柳青梵的弟子!”
青梵闻言顿时微微一笑:“皇上是不是高估靖王了?”
“朕看得清楚,那双眼可是清明到不能再清明呢!”扬起嘴角,胤轩帝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难得他头脑能保持这般冷静,不过朕倒要看看“朕这个儿子的极限,到底是在哪里?”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五章 碌碌忙忙机关尽(上)
出去——没听说今天停课吗?统统给我出去!”
一踏入书房便有一物迎面砸来,风司宁侧头避过,见雪白墙上顿时留下一团墨迹脸色已是一沉。随即听见九岁的次子风亦 大喊大叫,风司宁不由一声喝道:“这是干什么?!”一边说一边环视室内:“卓师傅呢?又被你赶出去了,亦 ?”
听出最后两个字的份量,自知闯祸的风亦 不由缩一缩头,下意识看一眼身边的兄长。
伦郡王世子风亦瑾连忙站起来:“父王,卓师傅因天气变化前日着了寒,不肯耽误了儿子们的课又熬了两日,今天实在起不起身来。方才遣人过来告了假,倒不干二弟的事。”稍稍停顿随即继续,“二弟方才无礼,亦瑾代他向父王请罪。都是儿子失职,身为兄长却没有教导好弟弟。请父王责罚亦瑾,亦琏年幼,便饶过他一回。”
听气度沉着的长子言语从容条理清晰,风司宁心头被勾起的火气很快被压了下去。顿了一顿方才向风亦瑾点一点头,随即转头向身后的王府长史赵翼道:“这可怎么好?正要听卓明议论,他这一病时候可不凑巧。也不知道现在身体到底如何……”略一沉吟,转向风亦瑾道,“亦瑾,你立时去内医署招了太医来,然后亲自带了过去给卓师傅看病。”
“是,父王!”风亦瑾连忙躬身行礼,一边招手示意弟弟风亦 跟随自己离开。
“亦 。”默不作声看风亦琏急急收拾了桌上东西。跟着哥哥乖乖顺顺的模样,及等两人从身边走过要跨出书房门去,风司宁突然开口喊住次子。
风亦 一惊,身子一震随即钉住脚步。怯怯不敢抬头,低低叫一 声:“父王。”
沉默凝视他半晌,风司宁眉头拧起,脸上露出不悦又无奈地表情。“亦琏,你要学风亦璋。就该从根本上学个彻底——人家是骨子里的刚强。为自己占到了理所以天不怕地不怕。藏书殿里才敢跟皇上强项,可不是你这般恃强凌弱的驱赶先生欺负下人!学不来他的眼界胆识却想在家里撒泼,你最好再仔细掂量掂量自个儿的轻重!”
“是……儿子知错了,父王。”
“知错就该记住,下次绝不再犯!还有,”风司宁语气加沉,“下次再让我发现。是你惹了事情却让亦瑾替你兜着,当心我拆了你的骨 头!”
“是……”
“知道了就去!凡事多学着点你哥哥——都快十岁的人了,一点世子样子都没有!”
见风司宁虽然语气凝重,脸色却没有那么可怕,站在一边的风亦瑾连忙行过一礼,随即拉战战兢兢不敢抬头地风亦 退了出去。
目送两位王子离开,又看一眼座上凝视二子背影若有所思地风司 宁。赵翼自到一边桌旁取了茶壶茶杯斟了一盏送到风司宁身前。一边轻声笑道:“王爷对二世子,似乎太严厉了。”
“严厉是对他们好!”风司宁狠狠说一声,随手接过茶杯抿了一 口。这才叹一口气道,“这些孩子知道些什么?都是在王府长大,所有人护着保着,一丝心意都不违背;自高自大惯了,从来就不晓得擎云宫里地凶险!看着那风亦璋在藏书殿的威风就一心想有样学样,简直是不知天高地厚极点!他要是有亦瑾一半心思明白、文词上能叫人看得过 去,或是有风亦璋一半武艺,就算他要闹翻了天我也由得他去——偏偏什么都没有!文不成武不就,仗着有哥哥做靠山就以为万事无忧,这副性子岂不是迟早拖累亦瑾?”
赵翼微微一笑:“说到诚郡王的大世子亦璋殿下,武技还有胆略在皇子王孙中确为翘楚。琏世子原本不好文词之道,若果然能在武道一面见贤思齐,有上进之心还是好的,将来对大世子也是助力。”
风司宁扯一扯嘴角,挥手示意他在自己下首坐下。又品一口茶水这才慢慢说道:“那日藏书殿的事情,老三也做得实在漂亮。自己不说 话,倒叫十一二岁的孩子出来咋咋呼呼嚷得惊天动地。那藏书殿读书 的、侍读地都是些什么人?不但当着皇上林相还有藏书殿一群太傅把自己剖得干干净净,还借着这场热闹把风头吹到各府宗亲还有满朝要员的耳朵,就连柳青梵那样精明的人儿都要站出来说诚郡王明白大局议事公道,才让儿子也受了影响。我这些兄弟们当中,就属老三凡事有心机,比狐狸还精较泥鳅更滑。你看看最近这满朝
,可不是都往东头吹去的么?”
诚郡王府坐落在擎云宫外、承安中心大道长安街的东首。见风司宁略显不屑地撇一撇嘴,赵翼顿时会心。随即笑一声道:“王爷这话赵翼可不敢全赞同了。最近承安京天时有异,风头乱得紧。东风西风固然常有,当间转了风向的也不少。风一乱便容易扬沙扬尘,这种天气当真敢在外面走的人其实也是不多地。”
“风一乱,沙尘一起,就是原本清楚自己风向地人也未必找得到自己原本的路。赵翼你这话倒说得有点意思。”风司宁露出微微的笑 容,随手展开桌上一副字,“今年地天时不对,上了年纪的人都觉出些什么来。你看苏辰民昨日送来的这一首《杂感》诗,虽然抄的是多少年前的旧作,仔细看看这墨色这运笔这用心……真不知道当中藏了无数新意。”
“苏辰民苏太傅是两朝的老臣了,经的事情既多,眼光跟别人自然不同。”
风司宁笑一笑,随手推开被风亦瑾、风亦 当作字帖的诗稿。“眼光不同,但脚下却不见得便能够随着眼光转了道。”顿一顿,“倒是卓明,偏偏在这当口病了——伦郡王府到底比不了别处,少了一个合计参谋的人就觉得没依没靠的。”
赵翼微微欠身:“天时无常,人有病痛也是常理。卓先生只是冷暖变化时候得的寒热,又强按了几日,几副药剂下去当无大碍,请王爷放心。”
“也没有什么不放心。只是我身边能用的人虽不少,能信的就你们两个。眼下这一阵子风头这么乱,事情又多又杂,卓明一病府内府外的事情该落到你一个人头上,这……唉!”
风司宁叹息声未落,赵翼已然跪倒在地:“王爷,赵翼得王爷知 遇,此恩粉身碎骨也难报答!为王爷做事是赵翼的福分,王爷还如此怜悯体恤,这让赵翼怎么回报王爷才好?”
“我怎会不知道你的心思?起来,起来!”风司宁笑一笑,起身将他扶住然后退到座椅里。“从当年藏书殿要你给我做伴读,一直跟到今天。胤轩六年大比你得中了殿生我没肯放你出去做官,你也不声不响;堂堂殿生,却委屈在我府上做一个长史,把什么事情都打理得有条有 理。我不比其他皇子,又非嫡出,若不是偶然排行在前面,直是可有可无——说到底,是我委屈了你。”
“王爷这话,实在让赵翼无地自容。皇上皇子虽众,但嫡庶从来不是我北洛看待皇子的根本。而论到文武才智,虽然都说诚郡王文采潇 洒,而武略上有靖王爷在旁人绝难凌驾,但是赵翼却看得出,王爷绝非人下之才!”抬起头,双眼定定看向风司宁,“王爷,你处处隐忍不肯示人以能,藏书殿上诗文也好策论也好都只作平和中正,从不想出言惊人以奇诡制胜。诚郡王固然文采斐然,诗词歌赋优于其他皇子,可是王爷平时与我们谈论诗文所显出的胸襟见识,真正有过之而无不及。至于军事长才,沙场征战王爷自不比靖王,但战事根本在于国力在于后援。殿下在工部多年,自胤轩十四年战事起,协助林相统筹协调,支援前线各项事务。这其中的辛苦殿下从不在别人面前提起,功劳却是尽数分归了臣属从事——这些臣下看在眼里,又怎么能够不尽心尽力为王爷做 事?”
“听你这么说,我心里是舒服多了。”风司宁轻轻叹一口气,重新坐回椅上。“我知道自己的身份,也从来都不想跟别人去争什么。藏书殿也好,成年礼后开衙建府也好,一切安安稳稳的就不做多求。都说亦瑾的沉稳安静是像足了我,他一个孩子,其实也就学到些皮毛罢了。只是眼下的时局,承安京纷乱至此,人人相争,我便是想不争……也是不能了。”
“天时变异,王爷因时而变而动,也是顺应了天意。”赵翼微微低下头,将风司宁的茶杯斟满递上。
“天意……”风司宁微笑一下,眼眸中却透出森森冷意。伸手接过茶杯淡淡抿一口,沉默半晌,这才微微笑起来。“常言说‘天意难 测’,只是这承安京的风头虽乱,头顶上的天色却不算难辨呢。”
听风司宁语气,赵翼顿了一顿刚要开口,却听书房外突然传来一声低低笑声。
“伦郡王殿下说得不错——这承安京头顶上的天,可是要真的变清朗了!”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五章 碌碌忙忙机关尽(中)
司宁和赵翼同时一惊,但赵翼很快就笑起来:“又装 敢惊了王爷的驾,还不进来赔罪?”
门帘一掀,一人长身而入,径直走到风司宁面前躬身行了一礼,同时口中朗声说道:“礼部侍丞赵达见过伦郡王。”
“起来,坐吧。”风司宁挥一挥手,脸上露出宽和的笑容。看一看赵达身上官服,“赵大人是从传谟阁过来?有旨意?还是……有什么消息?”
赵翼看了从容自若的赵达一眼,眼中闪过一丝略略的紧张。
赵氏是北洛东南望族,族中历代均有优秀士子入朝为官。赵翼幼时以善读机变被选入宫中藏书殿,做二皇子风司宁的侍从伴读;风司宁成年开衙建府后,他又继续留在伦郡王府中充任长史,并不入朝出仕。因此赵翼少时虽有文名,此刻在京城之中声名却是不显。而赵达与藏书殿太傅苏辰民之子苏远、内阁执事应向奕之子应未动等人文章诗赋齐名,胤轩十五年大比文试得中殿生三甲,声名已是传遍天下。自入朝为官赵达便在礼部行走,礼部由治郡王风司磊主管协理,而赵达的亲妹正是风司磊的皇子正妃——这一层关系让赵达仕途益发平顺,数年时间做到礼部侍丞。虽然胤轩十年新政之后有文名有才干的年轻官员升迁皆快,但真的论及品阶超越之速,遍观朝中却只有秋原镜叶、王仪等寥寥一二人真正在他之上。
七皇子风司磊性情要强好争,风司宁却是温和恬退。两人性情殊 异。朝廷政务、六部所掌也少有相交,彼此之间往来极少,而门下幕僚自然也各个小心。赵翼既身为风司宁王府长史,不轻易参与朝事政务,赵达在朝中也一贯表现出对于七皇子风司磊的亲近。因此在朝臣百官看来,赵翼与赵达两人虽是同宗同族,但各事其主各自为政。二人地深厚关系从不被外人所知,而赵达因为感念初入京时赵翼与风司宁一路教 导、出仕后又屡次提携相助的恩德。暗中早已转投二皇子伦郡王的事情同样几乎无人知晓。赵翼深知赵达在风司磊等等“外人”往来处素来小心谨慎。表现得十分沉稳老练。只有在伦郡王府风司宁以及自己面 前,才会显露出本性之中那种嚣张浮躁。此刻见他明明白白一身官服,脸上却是一副少见的兴奋雀跃,而风司宁虽然打着官腔,言语询问中流露出十分的期待,赵翼不觉有些莫名的担忧来。
却见赵达微微一笑,从怀中抽出一封文书。双手奉到风司宁手上:“王爷,刚刚截下的北海郡发往传谟阁西花厅的文书。”
扫过文书封口未动地火漆,风司宁眼中讶色一现,随即恢复平静。淡淡瞥了赵翼一眼,随即拆去漆封,抽出内中奏报极快浏览一遍:“侯安泰自杀了。”
赵达闻言身子一震,脱口而出道:“自杀!难道是畏罪?但怎么可能!他是风司磊心腹——”
赵翼则是微微皱眉:“侯安泰……就是北海郡 县地县令,秋原镜叶前日回报中提到不得不破堤泄洪地那个 县?”
“不错。不错。当真不错,赵翼你记得正是。”见一边赵达脸色苍白,风司宁格格一笑。“怎么?跟在他身边这么久,赵达你还没看清你那个主子的脾气个性?潼郡李耀之后的第二个替死鬼,事情简直妙极了!”
赵达缓缓摇头:“正是因为跟得久了,才更加不敢相信。侯安泰是 海郡河道督统路国平的表弟、乐音长公主手下最信任的幕僚陈参的女婿,在北海郡根枝叶脉最深的一个人。前日还在治郡王府上听到风司磊跟长公主那边来人说凡事好好照应,这来地人还没有转身居然就……我平日虽留意了不参与他做事,但这些向来也不避着我,往来的文书甚至是暗事的交代上面都说得清清楚楚。我因知道他既有吩咐下去,这两天北方必然有变,这才加紧留意为王爷截了公文。可是哪里想到……哪里想到……”
“所以当年父皇才金口送了他风司磊一句‘敢作敢为’!”风司宁冷笑一声,素来温文的面容有些微微的扭曲。“老七好大的胆子,也好快的手脚——这一颗人头落地,把事情从根上断了。再加侯安泰临死的谢罪书,这一封一齐奏报上去,无论到时天颜如何震怒怎么下旨彻查,哪怕把长公主跟驸马都牵扯进来,只要人死了就抓不到他联络宗亲私结党羽地实证,他便可万事放心。而长公主那边,仗着当年死保圣驾地功劳,只要推一句‘下人胡闹蒙蔽主上’,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别说恨他过河拆桥的手段狠毒,只怕还要感念佩服他当断则断的果敢坚 决!就算有两个翻出他月前私往长公主封地颖曲,左右逃不过一场责 罚,但最多也就是往宗人府坐上两天,再到太阿神宫喝几天清水忍两顿饿罢了……这一手当真是干干净净天衣无缝,不愧
风火火又斩草除根地性子。”
看风司宁冷笑连连,再想想风司磊手段,赵达深吸一口气,沉吟片刻方才开口:“王爷,这侯安泰十分要紧。他这一死,只怕……”
风司宁冷哼一声:“他风司磊有办法杀人灭口釜底抽薪,这日月昭昭,堂堂北洛大好基业就容得他如此胡闹?不过也亏了他手段这般狠 辣,要没这么决断我倒还要有不少顾虑。”抬眼看向赵翼,“前日我让你安顿的那个人,现在是在哪里?”
赵翼微微一怔,随即答道:“那日说是承着卓先生情面不得不照顾的晚辈,赵翼按照王爷的吩咐把他安置到府院大街的别院里。”心中模糊之处顿时开朗,“难道那人是……”
“钱维名此人倒确是卓明卓先生地晚辈。不过跟侯安泰交好罢了。之前还是接到侯安泰书信,两人秘密见面议论之后才来的京城,连人带信一起投到我这里要寻庇护。当然,这是冲着水利河工的事情跟我工部多多少少有些关连,真要说什么做什么我好歹也得使上一把力气——不过这一节,他风司磊该是没有想到吧?”风司宁嘴角扯动一下,“李耀那件事后,老七的手段谁不看在眼里?侯安泰也没笨到不留后路。尤其秋原镜叶这一次下去。带着官兵抢劫地主豪强。一番动静下来就是再大的胆子也被吓得小了。三司本来就是个六亲不认的。而秋原身后这条根子之深,可是谁都撼不动。”
赵翼若有所悟,点一点头。赵达脸上却露出不解之色:“王爷说秋原镜叶根子深,但他也不过是靖王妃的弟弟罢了!”
“不过是靖王妃的弟弟……赵达,你真是跟着风司磊久了,什么都看不清辨不明了吗?还是你当真为了书生地那点意气,不肯承认秋原镜叶这个皇子妻舅。跟你那个皇子妻舅不同?”风司宁笑声冷冷,“孪生子历来受到神殿教宗特殊礼遇,加上柳青梵前日才正式收做学生地风亦琛,他地左右逢源难道还不清楚?柳青梵尚未成婚,替秋原这个真正收到门下的第一人可是用心良苦!”
“王爷……”
赵达一句话尚未说完,赵翼已然开口:“王爷,如此看来,北方的事情都差不多了。七皇子杀掉了关键之人。而我们该保的也保住了。按着眼下的局势,治郡王定然收手回京,要在朝廷上大大动作。对于这一点。我们不能不早作准备。”
“这话说得是。”风司宁点一点头,“照你看来他第一个挑上的,会是谁?”
“靖王。”
赵翼说得肯定,赵达忍不住插口:“这靖王跟风司磊从来就不是一条心。这大半个月来礼部抨击靖王留连青楼颠倒妄为的奏折多得能把人淹死,风司磊早就想撬掉九皇子殿下,这一次更是铆足了劲。怎么还说是‘第一个挑上’?”
赵翼看他一眼:“因为宁平轩地裴征、救了诚郡王的侍卫郝哙,还有秋原镜叶先后被皇上单独召见,宫里传出来的消息问的都是‘沿途水利河工’。侯安泰这道谢罪书一上,朝廷会翻出些什么问题……难道七皇子还会找错靶子吗?”
“你的意思是说,风司磊绝对会趁北边还没翻抖出来,抢先利用霓裳阁乐伎还有军制的事情先把靖王彻底拉下马?只要他离开北方这件 事,剩下朝廷户、工、吏、礼各部没一个能真正跟这项工程撇得干净,就算是诚郡王也要为着身边那些人处处掣肘,而他风司磊就有足够时间和手段从中运动?”赵达微微皱眉,“这是北洛历年最大的一项河工工程,也是当年朝廷最大的一桩政务,上上下下几乎没有一处不牵扯联 系。督点三司只考核官员政绩得失,这种涉及了各个方面地工程弊案不可能由其居中做主,所以唯一剩下、跟各处都没有直接关系地人就只有靖王一个……”
“所以他第一个挑上的必然是靖王。尤其靖王现在的处境,也是最适合他下手地。”
“是!以风司磊的个性,就算没有河工一事,也绝对不会放过这种大好时机。”赵达干脆地说道,但随后却是抑制不住轻轻叹一口气:一贯冷漠威严的冥王居然在这种时候陷入情网,惊天功业被满朝文臣参劾的奏疏淹没,所谓“红颜祸水”可见其害。定一定神,转向风司宁: “那么王爷的打算呢?是继续跟着治郡王参劾靖王吗?”
风司宁微微一笑:“也是,也不是。”
赵达一怔:“王爷的意思是……?”
“靖王行事狂悖,有违国法宫纪,损辱皇室声誉,身为臣子更身为兄长,我自然是要参的。”顿一顿,风司宁眼中精光陡闪,“靖王要 参,但是,风司磊也绝不能放过!”
赵达皱起眉头,脸上显出强烈的不解:“参劾靖王理固宜然,而且朝廷众臣的大流也放在这里。但是如果要参劾七皇子,
上固然握有证据。但那风司磊又岂是好相与的?必  斗。那不是二虎相争,而白白便宜了躲开各种矛盾锋芒,站在一边安然自保地诚郡王?”一边说着一边看了赵翼一眼,像是在寻求他的支持。“再说,以王爷您的性子,可是从不与人正面为敌的啊!”
风司宁顿时轻笑起来:“赵达,你说得这些都对。我若这个时候出手,把钱维名拉出来跟老七狠狠斗上一回。那确实是便宜了站在一边的老三。”见赵达闻言点头。同时更加迷惑的表情。风司宁微微扯一扯嘴角,“不过,难道你看不出来,这是眼下最该做的事情?难道你会不明白,最近承安京里这一连串,都是皇帝陛下再给老三铺路?”
一句话吐出,却如巨石突落、惊雷乍起。震得赵达只觉一阵阵晕 眩——
胤轩帝对三皇子风司廷的偏爱朝中无人不知,多年来种种超出常规之举更是数不胜数。但是,虽然胤轩帝从不掩饰自己地喜好偏宠,却同样从来没有给出过任何明确地讯息答复。皇子们只要做出确实成绩、建立确实功勋,天恩所及从来不会真正有所偏颇,荣耀赏赐之类也从没有丝毫吝啬。正因为此,众人才会在明知道帝后皆最偏宠诚郡王地前提下依然奋勇争斗,为的就是胤轩皇帝在国本大事选择决断上的这一份公 心。此刻突然听到风司宁明明白白说出“铺路”一句。赵达一时实在无法抑制心中震颤。而惊惶恐惧之余。更是一股莫名的深深失望涌上心头。
风司宁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的心绪,只是继续说道:“从今年新春到现在,朝廷里发生了多少事情?想想宁平轩的交手。最高神殿神宫的动静和秋原镜叶地运用,还有军制的事情。一桩一件,都是明摆着要把老九手上的东西一点点转到他的手里。风司廷那点底子朝廷上下谁不知道?最擅长的就是到处讨好四面净光。看着安安稳稳做他的理事皇子太平郡王,平时顶多文人雅士往来,朝里有实职实权的一个不沾。可是一旦别人要倒了散了,他收拢起人心来比谁都干净利落!看看这次宁平轩还有秋原镜叶就能够知道一二,风亦璋大闹藏书殿又为他揽了多少忠 心!只可怜老九,那般的要强好胜,整整一个四月累死累活,到头来还是为他人作嫁。”
“这……可是王爷,这和您非要跟七皇子相斗有什么关系?”赵达终于找回冷静,定神想一想然后道:“皇上是为了军制才处罚地靖王 爷。而风司磊与靖王相争,此刻加上河工弊案,无论怎样,眼看着这两人都要倒。而诚郡王有皇上支持,但他接管了宁平轩到底揽权过重而处处小心,根基其实不稳。您不趁此刻与他较量,却要为了风司磊消耗自己力量时间,难道真是要把雄心壮志付之东流,而把大好河山拱手相赠吗?”
“赵达!”听到最后一句过于直白地问话,赵翼忍不住惊呼起来。赵达却是毫不理睬,只是固执地盯住风司宁。
见赵达目光灼灼瞪视自己,风司宁不由微微笑起来。“皇子,是永远也拗不过皇帝的。”听赵达赵翼同时一声抽气,只是一个“果然如 此”的失望另一个则是“怎么能说”地惊惶,风司宁嘴角越发上扬。 “但皇帝,治世是离不开手下那一帮文臣的。多少双眼睛看着,做事情可不是随心所欲的。”
赵达目光一闪:“王爷是说……”
“老七跟老九不同,这一次他犯的可是死罪——朝廷最大的工程,出了这么大的漏子谁能捂得住?方方面面牵扯到的人再多,这颗毒瘤也能不容许它留下继续害人,就是刮骨剜肉,也必然得把它给彻底根除 掉。穆郡王虽然领着禁卫军宗人府,可平时是从来不站到别人前头的。我若再不站出来说话,难道真要把‘公义贤明’的名头留给老三吗?而以这件事情根源之深牵扯之广性质之重,如果我能够站出来说话,甚至把事情担下来,不管在开始的时候老七施了多少黑手害我多少力量,只要我能够撑下来,最后就一定是我得利。因为公理公义在我这方,而朝廷上下的公心也会在我这方——这一条,赵达你想不想地通,你赞同不赞同?”
“按照王爷的说法,确实是这样。但是……”
“但是既然我能够想到你能够想通,老三他就同样想得到也想得 通。所以我一定要比他出手快,早一步把事情抓到我手里。这样他就算心有不甘,为朝廷上下一句‘公义’的口碑也不能给我使绊,事情就能顺顺当当做下来。而有钱维名在手里,我比他快的远不止一步。”风司宁微微一笑,“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赵达你能够帮我把这一封密折,最快地递到澹宁宫。”
赵达一下子从座椅上跳起,翻身跪倒:“承王爷信任——赵达,愿担此大任!”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五章 碌碌忙忙机关尽(下)
,赵达走后你就一直呆呆的,是有什么疑惑不解吗?
被风司宁声音猛然惊回神思,赵翼几乎是跳起身来。急忙定一定心神向风司宁看去,却见原本奋笔疾书的风司宁早是停笔,一双时不时闪出精光的眼睛静静看着自己。心中又是一惊,赵翼急忙躬身道:“回禀王爷,赵翼……没什么疑惑不解。”
闻言风司宁脸色顿时一沉,随手搁下毛笔。“赵翼,你我不是旁 人!”
听得他语意深沉,赵翼沉吟片刻这才抬头,道:“王爷,赵翼只是隐约有些担心,钱维名与侯安泰那封由赵达呈上,其中……是不是有什么不妥啊?”
风司宁脸色已经转霁和,听他此语顿时微微一笑:“你的意思是,谁都知道赵达是风司磊的亲信,这封信一旦呈上,别人不会赞他大义灭亲,反而要把忘恩负义背主求荣的骂名冠到他的头上?身为赵达族兄,就算明知并非如此,你到底也会觉得这种事情不太光彩是不是?”
“赵翼自然不是这个意思。”赵翼脸上虽然也带了微笑,笑意却远没有到达眼底,神情之间更是显出深深的忧虑来。“钱维名的命是王爷保下的,赵达是从王爷这里拿到钱维名的证物的。而赵达是七皇子的妻舅,是最亲近的亲信——王爷,这一条线穿起来,关键不是赵达的公义不公义,而是王爷您所作所为的公义会受到有心人地指责。而别人到底怎么想也不重要,关键是皇上:等皇上把事情处治完了回头定定心心看过来。只怕也不能完全信任了王爷此举基本的公心。”
风司宁微笑着摇一摇头:“赵翼,我以为方才一番话已经说得很清楚了。我从来就不打算要皇帝陛下去相信我的公义,看到我的公 心。”见赵翼凝视自己,目光中透出惊愕和不解,风司宁又笑一笑随即静静说道,“他是在为老三铺路,他现在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老三。拔掉老七在北方种下的这一颗毒瘤,是为朝廷铲除祸患。但同样也是在帮老三除掉一个对手——风司磊的咄咄逼人。针对最多的固然是老九靖 王。但老三受到他地攻击同样没有少了多少。这一道奏疏呈上,虽说我们与赵达之间地关系多半要浮出水面,甚至会有人说我阴险……不过对我们地皇帝陛下而言,却是刚刚合了他心意。”
“王爷?”
“做皇帝的,天不怕地不怕,但有一样东西总是要忌讳的。柳青梵倡议下的一部《博览》,让国史馆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背板挺得有多 直。赵翼你不会不知道。”伸手扶住自己的额头,风司宁嘴角扬起冷冷的笑意。“风司磊就是犯了天大地罪,他也是皇子王孙、风氏皇族的嫡亲血脉。何况他现在犯的,还远落不到一个‘死’字:贪财、贪权、贪势……都不过是一时的‘贪心不足’罢了,在宗亲里面算得什么?想想胤轩十三年,风司退那样的罪行都只定了一个终生圈禁;他风司磊虽然害国害民,到底不是谋逆。前年除掉一个李耀,今年又搭进一个皇 子。天家能有什么脸面?但朝廷要追究责任。清查弊案处置上下牵扯进去的官员,这北方三郡泽国千里灾民百万的罪责,他一个主事的人又能有什么好结果?何况朝廷早下了责任令。追究到最后,刑律上除了一个‘死’再无第二条生路。”
赵翼浑身一震:“但朝廷刚刚通过秋原镜叶一行收拢大量民心,这个时候绝对不会把皇帝七皇子犯下地罪行公告于人,自毁朝廷还有皇室在民众之中地威信和体面!”略略顿一顿,像是在仔细斟酌言辞,“正如王爷方才所说,天家要体面,史官的秉笔直书是为政者必然要顾忌的东西。按照十年新政地国法律令风司磊是大罪,但又不是谋逆一类罪不容诛的极恶……”
“所以这件事情才要按‘家法’去做,以兄长身份断定罪责。穆郡王不出面便是我出面——如此罪恶,他决然不肯包庇;但为了朝廷体 面,又不好纯粹由三司并刑部大理寺之类查处审理。更重要的是,他要护着老三,不想让他留下‘不仁不友’之名。”风司宁说到这里,嘴角忍不住又撇了一撇。
赵翼微微颔首,突然像是想起一事:“可是王爷,若这件事情交给靖王爷去做,以他这两年在老百姓当中积累起来的名望,宁平轩历来的处事公道在官府上下的声誉,再加上秋原镜叶在神殿教宗一派的力 量……朝廷和皇室,这一回未必就真的会面子丢进,反而很有可能笼络更多民心啊。”见风司宁注目自己似有赞同之色,赵翼脸上露出谨慎的疑惑。“这一点,以皇上的心智,应该不会想不到吧?”
风司宁顿时轻笑起来:“他当然想得到!交给靖王,老九还有他手下那一群,确实有可能做得平稳漂亮。要是再加上柳青梵……有那个人在,就算要扭转乾坤也不是什么难事。如果当真如此,以公义而笼络到民心,朝廷因祸得福自然是极大好事。可是这样一来,那笼络来的民心的绝大部分,就是的的确确地尽归风司冥一人了——赵翼你说,这种结果,对老三是有利还是有弊呢?”
赵翼沉默半晌,终于轻轻叹一口气:“靖王为人为政,确实处处以公道服人。传谟阁外那八个字,这两年确是宁平轩做得最为到位。”
“‘秉心执政,天下为公’,老九栽就是栽在这个上面。”风司宁也是轻轻一声叹息,脸上表情复杂,一时显得有两分模糊。“不管各人存了多少私心,老九这个人确是我们兄弟当中行事最有正气,也最顾念朝廷大局的一个。不过也难怪。他自小就没倚没靠,再少了这份挺得起腰板地公心正气,在军队里他还怎么立得住脚跟?可惜,他不过一个皇子。而皇子,是永远也拗不过皇帝的。”
听到这一句,赵翼下意识看了风司宁一眼,但迅速又低下了头。风司宁却是并无在意,目光斜抬。只是凝视着窗帘上繁复的流苏。“结果。他是靠了这份公心正气打下了根基。又为着这份公心正气遭了 殃。”
赵翼眉头微皱:“王爷,这话……”
“这话不能说,是不是?但对你,我又需要隐瞒什么?”风司宁微微一笑,随手弹一弹笔挂上悬着的毛笔。“皇帝也是人。是人就有私心,就有偏宠。万事为公不去体会这些私心偏宠,或者说明知有这些私心偏宠为着一个行事的准则也不肯通融。这如何能不遭殃?再说,他不过一个皇子,要那么多公心正气做什么?”
“以靖王的声望为人,若是皇上并非属意诚郡王,王爷可就……”
“可惜擎云宫从来的局势就是老三独占着圣眷,不然风司磊那一
任着他这么多年在外面这般的建功立业?早就寻隙调 死死。虽说老三连娶地两个女子都是为摆出一副不肯相争地样子,但擎云宫里哪个不清楚到底什么人是不能放松地角色?说句不恭谨的话,若非有老三在一边撑着叫风司磊不敢轻举妄动。‘冥王’这个名号能不能起来都是难说呢。”顿一顿。风司宁脸上笑容逼出几分冷气。“这些年老三明着不动,暗底对军队也算是用尽心思,军饷钱粮人才器械……只要前线开口。不等林间非他就敢应承——单是这一手,就不知讨了多少人的好。”
“但无论军备后勤如何,军队之中,威信依然是靖王最高。这一刀一枪血里火里拼出来的东西,旁人无论是如何不能从他手上夺了去的。若当真要为诚郡王铺路,这一点皇上难道就没有考虑吗?”赵翼突然一个激灵,“难道这一次的军制改政……?”
“哪里是从现在开始?军权为国之根本,皇权至重。皇帝是什么 人?就算睡着了也有一只眼睛盯着军队,他能真正放松了手上军权?军队上下军士、大小将领无一不对冥王俯首贴耳,忠心耿耿看似铁板一 块,其实早就被划分得齐整。且不说其他,上将军当中,孟安、轩辕皓是宿将老将,将军里面年纪大资历深压得住的人,这两个都是对皇帝一个人地忠心。然后就是 锋,宁国公,别看他这几年跟着风司冥打仗打得稳当,可是堂堂大将,哪一个能忍受被个孩子指挥得服服帖帖?他又是风司廷的妻舅,虽说琼华郡主殁了,但底下两名世子都在,这一层关系可比什么敬畏佩服要硬的多了!”风司宁冷笑着摇一摇头,“你平时不问军事自然不晓其中厉害,这几年我与卓明卓先生议论起来的时候,可是对他佩服到五体投地啊!”
卓明是伦郡王世子西席,更是风司宁最为倚重的幕僚,此刻听风司宁看似随口提及,显然之前两人早已议论过多次。风司宁今日反复强调亲信的言语是对自己“推心置腹”,又注意到风司宁屡次在“他”字上的重音,赵翼心头突然升起一股莫名恐惧,身上也似掠过阵阵寒意。努力定一定神,“那么毓亲王驸马爷,上将军皇甫雷岸呢?他可是冥王军里出身!”
风司宁顿时扬起嘴角:“正是这一个人的上将军,才让我看到了这一切动作当中最根本地意图。”
“殿下是说……”
“用卓先生地话说,这是胤轩一朝最漂亮的分权——冥王军功劳太高、风司冥军权太重,皇甫雷岸不过一个偏将却被越级提拔成了上将 军,能够跟国公、长公主驸马慕容子归还有当朝皇子分庭抗礼,这当真是对冥王军的器重?不,这是防备,是把那些拥有军心地高阶将领从风司冥一个人的部下变成皇帝的部下——战功固然是冥王带领着建立的,可这恩赐都是来自朝廷来自皇帝!皇甫雷岸升了上将,做了郡马爷,从冥王军制里面分离出去,这一番升迁下来有多少原本跟他的冥王军旧部是随了出去跟皇帝军队混合?又从各营补充了多少人填补到冥王军因而产生地这个大空白里面去?风司冥手段再厉害,他帐下那些将领再忠 心。不在战场,这些白白领受了冥王军军威的人,可能像那些一路跟过来的人一样为风司冥出生入死吗?而皇甫雷岸手下那些原属冥王军的跟其他军士混到一起,时间一久又能有多少保持最初的忠心?或者就算保持了忠心,在这么多双眼睛注视下,他皇甫雷岸又能动上一动吗?”
说到这里顿了一顿,风司宁似笑非笑地扯一扯嘴角:“另外,皇甫雷岸当上毓亲王明萝公主的驸马。当中可有不少是宁国公的功劳。宁国公跟毓亲王交好可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他是上将军又跟 锋一辈。这一块地份量……可不是什么轻轻松松就能忽略过去地。”轻轻撇一撇茶水上浮沫,风司宁语气也流出两分蕴含讥讽地轻松。“而去除了这几个关键的大将大帅,皇帝这一回借着军制这个题目发难,要处理起风司冥剩下的那些冥王军将领,简直比翻翻手掌还要容易。”
赵翼忍不住连连摇头:“虽然不太懂得军制,但按着王爷如此说 来,诚郡王简直……简直太过蒙受大神恩宠。”
“大神恩宠?是蒙受皇帝宠爱来得比较实在。”风司宁轻嗤一声。“而且比起来,老三的性子确实比老九好了不知多少倍。从藏书殿到现在一直如此,讨人喜欢的有老三在就不会有别人的份儿。”
赵翼微微一怔:“诚郡王声望在士人之中虽隆,但比起冥王……”
“冥王的声望自不用提,但说到个性为人,他可实在不是什么可以让人放心地。”风司宁淡淡一笑,“老九那个人,性子太过好强;又太能干。什么事情都要显出‘我能做到’。这两年宁平轩的拼死拼活他是做给皇帝看。做给所有曾经欺负过小看过他的人看——当然,也做给柳青梵看。他怕别人看他年少,怕别人说他是武人不通政事。怕别人把那些战功当成是底下将领白送的,所以一个劲儿地争。身先士卒,威严冷漠,从军队到朝廷,什么事情都做得漂漂亮亮抓不到一点毛病。殊不知,这就是他最大的毛病。”
接过赵翼适时递来的茶水慢慢喝一口,风司宁一字一句继续道: “军队里面建立起来的冥王军,只知道为冥王效死,把能够跟随冥王共赴死地视为最大荣耀,而他一次次的胜利让这群将士敢死而无所畏惧。北洛五名可为元帅地上将军,有哪一个能够与他争锋?宰相台统治了宁平轩,一众手下除了秋原镜叶其他都是从军队里面带来,从来没有接手过地政务做得井井有条,就连在朝许久的老臣都不能不承认这群年青人的能干。再看看朝堂之外,霓裳阁里一场风流韵事,本来也不算什么,可听听街头巷尾地议论,什么人都是向着冥王的——民心人望如此,哪个做皇帝的能够安心?而风司冥为人处事的肚量、委曲求全的能力,行事看起来公心正气,就更加没法让他安稳了。擎云宫里的那些过去,我从不相信他会真的忘记。风司廷是从未参与那些事情,但身为最受皇帝宠爱的皇子,又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打狗也要看主人,以风司廷的骄傲,如果不得他的默许擎云宫里谁敢放肆?风司冥又不是傻瓜,他会想不到?现在,又增加了这条夺权之恨。面上的融洽,哪里能真的掩饰底下不和?那日大宴上公然顶撞风若璃、顶撞风司廷,虽说做得还是留足了情面,但这其中的味道有心人又有谁品不出来?不愧他风司冥战场铁血称雄,就是当着皇帝的面也不肯委屈了自己
“只是如此,靖王在朝中的处境只变得更加艰难。”赵翼叹息一 声,“大宴上与倾城公主还有诚郡王的事情,虽然皇上没有说什么,可是听王妃议论说当时皇后娘娘的目光神情真是不好看。本来对七皇子串连群臣参劾的动作皇上似乎还有不满,这两日已经是参劾奏疏递一本接一本。而靖王那边,大宴一结束又直接往霓裳阁去了。”
“这种时候,他也只能靠这个使使性子了。他也未必不明白。做皇子的,第一要审时度势,决不跟皇帝相争。可惜他是朝廷上公心正气地冥王,真正要和老三争,比起来倒还是我容易得多。”风司宁扯一扯嘴角勾起一个说不出意味的笑容。“比如军制的事情,摆明了是皇帝决定下来的事情,责怪老九就是一个由头。朝臣们相争,哪怕是帮着冥王暗争。都只有吃亏的份儿;白白花费了力气不说。还要被视为不识时务不明事理的蠢才。弄得不好连身家性命都会陷入危险。而这回风司磊的事情也是一样。”
“所以王爷决意以这一次七皇子的事情为契机,顺应了皇上确实追究责任、但又不伤朝廷和皇室体面地心思,把包括风司磊手下在内地朝野内外那群把着笔杆子地文臣全部收拢过来?而诚郡王现掌着宁平轩,兵部、吏部、禁卫军相关的都要避嫌,正是不能动作的时候。赵达也能起到很好的作用。”赵翼笑一笑,但很快敛起笑容。“可是王爷,风司磊的事情无须担心。与诚郡王相争也另一论,只有继续参劾靖王的事情……却是有些不得不顾忌的地方。”
风司宁闻言抬头:“嗯?什么地方?”
“柳青梵——柳太傅那边怎么办?这两年他虽很少主动说话,大事上他向来都是护着冥王地。若他起来说话,事情就又不对了。”
风司宁顿时笑起来:“我倒以为,所有的事情当中,只有督点三司是最不用担心的。这些年柳青梵的为人行事我们看着,也琢磨着。那个人只在乎大局,该忍的时候比什么都能忍。柳青梵跟别人不一样。他是想要‘被用’的。看看他写下《四家纵论》。多少政治主张,他是一定要有皇帝可以按着方略一步步去做的。所以他绝不在乎一时一地的错误,或者达到目地地手段。只要最后能够按照他的意图完美地治理国家,他甚至不在乎辅助自己的‘敌人’。不,在他地心里,那已经不是敌人,而是合作者。看看督点三司这两年的作为,想想当年太宁会盟前上方未神的伪装来访,他是为了自身的理想、为了理想的大局能够忍耐到什么样的人,还不清楚?”缓缓摇一摇头,风司宁随手搁下茶杯,“而大政方略上皇帝要做什么,几曾听过是真正的一人独断,并不经过柳青梵议论的?军制的弊病就算别人看不清,柳青梵也一定能够看清。就算为了跟靖王的情分他说了话,我们站起来驳回去,在皇帝眼里也 好、在他眼里也好,只怕是更加出色、更加能担大任呢。”
赵翼沉吟片刻:“王爷这么评价,倒是让赵翼想到卓先生教导世子时候的一些说法。”见风司宁注目自己,显出好奇询问之色,随即继续道,“卓先生曾言,柳青梵精善权谋,少年担当太傅,平衡擎云宫中权力分派,更代皇上观察皇子选择储君。他考虑的不是‘最好的人’、 ‘最强的人’或者‘最有资格的人’,而是最合适的人。若非如此,从胤轩十八年到今天,以靖王之势之能,承安京定是另一番景象。”
“柳青梵一身经纬之才,自然要找可以达志之人。个人的能力、能不能实现他的治世理想是他看的首要,政治才能是评判是否能够成为皇帝的基本标准。要不老九会心慌意乱,在他面前处处跟人争强?可惜风司冥到底太年轻,为了军权又遭了忌。而老三虽然看起来什么都好,可是一旦真的要做皇帝,掣肘的却是太多。”风司宁露出极有趣味的笑 容,“老九登位必然难容老三,皇上绝不乐意;老三登位,则先得平衡了老九。一来天下未定,三国鼎立势成,战事随时可起,绝不能自毁长城。但同时又要防备着拥兵自重进而夺权一举,必然要倚重其他将领。 锋、皇甫雷岸这些上将军的彼此牵制才有朝廷安稳,单是这一条便要花费他多少心力。再者,他们不比其他——同父同母的亲兄弟,别说忍不忍心,单是史书上一条骂名,又是谁能够承受?以柳青梵顶顶精明,这种一辈子都解不开的死结他会舍得花费力气,还落得毫无结果么?”
“那柳青梵会选择的……”
风司宁嘴角微扬:“胤轩皇帝和毓亲王,不是已经说明了什么是最好的天家兄弟的模式?”
赵翼一呆,随即想到风司宁一母同胞的五皇子风司宁。风司琪荒诞不经的行为,倒是和毓亲王十分相像。不过毓亲王是才智平庸再加谨小慎微,跟风司琪在一众气势卓越的皇子当中显出异常的懒散颇有不同。脑子里突然闪过一念:万一风司琪的放任胡闹只是故作姿态……但赵翼随即好笑起来:哪有人可以把戏唱这么多年还不露半点破绽的?甩开没由来的担忧多虑,向风司宁道:“这次七皇子的事情揭露出来,虽说要顾念天家体面,以朝廷还有督点三司的行事却不可能轻易放过。河工涉及之众,除了靖王无人可以完全脱得开关系。王爷既然令赵达呈上证 据,这一着先下手为强,王爷不如再上一本,针对这次北方水灾之中各处堤坝、水利工程的使用情况进行检讨,承认工部的失职,抢在所有人前面划清界限。这样一来……”
“苏辰民那一群文人的心思,就更多地抓到我的手里。”风司宁闻言顿时笑起来,“果然是好主意。工部固然是我管着,但我不专精河 工,当初又全由风司磊一个人主持,有错也轮不到我的职责。倒是风司廷,他之前管着吏部,前岁倒有多少官员都是风司磊通过河工一事奏请了旌表还有升迁。这些人当中有没有跟他关系特殊,或是有没有什么别的私利往来……真要顺便查出什么来,也是说不准的。”
赵翼笑着点一点头:“王爷明鉴。”
风司宁微笑颔首:“好了,磨墨吧——这一篇文章值得费些心思,也许……顷刻便要用到呢。”
顺着风司宁目光看一看窗外渐深的暮色,赵翼心中微震。回头看向铺开纸张奋笔疾书,直是文不加点的风司宁,赵翼突然发现:承安原本炎热的天气,夜风之中透露出的,却是十分的凉意。
正文 卷四:朝天子(天下篇)·上 第二十六章 谁人书《士隐》(上)
轩二十年六月六日,夏花朝。
夏季花朝花朝之主为绯樱,又称绯樱节祭。
大陆诸国,因各自习俗对十二月花朝各有侧重,但四季花朝却是各地共通的节日。绯樱生长既广,花时又异常集中,一旦盛放便似将整个大陆浸染在一片绚红之中。虽然人多厌恶夏季的暑热难耐,但每年六月绯樱像是要将全部生机燃烧殆尽一般的盛放,却总是让人产生一种花木与时节呼应的感觉;空气中多余的能量仿佛能够被这些绚丽的植物吸 收,如火如荼的花事在眩人眼目的同时似乎也吸收着人心的躁动。加之绯樱花期极短,从大陆第一枝盛放到最后一朵凋零前后也不过一月时 间,而一时一地万红于瞬息谢尽的景象,其中时光情境的流转变幻不仅使文人骚客吟咏感叹,就连普通百姓对也将之视为易逝韶华的代表而郑重礼节。因此,相比于春之玉梨、秋之金萼、冬之素兰,无论是所处的时令气候还是花朝之主本身的花事色彩,绯樱节祭的热闹繁华都是理固宜然的。
而经过了四月的连绵淫雨、五月的回春反复,终于迎来与正常时令相符无异天气的承安京,京城百姓对于这一个绯樱节祭来临的热情让这座原本便富丽繁华的古城越发热闹。城中处处流彩飞红,就连最清静安宁的神宫之类,都被周围绚烂如锦的花树染上了一层蕴带喜意的淡淡暖色。人们更按着花朝习俗,精心选择花枝花树前往神宫。向大神诚心祈福后作为珍贵地礼物赠送亲友。通往太阿神宫的大道上到处可见手执艳红花树之人,就连满城的空气都是芬芳流逸、郁郁如醺。
因此,从太阿神宫返回伦郡王府、踏入位于王府西北侧西席卓明的院落,闻着院中扑鼻而来的药草气息,风亦瑾顿时生出一种两个世界的感觉。转身向随从做了一个噤声和原地伺候的手势,一边接过王府总管杨劭手上斜插了一枝绯樱的琉璃瓶,这才举步悄声向院中走去。
“亦瑾殿下?”
刚刚走到门口便听屋中传来略显虚弱却语气肯定地低沉声音,风亦瑾连忙加快两步掀帘进屋。向半倚半坐在窗下软榻上地卓明行一个礼问过安。风亦瑾这才起身笑道:“今日花朝。方一回府便听杨叔说卓师傅身上好了许多。可真是喜事应了时节。”
卓明含笑坐起身,抬手示意风亦瑾坐到榻边。瞥一眼他顺势搁到案头地绯樱花瓶,“世子是从太阿神宫回来?”
“是。父王按着花朝惯例与母妃同在在驾前伺候,令亦瑾回府主持家宴。”看一看卓明脸色神气,风亦瑾又微笑起来,“初次主持此礼,亦瑾心中惶恐——卓师傅身体平安。能够起来真是太好了。”
“世子殿下后年便行绾礼,府中宴会的事情原不在话下。殿下毋 需担忧。”见风亦瑾闻言微笑,卓明也笑一笑,随即敛起笑容问道: “绯樱花朝,按着宫里惯例藏书殿做年中课考。这几日卓明身上不适,耽误了功课,不知殿下今日……?”
风亦瑾顿时颔首:“今日上午辰时皇上与柳太傅、林相便到了藏书殿,亲自主持课考策论。各府宗亲世子的答卷都先由皇上御览。然后再根据答卷细细考查询问。也问了其他一些同在藏书殿读书的侍读学 生。虽然还是没有如风亦琛一般得到笔墨砚台之类的赏赐……但总算是没有给父王丢脸,太傅还当众夸奖了两句。”语声顿一顿,风亦瑾脸上神情又是得意又是腼腆。“父王母妃都十分高兴,说等回府来还要好好庆祝。”
虽然生性安宁老成,但到底还是十二岁的孩子——看着风亦瑾抑制不住流露的欢喜,卓明含笑点一点头:“殿下天资聪颖,又肯用功,自然有今日喜事。”微微调整一下坐姿,“但不知殿下今日策论地题目是什么,殿下又是怎么回答的?”
“卓师傅问起来,正是亦瑾要说的。今日皇上问起了《四家纵论》里面‘杂经’的部分。”风亦瑾伸手为他扶一扶身后靠垫。“所幸以前曾听卓师傅与父王议论过,不然一时还真不知该答些什么。”
“皇上问了《杂家》卷的内容?”卓明闻言顿时一呆:《四家纵 论》原是柳青梵为藏书殿皇子王孙讲学时所用课本,按着儒、墨、道、法四端不同思想各成核心讲述治政国策。虽以“四家”为名,书中对兵法奇门、教宗神道、阴阳传说等均有记述,统归在《杂家》一卷,与 《儒经》、《道经》、《法典》共同组成完整的一部帝王学术。西云大陆千年以来虽也有许多零散议论文章,但系统评述治政方略的却是第一部。柳青梵此书既出,胤轩帝得之如宝,令太学学士乃至满朝官员共同议论;每一篇都有御笔批注,又从中选择篇章编入《通考策》,使其短短数年间自然成为北洛学子士人必读。而作为北洛朝中唯一的太子太 傅,柳青梵每月定有一日在藏书殿亲自教授《四家纵论》中篇目,每逢此时胤轩帝也必然到场参与议论。只是北洛既讲求实用,配合胤轩十年地新政,学子士人大多侧重儒、法两道。身为王府西席,虽然卓明精研学术,平日教授风亦瑾、风亦 也极少涉及到《杂家》一卷地内容。此刻听风亦瑾说话卓明心头顿时一震,沉吟片刻,这才缓缓开口:“殿 下,你仔细说。”
见卓明面色严肃,风亦瑾不觉也有些紧张。“皇上问了《杂家》里面《淮南子 子。我回答是‘天下三危’一说。”
“‘天下有三危:少德而多宠,一危也;才下而位高。二危也;身无大功而受厚禄,三危也。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这一句贴合了王爷地身份,世子殿下果然聪明啊!”卓明长长舒一口气,“殿下这么回答,皇上怎么说?”
“皇祖让我以此为题当场作文。见我文中同样引了《
》‘非其事者勿仞也,非其名者勿就也。无故有显  无功而富贵者勿居也。夫就人之名者废。 人之事者败。无功而大利者后将为害’地句子。皇祖父又特意指出来,令我与亦琛几个再详细论述了一番,还让林相并着其他太傅加以评点。亦瑾不敢胡说,只按着记忆当中父王与卓师傅议论的话说出来。看皇祖父还有柳太傅的表情脸 色,应该是没有说错什么。”风亦瑾一边说着一边顺势抬头,却见卓明眉头深蹙,脸上显出深深忧色。风亦瑾不由一呆:“卓师傅?卓师 傅!”
像是被猛然惊醒。卓明轻咳一声,掩饰地笑一笑道:“殿下聪慧,皇上还有太傅大人必然是满意的……对了,时辰不早了,殿下受了王爷之命还要主持府中宴会,该是时间过去了。”
听他语气勉强,风亦瑾心中不由升起一丝不快,但随即生出满满的诧异来。抬头看向卓明。见他面容平静毫无波澜。风亦瑾素来知道父亲对这位先生尊敬有加。平日两人议事问计,卓明出谋划策也都十分从容。此刻见他举止大异于常,一时却也不敢开口询问。只是起身微笑道:“卓师傅身子方安。扰了这么久是学生疏忽了。”顿一顿,恭恭敬敬再行一礼,“卓师傅请安心休息,亦瑾告退。”
“殿下且慢!”
风亦瑾立时顿住:“卓师傅有何吩咐?”
“王爷这几日在宫中……”半句话出口却再无下文,与风亦瑾凝视片刻,卓明这才几不可闻叹一口气。“麻烦殿下请赵翼赵长史立刻过 来。”
见风亦瑾颔首离去,卓明立刻从榻上挣扎着起来。在自己案头堆得满满的书卷中翻找一阵,随即坐到书桌前取了纸笔搦管疾书。当赵翼匆匆赶到房中,只见桌上三封文书摆得端端正正,卓明正斜靠椅背抚胸喘息,面上若有所思,神情凝重异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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