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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墓地》_by_皇冥月

皇冥月(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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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墓地》 by 皇冥月
明林躺在病床上的时候对我说,头一次遇见我时他是想报复的。因为社会对他不公平,那个人对他犯的罪孽,他为什么不能转给别人,那种痛苦凭什么要他独自承受。他说那晚不管遇到谁他都是要报复的,可他遇到了我,我却看见他临阵脱逃了......
我是个在成都的辽宁人,借着考大学来了成都。在四川大学混了四年,学了一口不地道的普通椒盐话,说的时候比当地的椒盐普通话还难听。号称外语系高才生的我却拿本土的方言没办法,真是惭愧。
大一的时候认识了贾科,他是绵阳来的,学法律。除了有点优柔寡断,人还是不错的。学校食堂还没时新刷卡时,我的饭票全是他伪造的。后来刷卡了,饭钱节省不了了,他就帮我省电话费。每每电话卡一刷暴,他就给我张新的,当然也是他自造的。我真不知他学法律是用来干什么的。
都说川大外语系盛产美女,这话一点不假。在外语系混了四年,我是在美女堆里泡出来的。唯一的遗憾是这些美女没一个属于我。全怪我大一时年幼无知,初来诈到的有点认生,错过了机会。到大二回过闷时,美女早被抢购一空,连贾科这种腻味货都踩了两条船,真是苍天无眼。当贾科忙于周旋在两条船和伪造的乐趣中时,我被一个大四的男生搭讪了。
认识他的那天我和他去了他在校外的住处过夜。过了这么多年,我只记得他的那副金丝眼镜和他很秀气的声音。至于头一次的感觉我也忘的差不多了,因为从那次后我结识了太多的人,都麻木了。我找那些人上床,为的不全是发泄欲望,而是在钓取他们时,那种挑战的快乐。
不过我这些事都没告诉贾科。他虽然有点花心,但骨子里他是很正统的。我掩饰的很好,把自己多年来没交女朋友归罪于他的魅力太大。一同认识的女孩全被他吸引了。这种奉承话谁都爱听,因此贾科总觉得欠我点什么,对我的话言听计从。他被我训练成一件得意的作品,绝对的重友轻色。
毕业后四年里,我换了六家公司,搬了四次家。虽然手头没有积蓄,但图个自在。我喜欢这种随意飘荡的生活,不知过了今天会发生什么,也就总能对明天充满希望。于是我就随着性子到处混。白天在公司,晚上去圈儿里人集中的酒吧,哪儿高兴上那混。常常还没到月底就负债累累,然后就找贾科救命。
贾科对我自然是好的没话说。毕业后他就去了一家中型房地产公司,从销售员一直到现在的销售策划,业绩不俗。贾科老劝我男儿应志在四方,成立大业。可我有我的处世观,我从没想过要成就什么大事。他是独子,要成家立业,给他们贾家续香火。而我有个大哥垫上,爹妈养老也不用我操心,因此我比贾科自在。爱谁谁,我高兴就行。
但没钱的日子总是难过,老靠贾科接济也不是长远之计,毕竟他还要为结婚做打算。于是我一咬牙随贾科入了行,也做起售楼了,毕竟这行来钱快。运气好的话,过两年我就能有自己的房子了。
手里有了钱,混起来也更自在。小康就是我做售楼一年后认识的。整个一个贪财贪色的小混混。不过我本也不打算和他长相私守。我天生喜欢刺激,喜新厌旧是我的本性,我没有耐性长期对着同一个人,那样我会憋死。和小康在一起也算我和他各取所需吧。是互补型的一种。
不过最近小康越来越过分,常在酒吧里当着我的面和别人调情。就说你是出来卖的,也讲讲职业道德吧,也讲讲先来后到吧。我又不是冤大头,干吗花钱让别人享受。
为这事我和小康大吵了一架。小康先是来软的,说和别人不过是逢场作戏,对我才是真心的。我当然不信,这种小儿科的谎话能骗谁。然后小康又骂我小气,说这是他的本性,受不了就分手。他本以为会唬住我,以为凭他的姿色我会让他三分。可他没想到交往三个月我早烦了。于是我对他嚷嚷了一句“滚”,他就真的滚了。
今天快下班时,小康居然又给我打电话。在电话里他很是煽情,说他错了,要和我和好。他约我八点半到“随缘”见面。本来我不想再搭理他了,可今天实在无聊,随便找个人玩玩也好,于是我答应了。
然后我更觉得小康很贱。好马不吃回头草,分都分了,还和好做什么,显得多没骨气。他又不是没身价,不愁没人捧。不过他越贱对我越好,想甩就甩,不用担心责任问题。没见过谁扔抹布还常嘘短叹的。
由于下班时经理临时通知销售员回公司开会,我到“随缘”时晚了一个钟头,已经九点半了。开会前我打电话通知小康,他说他等我。可现在我在“随缘”转了一圈也没见他人。打他的手机,说用户已出服务区。我这个纳闷。
我坐上吧台让老板给杯啤酒。老板递过来一杯啤酒和一张帐单。
“没喝就结帐?什么时候改的规矩?”
“不是这杯,是刚才小康留下的。我也说他这样做不好,可他跑的跟什么似的,眨眼就不见了。”
老板很无奈,小康在这里赖帐是出了名的。我只有又当了次冤大头。
我气的两口吞了啤酒,起身离开。
走出“随缘”时,我发誓要找小康算帐。拿我当宝耍,活腻味了!
我伸手刚要叫出租,看见路灯下站了一个人。初看那身影我还以为是小康,正要冲过去揪住他,才发现不是。
他看上去也就二十出头,个子一般,长的还行,但没小康漂亮。就是很瘦,象营养不良。
他抬着头很犹豫的看着我,好象要说话。我久经沙场,当然知道他的眼神要乞求什么。反正小康也跑了,与其整晚生他的气,不如另找一个开心。
我走上前和他搭讪。
“等人?”
他先点点头,然后过了两秒钟又摇头。
“我请你喝酒。”
他想了想,点了头。
我在前面走,他在后面跟着,我又回了“随缘”。
老板对我振奋的速度之快感到惊讶之后,问我要点什么。我让他先点。
“随便。”他淡淡的说。
“说个名字好不好,啤酒还是什么。随便怎么点?”
“随便。”他还是这句话。
老板听了忙过来接茬儿:“有‘随便’,我们这新出的。你也试试?”
真新鲜,还有叫“随便”的东西。我就点了两杯“随便”,反正今天也随便。
一会“随便”来了。还真随便,两杯都不一样。真和名字一样,随随便便就调了。大概只有好吃的成都人想的出这种花样。
我问他要那杯,他还是说:“随便。”我不知道今晚是不是和随便有缘。我把那杯红彤彤的给他了,我不太喜欢看见和血一样颜色的饮料。
他抓过杯子一口就干了,然后就低着头坐在那不说话。我不习惯让场面冷场,就问:“还要吗?”
他点点头。我又叫了一杯。新端来的“随便”是绿色的,他又抓过来一口干了。我怀疑他是从沙漠出来的。
他连着喝了四杯“随便”就不要了。我说:“去我那儿。”我没让他选,因为他一定又说“随便”。他沉默着,起身跟我走了。
我带他回了我在西门的住处。那原本是贾科爷爷的房子。两年前他爷爷身体不好回了绵阳,房子就留给他了。可贾科嫌离公司远就没住。把房子让给我,他住公司的宿舍。
进了屋我问他要不要洗澡,他又是先点头又摇头。我笑了,知道他一定是第一次出来,很紧张。
“算了,脱衣服吧。”我怕他会在浴室里紧张的晕倒,我看见他额头上渗出密密的汗珠。
他很犹豫的脱了上衣,然后就扯着他的皮带没动。
“怎么了?”我走过去抱着他,让他放松一些。他突然用很大力气搂着我。我能听见他心跳的声音。然后没一点预示的就把头压过来了。由于动作太急,他的牙磕了我的嘴唇。我“哎”了一声,心里对他的幼稚感到很可笑。我知道今晚会很有趣。
我想先帮他把裤子脱了,可他突然喘的很急,然后一把把我推开了。我一个趔趄倒在沙发上,就看见他慌慌张张抓起衣服往门口冲。
“干吗?”我从沙发上爬起来抓住他。
他用力挣脱我,很委屈的说:“不干了行吗?”
“什么意思?都当我是好欺负的!”我在想今天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尽走背运。
“倒找你钱还不行吗?”他从上衣口袋里摸了仅有的两百块塞在我手里,拽开门就跑。开门时他碰倒了门后的衣架,我很倒霉的又被这该死的衣架戳了头。我很愤恨的把钱摔在地上,捂着头缩到了沙发上。先是小康跑了,扔给我一堆帐单,现在到手的鸭子又飞了,画了我一脸伤。一切都是小康引来的,一定要让他好看!
由于昨晚的不顺利我决定从今天开始过两天安分日子。
下午回公司领薪水时看到贾科坐在经理室。他一定是为我们公司的新楼盘来的。他们公司在做我们的楼盘策划。我从会计室出来时,贾科正和我们经理握手告别。看贾科一身西装革履,腆着个啤酒肚,还真有老板派头。反正也不想出去玩,干脆去贾科那儿坐坐。差不多一个月没去了,该去增进增进友情了。
在路上贾科问我头怎么了,我摸着那两块OK绷说晚上起来没开灯,撞的。贾科笑着说不信。我说爱信不信。
我们又谈到公司。贾科说他们公司上周招了批新人,结果他的宿舍就被暂时性的借了一半出来。
贾科说和他合住的那个小伙子干活还不错,就是毛病太多,特别热中于清扫房间,酷爱刷马桶,没事还老在房间里消毒。特别讨厌别人用他的东西。昨天早上贾科没找着牙刷,就拿他的将就用,谁知他一把夺过牙刷,还恨恨的盯了贾科两眼。贾科边说边一个劲儿的摇头。
我笑着骂贾科活该,谁让他乱用别人的东西。有人免费打扫房间还不好,不知足。
我们去“巴山夜雨”吃了晚饭,本打算找个清吧坐坐,贾科突然想起有个计划明早要交,我们只好回他的宿舍。宿舍就在他们公司大厦的十七楼。
出了电梯贾科看见斜对电梯这间开着门,说:“他没出去。”
“谁?洁癖?”我好奇的问。
“除了他还是谁!好在你来,不然真不想和他呆一间房里。”
进了屋我听见洗衣机转动的声音,“洁癖”在洗衣服。我进门就去卫生间,想看看这个“洁癖”长什么样。
到了卫生间门口我愣了,那一刻我才对成都的小有了个直观的认识。居然是昨晚那个小子。他正在往洗衣机里倒洗衣粉,看见我,一不留神就倒多了。
“谭明林。这是萧建宇,我朋友。”贾科简单介绍后就坐到写字台前用“笔记本”赶计划书。
我坐在沙发上看着他没说话。看的出来他很尴尬,对于我的突然出现有些手足无措。我心里有点得意:该是我的果然跑不掉。他站在卫生间里斜眼瞟瞟我,也没说话。我猜他大概又出了一头汗。
“今晚我住这儿。”刚说完我听见卫生间里有东西掉在地上。我转头正看见他弯腰拣地上的洗衣粉代子。我低下头偷偷的笑,发誓今晚一定要把他搞到手。
这间宿舍本是个写字间。一大一小两个房间套着。贾科住小间,谭明林睡在外间沙发上。贾科说住不下,现在不比以前,多了一个人。我说挤挤就行了。我得把昨天的帐好好算算。
差不多一点贾科才打着哈欠去睡。我早忍不住了,蹑手蹑脚就往外间去。我知道贾科是一沾枕头就着,大学四年他都是这样的,所以我一点不担心他发现我失踪。
我轻轻带上贾科的房门,看见沙发上有东西在动。果然他也没睡着,正从被子里探出头看我。
我坐到沙发上,就要掀开被子往里钻,他死抓着被子不松手。
“让我进去。”我有点急不可耐。
“走开!”他很严肃的说。
“装什么,我知道你想的。”
“我后悔了,你不要缠我。”
“要后悔也等过了今晚吗。我挺棒的,不做你才要后悔。”我拿出钓小康的那套。
“滚开!”他突然把嗓门提高了,立着眉毛眼睛象要喷火。
我的火气腾的就上来了,压低嗓音说道:“假装什么正经?不就是个出来卖的吗。你昨天打伤我的头还没跟你算呢!你现在要是不答应我,我就把你的事说出去!”最后一句话出口,我都觉得自己挺坏。象个地痞要威逼良家妇女似的。
威胁的分量果然很大,他胆怯了。目光变的很黯然,惶恐。抓着被子的手也松开了。我顺势掀开被子钻了进去。我把他压在身下开始吻他。他一点也不热情,完全没有回应。
“动一动,别象个死人。”我埋怨着。然后他开始搂着我,回应我的吻。他的手在发抖,呼吸急促的有些不太正常。我让他放松,可他却更紧张。不到两分钟,他又猛的推开了我,象昨天一样。
“又怎么了?”我对他的反复无常很不高兴。
他垂着眼,喘了半天气才咬着牙说:“要说就说吧。我不怕!”他抬起眼睛看我,很认真,一副誓不可被侵犯的样子。我愣愣的注视了他一分钟,然后从他身上起来了。
我又蹑手蹑脚回了贾科的屋子。躺在床上我半天没睡着。我在圈儿里混了这么多年,还真没见过不怕别人知道自己是同性恋的,而且还是出来卖的。就象小康这样贱的还找了个女朋友掩人耳目呢。谭明林的脾气还真倔。很久没有人能激起我的斗志了。我突然觉得跃跃欲试。
从那晚起,每天下班我就往贾科公司跑。我找了很多不是借口的借口,以便让贾科留我借宿。
谭明林每次回宿舍时肯定是低着头尽快的从我面前溜过去。他很害怕和我的目光对视。只要我在他就会显得很别扭。我很喜欢看见他见到我时一脸诚惶诚恐的样子。凭经验我知道明林是喜欢我的,那晚的严厉是装出来的。他想接近我,但又不好意思。他初入这个圈子,还很新鲜,会害羞。
我就象只猫尽情的戏弄抓倒手的耗子。他迟早会是我的。
国庆节到了。贾科打算和他女朋友去碧峰峡,他非让我也一快去。我可不愿去当灯泡,煞风景。可贾科不答应,说主要目的是让我和他的容容见见面。他说这个女朋友定下来了,是要结婚的那种。盛情难却,我只有答应了。临走的时候,我把明林也叫上了。我的借口是四个人正好两组,没人会尴尬。
我们在碧峰峡玩了两天。先看了那里的野生动物园,然后又在山里转了一圈。整个行程我觉得一般。明林也表情淡淡的。只有贾科的那个容容从头至尾情绪高涨。看见只鸽子都要高兴的尖叫。过鹿园时一只小鹿跑过来闻了她的脸,竟把她吓哭了。我真怀疑贾科的审美,毕业这几年怎么差了这么多。
一路上明林只对山崖上的三个悬棺很在意。他在悬棺处站了很久,突然问我:“躺在那里面会是什么感觉?”
“不知道。”我说,“大概和被关在衣柜里感觉差不多。”
明林笑了,他的笑容很奇怪。
回成都的路上,我们又顺路去了蒙顶山。贾科说要给他爸爸和爷爷买些好茶。
山脚下就是长青寺公墓。明林把头靠在车窗上,眼睛一直注视着墓园的方向。
“公墓,有什么好看的。里面的鬼会跑出来的。”我碰碰他。他转过头没说话,若有所思的样子。
“是不是好人死了才能埋在公墓里?”他突然问我。
“不用。有钱就行了。钱多买座大阴宅,风水好的。钱少就买小的。不过死都死了,化成一堆灰了还在乎埋哪儿吗。”
“可有墓地的话,想你的人能来这里怀念你。”
“都是做给活人看的。要真对一个人好,他活着的时候就该表现出来,等死了再来怀念有什么用。假惺惺的,没劲。”
“可我想要......”
明林又把头转向身后,墓园已消失在盘山公路尽头了。明林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凄凉。阳光把他的脸照的很异样,看的我身上一阵阵发凉。
“煞什么风景!出来玩竟说些什么死呀死的。喝水,你们俩都把嘴闭上!”贾科从前排扔过来两瓶矿泉水。我递了一瓶给明林,他摇摇头不要。
回成都后,七天大假还有四天。我妈从家打了个电话,让我回家看看。因为我想着明林,就推脱说一则机票太贵,二则就剩四天了,来去急匆匆的,呆也呆不好。我妈只有作罢,叮嘱我春节一定要回家。
贾科带着他的未来老婆回绵阳见家长了,正好给我一个机会。
五号天气不错,我看明林老不出门,就拉他上街转转。我知道要钓象明林这样的新手只靠下半身是没用的。他们还相信感情这类玩意儿,所以我要尽一切可能告诉明林我是一个很有爱心的人。认识三个月了,我居然还没把他弄上床,真是一种耻辱。我得加快步伐。
我们去了春熙路的“缘圆缘”。坐在靠窗边的位置,我帮明林叫了一杯奶茶,自己要了一杯绿茶。明林话很少,闲聊的时候基本上只听到我一个人的声音。
聊到新闻什么的明林还能说上两句,可我无意中问起他家人时,他不说话了。那会明林的表情就象那天路过长青寺公墓时一样。我怀疑明林失去了他最重要的亲人,他不愿意提我也不方便再问。
我喝了口茶,侧头看见小康打扮的花枝招展领着一个扮相很辣的女孩进了“缘圆缘”。
一进门小康就看见我了。他转身想走,可女孩撅着嘴不干。小康挠着脑袋被女孩领到秋千架坐下。
我用眼神告诉小康,上次的帐还没算,你要小心。小康用手挡着脸,表示他看明白我的眼语了。
又坐了一会,明林说想回去了。我们就结了帐。离开时,我看见小康注意了明林好一会儿。
出了“缘圆缘”我看表快七点了,说找地方吃饭。可明林说他不喜欢在外面吃。结果我们买了些熟食回宿舍。
吃饭时明林突然对我说:“以后别再来找我了。”
“为什么?”
“我们俩不合适。”
“哪不合适了?”
“没结果的。”
果然让我猜中了,他还在梦想能和谁天长地久呢。作为前辈我有必要开导开导他,就说:“什么才算结果?结婚?”
明林没回答,只默默的嚼着饭粒。
“那你认为你能和谁有结果呢?是这种人就得认命。难不成你还想娶个老婆摆在家里?太不道德了吧。害人要遭报应的。”
“不害人也不一定就好命。”明林的话中有很大的怨气。
“干吗不接受我呢?我真的喜欢你。”
“现在是喜欢,以后就不会了。你就玩儿个新鲜。”
被明林一语道破,我的脸开始发烧。我还以为他很单纯的。其实他什么都明白。
“既然这样就别兜圈子了。现在我确实很喜欢你,这是真心话。当然以后怎样我也不知道。感情这东西反正都是一天三变的吗,想的太多反而不好。整天为了将来那些可能或不可能发生的事操心太没必要了。只要现在对得起自己就行了。”
“对得起自己就行了......不管别人吗?”明林很认真的问。
“管的过来吗?一辈子得遇到多少人,每个都操心,活着多累啊!”
明林拿筷子的手停住了,沉默了一会,他喃喃的说:“我要早明白这个道理就好了。”
看来他是明白了,我很高兴,就势说:“今晚我住这儿吧。”
“行啊。”明林说。我正舒了一口气,就听他又说:“只要别来烦我,你住那都行。”
“刚才不是都跟你说明白了吗,怎么又......”
“我不想害你。你只求对得起自己,可我得对得起我周围的人。”
“不明白。什么叫你不想害我?”
“不害你就是不害你,反正少来找我对你有好处。”
“能不能说的再明白些?”
“说明白了你就不会坐在这了。”
明林收拾起空的一次性饭盒扔在卫生间里。看着他的背影,我真的搞不懂他。
国庆节过后成都出了件震惊房地产界的大事。先是华西都市报上暴出独家冷门消息:销售火暴一时,位于春熙路的新型酒店式管理小户型套房的“美丽都”竟是查封房。消息一暴出,上当业主踏破了“美丽都”的代理商“博瑞行”的大门。听说“博瑞”的老总差点被挤进公司的业主从十楼上扔下去。
贾科也是上当业主之一。他在“美丽都”买了一套房子,本打算做投资的。现在楼去财空,几年的血汗钱全化为泡影了。
以前贾科老教育我做人要看的长远,不能只图眼前享受。为了未来要理财,要投资,要有大志向。结果这次的事把他彻底的打击了。他的容容也为这事和他闹翻了,卖房子也有她的钱。
贾科整日的萎靡不振,每天下班都拉我去喝酒。一坐上酒桌就长嘘短叹,一副世界末日的样子。虽然我看不惯贾科这种受点挫折就颓废不前的性格,但怎么我们说也是八、九年的兄弟,要现在我再踹他一脚,他恐怕会去跳楼。
因为贾科我没什么时间去找明林了。明林老对我不冷不热的,我还花这么多时间在他身上,是不是有点犯贱。
今天上午刚上班不久,贾科突然打了个电话过来。第一句就是他要死了。我想一定又是为“美丽都”的事。他无论如何让我马上出来见他。我觉着贾科有些过分,让他有事下班再说。谁知挂了电话不到半个钟头,贾科出现在售楼部门口。
贾科敲敲玻璃门,示意让我出去。
我看贾科一头汗,问:“又怎么了?心烦下班我陪你喝酒吗。现在找我,让经理来看见要扣钱的。”
“你就关心你的钱。我马上要死了你知不知道!”
“十几万没了谁都心疼,但也不至于自杀吧,大哥!”
“不是这个。”贾科看见马路转角处有家茶楼,就要拉我过去。“去那儿,我坐着跟你说。”
“不行,我上班。”我很为难。
贾科突然瞪着眼睛,愤怒的大声说:“我要死了!你是不是不管!”
我吓了一跳,认识这么多年还没见过贾科这么大火气。没办法,我只有让同事小程帮我盯着,要是经理来了替我圆个谎。
贾科在茶楼里找了个僻静的角落坐下。他点上一只烟,手一个劲的抖。
“是不是容容又怎么着了?逼你还钱?我那还有六、七千,虽然不多,但也......”
“不是不是。我死定了,死定了。我怎么办呀,没着谁没惹谁的......谭明林那个王八蛋!”贾科激动的弹了下烟灰。
怎么会和明林有关。以前听贾科说明林工作能力挺强的,莫不是抢他饭碗了。贾科两三口吸完了烟,把烟屁股狠狠的在烟灰缸里掐灭,语无伦次的说:“他、他有病的。不老老实实在家呆着,跑出来害人!他就该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
“他有什么病?”我问。
“爱、爱滋病”贾科左右看看,确信周围没有人很小心的说。
我一口热茶没咽下去,全呛出来了:“什么病?”
“爱滋!A、I、D、S!”贾科的声音抖的厉害,浑身都在哆嗦。
“你从哪听说的,谣传吧。”我不相信贾科的话。明林好好一个人怎么会突然有这种病呢。他不是个随便的人。要是说小康我还信。明林绝对不会这样。
“当然千真万却。今天我们公司新来个会计,她以前和谭明林是一个厂的。她说就是因为谭明林有这个病被厂里开除了。他没地方混了才出来应聘的。”
“这几个月我都和他住一块儿,我一定被传染了!”贾科的眼睛都红了,眼泪开始在眼眶里打转。我没理由再怀疑了。
我也开始哆嗦起来,贾科的话渐渐听不清了。我的额头开始往外冒汗。想起那两个晚上和明林在一起真是冒险。如果那时明林不拒绝我......我真不敢往下想。贾科还在耳边絮絮叨叨,吵的我心烦。
“我用他的杯子喝过水。这两天我总不舒服,是不是症状呀?我发热,冒虚汗。”贾科边说边拉我的手往他额头上按。“很热对不对。我死定了!”
“你又没和他上床,怕什么!”我烦躁的甩开贾科的手。我讨厌他这种女人似的胡猜乱想。和他比起来,我才是真正该害怕的人。可我什么都不敢说。我这个后怕。
从大堂过来一个服务生,端着水杯,本打算给我们添水的。大概我声音太大,他听见了。又看见我把手放在贾科头上,很“知趣”的走开了。
我觉得还是要当面向明林问清楚。瞎猜疑不是办法。我拉着贾科出了茶楼。
我在售楼部惶恐不安的过了一天。一下班我就直奔贾科那。
推开门时,明林正在收拾东西。看来他是被驱逐了。我想问,可是开不了口。
明林见我吞吞吐吐的站在门口,知道我的来意,就抢先说;“我还没发病,只是潜伏期。光是住在一起,不会传染的。我每天都把屋里打扫的很干净,用具也消过毒。不会传染的。我不会害你们的。我保证。”
明林说的很明白了,可我心理还是很别扭。我恨他对我不诚实,一再的拒绝我又不说原因。我有种无名的气愤。
“有病你不早说!骗我!”我一冲动伸手在明林脸上挝了一巴掌。明林的脸当时就肿了,嘴角渗出殷殷血迹。
贾科正好从电梯里出来,看见我揍明林,紧张的大叫:“你别去碰他!”贾科忙拉着我到卫生间洗手。明林擦了嘴角的血,也走进洗手间,贾科慌忙逃了出去。
明林从水池下的 储藏柜中拿了个瓶子放在洗手台上,说:“消毒液。其实刚才那巴掌不会让你感染的。没那么可怕。”我听的出来他有点蔑视我。
他转身出去时小声说:“我早叫你不要来找我的。我没骗你。”
后来明林走了。贾科说公司没开除他,他自己走的。他很有自知之明。贾科在我这住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说老觉得明林住过的宿舍不干净。他们公司的人一时间也整洁之风盛起。每天就是加班再晚,大家也是打扫完卫生才离开。
贾科每天一个人孤零零的,他和容容彻底分了。为了消磨时间我们俩就去泡吧。坐在酒吧里我一遍遍听着贾科如何咒骂明林。他把他毕生所学和污蔑沾的上边的词全用上了。骂完明林就骂同性恋。好象全天下的同性恋都有爱滋病,全都害过他。我就端着酒杯一言不发的坐着。想着如果现在我告诉贾科我也是同性恋他会是什么反应。
我耳边老回响着明林最后那句话:“我早叫你不要来找我的。我没骗你。”
我很明白从始至终明林都是诚实的,他不想也没有欺骗过谁。我对明林的怨气完全属于强词夺理。可我老觉着哪儿不对劲,明林好象把我身上的什么东西带走了。
“美丽都”的事总算解决了。上当业主的利益得到保全。贾科收回了九成的房款。他的容容又回来找他了。贾科当着我的面,信誓旦旦的说不再搭理这种势力的女人,可还不到两天,他就又颠儿颠儿的给容容拍马屁去了。
贾科倒是从阴影中站起来了。可我的头顶还阴云不散。
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出去玩了。在酒吧里看见陌生人来和我搭讪,我头一个反应就是这人干不干净。然后我就想起初遇那晚明林迷茫的眼神,心里便投过一丝阴影。接着什么兴致都没了。
可我还是每晚去酒吧。看着形形色色的人从面前走过,我很安心。因为一个人呆在家里时,我老是心慌,不断的看见明林的影子在眼前晃悠。我怀疑明林是不是在用这种方法让我记住他。
那天很晚的时候我还在酒吧。在人群中我又看见小康的影子。他又勾搭了一个很新鲜的小伙子。那人和小康说话的样子很腼腆,看来他为小康着迷了。
我没去找小康算帐。细想想和这种人一般见识太贬低我了。我低着头继续喝我的酒。不知过了多久,我的头有些发沉。我知道不能再喝了。
我准备结帐离开。还没掏钱包,就有一只手抢先把钱递过去了。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我冷笑一声。
“我不能请你喝酒吗?”小康很得意的说。
“请?你本来就欠我的。又新钓了一个?怎么眼光越来越差了,这种没钱的主都看上了。你掉价了?”
“我请你喝酒你就别瞎说。我和他是认真的。”小康在我身边坐下,说:“这几天老看你一个人坐着。上次在茶楼看见的那个跑拉?”
小康有点幸灾乐祸,我没搭理他。
“真的跑拉?你也有被甩的时候。被骗财还是骗色呀?”小康干笑了两声。
“你以为人人都和你一样,上床办事下床数钱!”
“啊?难不成你被骗感情!你也有感情呀?”
小康这句话说的我浑身上下很难受。好象我是个冷血动物。不过这么多年来我是没对谁动过情。
爱情,听见这两个字我就浑身起鸡皮疙瘩。现在这个社会,谁谈爱情谁倒霉。爱情是两个人的事。当你把真心捧着送给对方时,你怎么知道下一秒钟他会做什么。是真挚的收起来作为珍藏,还是一把掌打翻在地,或是他背着你不知收取了多少人的心。这种冒险的傻事谁爱干谁干,反正我是不会干的。
照小康说的我被明林骗了感情,从我的逻辑上是不通的。虽然前前后后我和明林来往了几个月,但除了讲废话就没做过别的。那种只谈情不做爱的感情不适合我。那种东西太高深,我玩不了。
但我解释不了的是明林走了快两个月了,我还忘不了他。我和他的关系真的很难懂。
我怀疑小康是故意来找我难看的,就说:“我没感情?咱们俩彼此彼此。刚才那人谁呀?看上他什么了直说吧。他爸是省里的还是市里的?要不就是买‘体彩’中奖了。中的五十还是一百呀?花了好几千去买吧?你要找有钱的去荷花池呀,那儿随便一个买布头的都身家几百万。”
“随便你说什么,我不生气。你智商有限,和你谈感情就是对牛弹琴。”
小康嘲笑了我后,又说:“他家是郫县。他现在在成都大学学计算机。穷是穷点,对我可真好。只要他不变心,我就跟着他。”我竟新奇的发现小康脸上有幸福的笑容。认识他这么久,我还真头一次看见。
“等着吃亏上当吧。白痴!”
小康站起来走了。我在他身后象丧家犬似的骂着。
从那天以后,我决定不再让明林的影子来烦我。我投了双倍的精力在工作上。晚上我还是常出去玩儿。小康很长时间没见了,看来他和那个郫县农民来真的了。我不在乎,反正我的行情也很好。我每天在酒吧搭讪不同的人,同时也等着小康哪天哭着来这说他被骗了。那会儿我一定会很高兴的。
我的生活又恢复正常了。这样一晃就是半年。
今年成都的气候很怪。三月天就热的象盛夏,五月天又冷的象初春。今天气温斗升七度,明天就猛降八度。让人不知穿什么好。医院里因为气候原因生病的人挤满了候诊室。
在贾科的建议下,我也开始做房地产策划了。有时候我觉得自己挺失败的,什么事老跟着贾科屁股后面跑,好象没主见。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想法,毕竟我这个人大部分时间是没追求的。能混饭吃,在哪都一样。
我换了一家地产公司,很有前途。公司的赵总很器重我。一则贾科在这行很吃得开,我借他的光,二则来公司后我参与的两个项目策划都很成功,成绩在那放着,老总想不重用都不行。
周六早上我还没起床,赵总就给我打电话,拉我去喝茶。窗外烟雾缭绕的,熏的眼睛直留泪。郊区的农民朋友们又在烧麦干儿了。市政府也没人管一管,可苦了我们小老百姓。
十点钟赵总的车来接我。我还不是很清醒,坐在车上迷迷糊糊的就听说到地方了。小陈去停车。赵总领我上了街边的一家茶楼。茶楼开在二楼,从一楼一个很不起眼的小门脸进去,然后顺着细长狭窄的楼梯上楼。但这些都不能影响茶楼的生意火暴。
我们在窗边找桌子坐下。在这可以看见这条街的全貌。
赵总指着马路对面那块地说:“要能把这里修成电梯公寓就好了。好地段呀。”
赵总还真是职业病,怪不得找这么蹩脚的茶楼,原来为了看地。
我突然看见街对面的超市走出一个人,一件黑色的长风衣,把全身裹的严严实实。象今天这么暖和的天气穿成这样还真是少见。
那人过马路时扭头看看来往的车辆,正好转了个正面让我看。竟然是明林。
明林穿过马路沿街向前走了一段,到一家面馆门口停住了。他买了几个包子,然后拐进面馆旁边的小巷子里了。我的心突然一个劲儿乱跳。
小陈停好车上来了。他在我身边坐下和赵总聊上次去清白江看地的事。
我完全心不在焉,突然有种强烈的要冲下楼的欲望。
“赵总,我没吃早饭。我下楼去买两个包子。”不等赵总说话,我已冲下茶楼了。
出了茶楼,我就往那家面馆跑去。旁边的小巷子很窄,巷子尽头有个铁门,里面是一个什么单位的老式家属区。
一个穿咖啡猫外套的小女孩在铁门边玩球。我问她有没有看见一个穿黑色风衣的叔叔。小女孩说知道,拉着我就往院里跑。
小女孩领着我穿过花台,进了另一个锈记斑斑的大铁门。她抱着皮球在前面蹦着跳着,在紧靠院墙的那个单元门口停了下来。楼门口右边的花台到院墙的这片被一圈竹篱笆围着,里面有一间简易的砖房,一看就属于违章建筑那类。小女孩指着篱笆里说:“那个叔叔就住这。”然后她冲我调皮地笑笑,跑开了。
我向篱笆两端看看,发现靠墙那边有个小竹门。于是我推门进去,站在那座破房子面前。
这座旧红砖垒的房子外墙面连水泥都没上,风很轻易的从砖缝之间钻入屋中。旧式的木窗玻璃扑满了灰,把室内挡的没有一丝光线,发着霉色的红油漆已剥落。灰色铝板的屋顶在风中哐哐做响。看起来就象死城的鬼屋。要不是那个很老朽的旧门板上挂了一把新锁,我还真不相信这有人住。
屋里很安静,好象没有人,那把锁是琐着的。我很纳闷,怀疑小女孩找错地方了,或者她说的不是明林。
我有些失望,刚要离开,却发现靠门的这扇窗没关严。我抠着窗框底边往外一拉,窗户“咯”的开了。一股腐朽的怪味向我扑来,我伸手捂住了鼻子。
我顺着窗缝向屋里张望,光线很昏暗,只看见一张很旧的木床上躺着一个人,床边的矮柜上乱七八糟的堆着一些东西。我站在窗边没有动,把窗户打的更开。床上躺着的就是明林。
室外的光线泻入屋内,在明林脸上化出一道很强的白带。半年不见他更瘦了,脸就象刀削一样,没有一丝血色,长睫毛深深的陷在眼眶里,苍白的唇紧闭着,好象一具死尸。我打了个冷战。
屋里的地板下有流水的声音。看见通过屋地中央的那几块打孔的水泥板,就知道这房子正建在一条排水沟上。
我心里挺酸。
那道很强的白光把明林惊醒了,他皱着眉转头看见我。
他下了床,趿着鞋径直走到窗边。我很尴尬地站着,想着应该说点什么。还没开口,一股柠檬香的雾气就向我扑来。雾水漂入我的眼睛很不舒服。我挥手赶开雾气,看见明林手里举着罐空气清新剂,然后窗户被很重的关上了。
眼里一阵沙疼,我使劲揉揉眼,知道眼睛肯定红了。我想起了半年前的那瓶消毒水。不知道他是要消毒还是要消我。总之他把我和光线全挡在窗外了。
我沮丧的回了茶楼,小陈指着我的眼睛说:“跑哪儿弄了个兔子眼?”
“烟熏的。”
“我给你叫小吃了,下楼买什么包子。”
小吃端上来了,可我望着窗外发呆。心里就象喝了过期苦茶一样又酸又涩。
明林瘦的可怕,比半年前和我在一起时还要瘦。住在这种地方,看来是没有工作了,不知道有没有人照顾他。以前也没见他有什么朋友。平时下班从不出门,就呆在屋里,东擦擦西扫扫的。
真是很奇怪的感觉。的确已把他忘记了,可今天意外的邂逅却还让我这么放不下。
快两点时赵总说该走了。坐在车里我心神不宁,老有种走了就再不回来的感觉。终于我说要下车。看见赵总的车屁股冒着白烟消失在路口,我连忙转身向刚才的大院儿跑。好象晚一会儿明林就又搬家了似的。但跑到那座破屋子时,我又犹豫了。在门口徘徊半天我也没敢敲门。
我坐在门口的花台上等着,也不知道要等什么,就那么等着。
我一根接一根的抽烟,眼圈一个比一个吐的圆。一包烟很快抽完了。我把空烟盒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很无聊的用脚使劲踩地上的烟头。先用鞋跟把它们全压进土地里去,然后再用鞋尖把它们全抠出来。当我把这个过程重复两遍后,天黑了。
我看看表快八点了。屋里还是没动静,也没亮灯。我叹了口气站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准备离开,明林从门里走出来了。
他穿着白天的那件黑风衣,象是要去买东西。
“还在啊。”明林淡淡的问了一句,不等我回答就自顾自的从我身边过去了。
我犹豫了一下跟上明林说:“还没吃饭吧,我去买。你回屋躺着吧。”
明林站住了,狐疑的看着我。我两三步走过明林出了大院。用最快的速度从街上买回一些熟食和一瓶可乐。
屋里没有凳子,我把唯一的方桌搬到床边。把吃的东西一样样在桌子上放好,又给明林倒了可乐,把筷子递到他手上。我招待的很殷勤,好象这是我家。明林就老老实实的坐在床上看着我忙。
“快吃,凉了就不好了。”我把炸的很脆的鸡翅膀撕下来放在明林碗里。
明林没动筷子,问:“你怎么知道我在这儿?”
“我先不知道的。今天和老总来喝茶,我看见你从超市出来,就跟着找来的。”
“哦。”
然后我们没再说话,明林也没看我,只是低头吃他的饭。明林吃的很少,才啃了两只翅膀就不吃了。
“减肥呀?”我想开个玩笑,但很显然不是场合。明林没笑。
明林停了筷子我也不好再吃,就把吃的都收起来了。用塑料袋一样样包好放在桌上。我想把地扫扫,可没找到扫帚。明林说把渣滓踢进地上的洞里就行了,反正下面是排水沟。
我照着做了,然后在床边坐下。
“怎么住这儿呀?”
“合适呗,别的地方我住不起。”
我知道明林说的不光是钱的问题。
“还上班吗?”
明林摇摇头,说:“上个月还上,这个月不行了。”
“他们不要你?”我试探的问。
“不是,我早上老迟到,起不来。”明林笑了,笑的很无奈。
我想我应该做点什么,于是鼓足勇气说:“搬我那儿去吧。”
明林睁大眼睛看着我,显然不相信。
我握着明林骨瘦如柴的手又说了一次:“搬我那儿去吧。我照顾你。”
明林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欣喜,但很快又暗淡下去。他慢慢抽回手说:“时间不早了,你走吧。这边晚了不安全,连小伙子都抢的。”
明林躺在床上背转身不看我了,说:“出去的时候帮我把门从外面锁上。这门关不严。”
我无语的站在惨白的灯光下。可以想象这半年明林过的是什么生活,他受的是市人怎样的白眼。我很清楚,因为我对他做过同样的伤害。他受的伤害已经深入骨髓了。
我的嗓子好象被什么东西堵着,很涩的,让我喘不上气。
我没走,只是熄了灯,让明林好好休息。明林睡着了,他的呼吸很沉重,每呼吸一次都很累的样子。我把手放在他的额前,有些热。我把他的被子又盖严了些。
我就坐在床边看着明林在黑暗中的影子。我坐了很久,后来实在累了,就靠着明林躺下。我侧身搂着他,隔着薄被都能很清楚的感觉到他背上的骨头。在我怀里的好象是具没有生命的骷髅。
我把头埋在明林的肩窝里哭了。
清晨醒来的时候明林还睡着。我到街上买了早点,回来时刚拐进巷子手机就响了,是赵总。他说公司有事让我快去。有时我挺烦呆在这个公司,一点人身自由都没有。
我进屋时明林还没醒。我就把早点放在桌上,又在桌上压了张条子。告诉明林吃完早点在屋里等我,我一会儿来接他。
我赶到公司,赵总让我做个计划,很急的,要下班交给他。原以为是些不打紧的小事,三两下完成就能走,这下可能要浩一天。我风风火火的打开电脑开始写计划,每隔十分钟就看一次表。我在字条上说很快就可以回去的,我担心明林等急了。我不想再让他对我丧失信心。
到下午四点我终于把计划做完了。交给赵总,他看了后又让我修改。我实在忍不住了,问赵总能不能缓一天。赵总突然意识到什么,说:“约了女朋友吧,早说吗。快去,快去。我让小陈去改。”那一刻我真觉的赵总相当可爱。
我又匆匆忙忙赶回明林那儿。可门上又挂上锁了。打开窗户看见屋里空荡荡的,明林不在。他是不是吃饭去了。我看看表,快五点半了,吃晚饭似乎早点。可我还是坐在花台上等着。
我越等越心慌,老看不见明林的影子。已经快七点了,吃什么也该回来了。我转到街上买了一包烟,顺便看看街边的小馆子,全没有明林的影子。
我又回到花台,边抽烟边等。一直到快十点时,有人在背后喊我:“找谁?”
我回头看见一个秃顶的老头,站在篱笆外看着我。
“住这的那个......”
我话没说完,老头就指着破房子说:“住这的那个小伙子?”
“对,他什么时候回来?说去哪了吗?”
“他搬了。”
“搬了?”我大吃一惊。“可我今天早上还看他在这。”
“他上个礼拜就说不租了,说是要去外地。今天中午他跟我说下午就走,让我来收房子。”说完老头进了旁边的单元。
我傻了。明林什么都没和我说,昨天和他的相处象一阵虚无缥缈的青烟飘散了。明林不奢求别人的关心,因为他不相信。
我又一次把明林丢了。
接下来的两天我都没精打采的。上班提不起精神,去玩提不起兴致。整日失魂落魄的象病了一样。
今天下班又晚了一个钟头。我在56路车站等了半天也没见来车,就打算走着回去。好在公司离家不远,就当散心。这两天心里一直很闷,我还对前天加班的事耿耿于怀。
到西门车站时,一辆大巴从站里冲出来,差点撞着我。站门口的保安大声呵斥我。我张嘴就回骂过去。骂街本来是我最鄙夷的一项运动,可今天心里烦,可以破例。
走到我家楼下时,我突然想找贾科喝酒,就站在楼门口给贾科打手机。这时从楼上下来一个人,到楼梯拐角时好象是因为看见我了,又慌忙退了回去。我直接的反映这人是贼,就两步窜上台阶。一转身,看见明林红着脸站在楼道里。
我欣喜若狂的拉着明林上了六楼。我什么都没问,只要明林愿意住在这我就心满意足了。明林一脸卷容,晚饭后,我清理好房间让他早早睡了。
我把明林脱下来的衣服扔进洗衣机。扔进去之前我把每个口袋都掏掏,怕有什么东西被误洗。结果我找到两张揉的很皱的纸。一张是去青城山的车票,还有一张是那天早上我留给他的字条。我笑了。
早上我上班时明林还没起来。我在桌上留了早饭,就走了。早饭是我专门出去买的。一个人的时候,我从来都是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然后匆匆忙忙赶到公司,早饭午饭一块吃。可明林来了,一切得有点变化。明林的身体可受不了那种没规律的生活。
十点过我往家打电话,明林说早起来了,早饭也吃了。我嘱咐明林中午到楼下的馆子吃午饭,晚上我大概六点回去。
下午回家的路上我买了些熟食当晚饭。进家门时,我意外的闻到了饭菜香。明林端着一碗汤从厨房出来说:“回来拉,吃饭吧。”
我看买的熟食吃不着了,就打算放进冰箱做明天的早点。冰箱里除了我以前买的啤酒外,还多了不少菜,一定是明林去买的。
“你还会做饭呀?”坐在饭桌上我很惊讶。在贾科那儿时没见他做过,他总是买现成的吃。
“会呀。我从七岁起就给我爸做饭了。”
“干吗你做?你妈呢?”
“死了。生我的时候死了。我还有个姐姐,上小学那年她嫁人了。所以家务就都我做了。”
“对了,你搬到我这跟家里说了没有?万一他们找不到你......”
“不会有人找我的。”
明林垂下眼睛默默的吃饭,连喝汤都没发出声音。
“你什么时候知道自己得病的?”
“去年我们厂组织义务献血。我被选去了,结果查出来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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