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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获鸟之夏》

_12 京极夏彦 (日)
  「是什么原因呢?」
  「嗯……我想没什么特别的原因。我想可能是言谈间有什么差错、心情不对,都是这些琐碎事情的累积。现在回想起来,如果是这些事情招来这样的结果,我对自己的愚蠢非常生气……后悔也后悔不完。」
  梗子在说话当中流下了大颗眼泪,说完话头低了下去。
  「那么,你认为你先生失踪的原因,是因为你的关系吗?」
  与其说我是侦探,不如说更像临床心理学的社会工作者在做调查。如此一想,我的心情轻松了。比起模仿我不习惯的侦探,装成心理学者还比较像。
  「那个人简直就是不抵抗我。……所以,我真的可能对那个人太甩赖了。即使我说多么过份的话,他也完全咬牙忍住了……答应我任何的要求。还有,我觉得当时的我非常地可恨……想起来,我是多么过份的妻子呀……嘴巴骂脏话、也动了手,而且还做出那么残忍的事……」
  「残忍的事?什么事……?」
  梗子抬起惊慌的脸,然后闪闪烁烁很担心地窥伺着姐姐。
  「没关系,梗子,不要隐瞒,全告诉关口先生吧!」
  凉子就像母亲说给孩子听似地说道。
  「……是的……姐姐……」
  梗子显得更憔悴了。又把脸低了下去,然后想了一会儿,不久慢慢地张开嘴巴:
  「我……我做了不可原谅的事……不过……还是不能说。但是……老实说,我曾有一段时期怀疑过姐姐和我先生……」
  梗子又一次以胆怯的眼神偷窥姐姐的样子。凉子沉默了。梗子慌张得像要否定自己的话似的,继续说道:
  「当然,全都是我在妄想。这种事我最清楚了,不管怎么说我先生都不生气,我故意要惹他生气才这么说的。别说姐姐了,我先生是即使天地颠倒也不会做那种不检点事情的人。竟然……竟然,我……」
  梗子说到这里又哭了出来。
  「人难免会有怎么都无法告诉别人的事。不需要讲细节。不过,请告诉我,你先生怎样地接受你不讲理的态度?」
  「我并不十分清楚。我想很痛苦吧。我想很痛苦吧。但是那个人……最后都没有生气。」
  「到最后吗?」
  「嗯……。直到走进这个房间为止。」
  「就是这一点。说起来,你先生为什么会进这个房间?」
  梗子沉思了几乎三十秒钟后说道:
  「那天……还留存着新年的心情的时候……我记得还很冷。我先生既不过盂兰盆会、也不过新年的模样,和往常一样待在研究室里……我先生因为习惯每天吃过晚饭到睡觉以前,都关在研究室……那一天也一样,大约十二点钟吧,回到这里。」
  「是否有和平常不一样的样子?钻牛角尖什么的……」
  「那……非常高兴。我说至少过新年,那个,希望别在做研究了的关系……他不高兴了。」
  「你先生高兴的理由是什么?你心里有头绪吗?」
  「不知道。好像是说研究完成什么的,但是,我当然不知道在做什么研究……」
  「完成了?这么说的吗?」
  「我想是这么说的。」
  这么一来,「人造人」完成了吗?所谓人造人不畏神的研究,藤牧氏用自己的手完成了吗?我全身发冷,觉得全身毛孔张开似的,被一种恶心的感觉席卷。
  「然后……怎么了……?」
  「那……我并没有一直到争吵时发生什么事的记忆。听说喝很多酒的人会失去记忆……有没有说了……就是这一个部分完全不记得。」
  真令人绝望的证言。最重要的部分在雾的另一边,模糊不清。很难判断她真的是忘记了,还是关于想隐瞒的事情故意闭口不提。但总之,除去榎木津曾有过「记忆的映象」的幻觉以外,我完全失去了能够知道当晚状况、可说是唯一的路标。
  「我记得的是……惊慌失色的丈夫像逃离似地进到房间……慌张地关上门。而那时四周早已散乱着东西……大概是我丢的……然后,已经是再怎么喊怎么敲都不开门了。一直到早上和父亲、内藤先生商量为止,我记得自己的情绪疯狂了似的……」
  「门是你先生自己关的?」
  应该有听过这个质问。
  「是的。我先生嘴里说着,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这么说,是什么意思呢?」
  「不知道!」
  「地板--寝室的地板上沾了血……你知道吗?床下的地毯上留着血迹这件事……」
  「嗯,不知道。不知道在什么情况下,我先生或是我受伤后弄到的也说不定。等镇定了以后一看,我也全身都是斑点……而且,当我收拾乱七八糟的房间时,觉得好像擦到了血……我不记得了。」
  「房间是什么时候清理的?」
  「是天亮的时候……。因为我先生不出来,我心情的不安已经达到极限……我想是为了排遣情绪所以打扫了。也许我认为可以边打扫边等待他的出现。」
  这是多不凑巧的事!我知道了当时的她并非处在冷静的状态。她想修补失去的记忆的物理性证据,就在她恢复冷静的状态以前,已经被她自己消去了。
  以后的脉络和内藤的证言有极大的差异。将内藤推开跑进这个房间的她,只是在这个空空如也的空间,一迳地感到愕然而已。
  她和藤牧氏之间究竟有无实质的夫妻关系,我怎么都问不出口。并非不好意思,是因为我牵挂着凉子的目光。
  梗子的体力消耗很多似的很痛苦地呼吸着。没有任何进展,我已失去了该问的问题了。
  --换句话说,从拜访这里以后,我们都没有任何进展。认为有收获的只有关君了。
  --进入这里的话,就什么都知道了。
  知道什么?榎木津看到什么了吧,那家伙「知道」了吧。
  对了,我还有一个想问的问题。不,那不能问。但是,不能不问。但是……。
  「梗子小姐,我问最后一个问题,你记得……十几年前……收到情书吗?」
  梗子大大地张开那双充血的眼睛:
  「情书……情书……?啊,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和■那个人一样■!」
  非常地明显,梗子的眼瞳逐渐失去知性的光辉。用有如死尸般的眼睛瞪着我,我战栗了。
  「你知道什么了!你为什么问,只有那个人知道的,问和那个人一样的问题!我不记得收到那东西,不知道情书、也没见过!为什么那么执着那件事,情书是怎么回事?」
  那有如厉鬼的相貌,令我踌躇了,我向后退了两三步。
  --看来经历了很恐怖的事。
  --梗子小姐的模样很吓人,于是……
  「不,你应该收到的,因为交给你情书的学生……因为那就是我!」
  「关口先生,你……」
  吃惊的不是梗子,而是凉子。
  我完全迷失了自己,踉跄地住后退。可是在宽阔的书库里,再怎么走都碰不到足以防碍后退的墙壁。我逐渐向黑暗后退。
  八厘米似的胶卷景色明灭着。姐姐抱着错乱的妹妹的肩膀,从餐具桌上面的金属容器里,取出注射器。姐姐很灵巧地举起妹妹的手,把针戳了进去。以低标准速度所拍的影片似的,像慢动作似的。妹妹终于挣脱了,狂乱地发出婴儿要求不停的声音,慢慢地安静下来。同时,我也回到了世界。
  「现在打了镇静剂,不久会睡着。你的问题……结束了,好吗?」
  我无法回答,我陷入了失语状态。凉子将注射器放回容器,靠近我。
  「妹妹……真的不知道情书的事情似的,不过……」
  然后来到我身边后,立刻以温柔的哀怜的视线凝视着我,安静地说道:
  「关口先生,真是不可思议的人……就像名字……真是一位有很多秘密的人呢……」
  「对……对不起……我绝不是有意隐瞒……。牧朗先生……藤野牧朗先生是我在旧制高中时代的学长。太……说是偶然,但因为实在太巧合了……所以错过了谈这件事的机会,抱、抱歉。」
  凉子沉默了。
  「而、而且,也是今天到了这里以后,才想起情书这件事。」
  我在辩解什么呢?说起来,我不是如此擅长言词的,陷入失语症以后半天不开口是常事。
  凉子什么也没说,很快地离开了我身边。等一下……
  --一个人很孤单的。
  --我想喊住女人,但是怎么都想不起称呼来。
  「啊……」
  「这里是第二扇门……」
  凉子停在们的前面,无声地回过头来。我究竟是怎么了?现在瞬间涌上来又消失的情感,是怎么回事?既不是寂寥感,也不是孤独感,是一种更甜美的、令人怀念的情感……
  我想将这一切甩开似的,走到靠近门的地方。
  和「第一扇门」完全一样的材质,同样别出心裁且坚固的东西。当然,简直是异常地、因镇密的做工而隙缝和隙缝间都紧密地堵塞住了。只是,大小尺寸本身小了一号,宽度只有第一扇的三分之二。
  「这里的钥匙也和那边的钥匙一样,是门式的。另一边,也就是说只能从房间里上锁和开锁。」
  凉子没看我的脸说道。我被她的话引导似的,握住把手试着打开门,但门却有如被墙壁同化了似的动也不动。
  「如果只能从里面上锁的话……现在,这里上了锁,不是表示谁在里面吗……?」
  「不,不对。可以从隔壁房间■走出去■,有一扇开住外面的门。不过,现在没有人在里面。」
  如此说来--
  如此说来,这个房间不是密室。
  「那么,只要打开这扇门的钥匙,牧朗先生就可以走到外面了。」
  「这也不对。」
  凉子表情不改缓慢地开始说了:
  「下一个房间是个约四个半榻榻米的小房间,是用来摆放药品和医疗器具的仓库。这栋小儿科建筑物好像是明治末期的建筑……不知道是建的人与众不同呢?还是有这种建筑的式样……?构造是除了每个房间的门都能通到外面以外,却只能从内侧上锁。病房如此做会发生危险,所以钥匙全都去掉了。但后面房间的钥匙是活的,换句话说,这个治疗室和隔壁的诊疗室,其构造是如果里面没人的话,根本无法上锁。可是,这里因为是放药品等的关系,任意开关也不行,所以,诊疗结束后,都由负责的人从内侧上锁。即使暂时外出,也需从外面上锁,这是惯例。」
  凉子说到这里,将手抵住门,一副很怀念的表情。
  「这里的管理责任者是小儿科医生……应该是叫营野的人吧……。这位先生在空袭时去世……从那以后,隔壁放器具的地方就成了『不打开的房间』了。」
  「这么说来,那个营野先生依照惯例,在这扇门的内侧上锁后,又再从外面上锁,就这样……」
  「是的,就这样带着钥匙卷进战祸。」
  「外面的钥匙呢?」
  「是大的布袋型钥匙,当然没有复制的钥匙,门也很结实,类似撬开的痕迹……在外行人眼里……是没有的。」
  「这么说来……万一这扇门的钥匙,因为什么样的弹力打开的话,牧朗先生即使走到隔壁房间也还是出不去……」
  「是的……如果是这样,那么,牧朗先生■现在也还在■隔壁房间里了……」
  真是令人恐惧的谈话。但并非不可能死在里面。即使如此,条件必须是有打开这扇门的钥匙,还有这扇门打开了才行。
  「可是……我听说搬书架进去的时候,曾试着打开,但还是不行等等。我想打开这里这件事是很困难的……」
  「……那么,隔壁的房间才是真正的密室了……」
  「是的……战争结束后七年以来,没有人进到里面过。」
  我感到一种接近失望的感觉,这里是■密室■中的■密室■。
  我对着睡着了的梗子轻轻地点了个头,拖着一种近似败北的复杂情绪,离开书库。那个时候,我很沉着地检查了门的『锁』,只是知道了那锁非常地结实,绝对无法用磁石和线等操作所能奏效。
  穿过寝室,走到候诊室,中禅寺敦子一个人坐在旧沙发上。
  「我来叫车子,你们在旧馆的大厅上等好吗?」
  凉子以一贯的语气说道,如同初到榎木津办公室时那样,很郑重地低下头去,走出馆。
  我们,不,我可能带给她的是不成希望的失望。如此一想,我也很伤心。
  「老师,榎木津先生究竟怎么啦?」
  像是在等凉子的背影看不见以后,中禅寺敦子小声地问道。
  「已经拿那家伙没办法了,在这时要跟他绝交!」
  虽是自暴自弃地这么说,我感到非常地不安。如今线索只剩榎木津的幻觉了,宣布了绝交宣言后,究竟我一个人能够解决吗?
  「榎先生说了什么吗?」
  「那……」
  中禅寺敦子皱起眉头,做出简直像极了她哥哥的表情。
  「很奇怪耶!」
  她说道:
  「我在调查建筑物周围时,榎木津先生精神恍惚地走了出来。唉呀,我以为发生什么大事情了,大声地喊他。喊了两三次都没有回音,第四次的时候才终于回过头来,啊,阿敦,然后问我,你喊了我几次?」
  「然后呢?」
  「我回答喊了四次,他说,啊,原来如此,简直就是自以为是的赞同着。」
  「什么嘛!]
  「然后说道,■我的耳朵不会关闭的■,可是竟然听不见,原来如此,这种事竟然也会发生,那也没办法……接着说,阿敦,绝不要进那个房间,立刻叫警察来!」
  「那么,你连络警察了吗?」
  「怎么可能,我连电话在哪儿都不知道,没法子连络呀!」
  榎木津的言谈举止愈来愈无法理解。如此一来,他再有什么幻觉也不能信任了。说起来,他看得见别人的记忆这件事本身,其实根本就是囫囵着京极堂的见解而已吧。实际上,榎木津不过有十二分的可能性是善于随身附和的社会不适应者罢了。
  我简短地将房间里的情形和梗子的证言转达中禅寺敦子。但是,一个劲儿地掩饰自己的动摇。
  「那么,刚才的门终究是第二密室的门了……」
  根据她的调查: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完全无法打开似的。为了慎重起见,我走到那里看了一下。我也曾试探地问了,在中途,是否可能从天花板脱逃?墙壁是否有缺口?但中禅寺敦子的调查相当镇密,别说墙壁了,到屋顶为止(她好像竟然利用靠着的梯子,爬到屋顶做了调查。她哥哥要是知道了,一定脸孔涨红地发怒吧,我很佩服她做事的彻底),总之,在建筑物的外观方面,好像完全没有发现任何疑点。只有位于极高位置的换气孔,有三个,是开着的。那里面由于有书架档住,无法确认是什么情形,但是别说人了,连小猫都不可能通过。
  草长得很茂盛。可以得知长时间没有人频繁地出入。这里面果然和密室同型的「第三扇门」门上,垂挂着一个有如附在江户时代仓库上那种非比寻常巨大的钥匙,这个锁正如她所说,再怎么推或拉都不会动。
  「这样的话……你所说的几个可能性中,好像只剩下『全部的人都在说谎』案例了……」
  「不,老师,现在发生了其他可能性喔。」
  和无力的我的声音相较,中禅寺敦子用非常有精神的语气说道:
  「外面的三个人里,案例是『有一个人握有这里的钥匙』……或者牧朗氏本身是『握有这里的钥匙的共犯』。」
  我和中禅寺敦子正确地沿着走过来的路,走向旧馆。进入新馆后,走到研究室去。为了收回绑成一捆的日记和研究笔记,中禅寺敦子的手伸向堆在桌上的笔记的绳子时,笔记竟奇妙地歪倒整个掉落了。
  「奇怪,我绑得很结实的……」
  中禅寺敦子因为得重新绑,说道,你先走。我照她所说走出房间,穿过堆积着瓦砾的崩坏的部分,走到回廊。
  「关口先生。」
  由于从我想不到的方向传来喊我的声音,所以起初以为是幻听。
  「关口先生。」
  是凉子。
  凉子站在中庭那白色的花坛前。
  我慌张地从回廊走到中庭去,仿佛被吸住了似地走近她。
  啊,她的四周果然没有颜色,是黑白的,我想。
  白色的花,大朵的有如乐器小号似的……
  「是多啾乐(音译)。」
  「啊,是这个名字呀……?我不知道……我还以为是朝颜(译注:牵牛花的一种)呢……」
  凉子说道,摘起藤蔓长得靠近她的脸的花,把一样苍白的花拿近脸。
  「别这么做,那花有毒。」
  多啾乐是以「朝鲜朝颜」知名的茄子科榎物,另外还有一个别名又叫「癫茄」。含有三种会使精神亢奋的生物硷(alkaloid)。特别是花叶种子里含有很多这种振奋精神物质,摄取的话会引起妄想状态。
  我抓住她的手制止她的动作后,说明了这件事。
  「暖……这么恐怖的花吗……?不过,这种花为什么会长在这里……?」
  「多啾乐也很有药效。特别是自古以来,就以作为催眠药、镇痛、止痉挛药著名。这里既是老牌医院,栽培这种榎物并非不可能。那个华冈青洲(译注:一七六〇--一八三五年,江户后期的外科医生,在日本第一个施行麻醉手术成功的医生)所调的日本最早的麻醉药,很多成份,应该就从这个多啾乐--朝鲜朝颜当中精制的。」
  凉子由于面对我这里,我就那样抓着她的手腕,正好形成面对面的姿态。
  「在建新馆和别馆以前,这一带,全在从事药草栽培的样子。但随着法律制定禁止私自制造药以后,慢慢地荒废了。这个中庭就成为遗迹了。所以既不漂亮又什么都没有,就长些令人嫌恶的草……其中,只有这种花好看,我从小就只喜欢这种花。因此花园因为战争荒废了以后,也只觉得这种花很令人怜惜,照顾了它……没想到仍然是草呀。」
  凉子说道,不仅没有挣脱我的手,反而短缩了距离,苍白的脸靠近了我旁边。
  「你连药学都很清楚呢,关口先生……」
  凉子的视线捕捉了我的眼睛。
  我宛如被蛇魅惑的青蛙般动弹不得,只能凝视着她的眼睛。
  --尽管我知道不能看,但即使连闭上眼睛都做不到。
  「我在学生时代曾有段时期想学神经医学和精神医学,所以对药物在极有限的范围内,只拥有简单的知识,并不是特别的了解。」
  凉子正当我说着那不算辩解、也不是自夸的话时,突然晃了一晃。
  我慌张地试着要抱起她,将手环住她的身子。
  「关口先生……」
  我无法靠近着看她,把脸别了过去,眼前是一朵白色很大的多啾乐。
  我听到心脏的跳动。
  眼前一片白。
  脑子里变热了。
  凉子的呼吸吹在耳鬓。
  凉子以不胜悲戚的声音说道:
  「请帮助我……」
  我答不出话来。
  然后,我感到强烈的晕眩。

  『※
  昭和二十五年(译注:一九五〇年)六月五日(星期一),晴午后多云
  结婚入户口手续办理完毕,丢弃自幼至昨日为止习惯了的藤野的姓氏,从今日起改名久远寺。关于那件事仍无法确认,或者不如说仍找不着询问之机会,极为烦闷。而且,虽是琐事,但若长时间不识其为极大之谬误而度日,意外地应是极羞愧之事,更加地懊恼。
  ※
  昭和二十五年七月二日(星期日),多云时晴
  终于问妻昔日之事,但是回答为否定。妻表示毫无记忆,无法判断她有记忆障碍抑或有所隐瞒,但是有关孩童一事之始末,无论如何必须调查。
  金阁鹿苑寺全烧毁,遭人放火。
  ※
  昭和二十五年八月三日(星期四),多云午后晴
  妻子疯狂,完全是我无用所造成,对于唯有忍耐顺从而无他法自己之无力感,只感到遗憾。现在唯一想法,是尽早掌握住昔真相,藉此以忏悔我之原罪,完成责任。
  东京都政府的米配给开始。
  ※
  昭和二十五年八月二十三日(星期三),晴朗
  得以与庆应大学医学系妇产科部长K博士面谈,面告他以前即着眼之令人瞩目的研究成果之主旨。另外,并告知我面临困难状况之主旨,对方极爽快应允阅览去年成功事例以及最终研究成果之贵重资料。而且,自教授处得悉实际上极为有趣之教示,十分感激。然而,在我的案例中,由于精虫的绝对数不足,恐不及他的成功方法的万分之一吧。仍有独自钻研之必要。
  ※』
  「嗯,天气记得很清楚。虽然语汇经过斟酌,但是文章并不高明。内容虽然简单但有点儿伤感。」京极堂说道,呼呼地吹走了飘散在周围自己抽的烟发出的烟雾。
  「怎样,知道什么了吗?」
  「关口君,我呀,大略听了你毫无秩序地擅自说了事情的经过,才终于拿到这些日记还不到一分钟呢。取了上面部分才读了两三天的日记而已,能知道什么,知道的刚才不是说了吗?」
  「不,我指的是你从我所说的话里,知道了些什么吗?」
  我昨晚终究没有回家。虽然很累,但情绪太亢奋了,心情上不想直接回家。因和中禅寺敦子在新宿分手了后,直接就去找京极堂。幸好他老婆还没有从京都回来,结果我就睡他家,我只跟妻子说在京极堂这里。
  「从昨晚开始,你所说的话完全不得要领。我已经听了几次,大致上能领会了……不过,呵!」
  京极堂说道。一面快速地翻着日记,很忙似地将下一本拿出来,确认了背面和封面以后打了开来。
  『※
  昭和二十六年一月八日(星期一),晴朗午后有烟雾
  研究接近完成,虽然对于可能已死亡了的孩子无法补偿,但是,对妻子和久远寺家能一起尽到些微的赔罪。也许有人会主张此举违反自然之理,但是对于如我这种际遇之负伤军人而言,算是好消息吧。无论如何,对于我妻不需再做出如是屈辱之行为即能解决一事,我有无限欣喜。我亦期待此研究完成后,妻子能够痊愈,我将告知妻子这件好消息,她的反应将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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