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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年一品温如言》

_22 书海沧生 (当代)
  言希说,不用了,这里的排骨没有你做的好吃。
  然后,对李斯特平淡开口,给他上一客鲜奶焗龙虾,一客法国蜗牛,薄荷面中少放香辛,最后拿一瓶七零年的红酒。就这样。
  李斯特点头,临走,又看了陈晚一眼。
  陈晚笑,眸光温柔,你喜欢我做的排骨就好。
  言希点头,说喜欢,喜欢得不得了。我从小到大,吃过的排骨,没有一个人,比你做得更让我喜欢。
  那个温柔的少年温柔开口,言希,我喜欢你。
  嗯?言希没听清。
  陈晚说,言希,我说,我喜欢你。
  言希眯眼,脱下外套,取下围巾,搭在臂上,平淡开口,然后呢。
  陈晚愕然,像是没有预料到言希的反应,硬着头皮说,言希,我可以照顾你的日常生活,每天做你最喜欢吃的排骨。
  言希大笑,所以呢。你想做我的厨师?你看到了,我工薪,现在还在念大学,攒老婆本,所以抱歉没有闲钱请你。
  陈晚的表情难以置信,他说你很喜欢吃我的排骨,他说我不要名分,只要你能和我在一起,你明明喜欢我,你帮了我这么多,连T台走秀都可以为了我做配角,这对你来说,难道还算不上喜欢。
  那个少年低了头,细长的指若有似无地抚着小臂上灰色的围巾,黯淡的色,老旧了个不堪。
  如果你说的这些都是喜欢,我想我只是喜欢你的排骨,陆流的钱。
  陈晚的思绪有些混乱,受到打击的样子,莫名加了一句。
  没有道理的,连小灰都喜欢我。
  言希皮笑肉不笑,它只是个畜生,懂得什么。
  然后从皮夹中拿出一沓钱,递给他,这些天我们小灰多谢你的照顾,三个月了吧,明天我开车接它回来。
  陈晚愤愤,把钱又甩了过来,言希,我从没想过要你的钱。我只是,喜欢你,你明白什么是喜欢一个人吗?
  那少年无动于衷,哦,你想要的是陆流的钱是吗,那咱们俩一样,不必伤和气。
  然后,笑,至于喜欢一个人,抱歉,目前角色空缺。
  陈晚黯然了神色。果然是陆少估计错误了吗,他说如果他的十五年换算成三年,那么那个人的三年用三个月足矣。
  言希说,他不过是想让我意识到,无论男女,言希要抛弃一段过往重新开始多么容易。
  陈晚苦笑,可是我是真的喜欢你,我会做你喜欢的排骨,会照顾你喜爱的狗,会让你有所依靠,会让你破例,会让你心软。
  言希淡淡看他,你说漏了,还有,这张脸,长得真他妈的像。
  陈晚说,我输了,就是一步废棋,只要有钱,陆少能打造出第二个第三个像我这样的棋子。
  那少年拿出手机,拨打一连串号码,递给陈晚,说,真感谢你这么多天给我做了这么好吃的排骨,还有照顾了小灰,请你代我跟陆流说一声,如果他真的这么无所不能,我求他,拜托他,能不能帮我把人找回来。
  如果不能,就停止一切,一个消失的人,无论生死,跟我都再无关系。
  chapter66
  Chapter66
  寝室小四问了,阿衡,你男朋友要是外遇了,你准备怎么办?
  阿衡说,飞白是好孩子,不会外遇O(∩_∩)O。
  小四笑,拜托,你别搞笑成不成,就顾学长那张脸,倒贴的多着呢,前天校花还打听他分没分,你这点姿色,可真自信。
  阿衡= =,那好吧,我装作不知道,然后捉奸在床,抓住他们咬两口,学景涛大叔咆哮,为什么,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天哪,有没有人告诉我,我到底做错了什么!!!
  大姐无影翻白眼,就你这点儿出息,看见顾飞白那小媳妇样,还抓奸在床,不好心帮人把门带上就不错了。
  阿衡TOT,大姐你别诅咒我,好恐怖的呀。
  这厢小五哀嚎,阿衡,我不活了,咱们家男人和楚云真谈了!她娘的,36D真这么好吗,我多爱你啊,自从你代言月月舒,我就没用过别的牌子,你怎么说跑就跟别的女人跑了TOT
  阿衡扭脸,你怎么知道的,不是说绯闻吗。
  小五跳床,抱着阿衡软软的小身板使尽晃,毛呀!我刚刚从坛子高层那里套到的消息,说俩人已经谈了小半个月了,被跟拍了好几次,次次都拉小手索热吻,墨镜鸭舌帽,酒红法拉第满B城的兜风。呜呜呜,我不活了,那个女人有我爱你吗!!
  阿衡说,你冷静,他们说不定是朋友。
  小五掰孩子小脸,一声靠,你拉倒吧,你冷静,你哭什么。
  阿衡拿袖子抹脸,谁哭了,谁谁哭了。
  一看,袖子是干的,有了底气,大声吼,看,我说我没哭吧。
  小五继续嚎,行行,你有出息,你没哭,我哭了成不成。我的男人哟,你就这么缺母爱吗,找个36D的……
  阿衡说,你应该祝福他,楚云挺好的,真的,长得漂亮,你看人,嘴多小,鼻子多挺,眼多大啊,好吧,你别瞪我,虽然没他眼大,可是楚云有的他也没啊。
  小五啪嗒掉眼泪,哀怨,是,他没36D。
  杜清套上呢子大衣,低头,登上高跟鞋,问阿衡,六儿,你们那饼屋叫什么来着。
  阿衡从小五熊抱中挣扎出来,喊广告词,欣欣西饼屋,一流蛋糕师,给您品质的保证。二姐,你多光顾啊。
  杜清笑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转身,关了门。
  顾飞白有一整天的实验,所以,晚饭是阿衡一个人吃的。已经到了十二月份,饶是暖和的南方,气温还是大幅度降了。
  听说,首都落雪了。听说,首都很冷很冷。听说,首都人天天躲在家里涮羊肉都没人出门,傻子才大半夜开跑车兜风呢= =。
  于是,那个法拉第敞篷的跑车带着楚云时到底有没有合上顶盖,冻感冒了有人管没。
  他说,我答应你,永远不生病。
  阿衡扑哧笑,呼出的都是寒冷的气息,吸吸鼻子,小脸埋在毛衣中,走在十字街头。
  好吧,我终究还是把话题转向你。
  可是,你谁呀你,我都快……记不得了。
  所以,滚开。
  终于,她还是选择了粗暴狼藉的方式,对待一大段cut掉的记忆。走了一路的寒冬,咒骂怨恨,一段段,全部化作凉风灌进肚子,到了蛋糕店,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方好。
  蛋糕店前,是一个长梯,旧的招牌摇摇欲坠,新的招牌靠在远处的玻璃窗下。
  她想起,阿姨对她说,以前的招牌太旧了,要换个新的。
  她对阿姨说,阿姨,怎么不换完,旧招牌这么悬着,掉下来,能砸死人。
  阿姨说,我也不想,刚刚施工那几个吃晚饭了,说等会儿就回来换。
  阿衡笑,店里现在没客人吧,等会儿,我搭把手帮忙递工具。
  阿姨小声,不成,你得招待客人。半个钟头前,来了一对小年轻,哎哟,你不知道,长得可真是标致,点了两杯咖啡,看着真养眼。
  阿衡探了脑袋,看见一个白毛衣的挺拔背影,错开的另一侧,是个卷发秀眉的姑娘。
  那姑娘挺爱吃甜的,我给你留的布丁蛋糕她也点走了。
  阿姨笑,走到远处,擦拭新招牌。
  阿衡不说话,静静站在透明的玻璃后。
  那姑娘似乎看到了她,微笑着扬扬眉,漂亮的眼波中,莫名的挑衅。
  她对着背着阿衡的那个男子,鼓着唇,撒娇,你喂我,你不喂我,我不吃。
  阿衡双手在玻璃上压下了指印,指腹和冰凉的玻璃贴合,变得苍色。
  那男子伸出手,指纹削薄,小小透明的勺子,黑色流沙的巧克力,慢慢送到那人的唇角。
  那人却站起身,轻轻低头,凑在他的唇边,轻轻一吻,笑得益发顽皮。
  眼角蔓延的东西,像一把剑。
  他喊了一声,卿卿。
  微微带着宠溺的冷淡语气,高了三度熟稔不自知的温柔。
  卿卿,杜卿卿。
  开学时,杜清说,大家好,我叫杜清,小名卿卿,敢负天下为卿狂的卿。
  七律中没这句啊,哪来的敢负天下为卿狂。
  她笑颜如花,说,别说这句,卿卿本来也是没的,只是有个笨蛋,小时候学说话时,只会念叠字,便有了卿卿,有了卿卿,方有为卿狂。
  阿衡恍惚,脑中忽而又想起,许久之前,也有人伸出那双手,指纹很淡很淡,他说,温衡,这两个字,从姓到名,都是我的。
  可是,卿卿呢,卿卿……呢。
  卿卿是谁的。
  忽而转了身,开了口,受伤的表情,阿姨,你说你要给我留布丁蛋糕的,阿姨,你昨天说过的。
  那样子,真像个不懂事的孩子。
  可是,顾飞白,爱穿白衣的有洁癖的每天背脊都挺得很直,她连他的背影都怜惜感动到想要时刻拥抱的顾飞白,在不懂事的时候,也曾经说过,
  温衡,你不必爱我,就是从下一秒开始,二十二时八分三秒,你也晚了整三年。
  那一天,是昨年秋日的晚,他喝了一些酒,莫名其妙,说了很多很多的话,这一句,最清楚。
  他耿耿于怀一些东西,是她费心思索,绞尽脑汁,茫然一片的东西。
  她看着那两个人,忽然,渺小,痛苦。
  阿姨忽然凝滞了手上的动作,表情变得惊恐,小心!
  阿衡看着她,什么。小心什么。
  抬眼,旧招牌从天而降,砸下,直直地。
  然后,无法逃离的距离。
  铺天盖地的灰尘和锈迹的味道。
  她用手去挡,却只闻到鲜血和骨头断裂的味道。
  倒在血泊中,头脑中一片模糊,震荡的,心跳,呼吸,那么大的声音,似乎终止比继续还容易。
  睁眼,却没了天空。
  她想,我真是乌鸦嘴。
  她想,我是不是要被压死了,被一个画着大蛋糕的招牌。
  忽然,很想哭,记不得顾飞白,记不得二姐了,大声,疯了一般,
  阿姨,阿姨,把你的电话给我,我要打电话。
  撕破了喉的声音。
  不过短短几秒钟,她觉得大把的灵魂从身体穿过,透过乌黑的金属牌子,挣脱了个彻底。
  当所有的重负移开,只剩下顾飞白的眼睛。
  他的面孔僵硬,白色的外套垫在她后脑勺的伤口上,双手固定。
  她从他眼中看到自己面庞上的鲜血,沾在黑发上,几乎涣散的眼睛。
  多可怕。
  顾飞白面无表情,他说,你给我撑住,远不到死亡的程度。
  死没有这么容易。
  顾飞白掏出手机,一一零三个数字却像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他在颤抖。
  阿衡看着他手中的东西,眼角,忽然颤落了,泪水。
  好想,再说些什么。
  什么话。
  高中时,英语老师说,phone是远处的声音。那时,上着课,她缩着身,把电话放在耳边,为难开口,你乖,乖,听话,我马上回家,拿着七连环,不要抱小灰,痒痒,知道吗。
  那边,是沉默,沉默,无休止的沉默。
  可是,她知道,他一直在乖乖点头,乖乖笑开。
  于是,远处的声音,多远多远。
  思念忽而从心脏榨出了血液,却一直流不出,她痛哭,抓住了顾飞白的白色毛衣。
  她说,能不能把电话给我,然后,飞白,我不敢伤心了,行吗。
  他吸入了冷风,剧烈地咳了起来,满身的冰冷。
  他说,为什么,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她看着他流泪,那目光是无力,直至绝望。
  他眯眼看远处驶来的救护车,没了表情。他说,你终于,成了我的眼中钉。
  多深,多痛。
  然后,轻轻把手机,放在她的手心,是凉是暖,是春暖花开,是寒风千里。
  只剩下十一位数字在她脑中盘旋,像个空白的世界,却扭曲了空间时间。
  是不是发送了,就触到时光的逆鳞,回转,重新开始。
  然后,独角上演,一场黑色喜剧。
  多可笑。
  时光只是一层纸,是浸湿模糊了字迹,还是揉烂了,塞进心中的防空洞。
  抬眼,看着顾飞白,却轻轻松了手,什么,坠落在地上。
  她说,算了。
  算了。
  蜷缩在地上,婴儿的姿势。
  终将,失去了意识。
  ******************************分割线****************************
  圣诞节。
  窗外好雪到夜。
  电台每到特殊节日,会做一些新鲜的节目,展现出不同往日的元素,类似年底的台庆,那个大联欢,这个小联欢。
  于是DJ YAN的sometime也跟着改版,从一个人的知心变成两个人随意的聊天,观众想问什么,可以通过编辑短信发过来。
  然后,言希看着楚云,很是无奈。
  怎么又是你,老子到哪做节目,都能看到你这张脸,肿眼泡,厚嘴唇,贵宾头,我能不能申请换人。
  楚云咬牙,言希,你还真拿自己当盘菜,要不是台长说今年节目收视要创新高,你别以为我就乐意看见你。
  言希看着演播室盛大的圣诞树和颜色缤纷的气球,仰头,细长的手挡眼。
  妈的,这还是老子的地盘吗,rubbish。
  楚云笑,你真是偏执的怪物,活这么大,简直是造物的奇迹。
  言希也笑,节目做完,出去喝一杯吧,我请你。
  楚云歪头,你不怕狗仔乱拍。
  他们只是无意中在同一家酒馆遇到,喝了寂寞的酒,莫名的,成了约。
  言希大笑。不自由,毋宁死。
  楚云摇一根手指,放在粉唇边,言先生,恕我直言,你的自由,过了头。我们是公众人物,神秘是基本职业操守。
  导播远处晃镜头,我说两位腕儿,该开始了。
  Ready,
  action。
  言希一个人做节目习惯了,身旁忽然多出一个,还时不时抢你话把,揭你短,拱了一肚子火。偏偏那人惹恼了他却一脸无辜,朋友,你生气了吗,对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他无奈揉眉,终究还是有了绅士的风度,一笑而过。
  有小观众发短信说,哥哥姐姐,感情真好真好。
  末了,电子屏幕上,大大的坏笑。
  言希嗤笑,对着耳麦点评短信。喂,小丫头,想多了。
  然后又来了短信,说dj yan我喜欢你喜欢得不得了,你怎么就跟36D暧昧了呢,我们寝室一妞,说她在世界上最爱你,就因为你和36D,,结果经受不住打击,牺牲在蛋糕招牌下,骨折了好几处,好惨的TOT
  楚云尴尬,小声嘀咕,36D,不是说我吧。
  言希淡哂,这个世界最爱我的人,绝对不是她。尾号4770的朋友,让你的室友好好养伤吧。
  楚云笑,你怎么这么笃定。
  言希低头,调整耳麦,淡道,那应该是一个自卑到懦弱的人,永远不敢说,这个世界上最爱我。
  楚云愣了,许久,干笑,你的语气,好像真有这么一个人。
  言希说,你有没有听过一个故事,很久以前,有一个很高很高的巨人,身躯足以覆盖一整个城市,无意间,却爱上了一个美丽绝伦的公主。
  楚云不屑,是不是,那个巨人其实是被巫婆下了咒语的英俊王子,等待公主的解救,然后DJ YAN只是用巨人自喻。
  他低了声,抱歉不是。巨人是天生的,你不可否认,这个世界就有这样的例外。事实上,他爱公主,爱得无法自拔,却没办法拥有,只有把公主吞入肚子。
  楚云勾起了兴趣,然后呢。
  言希语气变得嘲弄,然后公主说这里好黑,巨人把太阳月亮吞进了肚子,公主说这里好冷,巨人把一整座城堡吞进了肚子,公主说我很寂寞,巨人把鲜花湖泊小兔子软缎带吞都进了肚子,公主每一天要求不同的东西,巨人永远满足她。可是那个公主啊,是个永远不知足的公主,她说你这个丑陋的人,要把我囚禁一辈子吗,巨人是个傻孩子啊,他说,你呆在我的肚子里,暖暖的,我很喜欢很喜欢你,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好吗。公主大骂,你真自私,这个世界,不只有你喜欢我。巨人很伤心,他觉得自己做错了,剖开了自己的肚子,把公主放了出来。
  楚云啊,巨人呢。
  言希冷笑,其实,这只是寂寞的公主,一厢情愿做的一个美丽的梦,事实上,一觉醒来,这个世界,既没有那样的巨人,也没有那么深沉干净的爱。
  chapter67
  Chapter67
  她病了很久,其实只是一个小感冒,却忽而,就那样,拖着,突兀着,丢却了生气。
  搬回温家,只用了两个小时。杂物,书本,一直养着的仙人掌,那些东西,移了位置,似乎,又回到初到B城时的样子。
  思莞妈妈坐在她的床边,伴着她,说了很多话。
  妈妈说你不知道啊,你哥小时候淘着呢,就爱爬树,带着你爸给他定做的小盔帽,离老远,都能看到树上多出一个西瓜头。
  阿衡轻咳,然后笑,妈妈,我小时候长得很呆,常常被大人扔到戏台子上,然后跳那种小朋友都会的拍拍手,跺跺脚,吸引外来的游客。
  思莞揉她的头发,笑出小酒窝,阿衡,等你病好了,我们全家一起去瑞士滑雪,苏黎世河畔这个时节最美。
  阿衡温和了眉眼,好,等我病好了。
  然后,昏昏沉沉没有了日夜的睡意。
  爷爷请了很多有名的大夫,气急败坏,小小的感冒,为什么拖了整整一个月。那些人众口不一,最后,只有一个老中医,说了八个字。
  忧思过重,心病难医。
  她很疲惫,不停地咳嗽,笑了,心病不是病,我只是有些困。
  Z大的录取通知书被母亲放在她的书桌上,看着她,喜字藏了很久,说不得。
  电子邮箱堆积了许多信件,来自美国,delete,全部删除。
  思尔半夜偷偷趴到她的床边,眼睛那么倔强,冷笑着,我不可怜你,我瞧不起你。
  她睡眼惺忪,揉眼睛,尔尔,我很困,真的,让我再睡一会儿。
  隐约,有一双大手,温热的掌心,粗糙的指线,海水的味道。
  阿衡,这么难过吗,很想哭吗。
  她想,爸爸,连你也回来了。
  然后,又陷入死寂,真正睁开眼睛的时候,身旁却坐着一直低头翻书的白衣飞白。
  这人,本不应相识。
  自嘲了,果然,时光不待人。
  她笑,飞白,我做了一个梦,转转眼,已经过了两年。
  顾飞白说,你偷懒也偷了好几天,圣诞节都过了。
  她扶着床柱,试图站起来,手臂,头部却痛得厉害。
  顾飞白皱眉,你别乱动,医生说要静养,没有脑震荡都是万幸。院里已经帮你请了假,大伯父过会儿来看你。
  阿衡腿脚有些僵,坐回床沿,咋舌,顾伯伯什么时候回来的。
  你住院的第二天,二百码的军车飚回来的。
  顾飞白帮她揉腿,淡淡开口。
  阿衡低头忏悔,我有错,我是罪人。
  他的指僵了僵,瞥她。
  你都看到了吧,那天。
  阿衡说什么,我看到什么了。
  我以前跟你说过,我有一个从小长大的好朋友,就是杜卿卿。
  他顿了顿语气,没有表情。
  阿衡缩回腿,笑呵呵,飞白,我现在,不想和你说这个人。
  顾飞白绷着脸,我只和你解释一次,过期不候。
  阿衡吸鼻子,拍床,我今天还就不听了!
  顾飞白气得脸发白,你……
  她板着小脸唬他,顾飞白,你记不记得以前那个算命的怎么对我说的。
  顾飞白愣了,想了想,张口,冰人月娘,一北二南,二南妙善前种姻,一北遇孤后生劫,是不是这个。
  阿衡把脸埋在手掌上,呵呵偷笑了,这是上卦,还有下卦二十字。清和无心,明纵两念,明而福慧无双寿,纵则孤泊半生求。
  顾飞白见她没有生气,松了一口气,白她,你学□,绝对容易入戏。
  可是教的这个理总是好道理,人通达了,才容易长寿,不是吗。
  她笑,你不知道,生命一点点从身体流失有多可怕。所以,有些事不必现在说,我还能消化。
  病房的门被推开,一个高大的生着星点白发的男人走了进来,眼眶很深,身上有着浓重的烟草味。
  顾伯伯。
  男人看到阿衡,惊喜了眉眼。
  你总算是醒了,丫头。飞白,喊医生了吗,让他们帮阿衡全面检查。
  顾飞白语气不咸不淡,头皮虽然磕破了但是脑子没变聪明,胳膊虽然骨折了但是她睡觉时我睁眼看着,应该没什么事儿。
  男人笑骂,格老子的,让你看顾着你媳妇儿,还委屈你了,不就两天没睡吗,老子执行任务时几天几夜没睡的时候海了,什么时候跟你一样了,就不该让你爸带你,早些年跟着我,也不至于一肚子酸腐书生气了。
  顾飞白目不斜视,一本正经,关键我没日没夜的熬,也不见得有人感激。
  阿衡歪头,笑,把枕头堵在他的脸上,我感激你,我感激得不得了,我以身相许成不成。
  顾家大伯笑,这个感谢不诚意,做我家的媳妇早就板上钉钉,丫头太狡猾。
  笑闹总归笑闹,顾伯父还是让那少年亲自去了医务室一趟,和医生商讨阿衡的病况和出院日期。
  顾家大伯很久未从军中回来,和阿衡拉了很长时间的家常,无非是顾飞白有没有欺负你,钱还够用吗,在学校学习吃不吃力,要是吃力的话,还是不要去打工了。
  话语含蓄,却说了个明白,顾氏未来媳妇,如此寒酸拮据,看着不像话。
  这话,大抵是从顾飞白的父母口中传出。
  阿衡点头,我知道。
  顾伯伯叹气,其实你不必介意花我寄给你的钱,那些……
  欲言又止。
  阿衡想起了什么,低头,有些话还是说了,伯伯,您同我妈妈爷爷他们联系过吗。
  联系过,你妈妈爷爷身体都很好,你不必挂心。
  阿衡额上微微沁了薄汗,声音越来越小,语气却带了认真,伯伯,我给我爷爷织了件毛衣,还有妈妈的一件披肩,能不能……
  男人拍拍她的肩,无奈,一声长叹。
  好,凑到我给你爷爷元旦备的礼单中,一起寄过去吧。阿衡,不要怪温家做得绝,有些事情,不是你一个小孩子能想到的,等到以后,你就清楚了。
  阿衡抬头,看着白色空洞的天花板,没了意味地微笑。
  是我自己逃出来的,我怕整晚睡不香,我怕做不得理直气壮之人,我怕……偿命。
  与人无尤。
  与温家无尤。
  *************************分割线***************************
  言希跺跺脚,褐色的靴子在雪地上踩出深浅不一的鞋印。敲了敲保姆车的玻璃,哈气中,有人推开了窗,探出头,看到这少年,纳闷,言希,你怎么不上车,不是最怕冷的吗。
  言希微微抬头,笑,楚云,帮我个忙成吗。
  楚云惊吓,你先说什么忙。
  言希说,没什么,就是元旦那天,跟我一起吃顿饭,别人要是问你跟我什么关系,我说什么,你别否认就行了。
  楚云恍然,哦,你让我扮你女朋友。
  言希弯了眼睛^_^,这姑娘,真聪明。
  楚云眼睛溢了水色潋滟,托腮,凭什么呀,我一黄花大姑娘,落你身上,名节都没了。
  言希= =,Chanel的冬季套装,Fendi的皮包,干不干,不干拉倒,我找别人去。
  转身,长腿迈了一大步。
  楚云哎哎哎,言先生,你怎么这么不懂幽默,不就吃顿饭吗,做朋友的一定两肋插刀。
  言希叹笑,扭脸,围巾下的大眼睛黑白分明,楚云,你真是见风使舵的极品,前些日子,还有人跟我说,让我注意你呢,说你精明得太狠。
  楚云拨拨黑发,眨眼,我不精明吗。
  言希鄙视,其实,我一直以为,你是靠脸和34D混的。
  楚云假笑,DJ YAN过奖了,我哪有DJ YAN实力派,DJ YAN您从来不靠您那张脸混,您和我们这些靠胸混的更是不可同日而语。
  言希= =,最近这年头,女人嘴都这么毒吗。
  楚云抚额,你了解女人吗,别拿你那双大眼睛瞪我,好吧,我换个说法,你从小到大接触过同龄的女孩,喜欢过接吻过守望过失恋过吗。
  言希从厚厚的口袋中掏出手机,看时间,平淡转移话题,快录节目了,我先走,元旦那天,我开车接你,十点钟,期待楚主播的美女风范。
  一月一号。
  当言希的跑车开进园子,楚云开始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言希,我们为什么会来这种地方吃饭,这里不是,不是我上次采访军界要人们的地方吗????
  言希说,你上次采访的谁。
  楚云啃指甲,辛云良,孙功,越洋电话的言勤,还有,呃,温慕新。
  言希哦,我们就是去温慕新家吃饭。
  楚云TOT,你千万别告诉我是温慕新的什么人。
  言希淡淡摇头,我不是。
  楚云拍胸脯压惊。
  言希说,我是言勤的孙子。
  楚云继续尖叫,啊啊啊啊啊啊啊,那些狗仔死哪儿去了,平常老娘有个风吹草动他们黏得比502还2,为毛这么大的一个地雷没本事排查出来……
  言希踩刹车,看着眼前的白楼,眯了眼,到了。
  楚云很受打击,不用你说,我上次采访来过。言希,我还是走吧,我上次得罪这家的丫头了,这次上门不是找打吗。
  言希笑,你对温思尔干什么了。
  楚云泪,我就说她长这么凶,和她妈妈一点也不像。
  言希关车门,拔钥匙,低头,淡道,有什么可恼的,像了,才有鬼。
  他已经有近两年没来过这里,平常回家,宁可绕一大圈,也不从温家经过。
  圣诞节那天,温思莞打电话,掐了,又打,继续掐,继续打,最后烦了,接通,问,你他妈想干什么。
  温思莞说,言希,我爷爷让你元旦去我家吃饭。
  我说过我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你。
  温思莞沉默了几秒,轻轻开口,不止你,还有陆流,达夷,孙鹏。
  那又怎么样。大联欢?抱歉,你找错对象了。
  对线,那人顿了顿,也冷漠了语气,那就拿回你忘在温家的东西。如果有可能,带个女人,我不想看见我妈如坐针毡的样子。
  忘在……温家的东西?
  他怎么不知道。
  楚云拽着他的袖口,小声嘀咕,喂,我去,真的没关系吗,妈呀,你让我骗革命先辈,我不敢TOT
  言希抽搐,楚云你他妈可以装得再无辜点,chanel,fendi,一二三,站直,气质!
  于是,某人扮观音圣女状,笑得如沐春风。
  摁门铃,半天,才有人开门,是思莞。
  容颜俊美,眉眼清朗,还是以前的样子,无甚大变化。
  他看到言希和楚云,手插到裤兜中,颔首,让身。
  进来吧。楚小姐是吗,上次见过了,请进。
  言希换了鞋,取下围巾,搭在臂上,身后跟着楚云,走了进去。
  客厅还是照旧的热闹,老人们下象棋,年轻的打麻将算点数,厨房里,不甚清晰的女性的交谈声,想必是温母和张嫂。
  恍惚,什么都没变过。
  楚云戳他,喂,你抓围巾抓这么紧干嘛,快破了。
  言希低头,向日葵早已经不清晰,明灿灿的色,比回忆还让人难堪。
  “言希,来了。”陆流笑,推了牌,走了过来,看到楚云,表情淡了三分——楚小姐,这是?
  言希说,哦,忘了跟你们说,我和楚云谈了,趁着大家都在,带过来,给你们看看。
  孙鹏转牌,似笑非笑,辛达夷直接从椅子上弹了起来,眼瞪大了一整圈儿。
  楚云不说话,得体羞涩地笑。
  温老和辛老停了动作,站起身,审视这姑娘。
  温老温和问言希,你爷爷知道吗。
  言希摇头,得体回答,还没来得及告诉爷爷,先带给温爷爷辛爷爷看看。
  辛老点头,是个伶俐的姑娘,很好。
  说完,无了话。
  一帮小的,各怀鬼胎,也不作声。
  登时,气氛有些尴尬。
  温母听到言希说话的声音,从厨房走了出来,看着言希,眼圈红了。
  你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怎么这么久,没有……
  言希拥抱了温母,笑,上了大学,做了一些兼职,时常抽不出时间,来看阿姨。
  温母点头,说阿姨都知道,小希长大了,开始懂事儿了,是好事。
  转眼,定睛在楚云身上,看这姑娘容颜明媚,活泼跳脱,和……完全不同,只道言希定是放开了,身上的重负也减轻了许多,和蔼地拉着楚云问长问短。
  思尔坐在麻将桌旁,冷冷喊了一声,妈。
  温母却像没听到,十分欢喜楚云的模样,忙着招待楚云。
  思尔站起身,默默,上了楼。
  思莞替了思尔,继续和三人打麻将,呼呼啦啦,恢复了热闹的气氛,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言希坐着陪楚云看电视,楚云低声,你和陆流他们一早就认识?
  言希嗯,电视上正在播广告,他却聚精会神。
  这姑娘觉得屁股咯得慌,起身,原来坐在了一件蓝色披肩上,针脚细腻,干净温柔的感觉。
  她觉得自己身为言希的女友,为了对得起chanel,fendi,必须拍马屁了,堆了笑脸,阿姨,您的披肩真漂亮,在哪儿买的,眼光真好。
  温母扫了一眼,轻描淡写,朋友捎的,不值什么钱。
  言希眯了眼,指尖僵了,想要去触披风,楚云却转手递给了温母,只余他,抓了满手的空气。
  吃饭时,一帮少年郎为了逗老人开心,装傻的装傻,装乖的装乖,什么顺耳说什么,楚云乖觉,顺着老爷子们的意思讲朝鲜越南战场,一段段往事回忆得热血沸腾,二老被灌了不少酒。
  温老红了面庞,比平时的威严多了几分和蔼——“甚好,这姑娘比我家姑娘强,说话做事极周到,小希眼光很好。”
  言希面无表情,是,很好很好。
  思尔却插嘴,打断了言希的话,爷爷我怎么比不上楚主播了。
  温母拍拍她,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吃你的饭。
  桌上,有一盘红烧排骨,言希咬了一口,微微皱眉,又放下。
  他们几个,也喝了不少酒,推杯换盏,少年心性,总要比出个高下。
  言希借口逃了出去,透气。
  枯伶的树枝旁,那个窗口紧紧闭着。
  他曾经仰着头,日复一日地大喊着,似乎,下一秒窗就会打开,探出一个脑袋,趴在窗台上,笑容温暖。
  她微笑,你……吃饭……了……吗,言希。
  除了他的名字,那个人多强大,从未说出完整的句子。
  再仰头,却再也没有,那样的人。
  散了酒意,又走了回去,楚云看到他,笑容一瞬间变得安心。
  她趴在他的耳边,轻轻开口,你去了哪里。
  似乎,借着酒意,一瞬间就亲近了很多很多。
  言希笑,就是出去走走,你不要喝太多,等会儿我可不负责把你拖回家。
  她挽着他的臂,小小的可爱,摇头,没关系没关系,我可以赖着你。
  于是,这番情景,又落入了谁的眼中。
  思莞说,你的东西,在楼上,张嫂前些天,险些当垃圾扔了。
  言希看他,说,我跟你一起去拿。
  身后,赖着那个喝醉了亦步亦趋的楚姑娘。
  曾经藏在树荫下的那个房间,原来这么干净整齐。
  桌上的每一本书,都掖得那么平。窗台上的仙人掌,经年已久,养在室内,正是个颓靡欲滴的姿态。
  哪比他,回国时,人去楼空。
  思莞从柜子中抱出一个方纸盒,递到他手心。
  我也是,打开了,才发现,是……你的东西。
  他轻轻叙述,楚云却好奇地看着这房间——这是谁的房间,怎么除了笔墨纸砚,什么都没有。
  什么都没有。
  思莞笑,她不喜欢别的女孩子喜欢的东西。
  言希却抱住了盒子,攥出了深印,低头,轻飘飘无了生气化了灰的声音。
  你怎么知道。
  思莞别过脸,唇色惨白。
  室内,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PM 14:00。
  只响了一声,已被对面房间的思尔接起。
  由于供暖,两个房间,为了透气,都大敞着,透过对面那扇门,可以看到,温思尔接电话的表情很是慌乱。
  她说,你怎么打电话来了,不是让你打我的手机吗。
  她说,好,大家都好,你看到访谈了,对,他身体很硬朗。
  她说,好了好了,我现在很忙,先挂了,对了,下次别送那些东西了,这么廉价,他们不会用的。
  她说,她还想说什么,却被人紧紧抓住了腕。
  转身,却是言希。
  那少年喘着粗气,大眼睛死死瞪着她。
  把电话给我。
  思尔说,言希,你疯了,是我同学的电话。
  言希咬了牙,我只说一遍,给我。
  思尔震惊,看着他,瞳孔不断缩进,所有的张力,绷紧在神经。
  终究,松了手。
  他把话筒贴在耳畔,额上的黑发遮住了眼。
  许久,面无表情地放了话筒。
  散落在地上的,是那个方盒子。
  一张名为《朝阳》的画作。
  一双白色帆布鞋。
  很久很久以前,他穿着这双鞋,拿着伞,走到迷路的她的身边。
  笨孩子,我带你回家。
  chapter68
  “喂,喂,……真的是dj yan吗?”小五嘀咕,对方却是一阵沉默。
  阿衡看着话筒,微笑,模糊了眉眼。
  终究,呼吸,从鼻息中,丝丝缕缕,转凉。
  自取其辱吗,明明是温思尔说妈妈对她思念甚笃,让她拨号码到宅电。
  stop,截断,嘟嘟的声音。
  小五拍案,笑骂,好啊,你个坏东西,连你五姐都敢恶作剧,胆长肥了不是。
  伸出魔爪,拧孩子两颊。
  阿衡不反抗,挽住她的臂,呵呵笑,走了走了,该吃晚饭了,今天元旦,我请你吃好吃的。
  小五望天,摊手,╮(╯_╰)╭,又是新的一年,我们又老了一岁,奔三了。于是,我这二十年都干了些什么,为毛一点印象都没有。
  时年,二零零三。
  阿衡觉得自己饿了,其实,这只是一种很空虚的感觉反映到腹中,造成的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的东西。
  她说,我有印象。我小时候爬过十几里的山路,上初中的时候帮别人做过弊,高中的时候经常做排骨,后来,后来就来到这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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