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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师传奇

_19 柳折眉 (当代)
“四皇弟,你果然不及太子殿下多矣!隐忍不发才是成大事者的所为,啧啧,就凭你这样冲动的性格,暗流在你手上也是一定要毁了的了。不如,”湖蓝色眸子一转,“等事情安定下来后我亲手为你废除了这个无聊无用的组织?”
“你不要太得意……”
“我为什么不能得意——”
话音戛然而止。
一把银光闪烁的锋利匕首已经架在了他的脖颈,匕首上散发的寒气几乎就要把喉管冻僵。
眼珠转动,对上一双平静无波的紫色眼眸,上方凛磻的眼中顿时反射出无法掩饰的惊愕和恐惧。
“很抱歉你确实不能得意——赤蛤烟对我没有任何效果。”无痕的“黄泉”彻底改造了自己的体质,几乎可以抵挡各种毒素——上方未神语声沉静地说道,“而且废去我的功力不表示我真的就此武功全无,基本的自保技能在我脑子里还是记得相当牢固的。”
“你……”
“我希望由三皇弟自己开口喝退今天擅离职守的禁城军士,并传令将放出去的江湖武人全部收回。”
“上方未神你——”
“今天玉涵殿里没有其他人,解决家务事不需要外人插手。我不称‘本宫’,也不命令你。只希望你仅存的一点理智良知能够让你免除死罪!”
“匕首架在脖子上的‘不命令’?上方未神,你真是虚伪到极点!”挤出一个轻蔑的笑容,上方凛磻冷冷笑道,“明明比任何人都更想着眼前那个最高的位置,偏还要摆出一副宽容温敦的兄长嘴脸!告诉我,上方未神,将自己的兄弟一个一个踩在脚下的滋味是不是非常甜美?但你一定不知道,相比起来,世界上没有任何东西甜美胜过你那妖魔的身子——”
“你住口——”
上方未神一声暴喝,上方凛磻的脖子上顿时流出一股鲜血。
“哈哈哈哈,你果然没有忘记!”湖蓝色的眸子透露出几分狂乱,“你一定很怀念吧?临瞿的醉梦阁……”
只听“哐当”一声,银匕掉落,而上方凛磻的狂笑更是肆无忌惮。
阴冷昏黯的玉涵殿中,三人身子虚软委顿在地,一个仰天张狂大笑,而最后的一个则是痛苦地蜷起身子,抽搐的面孔失去了往昔的绝代风华……
“我没有告诉过你,为人做事,不能笑得太早?”
突然发出的幽冷嗓音,陡然截断了上方凛磻的笑声。
这一刻,五双眼睛都凝视着,突然悄无声息出现在,早已屏退侍从宫人百步的玉涵殿的人。
幽暗的灯光下,洁白如雪的素服王袍发出异常耀眼的光芒。
“你终于来了,六皇伯。”上方凛磻急着向他走近两步,却被那双眼睛陡然射出的寒光骇得停住了脚步。
冷冷瞥了他一眼,上方莜棠将目光凝在已经强自坐起了身子的上方朔离身上。
“禁卫防护长官上方日宣已经控制了整个大郑宫,六皇子上方雅臣也已率部稳定了司徒雷将军栖沙校场的禁军。”突然屈膝单腿跪下,上方莜棠轻声说道,“一切如您所愿,陛下。”
“很好。”伸手让他搀扶起身,上方朔离灰蓝色的眸子里流动出第一丝笑意,“辛苦皇兄了。”
上方莜棠表情依然沉静,随手向上方未神弹出一只小瓶,“让他们嗅一下。”
上方萏芒和上方漠歌也很快地站起来——虽然还显出一丝虚弱,但对他们而言,这样就已经够了。
上方凛磻大惊失色地瞪视着那个一脸从容沉静的男人,“皇伯,你……母妃……”
“我说过,如果你做出有伤西陵国体的事情,我会第一个取了你项上人头——我说的话,从来都不只是威胁。”一边将上方萏芒奉上的小瓶放到上方朔离鼻子低下,一边凝视着兀自满面不信的上方凛磻,他轻轻地摇了摇头,“你没有身为人君的气度,也缺少作为君主的手段。刚才的言辞确实让你一解心头闷气,但是那个时候你最该做的就是趁所有人失去行动能力之机确实地拿到王印,而不是在事情还没有彻底解决之前就开始享受还不完全属于你的胜利成果。”顺手将瓶子掷出撞上他的穴道,上方莜棠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怜悯,“现在,凛磻,你的戏已经演完了,休息一下罢。”
你的戏已经演完了,休息一下罢。
上方未神心头陡然一凛,足下猛然发力,身子已经晃到殿柱之后——朱漆的柱子上,两排细密的长针闪出惊心动魄的光芒。
上方莜棠朗声长笑,“果然是大神宠爱的殿下啊——内力全失还能有这般身手!”一手挟起劲力未复的上方朔离,鬼魅一般的身形已经幽然飘出玉涵殿,“想知道一切的,就跟我到金裟殿来罢!”
◎插播一句:上方凛磻有花粉过敏所以讨厌花草,之后的情节正如大人们想象。这是暗流聪明反被聪明误的典型……
正文 第二十六章 无道计长远
金裟殿。
西陵上方王族侍奉西蒙伊斯神的圣殿。
现在大郑宫中唯一不在上方日宣控制的地方。
西陵朝堂的柱石、世人钦慕景仰的丞王,向成治帝传递上方凛磻逆谋消息并定下计策令之自暴其行、一举擒获三皇子诸部孽贼的六王爷上方莜棠,却在众人以为功成的一刻胁持了成治帝,更以祭司溪酃和五皇子上方无忌为质,和金裟殿外团团围住的众位皇子和皇城禁军严严相抗。
所有人都知道,上方王族是爱提丝女神的后裔,他们是世界上最信奉神殿不可玷污的神圣的人;所有人也都知道,素服王袍的丞王殿下比任何宗室之人都更崇敬着西斯大神。没有人会想到,上方莜棠竟会不顾触犯神之震怒,将祭司溪酃和在金裟殿悔过的五皇子上方无忌作为绝对分量的人质加以胁持。
成治帝上方朔离和五皇子上方无忌皆在其手,而金裟殿大祭司亦是有如西陵国体,尊贵不容任何侵犯——听到上方莜棠传出的太子上方未神独自一人进入金裟殿,以保全殿中三人性命的要求,上方日宣第一次如此深刻地感受到自己的无措:来势凶猛的上方凛磻的谋逆叛乱,脱离了预计的上方雅臣和上方未神的策谋,向来都只属于皇帝一人的王朝“暗流”浮出水面,最后那个最尊贵王族的丞王的变生肘腋……一夜之间的混乱,也许比一生加起来还要多。强自定住心神,目光越过嘴唇抿得紧紧的九王爷上方萏芒和他身后的上方漠歌,直接落到金裟殿外站在所有人之前的那道银发飘飘的身影上。
从听到上方莜棠的要求到现在不过一柱香时间,感觉却像比人之一生更为漫长。
“太子殿下,您不可以涉险——”
“嗯?”
紫眸冷冷扫去,抓住他衣襟的竟是上方雅臣。
“无痕说过,有当为之事,有不当为之事;有可为之事,有不可为之事——身为一国储君,您不能一个人进去!”
上方未神猛然甩脱他的手,“你让我如何选择?!里面有我西陵国主,有祭司溪酃,有皇子无忌——君父兄弟,我怎么可以不去!”
“但……”
“上方莜棠没有给我们选择的余地!”
“可是——”
“上方雅臣,记住,你是皇子!放手!”
看着那个银发身影消失在金裟殿内,上方雅臣猛的抱住了自己的头。
“雅臣……”上方日宣的手扬了几扬,终于落在了他的头上,“我知道无忌在里面你很担心,但……这是救回皇上唯一的希望。”
上方雅臣全身都在发颤,“我知道、我知道!我可以失去哥哥,但西陵不能失去国君——可是难道我就不会担心太子?!难道我会真的不知道这么多年究竟是谁在身后护着我?!难道因为他是太子他就不是我们的兄弟?!”
“雅臣你——”
“凭五皇兄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大郑宫中没有一个太监宫人敢对我不敬?凭五皇兄一个人的力量,怎么可能允许我跟随皇兄一同在金裟殿学习修行?凭五皇兄一个人的力量,当年我怎么可能有机会去参加北洛大比赢得自己的声望?凭五皇兄一个人的力量,从来没有真正上过战场的我怎么可能掌握足以扭转西陵时局的军事力量?”上方雅臣狠狠地瞪视着跟随上方萏芒也到金裟殿外的上方漠歌,“他为西陵国家百姓做的事情,他为上方王族宗室做的事情,他为我们这些所谓兄弟做的事情——他是我上方雅臣承认的王!再有非议他的流言传出去,我一定让那个人也和我一样彻底尝尝什么叫做‘生不如死’!”
“可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还不是和我们一样都困在这金裟殿外什么都做不了!”
听他明里暗里讽刺不断,上方漠歌顿时反唇相讥。
“安静!”
淳王一声冷冷的呼喝,顿时打断了上方雅臣想要还击的话。
“现在唯一能够做的,就是相信太子!”火光下,上方萏芒目光清冷,视线在周围众人身上扫过,“日宣,现在开始你为众人执掌,安排调度由你下令。皇上和太子回来之前,一切异动你可全权处理。”
“是!”

“你把无忌怎么了?”
“没怎么,只是用了点‘迷梦香’让他好好睡一觉罢了。”
上方莜棠轻松地将成治帝掼在金裟殿中最大的一棵凤凰木下——这是被奉为爱提丝化身的神树,金裟殿的祭司每日都要在树前祈祷;上方莜棠的做法,让一边同样受制的溪酃大祭司顿时倒抽一口冷气。
“不要作出这么一副嘴脸,看着恶心。最知道这个大郑宫脏到什么程度、还要每天为这份肮脏祈祷大神青睐的人,你那分人前人后的虚伪面皮最好给我撕下来,上、方、云、诺!”
耳边同时响起两声惊愕的抽气,上方未神顿时反应了过来:上方云诺,先帝的幺子,抛弃姓名拜入西斯神殿的祭司——他便是金裟殿的溪酃。
“怎么?快忘记这个名字了吗?想抛弃过去的一切,想一切靠着祈福来赎罪,上方云诺,我可是从来没想到你会真蠢到这个地步!”
上方未神吃惊地看着一向温雅飘洒的丞王吐露恶言,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血必须用血来还,这是我们受到的同样的教导不是吗?当年金裟殿读书的时候我一直认为你是所有兄弟当中最聪明的,知道你选择了神职还感叹西陵少了一位贤良的臣子!可是,当知道你是为了逃避我、逃避你自己才这么做的时候,我差不多要以为你已经被人把整个灵魂都换过……你逃不了的,上方云诺,就像上方朔离一样逃不了。你很清楚这一点不是吗?从最小的时候开始,凡是我要做的事情,就从来都没有做不到。只是这一次我和凛磻一样没想到,这一天,竟然要等这么久。”转过头来的上方莜棠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看在上方未神眼里却是一阵寒冽。“凛磻是个好孩子,他一直把属于自己的那一分事情做得很好。他的头脑很聪明,教导起来也很轻松快乐。看看他做的这么多事情,我实在是为多铎家有这样的孩子而骄傲!只是……他究竟是个孩子,一个扶不起来的孩子。”
“皇伯,你……为什么要让凛磻这么做?”话在嘴边转了几转,终于吐出这么一句。
“怎么做?我让他怎么做了?我可没有让他逼宫,也没有让他私调军防;我没有让他行刺兄弟,也没有让他毒害父王;我没有让他煽动民众对你的不满,也没有让他搅动业已动摇的军心;我没有让他重金买下‘蚩云崖’的杀手,也没有让他利用名利财势笼络那帮无知的江湖武人;我没有让他在你南巡之际一路追杀,也没有让他将武功全失的你丢进醉梦阁……”
上方未神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每一句,你说的每一句……都足以让你死上千百上万次!”
“可是我没有死,你也无法让我就这样死了。”上方莜棠淡淡笑着,“我聪明锐利风华绝代的太子殿下,纵然你此刻恨我入骨,你也不能让我就这样死了,因为我们都很清楚——只有我才可以给你你要的真相,不是吗?”
“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做?你根本不在乎凛磻,你将他当成随时可以丢掉的棋子!他是你多铎氏的血脉,你怎么可以这样?!”将无法抑制的愤怒和羞辱转移到其他事情上,上方未神紫色的眸子牢牢盯住他,“纵然你不在乎上方凛磻,你怎么可以背叛你血脉的倚托,肆意玩弄以神之西陵的命运!你怎么可以置数十万将士性命于不顾,怎么可以任无辜百姓遭受田荒之苦毫无所助?你怎么可以背弃你丞王的使命和职责,让整个国家朝廷陷入巨大的灾难!”
是的,所有的一切,都在这一刻变得异常清楚——
四年前对北洛的发兵……
四年前璃河河堤的修筑……
五年前朝廷官员职位的升调……
五年前南方十一州长官的任命……
还有更久远的十五年前,被史官用隐晦曲笔写出的,“塍溪之变”和“蚩云崖”的种种牵连。
谋划,早已开始。
早就应该明白,仅靠上方凛磻一个人,怎么做得出这么计虑深远的布局?不是对一人一职的简单调动,不是对一时一地的暂时策划,而是将整个西陵视为棋盘翻云覆雨,是将所有的人推上祭台!
那双本该象征着上方王族尊贵血脉的蓝色眼睛,此刻燃烧的却是疯狂的毁灭一切的火焰。他不在乎权位和声名,不在乎国家的安危和百姓的生活,不在乎一手培养起来的学生和跟随者,不在乎自己嫡亲的侄儿和外甥,他更不在乎自己的生命——
“为什么,为什么是你?素服王袍是最尊贵的服饰,象征着大郑宫独一无二的地位和尊荣!你怎么可以——”素服王袍,象征着仅次于皇帝的最高权力,是比太子更为尊贵的王族,是拥有最先继承权的西陵国君人选。从来没有给予过的王族的最高礼节,换得的竟是那个人对血缘、对职责、对国家的背弃吗?
“到了现在你还没有忘记太子的职责吗,上方未神?”过分柔和的声音让他呆了一呆,却听那人语带讽刺地继续,“职责、地位、身份,从你的嘴里说出来,真是世界上最可笑的笑话!啊,是啊,我忘记了,除了这些你本来就不曾拥有过其他,没有这些你根本找不到自己,你从来就不知道,所谓的天命、所谓的神迹、所谓的职责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情!”
低下头,不去与他近乎狂乱的目光相接,却突然对上上方朔离的眼睛。心中陡然一震,却听到上方莜棠哈哈大笑。
“为什么?你问我‘为什么’!在朝臣面前你从不叫上方朔离‘父王’,你只叫他‘皇上’、‘陛下’,难道那么细致的你会没有发现我和你同样的习惯?不过,你是出于敬畏和恐惧,而我,是出于无法抑制的憎恨!”
正文 第二十七章 一点痴心谁怜
你知道什么是素服王袍吗?
素白,是罪人的颜色。
人们都知道,尊贵的上方王族崇尚红色和白色,因为它们象征着生命的蓬勃和灵魂的纯洁。
但人们不知道,白色是罪,而红色是血。染上了血的罪人,西陵历代上方姓氏的君主,就是用这种方式昭告了他们从出生开始就犯下的罪孽。
是的,我们,是爱提丝的后裔,但我们,同样也是昆司埃特的传人。
爱、美、生命的女神,与恨、恶、杀戮的妖魔结合的子民。
金发蓝眸,是女神给予我们灵魂的保证。
但是,血统无法保证人的善恶,就像无法保证人的眸色发色一样。
何况我们血脉里天生就流淌着罪恶。

上方莜棠的神色凝重,而望向上方朔离的眼神,利若冰刀。
“我曾经在这金裟殿的悔心室里,度过了整整十年。
我要为我犯下的罪行付出代价,我真心诚意地忏悔,我希望用祈祷为被妖魔引诱玷污的灵魂赎罪。
是我的罪,四十年前犯下的不可原谅的大罪。不能用酒醉来推脱责任,是我的暴行夺走了一个爱若亲弟的男孩的生命,是我的暴行毁灭了一个最古老尊贵家族的希望,是我的暴行让最心爱最怜惜的人遭受巨大的侮辱和痛苦——我希望用血来偿还所有人的眼泪,可是她拒绝了我的恳求,她要我用活着的生命为死去的灵魂祈福。
我把自己关在悔心室里,整整十年。
直到那一天,她站在我的门外,对我说,够了。
从金裟殿出来的时候,大郑宫,已经不再是我曾经熟悉的大郑宫。
它,拥有了新的主人。
而她,也有了新的伴侣。
她说,一切不能重来,原谅我,也原谅你自己。
她不知道我只会祝福她:祝福她的丈夫,祝福她的儿子——代替她在西斯大神身边的弟弟承担起守护她所爱之人的职责。
十年的时间,我早已学会了放弃自我。
可是,神为什么要打破我的梦想!”
上方莜棠的表情可怕地扭曲起来。
“神为什么要让我知道,这一切,都只是一个阴谋!
我是那样地爱她,却从来不敢有半点轻妄冒犯。我最大的梦想是有一天向她提亲,做一对逍遥快乐的神仙眷侣。我把她的家人视为自己的家人,我爱她的弟弟胜过爱自己的弟弟——我怎么可能,我怎么会,亲手将一切的美好斩断!
一场精心安排的花朝宴,一杯事先下了药的酒,让我将爱若亲弟的少年看作她。
不是酒后乱性,不是意乱情迷,不是妖魔引诱灵魂受污——只是一个为了铲除王位最大竞争对手的阴谋。
她是最古老最高贵家族的后裔,她的家族代表了所有元老旧臣的声音,赢得她的爱情意味着赢得整个朝廷世家显贵的支持——所以,阻挡了通往王位宝座前进脚步的我,不能留下。
可是,为什么是她爱着的丈夫、她儿子的父亲,策划了这一切!
为什么是我最喜爱的弟弟、最亲密的朋友,策划了这一切!
为什么是我最信任的人,将我推进了罪恶的深渊!
为什么,我要为那个真正害死了她心爱弟弟的凶手,背负十年沉重的罪恶!
为什么,我要为那个造成一切痛苦和不幸的人,守护他用纯洁无辜者鲜血染红的世界!
为什么,他可以没有罪恶、没有悔愧、没有痛苦、没有知觉地坐在那个位置上!
我要报仇。
为无辜死去的少年,为被迫嫁入后宫的她,为日日夜夜被噩梦和罪恶折磨的自己——报仇。
大神啊,这是不是就是,你让我知道这一切的目的?”
上方未神呆呆地看着已是泪流满面的上方莜棠,一时完全无法接受所听到的一切。
“是的,我最爱的女子,我唯一爱过的女子,正是你的亲生母亲,夜纣宁星!”上方莜棠凝视着他的面容,“你很像她,但更像你的舅舅,所有事情中最无辜的人,夜纣家族最后的继承者,因为受辱而不愿苟活自尽在金裟殿前的——夜纣溪怡!”

“夜纣……溪怡?”
上方未神,字曦颐。
多年迷局的关键被骤然点破,顿时明白了一切。
原来,母亲是选择了这样的名字,做一生一世永远的纪念!
原来,是因为越来越神似逝者的自己,让其实同样记忆深刻的父亲无法面对!
原来,是这样的纠葛,让自己背负着纠缠不尽的爱、恨与痛苦!
亲生父亲为了获得权势,用最卑劣的手段谋杀了无辜的少年,拆散了一对爱侣,将最亲近最喜爱自己的皇兄推进了深渊火海。囚禁自己十年祈求宽恕的上方莜棠在得知真相的那一刻便设定了今天发生的一切:最温和宽容的风度、最成熟圆润的手腕和最真切诚恳的心情获得成治帝的信任、朝臣的推崇和百姓的敬爱,而从来没有人知道,多年来西陵王家最尊贵的素服王袍的丞王,对他所效命的西陵君主竟是怀抱着这样深切的恨意!
雍容优雅目光温文清澈的丞王……不是他的目光过于澄净,而是从来没有人看得清他眼中真正的光彩。
但,不仅如此。
“爱我,是因为我是母亲的儿子;恨我,是因为我是皇帝的骨肉……我是他的太子,他的继承人,所以无法逃脱你的恨意你的报复;我是母亲的儿子,夜纣一族最后的血脉,所以一次又一次你阻止上方凛磻的作为……”
就算无法真正看出他的言行中到底多少真情,但还是相信自己的判断和直觉:那些秘报说明了太多东西,而所有令自己不解的,都在这一刻得到了令人不愿接受的答案……
“是的,我要毁去当年他不惜一切得到的东西,我要毁去他费尽心机得来并像守财奴一样保护的无用的东西,我要让他体会到失去一切的痛苦——侮辱他最骄傲满意的继承人,诱惑他最心爱怜惜的小儿子涉足危险,让他眼睁睁看着当年不惜一切抢夺到手的西陵在我亲手教导出来的孩子手里一点点毁灭……”上方莜棠的笑容满是苦涩,“为什么,为什么你总是要阻挡我?未神,曦颐,难道你不想为你无辜的舅父报仇?难道你不想为你可怜的母亲报仇?难道你不想为你自己……遭受到如此多年不公正对待,承担着超越年龄能力的朝务、永远得不到亲情和温暖,被剥夺作为一个人的权力而被塑造为无欲无求无心无情的神衹——进行报复?”
转向一边被点住哑穴的上方朔离,安宁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波澜,灰蓝色的眸子里写满了内心情绪的激荡却没有一丝一毫的歉疚,上方未神不由踉跄地退后几步。
身为太子,接受的是君王的教导,太傅、史书上都分明地告诉自己:天家无情。那个高坐在宝座上的人首先是君王,然后才是父亲,所以他透露出的每一点温情都会精心收藏。从小到大,因为懂得自己真实容貌可能带来的巨大灾难从来不敢过分接近他人,但是这个男人的关爱却是自己最渴望得到的东西。不得不承认年纪越大他越明显的疏离无情让自己时有伤怀,看到他对无忌的疼爱更是一种极端的羡慕。只是自己从来都没有想到,三十年的努力,不但不能让他多分给自己一丝的关爱,反而因为外形容貌的相似引起他心底的罪恶,让他甚至连自己最后的依托、王位继承人的权力也有心一并剥夺!
只有上方无忌才是得他独宠的皇子……那自己和上方凛磻的争夺,究竟又算什么?
“你还在企望着什么呢?未神,曦颐,你的血液里,有夜纣溪怡的恨和诅咒——你那比紫水晶更晶莹透亮的紫色眼眸,你比任何金属都更耀眼的银色头发,不是妖魔浸染了你的心,而是你本来就是妖魔的后代啊!”毫不在意上方朔离陡然收缩的瞳孔,上方莜棠继续说道,“在这金碧辉煌的大郑宫里,能有什么秘密逃离我的眼睛?你那可怜的母亲用生命向溪酃交换你的性命的时候,我就在一边;你那可怜的姨母用美貌向巫医交换月见草的时候,我就在一边;每一次你因为永远也做不完的公务而忘记服药的时候,我就在一边小心地提醒。为了保守这个秘密,我用王族的丑闻威胁最端方严紧的溪酃,我杀了所有可能泄露机密的侍从宫人,我让巫医服下薜僖草一点点陷入疯狂……曦颐,我最爱的孩子,你真的愚蠢地以为,这个大郑宫真正细心周到看顾着你的,是你身边这个永远道貌岸然的大祭司溪酃?”
再也支撑不住的上方未神一下子跪倒在地上。
“站起来,曦颐!”上方莜棠突然厉声喝道,“你是什么人?!你是夜纣一族最后的血脉!你要向那个凶手讨还一族的血债!拿起你的剑!”
慢慢地站起,修长的手指慢慢搭向腰间的银剑,紫色的眸子里火光闪动,形成异常妖冶的图景。
一步、两步、三步、四步。
不稳的手持着银剑,一阵阵不住颤抖的剑尖,已经点在上方朔离咽喉。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湮灭(上)
金裟殿生长着爱提丝化身凤凰神木的庭院,在四周烈烈燃烧的火把光耀下,显得异常明亮。
凤凰木下躺倒的大祭司溪酃和成治帝上方朔离,后者的咽喉,到笔直指着的剑身轻颤的银剑剑尖,不过一寸距离。
银剑,握在西陵太子,上方未神的手里。
站在上方未神斜后方向的,是西陵的丞王殿下,上方莜棠。
四个人,四道呼吸。
剑尖在颤抖,却也在缓缓地逼近。
一片沉寂。
“啪”——
突然一只火把爆出一个火花,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随即在金裟殿响起,“果然是……好厉害的摄魂术啊!”
定定的紫眸猛然恢复清明,急急撤回的银剑,却还是在上方朔离身上带出浅浅的一条血丝。
“谁!”
上方莜棠双手疾挥,银针顿时织成一片天罗地网。而当银光闪过,上方未神身边,已然站着一个青衣含笑的青年。
微微一笑,青年袍袖轻展,身旁脚边已是一片银光耀眼。顺势双手合起,身子跟着微微一躬,“‘百年不过一梦,浮世谁知觉时’——丞王爷,在下有礼了。”
“你——”上方莜棠不自觉地向他迈了两步,但随即一呆,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脸上陡然变色,厉声喝道,“什么人?!”
“我是什么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来,是希望化解这一场冤孽。当年点破盘中迷局,原指望王爷不再忧烦自责,而不是为了今日的生灵涂炭——化解这场冤孽,才能使王爷不至于梦醒之后,追悔无及!”
火光中身影飘摇,青袍缓带笑容舒展,温文宽和的面容,幽黑深邃的眸子里流露出真诚的怜悯和同情——上方莜棠仿佛又一次看到当年摩阳山西斯神殿外那个云一般的男子,即使最漫不经心的姿态都散发出自然而然的沉静雍容。
“君、雾、臣……”
几乎是轻得听不见的三个字出口,上方莜棠陡然恢复了之前的冷静表情,“原来你的摄魂术也不过如此。”
无痕微微一笑,“初学乍用,不熟练也是自然。”
“是你毁了我所有的计划?”
“王爷很清楚现在的局势。”
“但我的目的很简单。”突然变动身形,手已经扼在了上方朔离咽喉,“我不在乎玉石俱碎。”
“无痕也同样不在乎成治帝陛下的性命。”最漫不经心的口吻说出让四个人露出意义不同但实质一致的惊讶表情的句子,无痕淡淡地继续道,“上朝廷宰相首辅阿克森提纳大人已经应淳王和大皇子命令入宫,一旦金裟殿有变立刻请出太后懿旨,着太子上方未神立即继承大统,延续西陵上方王族血脉。”
上方莜棠爆发出一阵大笑:“‘太子上方未神继承大统,延续上方王族血脉’!真是天大的笑话!让妖魔之子继承神之西陵,祈求爱提丝的庇护吗?还是让一个身体早已被玷污、失去了侍奉神灵权力的卑贱肮脏之人登上西陵国君的宝座!”
感受到身边上方未神无法抑制的颤抖,无痕紧紧握住他的手,“西陵王族的血统不容被玷污,王族的尊严更不容人肆意侮辱!任何有损西陵国体的行为,任何伤动家国百姓的行为,任何以天下万物为粪土的行为,爱提丝神绝不允许!丞王爷乃是系出高贵的宗室贵胄,这基本的律法族规……应该记得很清楚吧?”
“我、不、在、乎!”
“这么说王爷就是知道了。王爷已经打定主意,冤孽无法化解……那么,请王爷就此上路吧——愿爱提丝女神宽恕你的灵魂!”说着一手揽住上方未神的腰,竟是要直接从殿宇顶上飞离!
黑色的长鞭陡然卷上足踝,尚在空中的无痕双臂猛然一振,上方未神的身子已经斜斜地被甩向殿宇瓦面之上。早已守候在彼处的月写影银色长索挥出,恰好卷住他的腰身,两人稳稳落在光滑无比的琉璃瓦殿顶上。
而金裟殿庭院之中,青色的身影仿佛化作了千条万条,“浮光掠影”的身法第一次全力施展开来,在黑色的鞭影里游走从容。
大殿顶上的上方未神不由屏住了呼吸:从来没有见过上方莜棠施展武功,想不到他于武学一道竟是精深至斯!精妙的鞭法、灵动的身形、悠长的内力,还有那份纵然身处劣势也自然保持的优雅……上方未神越看越是心惊,猛然意识到自己与他武功家数竟是如出一辙,心头顿时一片混乱五味俱呈。看着院中黑色鞭影中闪动的青衫白袍,一时竟不知自己身在何处。
青影突然一顿,随即一声“接着——”,柳残影和云照影已经从两个不同方向分别接住了大祭司溪酃和被藏匿在凤凰神木树冠下的上方无忌。
“你该死——”
“蓬”地一声,黑色长鞭卷起漫天银针向青色身影铺天盖地般打去。无痕应变奇快,身上青衫早已撕裂舞作盾牌,随即奋力一抖,竟是将漫天银针尽数返回了上方莜棠自己!
“啊——”
“啊——”
两声惨烈的惊呼,上方莜棠和上方朔离身上承受的,正是粹炼了十倍浓度的薜僖草汁。
站在殿宇屋顶的无痕,冷冷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陷入疯狂幻境的上方莜棠突然失去了进攻的目标,隐约见到一个同样狂躁的身影便猛扑过去;上方朔离身上遭受的银针虽较他少了许多,但面对疯狂的上方莜棠此刻清明的神志完全起不到任何的作用。野兽本能一般的撕咬扭打,完全没有了国君王爷的气质风度——纵是真正的神明跌落尘埃的那一刻也将狼狈不堪,何况,这是两个已经被妖魔占据了心神的……人?
一只火把因为激烈的撞击掉落,随后是第二只、第三只……庭院殿宇阶前装满清油的一丈红被推倒,在院中滚动、燃烧;凤凰神木在火海中展露凌云而去的优雅身姿,而站立在殿宇上被月写影紧紧扣住手腕的上方未神听到了一旁溪酃低沉而清晰的吟唱。
“昆司埃特灵魂复活,再次诱惑美丽而强大的女神;纯净力量孕育出的花朵最先枯萎,从新叶到根系缠绕着喷射毒液的毒蛇。直到青鸟降临的那一刻,太阳烈火焚尽幻化的妖魔和悲伤的灵魂,无边的夜吞噬留下的一切。”
烈火焚尽幻化的妖魔和悲伤的灵魂……
正文 第二十八章 湮灭(下)
懿德殿,西陵国母罗伦太后的居所,是大郑宫中与金裟殿正成对角分布的地方,尽管如此,站在懿德殿外还是能够看见金裟殿冲天的火光。
“有些事情,是时候说出来了。”头也不回地说话,幽深如夜的眸子凝视着上方未神和上方萏芒身影消失的大殿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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