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感谢离别却不再想离别。离别实在是凄凉!
小时候的季节
小时候的季节
——自题
过了这么多年的春夏秋冬,却比不过小时候姥姥家院子里的那个四季有
味道。春是春,夏是夏,秋是秋,冬是冬。四季的日子,那么清楚,那么分
明,那么亲昵,那么让你难以忘怀。思忖起来,那时的四季是作为一种性情
的熏陶和修养的操练,潜移默化在我的生命里。之所以认为那才是真正的春
夏秋冬,是因为如今的我对于自然的情趣只剩下一些浮念和偶感了。
先说冬天吧,那时冬天来了的标志是头场雪。雪下得很大。记忆中往往
都是清晨一醒来,黑的院子就全白了,白得那样纯澈,让你一下子就对冬天
有了深刻的领会。雪天里,姥姥总是家里第一个起来的人。常常是她推不开
那扇被雪封了的门而把姥爷从热乎乎的被窝喊出来:“快点!鸡窝门开了,
莫不是昨天晚上黄鼠浪子把鸡叼走了,快看看。”姥姥对于雪的喜悦表现出
比平时调门高一些,甚至是咋咋呼呼的。姥爷困意犹在地穿着空心棉袄,拖
着毛毡鞋就下炕了..我被吵醒了,披着被,跪到窗前,用哈气把玻璃化开
一片,惊喜地趴在炕上看着院子里的雪。一群鸡欢喜地从窝里跑出来,它们
伸着懒腰,抖着羽毛,爪子小心翼翼地踩着松软的雪。姥姥数了数,十二只,
一只也没少。姥爷瞪了姥姥一眼,返身又回炕上睡去了。小鸡们用爪子使劲
儿地刨着雪,饿了一宿的它们分明是想在地上寻食,或许还寻些好奇?姥姥
心软了,赶紧回家给它们拌了食,雪地上一群色彩绚丽的鸡围着姥姥转,性
急的公鸡频频跳起来抢姥姥手里的食,姥姥一边躲闪着一边说:“你又不下
蛋,喂饱了你也没用!”说归说,姥姥还是把鸡食槽放在了院子中央、任凭
公鸡母鸡你推我搡一起抢。
喂饱了鸡,姥姥家的烟囱开始冒烟了。袅袅的炊烟显得比雪薄,比雪清
幽。姥姥拉着风箱往灶里添着柴:“今年这雪来早了,菜地才清冷了几天?”
我趴在放灯的窗窝里大声叫:“姥姥,我的棉袄放哪了?”姥姥用手指指炕
席底下:“悟着呢!”我急不可耐地拖出衣服穿上就跑进院子里,仰着脸把
嘴张开,让那凉冰冰的雪花掉进嘴里。真好哇,软软的雪花飘落在脸上,鼻
子上,眼睛上,睫毛上。不一会儿的功夫,小脸就通红了。雪带给孩子的喜
悦是最最新奇的,雪使孩子的灵性雀跃。姥姥在屋喊着:“快,用手搓搓脸,
雪水洗脸又白又胖。”我乖乖地在雪中洗着脸,姥姥说得真对,果真一天都
爽气。
那时记忆中的冬天不下雪的时候少,什么样的雪都有。漫天的鹅毛大雪,
铺天盖地最气魄,有时一顿饭的工夫就把天地间的一切都裹住了。姥姥家的
院子最怕鹅毛雪,雪一大,院里埋的苹果、萝卜和放柴禾的草垛就分不清了,
三个雪山包连成一片。姥姥说她最喜欢青烟儿雪,雪不大却很均匀。无论白
天黑夜,它都一心一意地下,清漪缓缓,悠然绵绵,不停歇也不急躁,你化
了我再下,只有一个心眼,好像女人的爱情。我却喜欢那种罗面一样的雪,
很细很白,像往你脸上撒白粉一样,急匆匆却也很自在,你站在院子里,雪
会很温柔地向你亲近,雪多了,你一转身它又哗啦啦地落地了,身上没有一
点湿的地方,捧在手里仔细看,这些雪实际上是碎冰碴。每次遇上这样的雪,
姥姥就批准我在院子里玩。雪下多了,我就用扫帚把它们扫成一堆,像银白
的沙子。
冬天的记忆决不是冷。天越冷,姥姥家的炕烧得就越暖和,窗户糊上了
很厚的麻纸,一到做饭的功夫,我就盼着舅舅去井里挑水。冬天的井面结了
很厚的一层冰,你要是第一个挑水的人,你就得先往井里扔一块石头把冰砸
开,挑回家的水里自然冰冰水水都有。我踮着脚在水缸边上等着舅舅给我捞
一块冰上来。吃冰是要躲着姥姥的,姥姥说吃冰块会闹肚子。我常常是咬一
口,再把冰块放进棉袄里藏着。冰块把嘴冻得通红,我还站在姥姥面前说我
没吃冰。长大了,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清火解渴的冰块了,也再找不到那么
像冬天的冬天了。
冬天的记忆决不是冷。天越冷,姥姥家的炕烧得就越暖和,窗户糊上了
很厚的麻纸,一到做饭的功夫,我就盼着舅舅去井里挑水。冬天的井面结了
很厚的一层冰,你要是第一个挑水的人,你就得先往井里扔一块石头把冰砸
开,挑回家的水里自然冰冰水水都有。我踮着脚在水缸边上等着舅舅给我捞
一块冰上来。吃冰是要躲着姥姥的,姥姥说吃冰块会闹肚子。我常常是咬一
口,再把冰块放进棉袄里藏着。冰块把嘴冻得通红,我还站在姥姥面前说我
没吃冰。长大了,再也没有吃到过那么清火解渴的冰块了,也再找不到那么
像冬天的冬天了。
春天,燕子叫得最欢,姥姥家房屋顶上有个燕窝,它们不知躲在哪儿过
冬,春天一到就准时飞回家来,我们像欢迎远方的客人一样冲着燕窝反复唱:
“小燕子,穿花衣,年年春天来这里。”燕子叫得更欢了,似乎它们心底的
森林永远是绿色的,燕子唤醒了沉睡了一冬的农家小院。
记忆里的春是最熬人的日子,穿了一冬的棉袄总想脱下来轻快轻快,可
姥姥不许,“春捂秋冻”,姥姥的话一言九鼎,让你捂着,你就得捂着。记
忆中大人们却不用捂。春天一到,舅舅就脱了棉袄在院儿里开始修整莱地了,
春天是播种的季节,舅舅在地边放一瓢种籽,有南瓜籽、窝瓜籽、黄瓜籽,
五颜六色的。孩子学大人,我也拿几颗葵花籽埋在墙院下,性急的我天天去
浇水,天天去看它,却总也不见它长出来。姥姥说,这入土的东西才怪了,
它要喝了雨水才能露头。于是我又天天盼着下雨。可雨总也不来,真是春雨
贵如油啊!
夏天是四季里我最过不够的日子,是要把我的快乐烧毁的日子。夏天是
连呼吸和影子都是滚烫的日子。中午火红的太阳把大人们都晒躺下了,孩子
们开始从粮囤里偷出一把麦子放在嘴里嚼,那粒粒麦子清新的气味让你的牙
齿踟蹰,你嚼呀嚼呀,直嚼到牙花子酸了,然后拿到河里去洗,洗到最后就
出来了一团黏得不能再黏的东西,我们把它粘在一根根长的棍子上,然后就
去小路两旁的杨树上粘知了。知了最容易发现,因为它总不停地叫喊,有时
一天我们能粘几十个,不管你粘走多少,第二天的知了肯定会比头天叫得更
欢。倒像是它们欢偷地迎接死亡,前赴后继潇洒地走向夏天的祭坛。我们终
于知道了:天下有粘不完的知了,于是我们的兴趣就更高了。孩子们的兴趣
再高也高不过夏天。
夏天最过瘾的是下雨,有时天闷得难熬,满身的汗黏得人喘不过气来,
就觉得困倦,姥姥就说:“坐在院子等吧,大雨一会儿就来。”雨前的靖蜒
飞得真急,像得了癔症,没有方向地乱撞,好像它们的老窝被推翻了一样。
雨前的孩子更像被谁惊散了,他们拿着大扫帚满街追赶着蜻蜒,蜻蜒飞得很
低,有时一扫帚就能捕七八只。大雨到来之前总是先有雷声传话,一阵清新
的空气,接着就是那凉爽的风。你要是贪凉不快点回家,大雨就从你头上泼
下来。有些孩子故意慢点儿跑,让雨水浇到他们身上,这样的孩子,回家少
不了挨一顿打。因为那时家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张,孩子们仅有一套遮体的衣
服,湿了就只好脱光了在家里用被子盖着,等待大人烧把火在锅台上烘干了
才能穿。就是这样,孩子们也认了,被雨水浇透了的痛快劲儿,大人们永远
体味不到。我比别人的孩子优越得多,我有一件塑料小雨衣。每到下雨,我
就穿上它在院子里接雨。我把家里能盛雨水的盆盆罐罐都接上雨水了。姥姥
说不管你种了什么,浇上雨水就会旺兴。
的空气,接着就是那凉爽的风。你要是贪凉不快点回家,大雨就从你头上泼
下来。有些孩子故意慢点儿跑,让雨水浇到他们身上,这样的孩子,回家少
不了挨一顿打。因为那时家家的日子都过得紧张,孩子们仅有一套遮体的衣
服,湿了就只好脱光了在家里用被子盖着,等待大人烧把火在锅台上烘干了
才能穿。就是这样,孩子们也认了,被雨水浇透了的痛快劲儿,大人们永远
体味不到。我比别人的孩子优越得多,我有一件塑料小雨衣。每到下雨,我
就穿上它在院子里接雨。我把家里能盛雨水的盆盆罐罐都接上雨水了。姥姥
说不管你种了什么,浇上雨水就会旺兴。
夏天可吃的东西也特别多,杏、桃、瓜、果,姥姥家院子里全有,最好
吃的是那刚爬上架子的黄瓜,花还没掉姥姥就摘下来给我吃,邻居们都说姥
姥太惯我,姥姥却说,不在妈跟前的孩子格外让人心疼。
夏天村里的货郎也特别多,满街的吆喝声搅得你在屋子里待不住。卖碱
的,卖胰子的,卖茄子的,卖蒜的,甭提有多少种了,不管什么货,摊前都
围满了孩子,不买看看也过瘾。最吸引我们的还是那冰棍箱:“冰棍冰棍,
三分钱一对儿。”卖冰棍的小贩吆喝得又冰又甜。三分钱一对儿,用如今的
价来算就是白给,可那时三分钱也不是家家都有的,姥姥常常跟卖冰棍的商
量,用鸡蛋换吧。货郎笑了“大娘,我拿着这个鸡蛋还要跑几个村,天黑到
家不就全成汤了?”姥姥说:“那我给你上锅煮一煮”。于是,一个煮鸡蛋
能换俩冰棍儿。货郎走了,冰棍我也吃完了,姥姥却说不上算。
夏天在记忆中不是热,而是热闹。
天气一凉,姥姥就说立秋了。秋天,乡下就更忙了,舅舅每天从山里回
家都不空手,不是一把山草莓就是一串野葡萄,偶尔也从地里拔一堆花生回
来放锅里烧烧。舅舅说,花生地要收准日子,收早了不熟,收晚了刨的时候
掉粒儿。
姥姥家的院子,秋天最好看。西院墙上挂满了即将成为瓢的葫芦,大大
小小十几个,错落有致地挂在那枯干的枝蔓上,很像一幅画。院子的大部分
地方都被两棵苹果树占据了,果实累累,常压弯了那树枝子。姥姥最怕起秋
风了。秋风在姥姥眼里像打劫的,于是秋风也就鬼鬼祟祟躲着姥姥,总是在
夜里刮。清晨一觉醒来,一地的落果、一地的落叶,一地秋风做案后留下来
的痕迹。
秋天,姥姥家的大院子就显得很小了,摘掉了花生的蔓子、掰了玉米的
秆子,紧靠墙堆成了两大垛,切成片儿的红薯,打成丝儿的萝卜晒了半院子,
还有那满院子飞跑的鸡,争先恐后地给姥姥下蛋;前来串门聊天的麻雀,启
程南飞的燕子也都发福似的,圆滚滚的,像子弹一样在半空中射来射去,真
是一片丰收的景象。
我印象里的秋天,家家都很富裕,孩子们手里总有吃不完的东西,大人
们手里也有了些零花钱了,于是,赶集就成了村里最热闹的事儿了。早起上
路时小推车上装得满满的农产品,待赶晌午回来的时候,空车上又换上了一
串用草绳穿着的红白相间的新鲜猪肉,推车的人脸上自然是绽开的笑容。亲
戚之间也开始走动了,隔三岔五的家里就会来客,客人一走,小孩的小肚儿
就滚圆了。我爱秋,大概就是爱这种气象,爱这种富裕的日子,爱满眼满心
就滚圆了。我爱秋,大概就是爱这种气象,爱这种富裕的日子,爱满眼满心
已经变味了,是逐渐逐渐变味的,当我在那一瞬间意识到时,我知道我丢失
的是我那童年最清纯的感官,是那没有长大的一颗童心。
红皮鞋
红皮鞋
一位心理学家曾经说过:作为孩子,如果他有福分有一个真正女性的母
亲,他亦会受了她的教诲,在生命初步即懂得河谓毫无保留而不求酬报的爱。
在母爱之中,他幼年便知道人间并不完全是敌害的;凡是乐观主义者,虽然
经过失败与忧患,而自始至终抱着信赖人生的态度的人们,往往都是由一个
温良的母亲教养起来的。我的母亲用她完满的情操,养育着我和哥哥。在我
的记忆中,蓝裤子洗得发白了,母亲就把它翻个个儿,熬过多少不眠之夜后,
里子朝外,又是一条新裤子了。驼色的条绒衣服穿小了,母亲就给我接上一
条咖啡色的滚边,缝之前把衣服边放水里反复洗几遍,为的是让它们颜色贴
近些。经过母亲的巧手,那外套看上去倒像一件天生就设计成两种颜色的新
衣服了。
妈妈给我们买鞋,也总买大一号的,既怕挤了我们正在成长的脚,又怕
鞋没穿破,脚就长大了。妈妈买的鞋穿起来不会像船一样晃荡,她不委屈我
们,不像有的家长给孩子买大好几号的鞋,鞋都穿破了,还大好多。妈妈恨
重视鞋,不知为什么,或许她知道“没好鞋,穷半截”的老话?
我清楚地记得我五六岁在农村姥姥家住的时候,妈妈给我寄来了一双红
皮鞋。那时,农村孩子真可怜,穿新衣服的几乎没有。一年四季总就那么一
件,穿在身上也就不脱了。大部分孩子都不穿鞋,撒丫子满世界走,只有到
了冬天,他们才在脚上挂那么一堆叫做鞋的烂棉花。在姥姥村里,我自然是
水门口的公主了,穿的、吃的都比他们好得多。
胶东的农村人特别讲面子,出门走亲戚,大人孩子都穿得挺体面,即使
旧衣服,也用淀粉浆子浆一浆,平平整整地穿在身上。新衣服、旧衣服都没
有的人家就管邻居借,我那时的衣服几乎都被人借过。不管是比我高半头的,
也不管是比我矮半头的,合身不合身的,都穿着我的衣服走亲戚。当然,还
的时候,人家也总是在衣服里包两个鸡蛋或大白馒头什么的。对于我来说,
最不高兴的事就是姥姥把我的衣服借给人家穿,干干净净的衣服,她们只要
穿一天,衣服上就留下一些汗渍,菜汤一类的东西,有的走亲戚好几天也不
回来,等还你衣服时,边边角角就有磨破了的地方。在我们家里这样的事从
来都是大人们说了算,孩子敢怒却不敢言。
那天,当我打开邮包,看到妈妈给我寄来的那双小红皮鞋时,我高兴地
举着鞋满院子跑。这是一双中间有根鞋鼻儿的娃娃鞋。妈妈真细心,一只鞋
里放了一双小花袜子,另一只里边塞了一包糖,我吃着糖穿着新鞋在姥姥家
的炕上来回走,生怕下了地会踩脏了新鞋,晚上睡觉前,我把它摆在了炕里
边的窗台儿上,刚躺下又忍不住地爬起来再看看,也不知看了多少回之后我
才睡着。
第二天早晨,我一醒来就发现窗台儿上的那双小红皮鞋不见了,我光着
脚跑到了院子里。院子中央站着邻居爱丽姐的妈妈,我知道坏了,这双红皮
鞋要借给爱丽姐穿着走亲戚了。“我不嘛,这是我妈妈刚从青岛给我捎来的,
我还没穿哪,我不给..呜..呜..”我哭着,上去夺我的红皮鞋。
“这都是我惯的,拿走,我就不信我管不了她。”姥姥,一个小脚老太
太,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儿,提溜着我就回到了我们家的东房。那是一
个专门推磨,堆放粮食的地方,窗户暗暗的。姥姥让我站在墙脚,把我狠狠
地说了一顿..
“这都是我惯的,拿走,我就不信我管不了她。”姥姥,一个小脚老太
太,不知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儿,提溜着我就回到了我们家的东房。那是一
个专门推磨,堆放粮食的地方,窗户暗暗的。姥姥让我站在墙脚,把我狠狠
地说了一顿..
太阳一偏西,我就跑到村口,去等我那双红皮鞋。一直等到太阳下山,
爱丽妈才领着爱丽姐回来,远远的山梁上,爱丽姐手提着那双红皮鞋,一瘸
一拐地向我走来。天哪,走近了我才看清楚,爱丽姐那双脚上全是血泡。再
看她手里的那双红皮鞋,前后的红皮子都不见了,鞋上露出来的像木头颜色
一样的皮子,鞋的原样已经没有了。我拿着这双少皮没毛的鞋哭着跑回了家。
我病了,为这双红皮鞋病了,姥姥自然心疼。爱丽妈过意不去,送来了
六个大寿桃馒头。姥姥用大红纸泡了一碗红颜色把我那双皮鞋又染红了。姥
姥一边抱着我,一边给我讲道理:“做人就要心眼好,你帮了人家,人家就
会记你一辈子,哪一家不是靠人家帮才能过好口子,人哪,就得心眼好,不
管你做好事还是坏事,老天爷从天上都能看见。”我从来没有见过姥姥这么
认真,这么有耐心地反复地给我讲这个道理,我是从姥姥的表情中揣摩这一
席话有多么多么的重要,于是,那一幕永远刻在记忆里了。
我记得,冬天,姥姥家要是来了要饭的,姥姥也总是把饭放回锅里,烧
一把草热热,才给他们吃,临出门,姥姥也总是让他喝碗热水再走。我总问,
为什么对要饭的还那么好?姥姥说,他们穿得少,吃了凉的就会更冷,肚子
里一口热水,有时候能抵得上一件棉袄,人哪有不要脸面的?要饭的也实在
是没法儿。
姥姥以她最质朴最善良的品质影响着我,而今我长大了,才知道这是多
么宝贵的一笔财富。没有多少文化的姥姥,改造了我身上的许多弱点,这些
年来,我一直记得姥姥说过的话,“帮助别人其实就是帮助你自己。”
去年,台里新闻评论部邵宾鸿找我借衣服,说她要主持一个欧美同学会
的联欢会,想让我帮帮忙。我说,没问题。马上就选了四套不同类型的礼服
给她送去了。这么小的一件事,她却很感慨,她在给我的信里说:“虽然事
情本身不大,但可以看出你为人的一个侧面,这是进入影视圈里名气愈大的
人愈难得的,我为你高兴。”
我和邵宾鸿至今也没有见过面,都是彼此在电视上认识对方的,借衣服
这件事在我看来真是小事一桩。这个世界上什么东西是真正属于你自己的?
什么都不是,你一定要把实际上并不属于你的东西看得那么重,你从生活中
获得的快乐就会少得多,充其量,你只是物质的奴隶。对于我来说,这四件
衣服虽然属于我,它们曾经在屏幕上打扮过我,观众看过了,喜欢过了,价
值就已经体现了。不是什么东西都是越多越好,也并不是什么东西越多地属
于自己就越好。邵宾鸿一再说感谢我,我却想说要感谢姥姥,如果说我今天
身上还存有一些质朴、美好的东西,也是那些曾经向我借衣服穿的乡亲们所
给予我的。
我感谢曾在水门口的日子,是姥姥告诉了我慷慨待人才不枉一生的为人
之道。
水晨哥
水晨哥
——自题
小姨从山东来,吃过晚饭和母亲坐在桌边闲聊天,我坐在一旁翻闲书。
无意中听见她们提到了“水晨”两个字,随后就是姐妹俩的叹气声。“水
晨哥怎么了?”我忙问。
“你小姨说他快不行了,正在威海医院做手术呢。”母亲说。
“得的啥病?”
“肺癌。水晨这孩子一辈子都不舒畅,心里憋屈啊!”母亲很沉重。
我手中的那本闲书竟再也翻不下去了,眼泪一个劲儿地往上涌,不知是
什么压得我透不过气来,可分明又知道那是什么!我静静地站起来,离开客
厅,来到阳台上。1996年北京的夏天,奇热无比,面对万家灯火,我却感到
心里冰冷。
水晨哥是我儿时的伙伴,那时,一到假期,我和哥哥便来到姥姥家。姥
姥住的那个村子叫水门口,那真是一个依山傍水的小村庄,三面环山一面临
河,山不高却透迤起伏。西山是大片的果园,东山是梯田式的耕地,北山几
乎是树林连片,村口的南边是一条长三华里通县城的土路,和土路并行的是
一条河。夏天,我们几个小伙伴在河里嬉戏,洗澡,网鱼。冬天河上结了冰,
我们就用木头板做成最简易的冰车,在河面上滑冰。我们的小脸、小手都冻
得通红,可头上却冒着热气,摘了帽子、头巾,脑袋就像蒸锅,那会儿,我
们的笑声、喊声都给了冰河。
姥姥家地处村口最南头,一排溜五间大瓦房,还套起了一个大院子,门
口就是那条河。水晨哥家和姥姥家是一墙之隔,鸡犬相闻的邻居。姥姥家院
子里的两棵国光树是我母亲出生那年栽下的,等我出生了,这两棵果树就长
成了每年都结
1700多斤苹果的老树了。苹果树梢有一半伸到水晨哥家的院
里,而水晨哥家的伏苹果树枝又有一半伸过姥姥家院墙,远远看上去,简直
就是一家人。
1966年,文化大革命刚开始,城里生活秩序就全乱了,山雨欲来的形势
连我们这些孩子都感觉到了。但农村依然那样平静祥和,虽说日子紧点,可
家家都过得安静和睦。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人们的心绪好像没有受到任何
晃动。至今,我都特别怀念那段穷欢乐的时光。
夏天,天刚擦黑,一家人就围坐在院子里的小木桌旁吃饭。苯果树的叶
子、果实、枝杈都有它们各自的香味,互不干扰的香味,香得可以分出谁浓
谁淡。这时,姥姥会把掺了豆面的玉米饼子从大铁锅里铲下来,盛在一个大
盘子里端上桌来。玉米饼子黄焦焦的一面,松软软的另一面,简直能把你香
得翻跟头。姥姥做的饼子个头特别大,“哥,咱俩抬着吃一个!”我常和哥
哥开玩笑。其实,根本不用抬,我自己就能消灭一个,甚至还不够呢。太好
吃了,太香了,一把刚从菜地里拔回来的小葱,蘸着姥姥自己用黄豆磨的大
酱,再加上一碗用鸡蛋葱花蒸的猛子虾,让人吃的真不知怎样才算是饱了。
吃完饭,姥姥还没来得及拾掇,水晨哥就会跑到我家院子里逮葫芦蛾子。
院墙上的葫芦正在开花,散发出一团团诱人的清香。葫芦花是白色的,花心
是黄色的,葫芦花开到最巅峰的时院,傍晚每朵花上都会有一只葫芦蛾子盯
着。我和水晨哥常常掐下一朵葫芦花,高高地举在手里,然后屏息敛气地等
待着葫芦蛾子来盯。蛾子一旦盯上,我们就趁机把它逮住。记忆中,我们每
天举着葫芦花满院子飞跑。我们跑,花跑,蛾子也跟着跑,满院子的尘土,
满院子的欢笑,满院子姥姥的嗔怪声..
待着葫芦蛾子来盯。蛾子一旦盯上,我们就趁机把它逮住。记忆中,我们每
天举着葫芦花满院子飞跑。我们跑,花跑,蛾子也跟着跑,满院子的尘土,
满院子的欢笑,满院子姥姥的嗔怪声..
我这个城里来的孩子,对天黑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恐惧,所以,每次玩藏
猫猫时,我都紧紧地抓住水晨哥的衣服不撒手,嘴里不住说着:“水晨哥,
水晨哥,我跟着你,我和你一帮。”
“我是装坏蛋的,你家出身好,你装好人吧!”水晨哥推开我。
“你装啥人,我就装啥人!”整个晚上,我跟水晨哥在一块玩得快活极
了。
那天早晨一醒来,我就问姥姥:出身是什么?姥姥说:小孩子家,别瞎
问。
伏苹果是苹果树中最早熟的一个品种,伏天七月就完完全全熟透了。和
国光不同的是伏苹果周身都是绿色,典型的青苹果,摘下来,放上几天会特
别面,最大的特点是香。摘苹果的时候,水晨爹骑在树上,果树下,水晨妈、
水晨及他的两个弟弟一个妹妹一人扯一头线毯子,翘首等待。水晨爹一摇晃
树,果树发出籁籁声响,满树的苹果就会僻里啪啦地往毯子上掉。我像个苹
果蛾子一样飞来飞去。
俗话说青山不碍白云飞,苹果树并没有因为水晨哥家出身不好而少收,
满树满枝的苹果密密实实,树枝都像弓一样弯着,好多熟透了的苹果还没等
你用毯子去接,自个儿就从树上跳下来,摔得“鼻青脸肿”。那一刻,我最
开心了,满地捡着,满地跑着,满地笑着,满地看不够,长大了才悟出来,
那其实就是丰收的喜悦。
水晨哥家摘苹果的那天晚上,用姥姥的话说疯狠了的我天没黑就睡着
了。一觉醒来,却不见姥姥在炕上。我用食指蘸点唾沫,在窗户上悄悄地捅
了一个纸窟窿。姥姥的院墙脚下,堆着两筐绿绿的伏苹果。水晨妈手里拿着
两包“大众钙奶饼干”。(这是我妈妈每月从青岛给我寄来的“补品”,一
般来说,都被姥姥用作打点人情了,在姥姥眼里,鸡蛋、苹果就能把我养好。)
这样的情景我已经遇见过好多回了,两家的礼尚往来总是在天黑之后,
你送给我这,我递给你那,神神秘秘的。六岁的我无法知道这是为什么,好
多年以后姥姥才告诉我:水晨爹被村里定为坏分子,而姥姥家是军属,村里
干部开会说了:如果两家来往,就是阶级调和。
我七岁回青岛上学了,但是,年年暑假我都跟哥哥一起回到水门口姥姥
家。那里有我们最好的伙伴水晨哥。村里的孩子没有人理他,我和哥哥不怕,
我们也不是被水门口管的人。水晨哥为此感激得不得了,在他那幼小的心灵
上,我们是把他看成了一个正常的人,平等待他。
那几年,水门口还没有电。我最怵磨面了,窝憋在小小的碾房,推着碾
杠一圈圈走得没完没了。姥姥一让我推磨,我就把水晨哥喊来。“我来推,
你来扫。”每次他都这么说。我在前面用笞帚扫碾盘上的粮食,他与我保持
磨盘半径的距离,走得又稳又匀。
“水晨哥,你赶不上我。”
“水晨哥,你总是落我一段。”
“水晨哥,咱俩要能并排走就好了。”
“水晨哥,咱俩要能并排走就好了。”
面磨好了,我和水晨哥也都满身满头白面了。我笑水晨哥,啊,你成老
头了,白胡子老头。他也笑我,却并没有说我是老太太,他事事都让着我。
我清楚地记得当我上小学四年级时,文化大革命已经搞得翻天覆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