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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

_26 书海沧生 (当代)
  他说,你再来一次,言希有九条命也不够使的。
  言希看着两人相拥,手缩进了口袋,心中是有了孱弱的,好像破茧的蛹,寻到了最后的力气。
  他笑,这便是弱点了。
  上前,静静拥抱了两人,静静流泪。
  他的家,他的友。
  无比丰沛。
  玄关,温思莞站在阴影中,手无着力。
  他说,阿衡,你回来了。
  却无法张开双臂,来个十足的哥哥的拥抱。
  他早已,被折去了双翼,只因为温姓。
  微微笑着,嘴角是个小小的涡。
  这是仿似了父亲,而阿衡没有继承的独一无二。
  然后,便有了命运的独一无二的洗礼。
  他曾经在阿衡离开之后,抵进母亲怀中,无力哭泣,无法再做个刚强的男子汉。
  妈妈,为什么是我,为什么不是妹妹。
  母亲,却生平第一次打了他。
  她说,你姓温,温家的男儿绝不会退缩。你爷爷在战场上没有退缩,是为了他的战友;你父亲在海上没有退缩,是为了他的祖国;而你,为了你的妹妹,也不能退缩。
  他流泪,像个孩子,妈妈,妈妈,好大的代价。
  她却笑,未来还有多久,温思莞你现在就要认输了吗。
  他的母亲,刚失去丈夫的母亲,教他,不可认输。
  而那一段旧事,是永恒了,连时光都无法洗刷的重。
  他看阿衡。
  那姑娘眼中却是一种深深的隔阂生疏,无措了,小声开口——思莞,对不起。
  思莞笑——为什么说对不起。
  阿衡想了想,为了什么,认真说——对不起,我回来了。
  她礼貌清楚地开口,竟这样荒谬,为了回家而向自己的哥哥说对不起。
  思莞展门,耸肩——外面风寒,进来,再说话。
  温妈妈,生了阿衡的温妈妈却冰冷了面孔,深深,几乎是没有温度的眸看着她。
  转目,却移向了那个漂亮高挑的少年,冷冷质问——言希,你怎么向我承诺的。
  言希大眼睛看着她,并不退缩——阿姨,我一直都知道,甚至是本能。
  怎样,让她完整,让她幸福。
  甚至,在某些时候,没有人比他更清楚——那一部分他拥有才有意义的阿衡。
  温老叹气,小希达夷跟我一起吃早饭,阿衡许久没回来,同你妈到房间说会儿话。
  再然后,言希在温家耗了一整天,却没有看到阿衡。
  夜深,温老沏了第三道碧螺,汤色已淡。
  他挥手,小希,你回家去吧。
  眸色睿智,却带着疲惫。
  言希眯眼,定格阿衡消失的房间,不远处,温思尔的目光益发嘲弄。
  达夷朝言希挤眼,缓气氛,温爷爷,我们明天再来看您。
  温老笑,知道你们有孝心,春节家中事多,尤其小希,自己要拿所有主意,你们忙自己的就是了。我有他们三个,再不济,还有个鸟笼子。
  达夷讪讪,言希踟蹰,最终,二人还是起身,礼貌告别。
  那个房间,幽道深远,依旧紧锁。
  思莞追出门外,对着言希,认真开口——你放心,阿衡不会有事。
  言希看他——你保证吗。
  思莞笑,酒窝深了些,轻轻点头——我保证,言希。
  那语气,是神圣的,恍若他们又回到了友爱无敌的儿时。
  转身,是折回了。
  达夷边走边笑——还保证什么,他们总不至于,连夜把阿衡送到天边,让你再见不着。
  言希从地上团起白雪,砸他——你又知道!
  然后,呼哧呼哧喘粗气——有时候,真希望她是我生的。
  便,再也没有这无边无际连烦恼都无立场烦恼的烦恼。
  达夷凑上脸,笑——言希,我用一百块跟你打赌,如果阿衡真是你生的,你要哭死了。
  言希翻白眼,从口袋摸出一把钱,未数,摔入达夷手中。
  辛达夷望天——言希,但愿你从没有把她归结于与我一类的人,否则,她要遭我怨恨的。
  他说,你对那小姑奶奶的干脆不讨价,真让做朋友的没法不嫉妒。
  言希是笑着的,揽着达夷,说,我也真情愿全世界像辛达夷一样简单。
  他说,你知道的吧,那种感觉,对你口中的那个小姑奶奶,我挣扎过,却……回天乏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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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衡在父亲的灵前,跪了一整夜。
  她说,妈妈,爸爸不喜欢这里。这里太阴暗,爸爸喜欢太阳可以直射到的地方,就像海水。
  温母拿着棍子,每打一下,在阿衡的脊背上,清晰的响声。
  阿衡低头,妈妈,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我不敢随意毁伤,可是,妈妈打了,却不觉得疼的吗。
  她的额上,全是咬牙沁出的汗珠,眼角干净无暇。
  温母却哭泣,情绪几乎崩溃——谁让你回来的,谁准你回来的!
  阿衡眼睛空洞——原来,妈妈,你真的不会疼。
  温母的声音变得凄切,枉费了你爸爸煞费苦心,好不争气的女儿!要你有什么用,要你有什么用!!
  拿起棍子,疯了一般地,狠狠地砸在阿衡身上,脊骨在空气中,是清脆的响声。
  她嘴唇咬出了血,硬着脊骨,抬头,却看到父亲,高高立在桌上,悲天悯人。
  忽而,想起爸爸说过的话,阿衡,如果我们在你妈妈生日那天赶回家,你说,会不会是个天大的惊喜。
  阿衡,不许告诉你妈妈,我们给她惊喜,拉钩,哈哈。
  可是,妈妈,我带回爸爸,你却不高兴。
  忽而,很疲惫,她说,妈妈,如果你本意是想打死我,朝这里吧。
  指了自己的头颅,她看着母亲,眸色稚拙温和。
  那个棍子,向下,滴着血,鲜红的,渗人的。
  如果,不是,我很困,能不能让我……睡会儿觉。
  一会儿,就好。
  那个女人,却想忽然反应到自己做了什么,丢了棍子,抱着阿衡,大哭起来。
  阿衡阿衡,妈妈对不起你。
  她说不出话,挣扎着,站起身,摸到门,打开,眼中是空气,耳中是风声。
  走,走,是只记得行走了。
  踌躇在门外很久的思莞想要扶她,阿衡避开他的手,看了一眼,没有焦点。
  楼梯,一阶一阶,只余了最后一口气,心莫大悲,背后撕裂,竟丝毫不觉得痛意。
  走进房间,反锁了门,抱着电话,一下一下,对着话筒,哑声痛哭。
  言希,我终于,永远地失去了爱人的能力。
  chapter76
  Chapter76
  他说,温思莞,我再也不会相信你。
  小的时候,常常会说,温思莞,你不要跟着我了,你怎么这么烦,你讨厌昂,一直一直跟着。
  因为成绩差被爷爷打屁股了,也会扯着嗓子哭,温思莞,你别总是得小红花,你再得小红花我就不跟你玩了。
  思莞泪汪汪地看着他,为什么啊,哥哥。
  为什么啊,哥哥。
  每一次,都问,为什么。
  言小少会很认真很认真地想,想不通了,把手中的牛奶袋子递给那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总之不许昂,再得小红花,揍你!给你喝牛奶,不许哭!!
  他从不说,温思莞,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有关信任,有关承诺。
  长大后的言希,对长大后的温思莞说,我再也不相信你了。
  他看到阿衡侧身蜷缩在床上,死死攥着被子,背上一片粘稠散发腥味的红。
  挥拳,狠狠打向了温思莞,投掷了所有骨髓中的暴力,不留余地。
  那个苍老的能看到皱纹的女人,目光悲伤,看着他。
  他说,我终于知道了言希两个字的弱小。
  多么可笑的言希。
  抱起阿衡,那个姑娘,像个新生的小孩子,乖乖蜷缩在他怀中,不喊疼,不会哭,除了苍白,只剩下解脱了。
  她笑,发着烧,脑中一片混沌——言希,我们言希,长得真好看。为什么不笑。
  言希红着眼睛,微笑,颤声哄她——嘘,不要说话了,宝宝。
  他用毯子裹起那一块血迹痕痕的背,抱着她,一路奔跑。
  车辆,天桥,行走,寒风,寂寥,巷里巷外。
  像是捧了一个盛了月的水碗,呵护着,跌跌撞撞,不敢失手。
  珍宝呵珍宝。
  言希忽而想起大学中男生聚会时的戏言——女子美貌极盛,楚楚可怜起来才摧人肝肠。
  全他妈的屁话。
  脑中成了一团浆糊,谁还有闲心理她美还是不美。
  事后,孙鹏常常取笑他——美人儿,法拉利养在家里,关键时候还是不如两条腿。
  他是咬了牙的——孙鹏,我但愿你从不曾遭遇这种丧失!
  孙鹏笑得白晃晃的齿——言希,我同你最大的差别,就是在乎一个人的时候,天知地知,我知,他人不知。
  到了医院,值班的医生给阿衡打了退烧针,然后说伤口需要清洗,要言希先出去。
  言希欲言又止。
  医生看到阿衡的伤口,明知是人为,下手太重,大抵家暴。不明真相,对言希板着脸——人都成这样了,有什么话,说,不要耽误时间。
  他笑了,对着医生鞠躬——麻烦您轻一些。她疼了,向来不肯吭声。
  远远看了病床上熟睡的阿衡一眼,转身,合门。
  坐在医院的长廊上,大年初一,一片寂寥。
  手机上有几条简讯,同学群发的短信,新年快乐,最近可好。
  言希一一回复了,抬指,才发现自己掌心沾着阿衡的血,愣神,握住手机,走到洗手间。
  水龙头,打开,哗哗,冲洗,淡掉。
  暗红流过,他看着,洗不掉的腥味。
  一遍遍,一遍遍。
  言希面无表情,洗手液,揉搓,泡沫,冲掉。继续,洗手液,泡沫,冲掉。
  手心变得很红,像一块胎记。
  忽而,摸到洗手池畔的手机,狠狠地,摔向暗壁,扯了黑发,痛哭出来。
  皱缩了面孔,是无法天真无法高傲下去的言希,只能强大了。
  有时,是恨着阿衡的,莫名其妙地,想恨。总是希望人人都爱她,那么言希也许就不会这么患得患失了,可是,如果她有很多人很多人爱护着,那么,言希又算什么呢。
  走回了那个白色的房间,轻轻地握住了她的手,这个姑娘,睡得多安详。
  他说,命运把你给了我。
  或许,将来,你会有另一种选择,但是,现在,别无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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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衡退烧时,窗外阳光正好。
  冬天,太阳显得弥足珍贵。
  眯了眼,站在窗帘旁的那个黑发少年俊秀挺拔,左右行走,显得有些烦躁。
  他拿着手机,深吸一口气,试图向电话另一方说些什么。
  “阿姨,我不会送阿衡回温家的,这没有讨论的必要。是的,原因,您还问我要原因,看看她背后的伤口!没有一个母亲会对自己的女儿这么狠心。好,你只是情绪失控,你无法面对她,是,她的确姓温……”
  忽而,那个少年加大了音量,表情变得十分愤怒,近乎吼了出来——你说她姓温,可是她除了姓温,他妈的,还有哪一点属于你,或者温家?!!你,还有你的温家,没有任何理由让我让步!!!
  挂断了电话,头抵了窗,不断喘气,指攥得发白。
  呼呼吸吸。
  像是感应到一丝暖意,转身,那个人,对着他微笑,呵呵着,安静温和的样子。
  她挥手,学他很久以前的样子,打招呼,yo,man,早上好。
  言希尖锐暴躁的眼睛一瞬间变得清澈,他走到她的身边,弯腰,静静看她,半晌,笑了——好笨……竟然挨了打。阿衡,你是言希的女儿啊,传说中的言希,打架大王的言希。
  阿衡= =,真不好意思啊,言先生。
  他问她,你背还疼吗。
  阿衡说,真是废话,言希,你试试被打得背上开花。
  言希骂她,笨,不会喊两嗓子,哭得邻居都听见了,她还敢打你,你妈最爱面子。
  阿衡低头,吸鼻子,嘀咕——我怎么就没想到。
  言希╮(╯_╰)╭——女儿,跟着我,你要学的东西还多着呢。
  阿衡呵呵笑——言希,你皱着眉毛的样子,像个老态龙钟的老爷爷。
  达夷偕同陈倦来探病,达夷阿衡之前是见过的了,陈倦则是第一次看见,不免寒暄。
  陈倦已经换回了正常男人的衣服,颜色款式都是时上最流行的,看着,依旧极度漂亮,不过,男儿的英气,丝毫不少。
  这些年,和达夷打打闹闹,依旧不对盘。
  可是,看到阿衡,叫苦连天——姐们儿啊,我为了帮你拴住男人,可怜两条腿跑成了外八,你怎么赔。
  阿衡只看着他笑,不说话。
  陈倦倒不介意,巨细靡遗,把言希不在她身边的日子,讲了个彻底。大到走了多少场秀,做过多么节目,小至每天几餐,对排骨依旧多么钟爱。
  末了,遗憾下结论——可见,你在与不在,对言美人儿没有丝毫影响。
  陈倦附和,怪模怪样地学言希上节目的样子,曾经多次在电视中定格的样子——大家好,我是言希。
  每一次,固定的开场白。
  大家好,我是言希。
  废话,你丫就是不说全国人民谁不知道你是言希啊,在电视上晃的频率这么高。
  偏偏,每一次,都是这句。
  言希朗声,握着阿衡的手,黑发垂在眸上,开玩笑——你好,我是言希。
  那样子,像是怕别人记不起的惶恐。
  阿衡也笑,温和的音——我晓得。
  言希说——本来这句话,是预备见不到你,五十年后再说的。
  Heaven?也许。也许天堂才会见到你。
  他怎不知,时光多可怕,如果不每日在人前走一遭,怕时光一烙印,面目全非,她再难记起。
  这个世界,还有这样一个人。
  哦,他叫言希。哦,他是我曾经遇到的人,七十年中的三载,微乎其微。
  他笑,轻声——宝宝,我一直很好,像mary说的,没有你,也很好。可是,这不代表你不重要。
  你懂的,对不对。
  言希,从不是为了万千听众出现,而是为了万千听众中的一人出现。
  chapter77
  Chapter77
  阿衡回到家——或者说是言希的家的时候,不知不觉笑了出来。
  白楼前的空地,靠着榕树的四周,木色的篱笆,围了一个小花圃。
  冬日,草木早枯,看不出种的什么。花圃中,随意扔着一个小铲子,和一个水桶,许久,未有人打理的样子。
  但远观,却有些,说不出的趣致。
  阿衡揶揄他——你准备做农夫了吗。
  言希一本正经——女儿,不如,我们一起种……排骨吧^_^
  阿衡= =,低头,看看那枯暗的草迹,开口——是野草,言希你一定是围了之后就荒废了。
  言希无所谓,耍赖——反正,你回来了,看着种吧。
  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卤肉饭和小灰飞速从屋里扑出,留着哈喇子绿着眼睛看言希。
  阿衡不忍卒睹——你到底饿了它们多长时间。
  言希从口袋中掏出罐头肉和一大块面包,扔给它们,撇嘴——你是不知道,它们食量多大。
  阿衡温和道——我知道。
  我一直知道。因为,它们,是我喂大的。
  卤肉饭看到阿衡,滴溜着小眼睛,不吃面包,绕着她飞,打量半天,尖声叫道——阿衡,阿衡!
  像个炸弹,直接冲进阿衡怀中,兴奋极了的模样,小脑袋上的羽毛都竖了起来。
  小灰却呆,只顾着舔食肉罐头。
  言希讪讪,踢了胖了好几圈的小狗一脚,小灰没反应,尾巴翘到半空中,吃得欢愉。
  阿衡用手轻轻安抚卤肉饭,眼望着小灰,微笑了——可见,它是不记得我了。
  言希干咳,拍小灰脑袋,瞪了眼睛——白疼你了。你娘回来,丫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阿衡笑眯眯——没事儿,没事儿。主要,我走的时候,它还小,不记人。
  小灰迷茫摆脑袋,颈上系着一个朱红色的蝴蝶铃铛,叮叮铃铃,清脆作响。
  阿衡蹲身,铃铛上,刻着两个字,虽然清秀,但却不是言希的篆迹。
  莫失莫忘。
  四个字,留款,楚云。
  阿衡指滞了滞,面上没有大表情,微笑,起身。
  言希尴尬,楚云,你知道吧。就是……
  阿衡接下句——身高一米六三,体重四十五千克,两千零二年进入首都电视台,从幕后做起,一次意外机会试镜,被高层看重,提拔,做了晚间新闻的主播,因清新自然的主持风格和美貌,受到追捧,一直走红至今。喜欢小动物,偏爱蝴蝶,热衷公益活动,公开表示理想型是向日葵一般的男人。
  完毕。
  言希抽搐——你怎么比我知道得还清楚。
  阿衡笑得云淡风轻——总要知道,她是否善良,是否漂亮……而你……又是否,配不配得上她。
  卤肉饭栖在阿衡指背,小翅膀扑棱着,偷笑。
  言希脑子一热,不服气了——我配她,绰绰有余!
  阿衡斜眼——人呢。
  言希呃,分了。
  不过,我们和平分手。
  他不自在,强调和平二字。
  阿衡哦,她甩了你啊。
  她其实,更想知道,他们有没有一起抱着小灰看夕阳,有没有用同一只耳机听过相同的歌,有没有忽然之间毫无理由拥抱,而他有没有用半只铅笔画出她的眉眼,有没有挤了白牙膏在嘴上扮老爷爷给她看,有没有忽然之间,看着她,就笑了。
  可是,似乎没有立场,问得太过清楚。
  言希环抱双臂,抵在后脑勺,望天,大眼睛看着软绵绵的云朵,装作没听见。
  半晌,看着阿衡,可怜巴巴,说——女儿,我饿了。
  他想说,医院的饭真不是人吃的啊连块排骨都没有我陪着你吃了三天啊三天。
  阿衡低头,逗弄卤肉饭——他真烦,是不是。
  一直很烦,是不是。
  可是,终究应了他的要求,做了满满一桌……红烧排骨清炖排骨冬瓜排骨粉蒸排骨。
  看他像个小孩子,腮帮子鼓鼓的,又不自觉笑眯了眼,使劲扒米饭。
  背上的伤刚结痂,缠了白色的绷带,从肋骨到左胸下方,换药时,并不方便,稍不留神,撕裂了伤口,会疼半天。
  言希说——阿衡,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帮你。
  阿衡脸红,心中大怒,把抱枕砸到他身上。
  他只道她从人世走了一遭,回了家,却喜怒无常起来。
  又怎么清楚,阿衡只是难过,自己在他眼中,即使是女子,又总是可以忽略性别的样子。
  或者,阿衡可以是女人,可以是男人,无论是男是女,只要是阿衡,便足够了。
  言希不知所措,阿衡买了一箱子的巧克力牛奶,黑着脸换话题,问他冰箱到底多久没有清理过。
  言希委屈,我又不会做饭。
  阿衡怔怔看他,忽而,笑了,喟叹——你啊你。
  那个人,只道阿衡回来,万事皆可懈怠,这世界,便是再美好不过了。
  可是,真愿天可怜见,快些让这少年长大。
  那笑颜,宠溺的模样,是定格在二零零三里的,不知世事无常,不知一日变老,所幸只笔,由我记录。
  ***********************分割线********************************
  思莞思尔奉母命,来看阿衡,顺道含蓄问她,你什么时候回家。
  刚巧,已过初八,晚上,电台排了班,言希不在家。
  阿衡笑。哦,这里原来是别人家。
  定定看着他们,叹气——何必,我会去只会给……她添堵,再过些日子,就回校了,言家……也是呆不长的,不必担心别人闲话。
  思尔嘲弄,你倒是有一颗七窍玲珑心。
  阿衡淡笑——很公平,不是?温家的人在言家,言家自然也有人在……
  她话未完,思尔气急败坏,摔门走出。
  思莞眯眼——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阿衡说——温思尔两年前对我说她姓言,不然,我怎么会知道。
  思莞思揣,想起什么,低低问她——你那时生病,辗转一月有余,是为了这桩事,而不是言希离国?
  阿衡微笑,说——言希真的是一个很懂事很懂事的孩子。
  思莞不安——怎么说。
  阿衡坐在沙发上,卤肉饭又粘了过来,她亲昵地拢了拢它的翅膀,轻轻开口——为了替自己的妹妹报恩,待别人家的妹妹这样好。
  思莞颓然——你生病时我问你心结在哪,你从不肯开口的。何苦等到两年后,这样迟,才肯说!
  阿衡像是没听到他的话,陷入深切的回忆,兀自温柔开口——他见不得你欺负我,只想着如果不是他的妹妹,我们兄妹本不该如此;更见不得思尔对我不友善任性的样子,好像由他弥补了我的委屈,我便能恢复了温家小姐该有的样子,比如,如思尔一般,骄傲恣意。
  你知道吧,言希是个如此分明的人,从不肯欠人分毫的。
  而我,不巧,在他眼中,便是那个亏欠了的人。
  她说,思莞,你猜,如果没有这份亏欠,他从开始时,又能注意我几分。
  阿衡望着白色的墙壁,上面鲜艳夺目的一帧帧照片,竟也渐渐有些褪色了。
  当年,她第一次看到时,还那样美。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回来。如果是思念,那这思念,甚至包括着隐约着连她都不想承认的恨意。
  她说,我多想皆大欢喜,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现过。
  思莞怅惘,叹气——言伯母怀着言希的时候,言伯父有了外遇,尔尔她,是言伯父的私生女,她妈妈,生下她,便去世了。当时,言希的父母闹离婚闹得很厉害,言爷爷不忍心亲生骨肉流落在外,便央求了爷爷收留,当时,妈妈她正好产下你不久,爷爷为了报答言爷爷,横下心,瞒着爸爸妈妈,把你送到了奶奶的故乡乌镇。
  阿衡问他——爷爷报答言爷爷什么,我父亲母亲同奶奶是什么关系。
  思莞避重就轻——你养母是奶奶旧时好友的女儿,至于报答什么,我……并不十分清楚。
  阿衡指落沙发,轻拊,微笑——思莞,我走到现在,不会再计较什么。便是自欺欺人,也只是在言希身边,再多呆些日子罢了,妈妈不清楚,可我清楚,言希他也清楚。
  他与她重逢,呵护她宠她,常常像对婴孩,半夜惊醒,只穿着睡衣,便急步走到她的房间,看清楚她还在的时候,才稍稍放心。
  阖了门,却在门外,闷声哭泣。
  一门之隔,她闭着眼,听得一清二楚,心中抽痛,却,无可奈何。
  抚平心绪,她方对思莞叙述——爸爸的事,你们要怪,便怪我吧,他确实是我害死的。
  思莞满目隐痛——那是我和妈妈是故意……可,你又能懂多少。
  阿衡不说话,想从他眼中看出端倪。
  思莞却抚了她的发,勉强笑道——女孩儿长大了,心总是偏得厉害。所幸有血缘,我还是你哥哥。
  所幸,不是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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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间,DJ YAN做节目,轻声嘀咕了一声,要是现在有一碗红焖排骨饭就好了。
  听众打电话开玩笑,说要给他送过去。
  DJ YAN知情识趣,含笑,说多谢多谢,只是我有些挑食,五味中有三味不喜,不用麻烦。
  不喜甜食,不爱苦味,不能尝酸,能吃的也就只剩辣和咸了。
  阿衡知道他晚上没有好好吃饭,听着话语哀怨落寞,心中好笑,到厨房做了排骨饭,用饭盒盛好,又想起言希穿得单薄,夜晚寒气重,拿了个厚外套,坐公交,一并带到了电台。
  电台门口,有记者,话筒和摄影机围了个水泄不通。
  阿衡绕道,却隐约看到,包围的人群中,那个眉眼明媚的人。
  噢,是楚云。
  楚云也朝电台走,旁边的记者追着赶着问,是不是探DJ YAN的班。
  阿衡被挤到了一旁,饭盒歪歪扭扭,险些挤掉。
  楚云带着官方微笑,说我和DJ YAN只是朋友,你们不要多想。
  其中一个记者眼尖,看到楚云手中拿着一个饭盒,惊道——难道,是给DJ YAN送饭来的。
  楚云拉下脸,说不是。
  转身,走得很快,高跟鞋摇曳生姿。
  阿衡呆呆看手中的饭盒,喉中梗着说不出的东西。
  叹息,坐在了电台门口,寒风中,一口一口,把饭和排骨吃完。
  吃到最后,饭和肉都凉了,夹在胃中,很不舒服。
  看表,时针已经快指十二点。
  言希的节目,也快结束了。
  阿衡把饭盒放下,拿着外套,上了三楼演播室。
  工作人员问她有什么事。
  她说,要找言希。
  工作人员问她和言希是什么关系。
  阿衡滞了滞,笑,说我是他妹妹,天冷,给他带件衣服来。
  双手铺开了外套,是言希常穿的那件。
  工作人员放行。
  阿衡走进去的时候,却意外,没有见到楚云。
  而她的言先生,坐在玻璃窗内,雾蒙蒙的,带着耳麦,蓝色毛衣,懒懒散散的模样。
  忽而,有些像了,在家中,方睡醒的迷糊样子。
  阿衡抱着衣服,是呵呵笑了的。
  他抬眼,看到了阿衡,怔了怔,也笑了起来,口中劝解着电话中另一畔的迷途羔羊些什么,却是抬了手,向她手舞足蹈挥动了的。
  阿衡吸鼻子,捂眼。
  好丢脸= =。
  走了过去,隔着玻璃,冷热相遇,雾煞煞的,言希的面孔看得并不明晰。
  她低头,言希的口张张合合,说着什么不温和却依旧柔软的词语,早已没了少年时的鼻音,清亮带着磁性,很是好听。
  果然,和从收音机中听到的,并不相同。
  她伸手,柔软的指贴在了玻璃上,窗上的雾气化开,在她指间的暖中。
  言希看她,宠溺了眉眼,伸出手,从下向上,五根指,一根一根同她重合,紧紧深深贴合。
  他趁着空隙,轻轻,开了口——等我,宝宝。
  一字一字,无声。
  另一旁导播室也在一直等待的楚云站在那里,看得分明。
  她笑,问一旁的office lady——姐姐,你见言希这样温柔过吗。
  她指着那两个,温柔得捉摸着,用这样的方式安谧拥有彼此的影,堪堪,流下了眼泪——姐姐,不要同言希说,我来过了。
  或者,为什么这么不平等,她来的时候,他毫无知觉。
  原来,你的阿衡,已经归来。
  chapter78
  Chapter78
  阿衡做家务的时候,整理放杂物的抽屉,无意看到两张紫竹院公园的门票,截止日期是农历十五。
  还差两日。
  她问言希,言希的脸色变了变,说是电台发的,过年福利太怪,除了卫生纸白糖奖金,各个公园的门票也发了不少。
  又说,老城谁不知道紫竹院公园不要钱,难为他们捣鼓几张门票唬人。
  而后转折,僵硬开口——阿衡,没什么好看的,统统是竹子,你想去哪儿,我过几天闲了带你去。
  阿衡看他脸色极度难看,清秀飞扬的眉快纠到一起,反倒好奇,笑了笑说——不用麻烦你,我在B城许多年还没逛过什么公园,明天抽空了,我喊着小虾一起去,他今年高考,天天憋在家里学习,怕是要闷坏了。
  小虾知道她回来,也是一把鼻涕一把泪,说姐你不要谁也不能不要我啊,谁不知道你最爱的就是我,所以你一定不是故意离家出走的对不对。
  阿衡笑,看着那双孩子气的眼睛,嗯嗯点头,姐最爱的就是小虾。
  小孩儿摘了鸭舌帽,明亮了眼睛,笑得天真。
  年前言希拿了一笔钱帮爷孙俩开了一间杂货铺,家中景况好了许多,只是何爷爷身体一直不大好,衣食住行,需要人照顾。
  好在小虾已是个小小男子汉,常常鼓着腮帮子憋出孤伶伶的一块肱二头肌,得意洋洋地秀给阿衡言希看,那样可爱地示意,他已经长大,哥哥姐姐不必担心。
  阿衡去找他的时候,念叨着小孩儿小孩儿,可是转眼,小孩子也已经比她高了一个头皮。
  那年,初见他的时候,还是个瘦骨嶙峋面黄肌瘦的模样,低头了,便能看到他盲目崇拜的水汪汪的大眼睛。
  他拉着她,姐,你吃不吃糖堆儿,我给你买,前面张伯伯卖的,一个个大山楂,水晶似的糖衣,可好吃了。
  阿衡笑着说好。
  只是,一串,大半落入他腹中,还搭了阿衡一块干净的手帕——给小孩儿擦嘴!
  小虾说——姐,你下辈子做我亲姐姐吧,你正好没有亲弟弟!
  阿衡却低了声——我是有个弟弟的,他……同你一般大。
  小虾恍然——是姐在云家时的弟弟吧,他现在在哪儿。
  阿衡说——温家不喜我和他们联系,我只是常常和医院打电话,知道他做了手术,去年病愈出了院。
  小虾迷迷糊糊,装老成——那很好,很好。
  他看得阿衡眼中的难过,却不知道说些什么,那很好,却终究不知道哪里好。
  虽然那人病愈了,却是再也见不到的最亲的陌生人。
  这代价,何其大。
  小虾小心翼翼地看阿衡脸色,阿衡却笑了——唉,天下当姐姐的心都是如此,总是希望你们好,时时刻刻因为你们年幼几岁而揪心,恨不得替你们快些长大。
  小虾看她眼中有泪光,哈哈干笑——姐,他一定是想你的,跟我一样,我懂他。
  他拍胸脯,说我懂他。
  阿衡拍拍他的肩,不说什么,笑着拉他的手,朝紫竹院走去。
  紫竹院,据传有五十万余株竹,大半深紫枝干,小桥流觞,高雅而有风格,极容易让人想起竹林七贤的文名雅事,虽然,二者没有丝毫联系。
  小虾说,姐,你知不知道,紫竹院有一个传说。
  阿衡抚摸着竹子长细的枝干,凉淡而光滑,耳边臆想出管箫之音,靡靡而温柔,歪头,问他——什么传说。
  小虾神秘兮兮——传说两个人手牵手走过这里的,不管是不是情侣,这辈子,都必然陌路。
  阿衡呵呵笑,不以为然。
  身后,却突兀地传来了声响——你最好相信。
  阿衡转身,公园的长凳上,坐着一个穿长风衣的男子,二十七八岁的模样,面目周正。
  阿衡望着他,是十分眼熟的人,却一时想不起。
  那人微笑,从风衣口袋掏出一副金丝眼镜,戴上,看着她,点头示意。
  阿衡的目光变得有些戒备。
  这个人,是林若梅身边的秘书,被称作小陈的男子。
  而言希,每次见到他,都会非常不安。阿衡,直觉,这人同言希当年的事一定有些关联。
  林若梅,两年前已被陆流取代,陆氏的天下早已只姓陆。至于,温家,参股其中,却不知占了几分斤两。
  她礼貌地向他打了招呼——陈秘书,如果方便,我想同您聊一聊。
  陈秘书轻轻点了头,说温小姐,叫我小陈就行了。
  阿衡微笑——您的名字?
  小陈愣了愣,摇头——我没有名字,我从小,是在孤儿院里长大的,只知道自己是个陈姓,后来,被陆家收养,一直被人喊做小陈的。
  阿衡不可思议,这个世界,怎么还有人没有名字。
  那么,户口上……
  他笑——户口上,是陆少小时候随口起的名字,他们从不喊的。
  阿衡略缓了脸色,说小陈先生,抱歉,今天我想向你问些……
  小陈手支下巴,轻声呢喃——让我猜一猜……言少当年的事,对不对?
  阿衡点头。
  他点了一支烟,夹在食指中指之间,中规中矩的清秀中,隐约有一种致命的妩媚。
  属于男儿,却是其他男人所不能有的所谓天成。
  他开了口——首先,我必须向温小姐澄清两点。第一,言少当年被侮辱的事与我毫无干系,你不用费心想着用手边的糖葫芦砸死我;第二,我不是林若梅的人,一直不是。
  阿衡蹙眉——那你,是陆流的人?
  小陈微笑,或者,可以说是陆家的。
  如果,你同……那件事无关,言希看到你表情会那么……难看。
  好吧,这件事,说起来,话有些长,我需要组织一下语言。
  他眸子迷茫,望向远处,手中的烟头闪着橘色的星点,指间青白,是苍颓的色。
  在脆冷的空气中,他呼出一口气。
  这件事,我竟是不知道要从何讲起的。
  ——十岁的时候,那天我更过了十岁的生日,因为答对了几道智力题,被陆家从孤儿院领走。起初以为会有个完整的家的,可是,可事实上,却是……一直被当做棋子训练的。你知道什么是棋子吧,就是那种平时是助力关键时刻可以舍弃的人……我被送到最好的商业学校学习,一起的,是很多同龄的孩子,他们和我的存在,仅仅是为了陆家的独孙,也就是陆流。他需要一副坚硬的棋盘,事实上,很多时候,这比一颗坚硬的心都重要……
  小陈顿了一下,是笑了的。他的声音很轻,带着追忆,又似乎愉悦。
  ——而我,因为成绩优秀,提前被派到陆流的身边提点他平常的学习生活。我比他大七岁,他一次同我见面,看我很久,才笑着摸我的脸说——原来是真人啊。
  陆流,小时候,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孩子,嗯,感觉同……温小姐你有些像,长得又白,像个小玉人,常常被长辈笑称‘陆小菩萨’。我暗中观察他,你知道,或许很多小说中都有过的,我来到他的身边并不单纯。我要向陆老报告他的一举一动,我要防止他变得只晓得这世界的明媚,甚至,同一个人过分亲密。
  可他,会一直看着我,可怜巴巴地说,哥哥,让我再和言希玩一小会儿吧,我们打过了怪兽,就写作业。
  那时,我是第一次从他口中听到言希的名字。
  阿衡听着听着,忽然笑了,亮着眼睛,轻轻问他——言希,他小时候,同现在一样尖锐吗?
  小陈摆手,陷入回忆的深思。不不不,完全不是现在的样子。
  我从没见过……那么爱笑的孩子。脸上有着婴儿肥,留着娃娃头,眼睛很大很大,小嘴能笑成个心形。每次见到他时,总是穿着一双猪头拖鞋啪啪地跑着,嘴上还吊着一袋牛奶,跟在陆流身后,边跑边咕咚。
  他同陆流一起长大,两个人,关系一直很好。啊,有个词,形影不离,常常是能在他们身上印证的。
  我时常见他们一起坐在地毯上玩变形金刚,拿着游戏手柄,杀着小人,却又不知觉对着小脑袋睡得很香很香。
  啊,对了,言希小时候睡觉还有吮吸大拇指的毛病,大概是,他从很小就没有母亲的缘故。
  我看着他们,总是觉得很安静,似乎最后一丝能抓住的温暖。
  于是,我选择了沉默,不再向陆老积极汇报,只是适时地教陆流一些商业技巧,带他去吃我小时候吃过的最廉价却实在美味的食物,告诉他这个世界多么温柔。庆幸,陆流朝着我期待的方向发展着,亲密的伙伴,柔软的内心,可是,这已然不是陆老所能容忍的范围。
  他勃然大怒,要收回我所拥有的一切,包括一个可以为人,伴在这个给了我名字的孩子身边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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