必读网 - 人生必读的书

TXT下载此书 | 书籍信息


(双击鼠标开启屏幕滚动,鼠标上下控制速度) 返回首页
选择背景色:
浏览字体:[ ]  
字体颜色: 双击鼠标滚屏: (1最慢,10最快)

《姑获鸟之夏》

_21 京极夏彦 (日)
  「也不是讨厌。但那个在富裕家庭长大天真烂漫的千金小姐,和俺怎么都不相配。俺被不知哪儿有阴影、很安静……对了,看起来像母亲……的凉子吸引了。和真正爱慕着的女人的妹妹结婚一起生活等,那不等于拷问吗?俺犹豫了,但是……出征回来以后,事情整个变了。」
  「因为藤野牧朗的出现吗?」
  「是的。世间一般人都说俺受了损失,俺很懊恼,其实不对,俺的内心高兴者呢。也许因此能跟凉子结婚也说不定。」
  「关于牧朗入赘,事务长怎么想呢?老太婆希望你做入赘女婿吧?」
  「和院长之间好像起了很激烈的争执,结果向钱屈服了。战争的打击太大。太太向俺低头道歉说,会照顾俺一生,会替俺找老婆要俺忍耐。俺……说无所谓、让凉子和俺结婚。可是当俺这么说以后,太太满脸变红说不行,如果是其他事情什么都听俺的,唯独这一件不行、绝对不可以。俺又一次感到绝望了!」
  「为什么?」
  「不知道为什么呀!俺束手无策茫茫然地过日子,考试也落榜了。不久,梗子和牧朗结婚了,俺对那两个人毫不感兴趣。但是……从俺的房间能很清楚地听到夫妻的声音,因为是夏天,窗户打开著的关系。那是结婚以后大约经过一个月的时候吧……并不想听……却听到了呢。是内容很反常的会话。」
  「反常……?」
  「嗯,反常。不是空谈,当然也不是吵架。刚开始很快就结束了。感觉是梗子一味地在指责,照惯例原因一直是牧朗,那家伙一说什么,梗子就发怒。发生龃龉增加,每过一天梗子就愈激烈。」
  「知道内容吗?」
  「大概呢。刚开始,梗子说以前的事不记得了,牧朗为了让她回想起来说了很多,但那家伙的说话方式老是畏首畏尾,连身为外人的俺听了都会生气。不是有那种愈想讨人欢心,愈道歉就愈惹人厌烦的家伙?他就是那种男人!」
  「说了很多什么话?」
  「记得在那棵银杏下见面的那晚的事吗……之类的,记得这梀建筑物后面小房间发生的事吗……?」
  银杏树是他在日记写的授子银杏,亦即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吧。这核建筑物后面的小房间……是那个「密室中的密室」这件事吗?
  「嘿,说了很多唷。梗子似乎一件也不记得,不久就疯狂地对待牧朗。于是,一直到提到情书后,梗子的焦虑到达了最顶点似的。」
  情书终究是关键吗?内藤继续说道:
  「一个说我写了信,一个说不知道,会话内容像平行线。不久,发出吓人的声音。梗子粗暴的行为好像就从那一天开始。那是……对了,刚过了八月吧,从那以后每天晚上十二点过后,直到接近天亮,简直就像发情期的猫吵架似的天翻地覆。」
  「十二点过后?那么晚才开始?」
  「我后来才知道,那家伙每天到十二点为止,都会关在那间研究室,做不知什么的研究!一直都这样非常的固定。梗子因此很不高兴似的呢。那家伙一回房间就吵架。」
  证言和日记完全符合。藤牧在日记写道,怀疑什么都不记得的梗子患了记忆障碍,而妻子的疯狂是自己无能所造成。所谓疯狂,亦即内藤说的「发情期的猫似的」狂暴这件事吧。妻子眼中的丈夫,丈夫眼中的妻子,相互映照著对方是疯子。
  「八月底的时候,梗子信步来到俺的房间,然后用甜蜜的声音说,你听到了吧?窗户这么近……呢,样子不像是在生气我偷听。呀,不如说是在挑逗。擦得很浓的口红,诱惑人的眼神,俺困惑了,但并没有扯谎老实地跟她说,小姐,再怎么样那也太过份了,不久正房的人也会知道喔。然后呢,梗子突然发出很大的声音说,过份的是我丈夫,那个人疯了……」
  「梗子似乎是个脾气相当暴躁的女人。」
  「没那回事,是好强吧。她是个平时被褒奖为勇住直前啦、积极啦的姑娘唷,很健全的!」
  健全?那个少女吗?为何我不觉得如此?
  「你想那个健全的千金小姐,到底对俺这个在妓院长大的,说了什么?梗子说,我是处女呢!」
  不对。离题了。如果梗子像内藤所说的是千金小姐,说出那种台词本身就很异常。但那种异常和我所知道的少女的异常之问,总觉得有微妙的不一致。
  「牧朗结婚以后,好像一根手指都没碰梗子。每次听梗子说他不和我做爱啦、不爱我啦的时候,俺也感受到淫荡的气氛,非常亢奋。」
  「下流的家伙!」
  梗木津说道。内藤无视地继续说道:
  「牧朗虽然不和梗子做爱,却经常谈孩子的事情。然后这个那个的问梗子有关十年前发生的事。梗子虽反问他为什么问这种事,他也绝不说理由,好像只是莫名其妙地笑着道歉。」
  是这样吧。对藤牧而言,他认为梗子才拥有记忆障碍,而且可能为精神带来异常。他的记忆(应该说日记的记忆比较正确吧?)如果是真实的,只能认为梗子很明显地是有记忆障碍,至于情书是我亲手转交的,而且……
  「据梗子说,牧朗表示给了梗子情书,然后也收到回信约会了。结果还『怀了孩子』!他问那孩子怎么了,是堕胎、还是死了?嘿嘿嘿,这不是让人发笑吗?连手都不牵的丈夫,在十年前竟让处女妻堕胎?听了这些话,俺觉得牧朗很奇怪。从那一天起,梗子跟我分外熟了起来,尤其是在牧朗面前,会突然缠靠过来。」
  「老公呢?」
  「那个没志气的,当作没看到的样子呢。那家伙愈这样梗子就愈大胆,一直到了无法漠视的状态时,那家伙就无缘无故地笑著偷偷摸摸消失了。不是有一种家伙你会想虐待他吗?牧朗就是!是那家伙把原来存在于梗子体内的虐待人的情结给唤醒了。活该!」
  「院长和事务长不知情吗?」
  「这里就巧妙了。在双亲跟前,梗子装作忠贞的妻子。很不可思议地,牧朗也不说话,他的自尊心很强。那个女人呀,秋天以后,俺已经到了被叫到夫妇寝室的地步了。牧朗在研究室时,我们就在那个房间喝酒。每天正好过了十二点五分,和牧朗回房间时擦肩而过地俺就离开房间。」
  我想像著在门附近交错而过的内藤和藤牧……夫投射出接近侮辱的视线。如蛇般恶心的眼神。丈夫浮现卑屈的笑容,点头致意……说异常虽说没有比这更异常的光景了,但却很容易能够想像到。
  「有一天,一如住常,俺到了房间后,那个刚强的梗子正在哭。问她理由,她回答牧朗不与她做爱的原因在姐姐身上!也就是说凉子在暗地里操纵牧朗。这种想法怎么来的,事到如今也无从知道……由于梗子每晚大量饮酒带来的恶果都快酒精中毒了,所以也许看到幻觉了。」
  这种想法,我也听梗子说过。但细想之下并不清楚是从哪儿得到的灵感?
  「梗子醉得很厉害,然后骂姐姐不好。过去,梗子不曾说过一次凉子的坏话,俺有点儿吃惊,她说姐姐一副假仁慈的脸,其实是很恐怖的女人,有著会令男人疯狂的魔力,牧朗的灵魂被凉子夺走了……俺听到暗中思慕的凉子的坏话,不知为什么全身发冷兴奋了起来,因为这个家里的人,对凉子一直是小心谨慎看待的。」
  「你可真别扭呢!」
  榎木津再度责难内藤。
  「随便你怎么说,梗子说姐姐是魔女,然后紧紧抱住俺说,和我做爱吧!」
  「于是……你和她做爱了?」
  榎木津杨起浓眉瞪著内藤。原本还睡迷糊的脸,曾几何时变成精悍的脸。内藤也开始恢复了初次见面时那目中无人的德性。
  「送上门来的不吃,叫啥的来着?」
  「混蛋!你知道梗子小姐是在什么心情下要你爱她吗?接近你只不过是为了吸引藤牧注意,很不巧地,由于藤牧欠缺嫉妒心所以才陷得太深,无法再回头罢了。你为什么不刹车?你连这种事都不懂,人家要求你做爱就做了吗?你没有自尊吗?你充其量不过是『藤牧的替代品』而已!」
  榎木津很少激昂。木场也像是被气压影响了,比较着看看两人。
  「这种事到了现在不必侦探之流的来说也知道,俺完全无所谓,俺……」
  内藤反瞪著榎木津。
  「因为俺也是将梗子当作凉子的替代和她做爱!」
  榎木津像看到脏东西似的,皱起眉头。
  「呵呵呵,轻蔑吧!梗子不过是凉子的替身。那两个姐妹长得很像。第二天以后,俺用和凉子做爱的心情和梗子做爱,尝到男人滋味的梗子积极地要求哩!非常的惊险呢,因为隔著窗子,老公就在那里!一个月以后,梗子说出很怪的话,把灯打开、窗帘拉开,俺照做了,然后吓了一跳。拉开窗帘,从牧朗的研究室可以很清楚地看到寝室,而且研究室没有窗帘,那家伙只要面对桌子,我们的行为就暴露在他眼前!俺觉得太过份了……不过俺又想管它的,俺因为被恳求而照实表演丑态,是那种只有一个观众的舞台秀。然后梗子反常地很兴奋哩!」
  梗子对藤牧所做的「无法原谅的过份的行为」指的就是这件事吗?这确实比殴打和踢打更严重,连足以形容的语言都没有。榎木津也似乎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木场说道:
  「你……然后、然后,牧朗……连什么都没说吗……?」
  「啊,那家伙很奇怪。不过,俺和梗子说不定也很奇怪!秀一直到那一个晚上为止,几乎每晚都举行!但即使是俺,也带着逐渐沉入无底沼泽般不愉快的感觉。而且,老实说,那时候的梗子有点儿可怕。尽管这样,牧朗在白天还是努力地装作很平常的和俺接触。托这家伙的福……这么一想,真的很想向他吐口水呢!」
  「牧朗……的作为为什么要如此的卑屈呢?毕竟他也花了十年岁月,带来巨款,连医生执照都拿到手,终于如愿地结婚了。可是,却连一根指头都不碰老婆……?」
  「他和梗子小姐有无法结缘的原因呢!」
  直到现在,都沉默着的京极堂说道,身子离开椅子站了起来。
  「原因?什么原因?我不认为世上有那种无法与妻子同床,甚至默许姘夫那样的理由哩!」
  「牧朗先生……说不定是个被虐待狂……?或者是……性无能……?」
  「不对唷!是能立即想到具体的理由!」
  京极堂在自己的茶杯倒了茶,润了喉咙后,凝视着那个茶杯,说道:
  「藤野牧朗从德国回来真正的理由,不是开战的关系。他在世情不安的异国,遭遇事故,下腹部受到损伤。不……说得明白些,失去了一部分生殖器!」
  「什么?」
  木场发出更高亢的声音:
  「牧朗……失去性器了!这么一来,即使再爱妻子也没有用呀!……不过,他隐瞒这个事实结婚,那不是诈欺吗?」
  「是的!但提到他是否有诈欺的意识?我看八成没有!对他来说,即使如此仍有必须结婚的理由。」
  手拿着茶杯,京极堂慢慢地回过头,说道:
  「我刚才也说了。藤野牧朗认为,生养孩子才是身为生物的人被赋子的使命。使人生最终的目标。他有这种人生观。我意外地获得读他母亲日记的机会,在最后一节,也就是相当于绝笔的文章,我认为给了他后来的人生观很大的启发。」
  京极堂凝望着眼睛上面约三寸处,默背那一段:
  「--人一生当中,最重要的是生下孩子,然后将他栽培为了不起的人。遗其一半之志而必须先逝的母亲,充满着悲哀后侮的心情。并非害怕死。留下你而去很悲哀,无法亲眼见到你成长很后悔。父亲早世、现在又将失去母亲的吾儿牧朗。我想,温和聪明如你,从现在开始也会坚强地活下去。不能让你尝到母亲那样的悲哀。母亲相信你会找到好的伴侣,生下孩子完整地度过相互慈爱幸福的一生--」
  与注重刹那享乐违背伦理的内藤所说的话,相差太悬殊,是充满慈爱的内容。房间里的人因那个落差而缄默着。
  「他几乎养成翻开看日记的习惯,翻开这一页,文字都快看不清楚地读了很多遍。对他来说,母亲是神圣不可冒读的,简直可以说是信仰的对象了。这部手记,对基督教徒而言才是圣经,对回教徒而言,相当于可兰经。一板一眼的他非常顽固地遵守着这个教诲,清白正当道德地生活着。」
  「京极,这不成为解答。已知道牧朗是想爱太太却不能爱的身体了。不过那家伙的品行再怎么方正,却仍无法说明其他不自然的行为。」
  「嘿,听好!那样的牧朗,只有一次违背了母亲的教诲……那十二年前的事。他和梗子邂逅,热烈地谈了恋爱,到这里为止还好,但他被感情,不,激情所动,做了不道德的事!身为学问之徒的学生,和岁数还小的少女私通,不仅如此,还使她怀孕了。」
  「等等!梗子说她不知道呢。还不知道有没有那样的事实吧!日记虽然如此写着但也可能是捏造的。也许是你说的假想现实。」
  「如果这样也行。问题是,藤牧本身承认了是事实。呵,是事实吧。」
  「你是说梗子扯谎吗?因为记忆丧失这玩意儿吗?」
  「不是。总之,对他来说,怀孕、然后堕胎的情节是非常恶劣的,比回教徒吃猪肉还难应付。不负责任有了孩子还杀掉之类的,值得死一万次!他拼命地想负责,但并没有如愿!」
  「求婚被拒绝了呢……」
  「对了。可是,他没有死心。又不能自杀,不,他没有想过要自绝生命吧。他即使花时间,也想采取正面的进攻……先去留学、回国取得学位,和梗子结婚。如果孩子活着一定收养,如果堕了胎……到那时和梗子再生一个。除此之外,他没有想到其他可以弥补过去犯错的方法。对梗子、对久远寺家,然后对神圣的母亲,他充满了赎罪的心情。可是……却发生意外的事故,然后他失去了生殖机能。在那个时候,他失去了合乎常识的赎罪方法。」
  「真绝望!」
  「是失意的返国……但他没有死心。于是从那时开始,藤野牧朗一点一点地变质了。充满慈爱的母亲的教诲,逐渐地改变、扭曲,开始充满他歪曲的心灵。」
  「怎么回事?」
  「如果生养孩子才是作为人,不,生物的终极目标,性交只是手段而已。途中的过程之类的不过是枝微末节。然后充满着慈爱的母亲的话,不知何时本末倒置了。换句话说,他下了个结论,不性交只要能做出孩子就好了。」
  「做得到吗?这种事!」
  「不过……即使没有孩子,也有很多夫妻很幸福地度过一生呀。而不管怎样都想要孩子的话,那就收养养子什么的,方法很多呢!」
  「呀,他在这方面完全的反常。除了承继他自己的遗传因子……不,母亲的遗传因子以外的孩子,都无法承认是自己的孩子。加上迎娶妻子,只考虑过去曾犯过错误的对象……梗子。然后,他最大的误会是,他不仅认为这是正确的想法,而且还是一般性的。他认为,梗子理应视拥有承继了梗子自身遗传因子的孩子,是她的人生目标。他不懂相互慈爱、相爱的意思,当然更无法期待正常的沟通了。他的眼睛也只映照出妻子淫荡不贞的行为,是因为『想要孩子』!」
  「那么,牧朗一面看着这个内藤和梗子私通,还想着,啊,俺的老婆竟如此渴望孩子吗?」
  「是的。这和愤怒和嫉妒几乎是很悬殊的感觉。他每次被妻子痛骂、动粗,看到她和内藤做爱,内心就想必须赶快完成『研究』。梗子小姐愈急着要他注意她,他愈是热中研究。」
  「什么研究?」
  「就是制造不经性交产下的孩子。」
  「真的……这种事能做得到吗?」
  木场一脸茫然。
  「从这个意义来看,他是个天才!」
  「那么……牧朗先生所研究的东西……」
  「是的。他以完成『完全的体外受精』为目标。」
  「体外受精?那是啥?」
  「那是庆应大学最近实验成功的,叫……」
  「那就是人工授精。他虽然失去大部分的生殖器,但精囊还稍微留着些许的作用。不过,能够受孕的精子量很稀少,根本不足够做人工授精。因此他就赌那微少的命中率,他想提高一只精虫和卵子结合的百分之百的机率。也就是说他在桌上的玻璃器皿和实验管中,开发了让摄取来的卵子和精子人工受孕的技术。」
  「什么!那么……我虽然不像内藤君,但那简直就是现代的人造人嘛!」
  我不由得喊了出来。恶魔!不允许人做的事!我有这种感觉。
  「伦理观人人不同,根据国家、宗教,也有所不同,不能一概指责。根据不同的想法,不管在哪里以什么形态诞生的生命,其高贵性并没有不同。而且,反过来说,也可以解释为根据医疗行为,所有延长生命全是违背天意的行为。」
  「诡辩!何况,作为现实性的问题,这是可能发生的事吗?我只觉得荒唐无稽。」
  「理论上使可能的。我把手上他的研究笔记全看了,他的研究始终保持着完整性。理论上,也毫无破绽。从纯粹的科学性见解来看,这个研究拥有极宝贵的价值。以接近自己独学的形式,竟获得如此的成果,即使仅从过程来思考,也值得赞赏吧。只不过……」
  京极堂以沉重的表情结束谈话:
  「他毕竟错了。如果他是无法达成这个伟大工作的凡夫……完全的体外受精等之类的如果只是妄想……就不会发生今天的惨状吧。但研究完成了,在昭和二十六年一月八日的薄雾之夜。」
  「那家伙比平常提前三十分钟回到房间。」
  接续京极堂的话,内藤开始说道:
  「是个很冷的日子。即使过了年,牧朗的生活型态也没有改变,俺和梗子沉溺饮酒,继续著自甘堕落乱七八糟的关系。那一天,我们也淫乱地纠缠在一起。没有暖气的房间很冷,还记得很清楚呢。门突然打开了,梗子一丝不挂地跨在俺身上,俺的颈子歪扭著颠倒地看到走进来的丈夫的脸。」
  藤牧笑著。
  我闭起眼来,想像著内藤的话,使我产生简直就像在现场似的错觉,我有一种真实感。
  --梗子,开心吧!终于,终于,我完成研究了。
  --这算啥?那是老婆和人私通的丈夫所说的话?你知道我现在在干嘛?
  梗子维持著和内藤缠在一起的姿势,瞪著藤牧。即使如此,藤牧的笑容仍然没有消失。
  --知道了。所以,■好了啦■,你再也■没有必要■做那种事了
  --少无聊了。那要干嘛?你,那么,现在要把我从内藤这里扯开,要和我做爱吗?开玩笑!和你这种胆小的蛆虫做爱,还不如死掉的好!
  不是啦,梗子,别生气!听我说,我们不做那种事也能够生孩子喽!我和你的孩子。为了死了的第一个孩子,我们来创造两人的孩子……
  --你在说什么!脑袋有问题吧?
  「俺肚子上梗子的脸……就像那个侦探,什么时候曾说过的,不像这世上的东西似的恐怖。梗子的眼睛里已没有俺,梗子离开了俺,就那样赤裸裸地如不动仁王般站立在床上。」
  --谁生了你的孩子?不,以后也不会生!什么嘛,瞧那副似笑非笑的脸。你生气呀,生气看看呀,蛆虫!
  --冷静点儿,冷静点儿!从头到尾都是我不好,我道歉!所以,你听我说,不、不,不是现在也没关系,把你的情绪镇定下来吧!
  --住嘴!滚出去!去死吧!
  「梗子抓起手边能拿到的东西就扔向牧朗。俺、俺完全畏缩了,从床上滚下,抓起衣服想逃出去!」
  --别动粗,内藤君在这儿呢!
  「这家伙在说什么呀?俺完全不了解整个状况了。俺可不是在夫妻吵架现场的他人唷,是被中断了的偷情现场中妻子的情夫呢。面对正闪躲扔过来东西的俺,那家伙这么说。」
  --内藤君,直到现在都很对不起你。老婆现在正激动着,我改天再向你道歉,很失礼,今天就退下吧!
  「梗子听了这些话,瞬间显露吃了一惊的表情。然后马上显得比刚才更激昂,俺慌张地想逃,但是脚碰到扔过来的座钟跌倒了,闪躲著攻击摸著墙壁逃……」
  「就瘫软在油画的下面吧?」
  榎木津说道,他的幻觉是正确的。
  「那个女人是鬼,但我觉得牧朗更可怕。那家伙……的微笑没有停止,还一直道歉呢。」
  --请原谅!是我不好,因为我一时流于卑劣,使你受伤害。我真的在反省,不过已经无所谓了。我已经不是学生、是个很高明的医生。我身为继承久远寺的一家之主,岳父也承认了。那个孩子隔了十年又重新诞生在这个世上,你和我的……
  --我不知道那回事儿,出去!
  --算了吧。拜托,梗子……
  「那家伙终于也感到危险了。他企图躲过梗子的攻击,从俺面前穿过,牧朗想■逃进■书房。」
  「这是……牧朗进到书房的真正理由吗……?」
  「是的。但是那扇门很重,不能马上打开。在那一瞬间,那家伙又说了多余的话。」
  --请恢复当时的你,十年前的温柔的你……
  「接下来的瞬间,眼前全变成红色。无法立刻意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看到地板上血块扩散著,俺知道发生严重的事态了。梗子用水果刀,在就要进书房的牧朗的腹侧深深地刺了进去。流了很多血,俺很快就明白了他的动脉不知哪里被切断了!」
  --为什么?为什么……?
  空白的时间填满了。
  「所以,牧朗为了躲梗子的追击,把门关上、锁上了。」
  「是的。俺听到了上锁的声音。那家伙被刺了以后,才察觉事态已经进行到无法收拾的地步了。连钥匙都锁上了,一定吓死了吧!」
  不,不是这样!
  我的脑子慢慢地与藤野牧朗的意识融和了。
  恐怖。疼痛。然后,很深的悲哀……不对。说悲哀,不如说是惊恐吧。但上了锁,并不是害怕的关系。还有,他内心还存着事态或许可以收拾的不死心的期待。等梗子镇定下来以后……
  --意识中断了。还、还不行。
  --如果这样,母亲的希望--
  --找到好伴侣--
  --生下孩子,相互慈爱,幸福地度过一生,母亲相信……
  藤牧在此时成了很大的胎儿。
  然后,再度缓慢地睁开眼睛。
  --这里是哪里?我在做什么呢?我……
  他想到浸在暖和的血块中的羊水,水果刀刺在脐带上。
  绝不曾领受生命的胎儿,在做什么梦吧?是从未降临的和梗子共享幸福的未来吗?不曾二度降临的和母亲一起度过的幻影似的过去吗?两者都一样。未来是尚未来临的过去,过去是已来过的未来吧。
  血液流失。体温下降。
  --觉得有点儿冷。
  意识重复著觉醒和混浊。
  --很暗。很安静。从哪儿遥远的地方传来声音。还在生气吗?还是在哭?
  然后,他--
  他看到了什么?
  --妈妈。妈妈?
  「吓软了脚的俺……」
  内藤的声音把我从临死的藤野牧朗的意识拉回到关口翼的意识。
  「吓软了脚的俺,暂时在那幅油画下面像傻瓜似的张着嘴。梗子发出一阵像鸟叫似的尖锐声音后,安静了五分钟或十分钟……时间稍微再长一些吧。然后只是茫然地站在门前,动也不动。俺摇摇晃晃地勉强动着脚和腰,抓起散落一地俺的衣服后,赤裸裸地爬着似的回到了房间。身体冻着似的发冷……不,可能是太害怕了……总之,一直不停地颤抖。俺想到从那以后到底怎么了?那家伙死了吗?俺可不愿意成为杀人的共犯。既然如此,那就马上通报警察吗?或者通知院长?不,哪一种都不行。那家伙说不定还活着,如果那家伙还活着,我们违背道德的关系会暴露,俺也是伤害……不,说不定会成为杀人未遂者的共犯。即使不是如此,至少也无法在这个家再待下去!」
  榎木津用力地敲打椅子的扶手:
  「你即使在那种状况,还想保身吗?首先,应该是人命第一吧!你没想到该保护错乱了的梗子、救藤牧的命吗?」
  「没想到!」
  面对榎木津的斥责,内藤大声地反驳。内藤的生命力如蛇般的顽强,所有事情摊开在光天化日之下的现在,胆怯已从他脸上的表情消失了,堵塞在喉咙的东西宛如取出似的态度改变,恢复了安定感。
  「俺宁可死,也不想再回到贫穷的日子了。这家医院现在,在左前方既拥有土地也有建筑物。如果保持沉默,俺会被尊称为老师,娶妻度过一生。但能够眼看着自己再回到妓院吗?俺转动着念头时,时间很快的到了早晨。外面非常安静,没有任何动静。俺坐立不安,走到梗子的房间。房间已经收拾干净,地板上的血迹被擦干净,打坏了的装饰品的碎片也被拿走了。床也很整洁。梗子整齐地穿着衣服,仍然站在门前。然后看到俺以后说道,牧朗先生进到里面不出来,这儿上了锁打不开,内藤先生,如果能够,请试着打开好吗……?」
  「失去了惨剧的……记忆吗?」
  「不仅这样,和俺的关系也好像忘了。很伤脑筋,不过,俺想这也许正好。幸亏没人知道我们两人的关系,谣言什么的不理会就好了。但问题是牧朗,万一那家伙还活着的话……那就完蛋了。不过,幸亏牧朗在的房间『从里面上了锁』,换句话说,没有人能进这个房间。放着不管,那家伙死定了。俺想,死在从里面上锁的房间,换了平常,人家会想那是自杀。很不巧地,俺不看侦探小说之类的,倒没想到世间有『密室杀人』之流唬人的杀人事件,所以,俺想到有必要找到证明门上了锁的证人。因此要梗子去叫院长来,俺去叫的话会很怪。然后俺回房间去了。」
  「但是,院长没有来。」
  「是的。等到中午过后又去了一次以后,只看到富子来了,哇哇地非常吵闹。梗子告诉富子她和牧朗吵了架,做出很严重的事,但是她好像还是忘了和俺的事。幸好……嘿,想赌赌看那家伙到底死了没有……叫时藏来开门。因为时藏动作缓慢,所以俺把门的合叶敲坏了。尽管如此,那扇门仍然很坚固,只开了一点儿隙缝。梗子一把推开俺,从隙缝里钻了进去后.凉叫了起来。」
  --不在!牧朗先生不在!
  「如今回想起来,梗子仿佛在寻找蝴蝶似的眼睛慌张地瞪着空中看哩。牧朗又不是浮着……对了,刚才那位祈祷师老师说了,俺因为太害怕了所以没看里面,俺可看了唷,虽然害怕但想确认。不过俺也■看不到■。俺也是听了梗子一句话以后,看到了假想现实什么的。真无聊,早知道如此……不过,那时,俺知道那家伙不在里面后,简直到了整个人都要瘫掉地步的害怕了。如果他逃出来,那就表示还活着,俺和梗子的关系会败露。不仅这样……」
  「复仇……吗?」
  「俺想他一定会来,如果俺是他,即使把情夫碎尸万段扔进粪坑还不够呢。然后,直到昨天为止……俺一个人洗澡还觉得害怕,晚上也几乎睡不着、饭也吃不下。不过,那家伙……那家伙死了。嘿嘿,我想得太多了,哈哈哈!」
  内藤笑了出来。打断他的是京极堂:
  「内藤君,指示修那扇门、把床搬运过去的到底是谁?」
  内藤被攻其不备似的突然停止了笑,想了一会儿。
  「啊……那个时候,梗子哭叫道,牧朗不在里面……俺和时藏都束手无策,正准备去叫院长或太太来的时候……对了!凉子、凉子来了。」
  凉子?凉子在场吗?
  「确实……她好像是跟梗子说,到底做了什么,如果做了不好的事,就在这里反省。如果不反省,幸福的婚姻生活是不会实现的唷……从她的语气感觉像是知道了什么似的,俺警戒了,不过……梗子重复地说着跟富子说的同样的话,和牧朗先生吵架、做了严重的事,俺才意会过来原来她说的是这回事。然后,凉子要时藏马上把门修好。」
  「那时凉子小姐是什么样子呢,她做什么样的打扮?」
  「啊……穿着和服……很机敏的模样。对了,时藏问她找工人来真的好吗?凉子说如果是你弄坏的就自己修理吧,别带工匠进来……呵,时藏如果看得到尸体的话,当然会想反问的……」
  「接下来……床呢?」
  「啊,梗子随后立刻昏迷了。俺没办法,只好将梗子搬到本馆,让她休息。向院长和太太合理地说明了事情,然后梗子就那样在本馆的地板上睡了两三天。但总觉得她的样子很奇怪,于是,院长做了诊断,诊断出怀了三个月的孕。」
  「真是庸医。」
  木场说道。京极堂苦笑了,为院长作了辩护:
  「在那个阶段很难判断呢。有没有月经是自己说的,因为她的身体出现了和怀孕相同的征兆。」
  「是的……。俺原本也想当医生的,听了院长的话我想应该没有错。但太太如烈火般地发怒呢,她说,别生,堕掉!那种抛弃妻子、消失了的男人的孩子不能生……!俺的心境很复杂,肚子里的孩子一定是俺的孩子。梗子说……绝对不堕掉。俺混乱了。梗子完全忘了和俺的事。但是和牧朗之间不可能有孩子,梗子对自己怎么怀孕了,到底是怎么想的……?不过,太太是个很严厉的人,梗子再怎么坚持,俺的孩子还是会被堕掉的吧!即使如此也无所谓。反正是不义之子!但事情发生了变化,凉子说,让她生吧!真不可思议。那个严厉的太太突然变温顺了,但姿态虽然很低,却仍固执地要求堕胎。结果,凉子把梗子移到那个书房去了。太太从那以后就不说话,可说是默认了。」
  「也就是说,让床搬进去的是凉子小姐。……关口君!」
  京极堂突然叫我的名字:
  「她说,她在一月八日的下午,失去了意识,到九日深夜为止,都失去记忆的吧?」
  「是呀……!」
  「那么,那就是她在意识恢复以前,做出修理门的指示。」
  京极堂说道。事实上,还露出了好久不见的「很愉快似的」表情。
返回书籍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