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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凋师

_16 爱看天(当代)
  徒弟们听话,对这块宝贝也是恭恭敬敬的。等到后来,老先生去世了,唯一的儿子许安继承家业,师门全变了样。
  老先生一辈子兢兢业业研究玉雕,提高手艺,堪称一代大家,偏偏自己的老来子没继承他的丝毫天赋。许安对玉也痴迷,但是痴迷的方向明显不对。
  “哼,他先是玩古玉,你们也知道,古玉这东西其实还是古董的成分大,以他那二把刀的水准哪里能分得清这里面的名堂!”因为要出去参加比赛,老夏干脆也不跟这几个孩子瞒着了,将陈年过往全部说了出来。他对许安这个败家子又恨又怒,但偏偏碍于那层血缘关系什么也不能说,气得狠了,也只能打落了牙齿和着血咽下肚去。
  程叶他们师兄弟几个头一次亲口听到这些事儿,虽然都有耳闻,但还是有些惊讶。大师哥许俊杰胆子大些,犹豫了一下,问道:“可是师祖当年家大业大,小师叔捣腾古玉是费钱,但也不至于……”
  “他何止是只玩古玉!古玉赔了钱,接着又停了玉器厂,出国办公司,洋人的钱哪里是那么好赚的?亏了大笔的钱回来,非但没学乖,紧跟着又开始折腾起赌石……”老夏脸色很不好,说起这些事的时候像是又回忆了一遍当年师门破败的经过,实在不忍回首。“赌石十赌九输,现在连玉器厂的老本都要赔光了!师傅当年疼他,宠得过了,便养出这样一副二世祖的脾性!”
  许俊杰闭上了嘴巴,赌石这种事儿他最清楚,当年自己也差点陷进去,要不是被及时劝住,怕是难免要倾家荡产的。
  “俊杰,你应该也听你师傅说过了吧,这次比赛在云南举行,离着腾冲近,哼,要不是这样,恐怕也请不来那尊大神……”老夏缓和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受伤的那只眼睛微微闭起来,叹了口气道。“这次恐怕是真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了,他这次来不但带着玉器厂的几位玉雕好手来参加比赛,还带来了师傅的那块和田羊脂玉。”
  许安带着这块宝贝一起出来的目的实在明显,无非是找一个地方炫耀一番,卖个好价钱。这次的玉雕大赛恰巧给了他机会,这么多玉雕大家聚集在一起,总会有识货的出手。
  老夏看了看几个徒弟,道:“这次咱们出去比赛,就是为了这块宝贝。到时候你们许师伯在里面做内应,会尽量劝他拿出这块羊脂玉做赛终赌注,你们几个把手艺练好,这一场比赛,咱们必须要赢他!”
  程叶心思细,听到这个不免有些担心,“师傅,凭我们几个恐怕还赢不了吧,我听大师哥说过玉器厂里的老师傅们虽然走了,但是近年又招了几个厉害的大师……”
  老夏挥挥手,让程叶宽心,“你放心,这次比赛有规定,分了两场,你们去的那场里是青年组,我仔细打听过,来参赛的人里并没有成名已久的玉雕师。”
  程叶还要再问,却被大师哥许俊杰截住了话。大师哥笑呵呵的看着程叶,道:“程叶啊,你跟了夏师叔这么多年,也该出去瞧瞧外面的世界了。你整天跟我们比较,自然看不出自己的手艺有多高超,等咱们出去了那可都是横着走的!”
  老夏摸了摸胡子,点了点头,又很快接了一句:“横着走有些过了,起码没人敢瞧不起你们。我听许老头说了,这次他们玉器厂来的几位师傅也都是年轻人,虽然有些难对付,但也不是赢不了他们。”老夏虽然离开师门多年,但是毕竟那是自己付出最多的地方,这么些年来一直都留意着。
  更何况他们还有一个好内应——许老头。
  许老头将双胞胎托付给老夏照料的时候,就已经抱着拼死也要把师傅临终也没舍得动手的宝贝石头抢出来。许老头是孤儿,他被自己师傅养大,更是亲眼瞧着师傅一辈子没舍得碰那宝贝,心里自然也是全心全意护着的。但是这次小师弟许安的一句话,让他彻底愤怒了。
  一身西装革履,头发打理地油光水滑的许安翘着二郎腿坐在许老头对面,虽然已经三十多岁,但是许安保养得当,瞧着像个年轻人一般。他这会儿正一边瞧着自己养的几条龙鱼,一边漫不经心的说出自己的计划:“师哥,我回去又仔细想过了,老爷子留下的那块羊脂级的白玉个头不小,你说我要是把它切开来卖,会不会赚得更多些?”
  “切开了,那价钱就上不去了。而且我们之前不是说好了吗,要为玉器厂做宣传,比赛最后的时候再将它拿出来,由获胜的玉雕师傅为它构图……”许老头把那口憋在心里的怒气咽下去,垂下眼尽量做出思考的模样,只是一双手还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他真被刚才那句话气坏了。他深知许安的性子,叹了一口气又道:“也是,咱们现在人手少,拿了那块玉出去也不一定能赢回来。”
  “哼,难道我会输给一帮毛头小子?我前些时候刚认识了一位从国外留学回来的玉雕大师,虽然现在还没什么名气,但是他学历高,手艺也出众,对付这些新人也足够了。”许安还在逗弄他的龙鱼,几条小家伙身价数十万,他为了这娇嫩的小东西还特意请了两个人专门负责照顾,真正的挥金如土。“不过这年头大个儿的羊脂玉可不多见了,切开应该也有不少人抢着要吧,比赛么,切一块出去当彩头也足够了。”
  许老头沉思了一会,小心劝道:“不如你先带过去,等比赛完了,看看情况再说。现在的玉料价格有些起伏,谁也说不准哪样儿的更赚些。”他看了一眼许安,又试着提了建议。“我在云南还有些熟人,听说腾冲附近还有个地下黑市,或许有‘以物换物’呢……”
  许安手指在下巴上揉搓两下,对这个来了兴趣,道:“以物换物?可以换翡翠毛料吗?”
  许老头干巴巴地笑道:“这我得去先打听一下,那边有那边的规矩,最好带上几个好些的玉雕师傅,让他们给长长眼,必要时候怕是还得斗上一场。”
  “好!这个有意思。那我再去找些朋友,到时候一起去云南。”许安眼睛闪闪发亮,他本性就不安分,又总认为自己能力出众能占到便宜,对黑市的比斗尤其感兴趣。“我这次就听师哥的,不切开那块石头,先带过去瞧瞧再说。”
  “哎,那我这就去准备。”
  许老头临出去的时候瞧了一眼小师弟许安年轻的脸,还有这整个房间掩盖不住的奢华气息,他忽然觉得有些心酸。这里已经不是当年的师门了,小师弟一旦起了要卖掉那块宝贝的心思,怕是他们再也没有师门了。
  作者有话要说:程叶,为了师门的荣耀~奋起吧=v=
  123、黎明前
  比赛临近,许老头那边又传来一个不太好的消息,那块宝贝被许安带去了腾冲一带。许安对黑市的兴趣明显比正规比赛的兴趣要大,十有八九是要在黑市斗上一场了。
  老夏听到之后心思活动了下,但又很快皱起眉头。黑市有好处也有坏处,好处是黑市有自己的一套规则,要真赢了完全可以拿玉走人,没有明面上的那些人情复杂;坏处是那里毕竟是地下的买卖,实在很乱,而且没有规定老资格的不能跟新手对弈。在那种地方没有欺负新人一说,使出全力,才是生存下去的筹码。
  老夏仔细瞧了徒弟们手里的活计,觉得若是真拼起来这几个也不是吃素的,顿时有了几分希望。
  几个徒弟也觉出气氛紧张来了,连最小的双胞胎也开始板着小脸跟在大师哥许俊杰身后认真学习。
  双胞胎的手艺严格来说,应该算是许老头教导出来的,老夏带他们那会儿两个孩子手已经稳了,琢玉也很利索。兄弟两个一条心,虽然年纪小,但是手上的功夫并不见得比其他人生疏。尤其是那一手仿造的绝活儿,怕是许老头看在眼里,早已有所安排。
  很快,双胞胎和许俊杰在接了许老头一个电话之后,就一起躲进工作室的小单间里忙碌起来。他们都是许老头一脉的徒弟,老夏也知道许老头很有几手压箱底的绝活,就随他们在单间里忙活去了。
  云翼飞的父亲也对这件事十分重视,他当年跟着许老先生学艺,后来得到老先生指点专攻山子雕,这才有了今天的一番成就。他因为自立门户的早,算是师门里如今混得最好的一位,但是对那位糟蹋了老师毕生心血的二世祖也全无好感。在听说事情原由之后,立刻跟老夏在电话里商量了半天,最后还是将云翼飞叫了回去,想来也是拿出了看家本事来传授给儿子。
  事到如今也没有其他办法,老夏只能尽自己最大努力把这些年的经验都传授给徒弟们,尤其是程叶,这是他一手调教出来的小徒弟,老夏最是清楚他的潜力。
  程叶像是一块海绵一样不停地被老夏灌输进各种技法知识,又在老夏的指点下将不适合自己的技法一点一滴地拧出来,只留下很少的一部分慢慢吃透。这是一个极其痛苦的过程,若不是程叶有十年基础功底支撑着,怕是现在已经要抗不下去了。
  老夏有些担心的瞧着自己最宝贝的小徒弟,师门要求严厉,他们当年也都是这么历练出来的,可是程叶身体条件摆在那儿,怕是不如他们壮实,经不起折腾啊。
  程叶脸色已经有些苍白,握紧了捻玉砣的手也有些发白,但是手下动作依旧干脆利索,丝毫不乱。他握着掌心的玉料,凝神雕琢着,哪一次起笔落刀都比以往有些不同,但又很快融入到自己的风格中。他向来是一个刻苦又听话的学生,老夏逼得紧,他便拼命学,从无半句疑问或怨言。
  老夏看着程叶手里逐渐成型的玉雕件,脸上的表情也柔和了些,他这个小徒弟没收错,教给的东西全部吃透到刀尖笔锋,若是时间宽松些,怕是程叶进步的空间更大。不过这次比赛,也是一次难得的磨炼机会,程叶经历过这些,对他以后的道路也大有益处。
  老夏带着程叶每天起早贪黑的辨玉、琢玉,等到后来,反倒成了老夏来劝程叶休息。有的时候老夏为了让程叶放松些,甚至好几次主动提出让他给李瑞打个电话。
  “程叶啊,也别太累了,要不停下休息一下,给李瑞打个电话吧?我瞧见你好几天没跟他打电话了……”老夏托着小茶壶一边瞧着程叶手里的活计,一边暗自点头,对程叶学习的速度很是满意。满意之余,也有些担心,怕小徒弟身体这么拼命的干下去会吃不消。
  程叶把手里雕琢了一半的玉料放下,稍微活动了一下肩膀,头也不抬的道:“不用了师傅,瑞哥这几天在忙,我等他的电话就好。”
  这话听到老夏耳朵里有些不是滋味,他徒弟老实,李瑞让怎么就怎么,如今更是连主动打个电话都得听李瑞的……这要是李瑞使个坏心眼,怕是程叶给人卖了还在数钱呢!老夏托着小茶壶,忧心忡忡的看着面前听话乖巧的小徒弟,他忽然有一种说不出的惆怅感。
  三个月的准备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老夏带着几个徒弟去了云南,云翼飞比他们还要早到,这会儿正在火车站等着他们。云翼飞瞧着也跟脱了层皮似的,看来这三个月也没少遭罪,不过精神还不错,看见老夏他们的时候一下就笑了,“夏师叔!小文、小武!”
  老夏带着双胞胎走在最前面,瞧见云翼飞也忙跟他打招呼,不过随后瞧见他带来的行李又皱了眉头。云翼飞带来的行李很少,除了随身的一个背包,就只有一袋子吃的,想必是在火车上没吃完提下来的。
  “翼飞,你的东西呢?”大师哥先瞧出不对来了,抢先一步问了话。“这次比赛虽然准备了玉料,但是肯定没有自己准备的好啊,你不带那不吃亏了吗!”
  云翼飞拍了拍自己的背包,笑呵呵道:“我选的料太大,得等几天才能运到。”
  许小武听见立刻哇了一声,追着云翼飞问:“云师哥,云师哥,你是不是要做山子啊?有多大?跟咱们以前铺子里摆着的假山一样吗?”
  许小文想的比较多,这会儿都替云翼飞担心上了:“云师哥,比赛的时间好像只有一个礼拜啊,你弄那么大的,在规定时间内能完成吗?”
  “放心吧,我又不是大师哥,从来不做没谱的事。”云翼飞伸手把双胞胎背着的小包拎到自己手里,把那一袋子的零食递给他们。他脸上依旧是笑着的,不过话里却透出一股难以言喻的自信和骄傲:“我们家的山子可不是白落下的名声,只管等着瞧。”
  大师哥许俊杰摸着下巴嘿嘿直笑,“翼飞啊,你是不是带了什么宝贝出来?唔,我听说这次金家的人没来参加,怕是头几名要被咱们包圆了……”他点了点程叶,又点了点云翼飞,最后点到自己鼻子上,得意道:“恩,最后也差不多就咱们三个争了,要不咱们打个赌吧,谁要是输了就拿出一样东西,咳,你输了就拿出那块珍藏的‘藏雪玉’,程叶要是输了就拿出那套捻玉……”
  一个砣字还没念完,就被老夏拍了脑袋!
  老夏恨铁不成钢地瞪着许俊杰,恨不得把他刚才说出的话都给再拍回去,“还想着程叶那点东西呢?!好不容易学好了点,跟你师傅一联系,又倒退回去了!以后敢再想着你师弟们的东西,我见一次抽你一次。”想想不解恨,又添了句,“连你师傅一起抽!”
  许俊杰捂着脑袋嘟囔几句,“我跟他们闹着玩儿的,我不要他们的,就拿过来玩几天……”许俊杰拜师学艺多年,许老头最拿手的两样绝活他自然也是会的,一样是玉雕春·宫,这个勉强算在人物里,但是也拿不出手。还有一样便是更加拿不出手的,那便是仿古玉。俗称,造假。
  老夏估计也想到了,瞧着许俊杰的时候脸更黑了,“玩也不行,人家玩也就少一个捻玉砣,你玩一会,给我多出一套怎么办!”
  老夏也算是老前辈,住宿安排的相当舒适,连带着几个徒弟也跟着享了福,住了个带套间的豪华客房。双胞胎在火车上一直兴奋的睡不着,一到宾馆就躺下打起了小呼噜,睡得一脸香甜。许俊杰和云翼飞出去谈论玉料的事儿,老夏被几个老朋友喊去喝茶,房间里一时只剩下程叶一个。
  程叶坐在沙发上,手里来回翻弄自己的手机,犹豫几次,还是没有把电话拨打出去。
  一个星期。他已经有一个星期没有接到李瑞的电话。虽然之前也有过十天半个月才打一次电话的情况,但是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程叶总是隐隐有些担心。
  可能是刚下车身体疲惫得厉害,程叶歪在沙发上,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到手里握着的小东西发出清脆的铃声时,他愣了一会才反应过来,立刻按下了接通键,“瑞哥……?”
  “程叶,我是胡杨。”电话那边传来温和的声音,“很抱歉,你在等电话吗?我不知道,要不我等一会再打过来吧?”
  “不用了,现在说就可以。你找我有事吗?”程叶闭上眼睛,整个人都仰躺进宽大的沙发里,不知道是不是刚才接听到的那一刻有些沮丧,他的声音都有气无力的。
  “我刚才在花厅和爷爷喝茶,正好碰到了夏叔,他说你也来云南了,如果有时间的话,你能不能跟我……我是说,跟我们一起吃个饭?”胡杨是个谦谦君子,对待程叶的态度依旧是热情而含蓄,他不想唐突了程叶,但是又忍不住想多跟他交流。“夏叔也在这边,如果你来的话,我可以过去接你。”
  “很抱歉,我今天坐车,有些累了……”程叶揉了揉眉心,说不清楚是身上累还是心里累。“麻烦你帮我照顾师傅,等晚一点我们会去接他。”
  “等吃完饭我把夏叔送过去,你们不用特意过来了。”胡杨依旧的好脾气,劝道:“你快去休息吧,明天下午就正式比赛了,身体重要。”
  “那,谢谢你了。”
  这么简单的几句话,如果换了另一个人来说,怕是要高兴的蹦起来了吧?程叶揉了揉泛酸的眼睛,在心里骂了自己一句没出息。可是在看向尚还亮着背景光的手机的时候,眼睛一下睁圆了,那里显示有一条未读的短信!
  手指有些发抖,按开了瞧见那个熟悉的名字的时候,更是高兴地差点按不准键。消息的内容很简短,却是让人莫名的安心:程叶,我这些天要出海一趟,可能要出去一个多月吧?海上没信号,你别担心我,照顾好自己知道吗?如果爸问起我的事儿,你就说我出去做生意,过段时间回来。
  程叶立刻回了一条“知道了”,想了想,又追加了一条“我等你回来”。
  李瑞没等到程叶的这两条消息,他几乎是在发完信息之后,立刻将手机摔爆了,狠狠的踩了几脚之后,将磁卡也扔进火里烧掉。做完这一些,他才从房间里走出来,阴沉着脸看着外面的人。
  黄毛就坐在外面小厅的沙发上,从听见李瑞房间里有声音开始就紧张地站起来,这会儿瞧见李瑞走出来忙追问道:“瑞哥,刚才怎么了?什么东西摔了吧?”
  李瑞盯着他们几个挨个看过去,里面他认识的人有限,剩下的人里有几个面熟的,像是以前跟在瘸腿老三身边的心腹。李瑞憋着怒气,一个字一个字儿的咬牙说出来,“我们让杨大少黑了,那孙子在码头藏了白面儿!”
  白面儿,就是未提纯的毒品,有的可以直接拿去歌厅或者夜总会卖,收益巨大,不少人为了它铤而走险。杨大少当初和李瑞第一次起冲突,就是因为在他在场子里私自卖白面儿。这边的码头是杨大少父子曾经负责过运输的,他们跟李瑞有仇,如今瘸腿老三也收回了他们的运输权利,他们会做出再码头夹藏白面儿的事简直再正常不过。
  于公,他们要报复瘸腿老三和李瑞;于私,他们需要大笔的金钱。
  李瑞黑着脸说完之后,小厅里所有的人几乎都坐不住了,有几个开始拨通了手机想要去通知其他的人,但立刻就被李瑞制止了。
  “所有人别用手里的电话,这里有监听。”李瑞压低了声音,眼睛也有些隐隐的红血丝,像是被逼急了。“把手里的钱都带上,这批货不要了,黄毛,你去开车,大家先跟我撤出去再说!”
  还有人在犹豫,立刻就被一边的黑壮大个子一脚踹翻在地上,喝骂道:“说了有监听你他妈没听到啊!操,非得把三哥也抖搂出来你们才高兴了是吧!”他骂了几句,又看向李瑞,恶狠狠地往地上吐了唾沫,道:“瑞哥你说吧,现在咱们怎么办!兄弟们跟你走!”
  “先出去,再找机会去通知三哥。”李瑞飞快的说道,“姓杨的小子怕是蓄意报复,刚才是黄局那边透露的消息,怕是再过不久局子里就要派人来搜查。”
  房间里的人脸色都变了,码头上别说白面儿,就是这些私货也够他们进去十年八年的,要是账本翻出来,怕是都要拖出去枪毙。不用李瑞再说什么,立刻按照他之前吩咐的去准备起来,黄毛更是火烧屁股一般跑去开车去了,那样子恨不得插上翅膀飞出去才好!
  李瑞心跳的很快,他认真分析过这个房间里的所有人,这些人对瘸腿老三近乎于一种愚忠的程度,所以在刚才他说出那些话的时候,他们想到的就是要如何维护瘸腿老三。而他要做的就是制造出一场逃亡的假象,只要将瘸腿老三卷进这场逃亡里面,剩下的以龙哥的手段,瘸腿老三也只能继续不停的逃亡下去。
  以三个月为限,或许能扳倒瘸腿老三。只要这个人倒下,他便能回到正常的生活中去。
  124、赌一把
  程叶参加的比赛分两组,一场是展览评比,这是给老派的大师一个较量的机会;还有一场是现场技工的比较,这是新人露脸的,也给大家一个机会瞧瞧别人家徒弟手艺如何,看看这个门派的潜力。
  正是因为这样,许老头才说动了许安带着那块羊脂白玉一起来,许老头是这么跟许安说的:“咱们不能坐吃山空,玉料难买,这有名气的玉雕师傅更是不容易招揽。趁着这个机会,把厂里的几位师傅名气提高上去,以后生意也才能好起来不是?”
  许安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当时听着挺对,也答应了,可回头就把许老头的话抛到脑后去。他任性惯了,去了云南眼里也只有他心心念念的翡翠毛料,还一心做着他的发财大梦呢。
  许老头心急如焚,恨不得立刻赶过去找许安,可是又怕自己盯得紧了让许安觉察出不对劲儿来,也只能咬牙带队先去参加了比赛。
  他们参加的也是第二场的新人比赛,这里头优劣混杂,不少是有关单位“推荐”上来的,这个协会那个公司,不少新人压根就没参加过正规训练,竟然还有是石雕出身的。
  主办方压力很大,他们刚开办比赛不久,对处理这些关系也确实不熟练。碍于人数过多,也只能硬着头皮选了一种相对公平的方式,抽签分天决定比赛场次。新人那边两天一场,分三场比完,内容有自带的玉雕成品展示和现场制作,到时候都有大师亲自去现场瞧着,运气好的,没准一下就一飞冲天了。
  老夏焦急的等程叶他们抽签,他刚接了许老头的电话,一想到那块宝贝现在说不定已经让许安卖了,心里就跟长了草似的。好不容易等到程叶几个人回来,立刻追上去问道:“哪天比赛?”
  许俊杰忙答道:“翼飞和小文、小武都是明天,我和程叶抽到了最后一天,压轴呢!”
  老夏眉头皱成一团,想了半天才下决心道:“事情有变化,那块羊脂玉被许安带到腾冲那边去了,怕是会提前出手。我实在放心不下,想先过去。我知道这是老一辈的事儿,牵连到你们实在不应该,但是……”
  大师哥许俊杰拦住老夏要说出口的话,笑道:“师叔您说什么呢,我来之前师傅就交代过了,要我全听您的话,不但比赛要赢,那块宝贝也得赢回来。”他眨了眨眼睛,“师叔您别瞧我师傅平时挺不正经的,但是为了师祖,为了这块宝贝,他费的心思可不比您少呢。”
  程叶在那边已经收拾好自己要带的东西了,背好了包站在老夏身边,道:“师傅,我听你的。”
  云翼飞带着双胞胎也在一边做了保证,道:“师叔您就放心吧,我们一准儿杀进决赛,您在腾冲等我们两天,我们比赛完了立刻就过去!”
  老夏被这些孩子感动的不行,也不再矫情,吩咐道:“那俊杰和程叶先跟我过去,翼飞你带着小文、小武好好比赛,你们许师伯也带队来这儿比赛了,有事就去找他。等比赛完了听你许师伯的安排,知道吗?”
  云翼飞也知道几位长辈对这事的重视程度,听见立刻点头答应下来。
  地下黑市里多是见不得光的买卖,除了金钱交易,还分文选和武斗两种方式来决定物品的所属权。说白了,这两种都是关于赌石,不过这里物品混杂,除了翡翠毛料,还有不少古玉和其他玉石。
  许安不清楚情况,带了人一路摸进黑市,只第一天就花了四百万。他用钱大手大脚,瞧着自己满意的翡翠毛料更是眼睛都不眨地买下来,起初在身边几位请来的高人帮助下,还算有赚有赔,出入不大。后来许安自己选了一块六十万的翡翠毛料,切开却出了不值五万的翡翠,许安一气之下当场将东西送给了店铺老板,挥着袖子离开了。
  老板平白捡了个便宜,也巴巴儿地上前告诉许安一条发财的门道,“您是新来的吧?咱们这里最有名的可是在内城,那里面的东西才是真的好,而且只要交五万进去就能赌一场。上个月缅甸的一位玉商刚送来了一块老坑毛料,玉带蟒花儿,绝对的好料子!”
  许安动了心思,他之前是怕许老头知道又要说教,这才带着人偷偷过来,扔下许老头跟厂里的几个小师傅在那边比赛。如今听见老板这么说,立刻问了去内城的路,带着人过去了。
  与此同时,老夏在许老头的电话指挥下,带着两个徒弟一路赶到内城。许老头被许安扔在比赛会场之后就开始联系腾冲一带的朋友,恨不得派人去跟踪许安了都,要不是他在那边有几位还说的上话的朋友,这会儿一准急的跑去抓许安回来。
  许老头年轻的时候跟黑市那边来往密切,可以说那边大半的仿古货就是出自许老头之手。那边黑市的负责人到现在依旧对许俊杰师徒客客气气的,这二位可是他们的财神爷,无论是仿古还是玉雕春·宫,都是他们这里的一绝,有特殊需要的人还是有的。
  许老头原本是想着比赛之后,再带许安去黑市,利用那边的关系,提前布置好了来坑许安的那块羊脂玉也不是坑不到。正联络布置着呢,谁会想到许安这个二世祖说话没准头,拍拍屁股带着人就先过去了?许老头气得不行,可也只能将计就计,先把许安稳住再说。
  “我问胡家借了一块上等的翡翠毛料摆在那边,这会儿安排了人带许安过去看,他一准儿动心,到时候你们演一回想抢翡翠毛料的客商,下赌本跟他们斗一场。”许老头在电话里骂了许安一通,又跟老夏再详细解释了他的计划。“我都跟那边说好了,到时候你们不用出面,我找了熟悉的人帮你们下帖子约许安……”
  “胡家怎么会突然出手帮忙?还有赌本,我们哪里去弄那么一大笔钱?”老夏还是有些不放心。
  “赌本你就不用担心了,我这些年在那边存了不少,全掏出来也是块肥饵,许安没有不张嘴啃一口的道理。至于胡家,我也没想到他们会答应的这么痛快……”许老头想了想,又问了句,“你们是不是跟胡杨很熟?我这次去胡家,打听到胡老爷子似乎想让他主事儿,大概是胡杨能说上话,帮着说了几句吧?”
  老夏也不再揪着这个问题不放,不管是不是胡杨帮的忙,事后他们也一定会好好谢谢胡家。他抓紧时间又问了黑市的情况,老夏年轻的时候也去过那里,但是从眼睛坏了之后,这些年就没再来,生怕不熟悉规矩出了差错。
  “这个不要紧,你问俊杰,他熟……”许老头那边似乎来人了,只模糊了说了一句便匆匆挂了。
  许俊杰对黑市果然熟悉,带着老夏他们七绕八拐的进了内城,看样子来了不止一回了。等在比斗厅里找到许安的时候,那人正在把玩一块血玉,瞅着要下手压一把。
  许俊杰知道这里的规矩,拉着老夏他们躲到一边,低声道:“师傅,这是‘文选’厅,里头的东西一半是真货一半是仿古玉,我之前……咳,有几件东西卖到这里来过,师傅说的那几位管理人我也认识。我这就去问问情况,您带程叶先去偏厅等着吧。”
  许俊杰跟着师傅学了一手仿古,能卖进这里来的必定不是什么好物件。要是平时老夏可能要教育几句,可是现在瞅着许安带着那个宝贝盒子就这么随意溜达,他的心都提起来了,听见许俊杰说忙答应了。
  厅里放着几张展台,每块玉料或古玉旁都放了一只手电筒和一个放大镜。这最简易的装备,也正是最考验人眼力的。来这儿的只有两种人,一种是自己有真本事,敢来;还有一种就是赌徒,而且是有钱的赌徒。
  许安就是后者,他早几年倒腾过古玉,虽然是赔了些钱,但是他一直认为那是当时市场还未开启,所以会有损失。这人的自大和无知是成正比的,压根就没觉出自己哪里是错的。跟在许安身后的是一位圈里小有名气的玉雕师傅,他是许安重金聘请来的,瞧见老板选了血玉,正皱着眉头低声跟他说什么,想必是在劝许安不要压这块。
  许安手里的钱可能也花的差不多了,这会儿也有点犹豫,竟然还真听了那位师傅的话放下了手里的东西。不过很快,一路陪同的负责人就向许安介绍起最近新来的一块翡翠毛料,简直要夸成了一件传奇。
  “哦?是不是上个月缅甸客商带来的那块翡翠毛料?”许安听得很动心,问道。“我在外面也听人说起了,那块价位大概多少?”
  “不是那块,这是前些年存下的老货,个头比之前缅甸客商弄来的还大不少呢!”负责人掩着嘴轻咳了一下,用手比划了一个数字。“今天头一天摆到厅里来,目前是这个价格。有消息说这块毛料是从胡家私底下弄出来的,证书都是全的,以这个价格买下来,可以说稳赚不赔。”
  许安听到最后四个字眼睛一下亮了,立刻让负责人带着他去瞧瞧那块“稳赚不赔”的翡翠毛料。跟在许安身后的几个师傅微微皱了眉头,他们可从没听过卖玉料或翡翠毛料的人开口说出这样的话,可是这是地下黑市,或许规矩不同?几个人疑惑的互看一眼,还是跟着老板一起过去了。
  腾冲最有名的就是翡翠,这里自然也少不了翡翠。比起成品和翡翠料,底下黑市更重视的还当属翡翠毛料。从各种其貌不扬的石头里,切出来大块大块碧绿、莹白或泛着紫色的翡翠,这样的刺激,这样突如其来的财富爆发,是大多数人难以抗拒的。
  许安一眼就瞧见了那块硕大的翡翠毛料。确实是块好毛料,已经切开了一小片,透过切口处往里看,隐隐能瞧见一丝水润。老话讲拧挑一线不要一片,这块毛料卖相还是不错的,正因为如此它的标价也是全场最高的。只从许安进来这一会儿,就瞧着它被贴了三个标签。
  这里的规矩是不把标价贴出来,只贴目前出价最高人的号码,现在这块翡翠毛料已经换了三个主人,而且价格已经涨高了不少。许安看得心惊肉跳,他进来的时候已经打听过贴标签的加码了,这里加一次价可是百万起的,在负责人带他过来的这么短时间内,这块石头就加了三次价,看来不少人都盯着了!
  许安愣神的功夫,旁边的一个工作人员又过来贴了一次标签,这次是红色的标签号0136——红色标签在这里代表的是每次提价三百万。
  几次加价下来,这块毛料已经由当初的“稳赚不赔”变成了昂贵的抢手货,如果切开没有预料的那般好,怕是真要血本无归了。许安围着这块翡翠毛料转了几圈,似乎还在犹豫,他时不时的问旁边的人几句,想从带来的几位大师嘴里得到一个准确的信息。
  但是赌石这种事儿,哪里有准的?你瞧着不错,没准切几刀下去便没了绿,看着乌糟糟的一块石头,没准能切出顶级的翡翠!跟许安来的几位师傅也支支吾吾的不敢说话,只说些可能、也许的回复他。
  许安听得不耐烦,最终还是决定下手,招来侍者让他贴上自己的标牌号码。他红着眼睛看着面前的翡翠毛料,赌徒的天性被彻底激发出来,如果切的好,那么他这次就彻底翻身了!
  125、来战
  那块硕大的翡翠毛料上最终还是贴上了0136的标签,依旧是刺得眼睛疼的鲜红色。
  许安的眼睛也红了,他现在几乎可以肯定这块毛料里包裹着上好的翡翠,要不然为什么会有这么多人来争?为什么还会有人用这样的天价来购买?他从小到大没有什么得不到的,这会儿更是钻了牛角尖,越是得不到的,越是抓肝挠心的想要得到。
  许安看了自己带出来的这个盒子,里头装着的是老爷子最后留下的一块宝贝,正宗的和田羊脂白玉。玉和翡翠不一样,翡翠有大个儿的,玉却难得有这么大、那么完整的,他手里这块5、6公斤的羊脂白玉就重量上来说已经算是难得,加上这样好的质地,说是孤品也不为过。
  许安已经被眼前的翡翠毛料迷花了眼睛,心里几个念头转过,盯上了盒子里的东西。他叫过侍者来低声问了几句,“你去帮我打听下0136这位是什么人。”说着,塞了一把钞票到侍者的口袋。
  侍者对此似乎已经司空见惯,收了钱低声回了许安一句,“先生,我们这里只能问到国籍和性别,具体的情况属于客人的隐私,我们不能过多透露。”
  许安皱了眉头,没想到这里管理的如此严格,但是问清楚一点总比眼前一抹黑的强,也就点头同意了。
  不多时,侍者回来答话,贴着许安的耳朵嘀咕了几句。
  “越南?”许安有些疑惑,没听说那边弄过这么大的买卖,不过能花得起这么多钱的,怕是也不好惹,尤其是越南是以毒商和军火商居多。他不死心的看向侍者,又塞了一把钱给他,道:“能不能再清楚一点?”
  侍者一副为难的样子,不过看到他塞过来的钱的厚度,还是低声补充了一句,“那边一共是三位客人。”说完便离开了。
  许安对这块翡翠毛料的心思稍微收敛了些,三位,如果侍者说的中年男人是老板,那么后面跟着的至少有一个是保镖,剩下的一个怕是专门跟来的赌石老手。
  许安犹豫一下,还是将箱子打开,取了里面的一个小盒子让负责人转交给0136号的客人。小心起见,他还想让自己的保镖一路跟着,负责人对此倒是没说什么,只是到了0136号客人的会客厅外没再让保镖靠近分毫。会客厅外就站了一排的保镖,这里的安全措施远比许安自带的要好。
  老夏三个人正躲在小厅里商量对策,老夏想要自己上,他虽然眼睛有些不太好,但是手上的功夫还在那里,对付许安带来的几个师傅也不是难事。唯一就是怕比的时间长了,眼睛可能要瞧不清楚干着急。恐怕这个时候就要程叶和许俊杰轮番上阵抗一阵子。
  负责人带着小盒子进来的时候,三个人都有点意外。许俊杰跟负责人比较熟悉,见了忙问外面的情况,“怎么了?他又追加钱了?”幸亏这块翡翠毛料是许老头从胡家借来演戏的,价钱多少由他们来定,只要比许安高一些便可以了。要不然照许安这个跟价法,他们还真支撑不住,两轮下来就出局了。
  负责人摇了摇头,道:“没有,那位先生请我给您送一个盒子过来,说是给您的礼物。”
  老夏有些惊讶,他接过盒子慢慢打开,只一眼就怔在了那里——盒子很小,里面装的东西也不大,不过是二指宽的一块玉料。一块上好的羊脂白玉料,白如雪,润如脂,甚至还能隐约瞧见边缘上的一点浅雕。
  当年许老先生得到这块宝贝,爱惜它十分完美,一直舍不得动刀,能做的也仅仅是围绕着石头形状浅浅雕刻修饰了下,上面还写了“秋实”二字。
  老夏抖着手摸着上面浮出来的浅浅痕迹,他动作很慢,但是手却抖得几乎要握不住它。终于还是哇的一声吐了一口血出来,两只眼睛已经布满了血丝,连那只伤了的眼里的白翳都格外的突出,像是要从眼眶里蹦出来一般。
  “这个畜生……畜生……!”老夏身体一软,眼瞅着就站不住了。程叶和许俊杰忙一左一右的扶住了他。
  程叶是老夏带大的,跟老夏的感情深厚,见到老夏吐出一口血来脸色立刻也跟着煞白了,颤着声音喊了声师傅。
  许俊杰大约是接触许安久些,对这个人的作风很了解,虽然事出突然,但还是稳下来。他接过老夏手里的小盒子,很快从里面又找到一张字条,看完脸色也十分不好。
  “俊杰,你念给我听。”老夏由程叶扶着喂了几口水,脸色依旧灰白着,但是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手心里攥着的那一小块羊脂玉边角。
  “哎。他说这是给远方客人的一点礼物,中国的羊脂白玉,一克便价值千金,这些大约有三十克,送给您当见面礼……”之前他们冒充越南商人,许安信以为真,先送了一份“厚礼”,后面的话却是有些不好听了。许俊杰看了老夏一眼,还是硬着头皮念下去,“这些值几十万,如果您放弃这块翡翠毛料让他接手,他愿意在事后再送上一份,还有那块翡翠毛料里切出来的东西,也可以分一些出来……”
  老夏闭上眼睛静静听完,片刻又睁开来,他伸出手小心的来回抚摸那小块的羊脂玉,眼神里满是哀凉,连声音都已经疲惫了,“你帮我写一份转交给他,就说不用再送什么‘大礼’,我对他手里的白玉很感兴趣,问他愿不愿意拿出手里全部的白玉来斗一场。压上一千万,他要是赢了,不但那块翡翠毛料我不跟他争,这些钱也白送他。”
  这原本是许老头计划里的一部分,只是现在和他们想的有所出入。他们原是想把价码抬高到一个许安出不起的高度,然后想法设法让他拿手里的羊脂玉出来赌一场。现在的结果也是赌一场,只不过老夏没想到许安这个人会无赖到这个地步,师傅的心血怕是早就被他糟蹋了。
  许俊杰回复的话很快由负责人带给了许安,因为对方是“越南商人”所以字条上的字迹是他们这里的工作人员代写的,许安也没察觉什么。字条上带来的消息让许安很激动,那位0136客人说如果他手里的白玉超过5千克便同意跟他斗一场,赢了的人不但可以得到翡翠毛料的购买权,还将拥有一千万。
  “还真是大方!”许安弹了下字条,嘴角挑了个笑。“那就跟他斗一场。”
  黑市里的比斗规矩许安并不是很清楚,但是他鬼主意多,由于之前打听到对方是三个人来的,猜测也就只有一位对玉料熟悉的好手。而且对着翡翠毛料下手,怕精通的便是赌石。许安听到那笔巨款立刻心动了一下,但是也有些怕一把就能拿出这么多钱财的越南商人找他麻烦,便让负责人去帮忙转达他的意思。
  “我想,既然是看中了我手里的羊脂白玉,不如便斗一场跟白玉有关的。你瞧,我这边可是带了不少人,但是都上场怕是真占了那位先生的大便宜,不如我们定个五局三胜的规矩吧?我这里还有几块白玉小料,就在这些小东西上雕琢一番,雕琢完了便送给那位先生,权当做个彩头。”许安打定了主意,想要用车轮战来磨掉0136客人带来的那“一位”识玉好手。
  先是避开了对方熟悉的翡翠,接着又挑了耗损体力大的白玉雕琢。这样一来,五场比赛他只要赢三场,翡翠毛料就归他了。虽然那一千万实在诱人,但是许安还没有那个胆子敢吃下肚。他一直在暗中猜测对方的身份,也不知道究竟是跟铁子弹有关,还是跟那阴渗渗的白面儿有关。
  很快负责人就回来了,说对方同意了许安提出的五场三胜,但是内容改为三场玉雕技艺,两场辨别古玉。
  因为许安之前也听说过文选、武斗,加上自己对古董玉器颇有研究,立刻就答应了。
  “0136先生说,他追加到一千七百万,希望您也添加筹码。”
  负责人的一句话,让许安愣了下,但是立刻心里又狂喜起来。许安几乎是立刻就跟了筹码!他觉得这是一个天大的机会,对方一定是太狂了,自信到认为自己一定会赢,所以才添加了这么一笔巨额资金。许安手里拿出这么多来,几乎是倾尽所有,但是他还是跟了,他想赌一赌。
  许安扯了扯领带,他从来没有哪一次觉得自己离成功这么近过!
  126、第五场
  五场比赛进行了整三天三夜,中间没有休息的时间,许安一双眼睛熬得通红。
  第一场辨玉许安败了。第二场斗雕工,许安依旧败了。第三场由那位海派的中年玉雕师傅上场,也不知是运气好,还是手里有几分真本事,赢了一场。
  许安抽出一根烟含在嘴里,点火的手都有些发抖,五场三胜,他接下来两场必须都要赢。
  接连三场比试下来双方都有些疲惫,越南的商人率先喊了中场休息,许安虽然有些不愿意,但是也不敢过于逼紧,只好答应休息半个小时。
  许安亲自去为那位刚赢了的海派师傅倒了一杯水,道:“冯师傅,劳烦您了,接下来两场还请您多费心。”
  “老板不必客气,这是我应该做的。”冯师傅应了一声,继续闭目休息。他刚才的玉雕切磋中只是险胜一步,说实话,其实并不能说他完全赢了,他赢的无非是在时间上。对方应该只有一个人在比斗,从之前两件玉雕品的手法痕迹上来看都是一样的,想必现在一定很疲惫了。
  老夏现在确实是很疲惫了,他之前强撑着一口气连比三场,终究是在第三场慢了一步。老夏坐在沙发上休息,手指依旧保持着握着捻玉砣的姿势,仔细看的话,甚至能瞧见指尖在微微发抖。
  他很累,身体累,心更累。在瞧见许安送过来的那几块让他们比斗用的“小彩头”羊脂玉之后,老夏心头就像让人割了一刀似的,疼得已经说不出话来了。师傅爱惜了半辈子的宝贝,如今竟然变成这般七零八碎的下场……老夏一想起刚才在那一小块一小块的羊脂玉上雕琢过,手指便再也抬不动,指尖都是一阵阵的刺疼。
  程叶小心的握住老夏的手给他舒缓筋骨,已经有些僵硬了,他担心老夏,忍不住开口道:“师傅,下一场让我上吧……”
  老夏没吭声,他现在已经摸清了许安带来的人手,那里面有一位高手。
  之前老夏被那切得破碎的羊脂玉刺激了心神,自己连战三场,唯有那位师傅赢了一场。以许安的性子,必定是让那位师傅继续出来比斗,如果是这个人,程叶的功底不差,但是就怕输在那双涉世未深的眼睛上。老夏不能冒这个险,哪怕是七零八碎的东西,他也一定要给先师凑齐回来。他们的师门已经没有了,他不能再让师傅最后的一点念想也被践踏干净。
  “下一场是什么?文选辨玉,还是武斗琢玉?”老夏没有睁开眼睛,他说的很慢,声音更是低沉,像是一个真正的老人。
  “师叔,下一场是文选,辨古玉。您歇歇,让我来吧?”许俊杰一脸的担心,他知道老夏眼睛本就不好,如今这个熬法怕是支撑着出去了,也要损坏眼睛。“我跟师傅学了不少,我、我替您……”
  老夏勉强睁开眼睛,果然眼前已经开始模糊了,他的体力已经差不多要到极限,现在跟眼前一抹黑也差不多。他又缓缓闭上眼睛,反问许俊杰:“你跟你师傅联系上了吗,他们什么时候能到?”
  许俊杰脸色很难看,“师傅他们在比赛上遇到了麻烦,评审会说小文、小武的东西有问题,把他们扣下了。”
  老夏也猜到几分,许师哥一直在厂里受气,如今大约是抱着决裂的心情来参加比赛,想必小文、小武两个人做的玉雕件就是厂里那位师傅的绝活“双龙戏珠”。许老头怕是真要让许安赔光老底儿,连最后的翻牌机会也不肯留给他。老夏叹了一口气,对许俊杰道:“我的眼睛不好,这一场你替我吧。”
  “是。”
  与此同时,许老头带队参加的比赛上,出现了三件“双龙戏珠”。其中一件是被许安以师门名义写了推荐信,大摇大摆摆进展览厅,等着大师评定的;剩下两件则是同时出现在了新手区的现场制作场地上,由两个孩子创作。虽然还没有收尾完成,但是就凭这样的速度和雕工来讲,绝对是已经赢了!
  比赛上出现一模一样的东西,这几乎就等于狠狠扇了许安带来的玉雕师傅一记耳光!他捏着自己的推荐信,恨恨地看着许老头,道:“许师傅您早就知道会发生这样的事情对不对?我记得,老板写推荐信的时候,您一直反对他用师门的名义……可是咱们现在也是一条船上的人!您不觉得这样做有些过分了么!”
  许老头吹了吹眼前的茶水,把浮在上面的茶叶梗吹开喝了一口,勉强压住一肚子的怒火,道:“什么叫过分,我不过是把你做的原封不动还给你罢了。你进玉器厂也有七八年了吧,呵,能翻到老爷子临终前遗留下的笔记也不奇怪。我之前还一直纳闷,为什么你突然就有了这般好的图谱,雕‘龙’也好,雕‘双龙戏珠’也好,怎么会这么眼熟……”
  那位师傅有些紧张,一双眼睛左右游移不敢去看许老头,忍不住打断他道:“不是我要看的,是、是小老板硬塞给我,他要我……”
  “他要你比照老爷子留下图谱仿制‘双龙戏珠’了吗?!”许老头一把将茶碗拍在桌上,目光灼灼地盯着他喝道。“我只问你,你拜过师傅么?你认得师门么?!你凭什么用师傅的图谱!又凭什么用师门的名义推荐进评展区?!”
  他们的师门虽然已经败落了,但是决不允许有一只臭虫存在!师祖不允许,许老头和他的师兄弟们也绝对不允许!
  “可是老板、老板说一定要赢啊!我也是没有办法才这么做……许师傅,许师傅那两个孩子是小文和小武对吧?您跟他们说,让他们认个错,服输,咱们这次一定要赢啊,不然厂子就全完了!”那位玉雕师傅满头大汗,脸色惨白着试图说服许老头,如果这件事情让大家知道,不止是玉器厂,就连他自己的前途也全完了。“我回去一定向许老先生磕头,我认罚……只求您这次先以大局为重,咱们现在输不起了啊!”
  许老头听得心烦,甩手就丢下他走了。玉器厂早就被许安挖空了,已经输了的局面,哪里有什么输不起的?他现在更关心的是老夏那边,老夏身边就带了许俊杰和程叶,也不知道能不能应付过来。黑市里有黑市的规矩,哪怕是他去了也不能作弊,只有凭本事去赌一场、斗一场。老夏带的人手少,眼睛又差,支撑了几天怕是已经到极限了吧?许老头叹了口气,他现在唯一期盼的就是许安去腾冲之前没有招买到好手跟着。
  许安这次偏偏就招揽到了一位好手,不过好手也不一定都是能成功的。
  第四场辨的是古血玉,一排三块透着沧桑气息的古血玉放在托盘里,分别拿给两方玉雕大师辨别,这里的辨别不只是分辨真假那么容易,要辨的还有价值。无论真假,价高者赢。
  许安自认对古玉辨别很有一手,但是也些顾忌,他这次若是输了可真是血本无归了。但是两个小时的时间眼瞅着就要过去,那位海派的大师依旧额头冷汗直冒的说不出话来。
  许安急了,但是也不好说什么,只阴沉着脸跟着那位海派大师一起瞧着。许安之前玩过古玉,对血玉也知道些。血玉有两种,一种是西藏雪原出产的一种石头,还有一种便有些传奇性了,那是透了血埋藏若干年而成的玉石,价值极高。
  面前的托盘上几块玉显然都是后者:第一块玉身血丝密布;第二块像是刚出土不久,还带着一股子泥土里的腐败气息,但是那种玉中透血的感觉绝对错不了;第三块更是殷红如血,仿佛被人精心盘过许多年,颜色漂亮而红润。
  许安忍不住骂了一句,“这他娘的怎么辨?谁能一眼瞧出来这里头灌的是人血还是狗血……!”他骂完又忍不住瞪了后面干站着的几位玉雕师傅,这是之前输了比斗的几人,许安对他们也丝毫不客气,“花钱请你们来能做什么?!真是没用的废物!”
  几位玉雕大师脸色有些不好,但是也忍着没有发作。他们之前对许安就有些不满,如今更是心存芥蒂,怕是出去再也不会受许安招揽。
  “老板,玉里透了血才称得上是血玉,可是这几块都透血了。我若是切开来感受一下玉石的吃刀难易,试试流畅度或许也能辨出,但是那样价值就会损失许多……很有可能会跟对方平局。”海派的那位师傅精于人际,他用话牵着许安,试图让许安自己下决定。“现在平局恐怕也不成了,咱们要赢,还得借借老板的好运气。”
  许安本就是个赌徒,听见他说立刻追问:“怎么个借法?”
  那位师傅指了一号、三号两块血玉,道:“这两块价值高,老板从里面选一块吧。”
  许安心里恨不得要骂娘,但是瞧着时间马上到了,还是在手里的标签上写了三号。二选一,他不一定会输。许安盯着那块殷红血玉,眼睛也是着了魔般的发红,“就是它了,老子不信我这一辈子都是走霉运的!”
  许安这些年的好运气似乎都积攒到了第四场比斗,他随便一选,竟然还当真给他选中了。在听到侍者进来说准备第五场雕工比斗的时候,许安一颗心激动的简直要蹦出胸腔。他赢了,他自己赢的,他还有翻盘的机会!
  小会客厅里的许俊杰脸色很差,抿紧了双唇说不出一句话来。
  “俊杰,把第五场的题目念给我听。”老夏在他身后不远处的沙发上坐着,强睁开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眼前的小盒子,他知道一打开,里面将又是一块被许安割碎了的心愿。“咱们还有一场,能赢他。”
  127、祈佛
  第五场比斗,是汉八刀。
  汉八刀,是汉代殓葬玉琀加工手艺的一种,最常见的便是口含蝉。这里的“八”指的不是确切刀数,而是说以极干净简练的手法雕琢出一样东西,最是考验人的雕工。
  老夏眼前一片白蒙蒙的,已经模糊不能视物。他用手仔细摩挲着小盒子里装的那块羊脂玉,一遍一遍像是要把它的形状记在心里。半晌,他将盒子递给程叶,道:“程叶,我教给你师祖的最后一个绝活,你可还记得?”
  程叶站在一旁,道:“记得,汉八刀玉蝉。”
  老夏点了点头,又问:“你的碾玉砣练到第几支了?”
  “第二支。”那套碾玉砣是程叶拜了老夏当师傅之后,老夏一直让他使用着的,从最初的一支支增加,到后来的逐一递减,十年如一日的练习下来,早就运用的如自己的手指一般灵活。
  老夏笑了,他嘴角扬起的弧度那么轻却仿佛费劲了他全部的力气,“很好,很好。第二支就足够了,这都是师门里传下来的好东西……”老夏手指摸着那块切割零散的小羊脂玉,指尖忍不住又微微发颤。他摩挲了一会,将东西递给程叶,哑声道:“程叶,你跟我学了这么久,也该让他们瞧瞧到底什么才是师门里该会的、该有的。”
  程叶接过那个小盒子,摆在台上认真观察,玉料原本的形状不得而知,但是这一小块切的却是边缘地方。微微有些菱角的地方像极了玉蝉的头颅,后方两侧并拢归一,却是可以利用它天然的形做成玉蝉拢着的翅膀。程叶瞧的很认真,原本温和的人一旦凝目注视一处,也有了些不可冒犯的冷峻气势。
  程叶取了随身携带的那套碾玉砣,从中挑选出第二支来擦拭准备。这是一支极沉重古旧的物件,似刀非刀,尖端分开两侧,一侧是未开封却冒着黝黑寒光的长刃,另一侧则是布满金刚晶石的凹槽和枣核状突起。这个东西比程叶手里的那块小羊脂玉大得多,一黑一白,一大一小,瞧着并不合衬的两样东西,放在一处却都透出一股熟悉而陈旧的古韵。
  它们是一类的,原本就是应该在一起的。玉石不雕琢不成器,谁又知道这碾玉砣是单为它造就的呢?几十年之前,许老先生也是千挑万选才选中这支碾玉砣,用它在整块羊脂白玉上精心打磨,悉心爱护。几十年之后,程叶替师门出战,选中的依旧是它。它们终究还是相遇了。
  程叶握着手里的羊脂玉,手下不再含糊,三指捏稳碾玉砣每一下力道都求最稳,在这一小白润白上精心雕刻。他用的是“八分相背”技法,且只在蝉的背面雕琢,着重蝉的双眼及敛翅。手上的羊脂白玉瞧在他眼里,早已不再是那微微凹凸的菱形小石,这就是一只颔首拢翅、静卧一处的玉蝉。不知道是雕玉的人早已在心里刻画过千百遍玉蝉图谱,还是羊脂白玉天生通灵,引导着雕玉人在它身上还原成它本该应有的样子。
  程叶每一“刀”都决定的极快,下“刀”既准又狠,起“刀”收“刀”,干净利落!手上唯有的一支碾玉砣被他运用的灵活,侧压“斜刀”最是出彩,一“刀”下去,两侧深浅不一却又恰到好处!
  程叶动作已经很快,但是瞧在旁人眼里,确是却缓慢而坚定的。
  雕琢玉石,毕竟不是切石斩刃,玉石的硬度比铁质刀具高的多,尤其是和田玉,更不可能是刀刻而成,若不是程叶手里这套碾玉砣材质特殊怕是不能撼动分毫。程叶只用了手里的一支碾玉砣,期间并没有用其他型号的来更替。也只有做到从繁入简,开始内敛自己的玉雕师,才会选择这么用。
  程叶全神贯注,丝毫不敢大意,手眼心三者合一,潜心琢磨手上那块历经磨难的羊脂白玉。时间过了很久,但又似乎只过了一瞬间。程叶在高度紧张之下,渐渐有了一种融合的感觉,不止是他在雕琢玉,更多的时候,自己也被玉石“雕琢”了一般。悟到一些什么,但又一时说不清楚。手上的碾玉砣运用灵活如手指,心念转动,一刻一划,玉石粉末落下后,再浮现出的便是一只粗犷大气的“汉八刀”玉蝉!
  老夏强撑着睁开眼睛去看自己的小徒弟,瞧着他起笔落刀坚韧有力,心里很是欣慰。程叶毕竟还是年轻,在这种动辄百万千万的比斗中,还能在这种时候保持一种平常心,便是赢了。他当初没选错徒弟,这确是可塑之才啊。
  许安带来的师父此刻很有些忐忑不安,他对第五场的比斗只抱了半数获胜的信心。“汉八刀”这种琢玉技法本是葬玉文化的巅峰之作,后来葬玉文化衰落,这种技法自然也跟着销声匿迹。这种东西,即便是有,也是老派师门里才能传下来的。他曾找过关于“汉八刀”的资料,却是鲜少能找到。这次比斗中运用的也只是仿照前人图谱,模糊的做了一只雕工粗犷的白玉蝉罢了,仰仗的无非是他磨练多年已炉火纯青的技艺。
  第五场的评选依旧是放在大屏幕由黑市里的权威来辨别优劣。硕大的托盘中,猩红绒布衬托下的两枚玉蝉越发的晶莹润泽!
  两枚玉蝉一大一小,都还未经打磨,身上纹路简洁干练,浑然一体。略小些的那只要精致些,背腹两面用工,但仔细瞧便能瞧出起“刀”重收“刀”浅,是故意夸大了的“琀背刀”风格,这是仿制“汉八刀”中最常用的一种手法,做到这样,已是难得。略大些的那只纹路则要简易的多,但是每一丝纹路都引得人一看再看,只一眼便要沉溺在它的韵味里,扑面而来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古朴大气!
  负责鉴定的权威难得开口惊讶了一句,“八刀工?”
  “八刀工?!”许安阴沉着脸看着屏幕前放大的玉蝉,手里的烟生生被他捏灭。他怎么会不记得这个?这可是老爷子当年的拿手绝活!他也曾跟着老爷子学过,即便没有学会,但是那样的刀工风格绝对是错不了的!许安狠狠将烟头扔到地毯上,用脚碾了两下,便要推门出去,但是立刻就被门口的两位侍者阻拦了。
  “先生,比斗还没有结束,请您先不要离开会客厅!”
  “滚蛋!还他妈比什么比啊?!”许安推搡了两下,嘴里骂骂咧咧的喝道。“吃里扒外的家伙!都他妈是我老子养大的,吃我们家的,喝我们家的……如今合起伙来对付我!一群畜生!”
  是不用再比斗下去了,第五场很快便有了结果,许安彻底输了。黑市有黑市的规矩,输了便要遵守约定。许安玉石被收走的时候,依旧在大声喝骂,甚至试图强行离开,但是很快就被人制住了。直到许安扣除身上全部钱财被赶出来的时候,他也没能瞧见到底是谁赢了他。
  老夏带着程叶他们回来的时候,已是十分疲惫了,但是还坚持不肯去休息,一定要让程叶去将带来的玉石泡在药水里。
  “你这套碾玉砣不能在这种场合用,财不外露懂吗?你还小,师傅如今也没什么本事,怕你被欺负。比赛用的牙机有些老旧,又都是统一的规格型号,唉,我怕你用不惯。把玉料泡在草药熬的水里还能让它软化些,雕琢起来也容易啊……”老夏眼睛做了紧急处理,被纱布层层包裹住,半躺在床上还在絮絮叨叨念个不停。
  徐俊杰也十分累了,但还是笑着劝了老夏,“师叔您别念叨了,翼飞他们早给程叶处理好了,这会儿都带着程叶看比赛场地去了!呵呵,您就放心睡一会吧。”
  老夏这才松了一口气,拍了拍徐俊杰的手也让他去休息,“你明天也要比赛吧?快去睡会儿。”听着徐俊杰答应一声离开,又忙追加了一句,“等会瞧见程叶,让他也快去休息,啊!”
  “哎!”
  三天三夜的比斗确实是耗损了大量体力,老夏一双眼睛差点毁在那里,程叶和徐俊杰这两个年轻人还好些,睡一觉起来便能继续比赛了。
  只是比赛当天,程叶有些心神不稳。他做了一个梦,梦见李瑞在一个黑不见天日的地方不停奔跑,后面是急促的脚步声不停的追赶着,眼看着几次都侥幸逃脱却响起了一声沉重闷响——那是子弹射进肉里的声音,他甚至都能听见血水一点点渗透衣料的濡湿声。
  程叶从来不信梦,但是这次却没缘由的一阵阵发慌。他掏出手机看了几遍,上面空空的,一个电话一个信息也没有。李瑞曾说过要出海一个月,这段时间不联系的。如今才过了几天?
  程叶握着玉料的时候,还有些浑浑噩噩,他拼命想集中精神,却无论如何也不能将视线凝聚在手里那一块玉石上。这曾经是他最喜欢的雕琢,如今也吸引不到他分毫。
  他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学玉雕的?好像是为了能过上更好的生活。是啊,更好的生活,跟瑞哥一起过日子,活的比谁都好……他把这一生最美好的愿望放在流转手心的各色玉石上,因为抱着这样甜蜜的梦想,所以才觉得学艺吃苦也是甜的吧?只是,如果那个支撑着他梦想的人不在了,他还能坚持多久?
  掌心里的那块也是难得的上好白玉,是老夏特意为他寻来的,不久之前师兄弟们刚将它从浸泡的药水中取出来,笑着为他拭去上面沾染的草药渣子。只是这样的师门深情,似乎也抵不过那人的一句话,一声平安。
  白玉原本要雕琢的图谱,程叶已经不记得了,他现在脑内心中全部只留着一个人。周围的人已经开始悉悉索索地雕琢,机器的嗡嗡声响似乎让程叶有些清醒,他闭上眼睛试图冷静一下,但是一合上眼,便是如昨夜梦里的那片鲜红,揪心地几乎要忍不住落泪。
  再睁开眼,程叶已经决定了自己要雕琢的东西。
  修长灵活的手指握住牙机也不显得陌生,他试图让自己全部沉入到自己雕刻的东西里去,那一块白玉,被雕琢成了一尊白玉观音。
  观音大士低头垂目凝视众生,满目的慈悲。
  只求这慈悲,分予我一丝,护着我最重要的人免受苦难伤害。
  眼睛睁得久了,难免会泛酸泛疼,只一眨眼的功夫手上的小钻便蹭到了手指上,激起火辣辣的疼痛!程叶呆呆的看着手里还未完工的白玉观音,观音额上一抹嫣红滑下,顺着眼眸流淌,恰是一抹血泪。
  作者有话要说:“汉八刀”的一些说法借鉴于资料。
  一更,今天还有更新,我得给瑞哥一个交代,咳。
  128、一片心
  程叶手受了伤,比赛中途便退出了,他到底也未能完成那件白玉观音。
  程叶从赛场下来不久便开始发烧,糊里糊涂的念着谁的名字,可牙齿又咬得死紧,呜呜的听不出确切的字音。老夏心疼得转圈,他眼睛上也是敷了药,被白纱布包裹起来走几步就要跌倒,最后几个徒弟实在看不下去,硬是把老夏给架了出去让他休息。
  程叶昏睡了一整天,高烧不断,身上忽冷忽热的出汗,他这样去医院的路上只怕吹风更加重病情,只得请了当地最好的医生来给瞧了,输液之后才缓和下来。许俊杰在一边照顾程叶,想要喂水,却是无论如何都掰不开那紧闭的嘴巴。许俊杰看着仅一天就折腾得憔悴的小师弟,红着眼圈骂了一句,“没人在这儿,就我一个!程叶,你到现在还护着他,还怕别人知道他的名字吗……”
  许俊杰念叨了半天,甚至连那个人的名字都骂出来,不知道是不是念了那人的名字,程叶咬着牙齿的力道渐渐放松了些,终于是喂了些水进去。许俊杰就一边念着那个人的名字一边喂程叶喝水,一杯水喂完,他差点哭出来。
  许俊杰收拾了东西端出去,一出门就撞见了云翼飞。他红着一双眼睛躲也没处躲,只得叹了一口气,“你刚才都在外面听到了?”
  云翼飞点了点头,声音也有些发紧,带着一点不大相信的疑惑还是问了下去,“程叶真的和李瑞是……?”
  “是。”许俊杰也不瞒他,压低了声音给了肯定答案。“我也是有一次不小心瞧见他们在一起……才知道的。”
  “他们什么时候在一起的?现在李瑞人呢?程叶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云翼飞最初的惊讶过去,紧跟着也拧起了眉头,程叶喜欢谁跟他没什么关系,但是自己的师兄弟变成现在这么惨,他一定要问个清楚。“是,李瑞变心了?”
  许俊杰摇了摇头,他和程叶认识的早,第一次去农场找老夏的时候李瑞便跟在程叶身边,照李瑞重情的性子,这么多年下来是绝不会放弃程叶的。“或许是遇到什么难处了吧?程叶不说,我们也不好多问。”
  云翼飞张了张口又闭上了,他们跟程叶是师兄弟,几年的感情下来才不会排斥,只怕今天换了另一个人,他云翼飞也不会过问一句吧。毕竟如今的社会,程叶他们这种关系,是不能被大家接纳的。
  “小文和小武在那边陪着夏师叔,大师哥你去洗把脸,我在这里照顾程叶一会吧。”
  许俊杰应了一声,可想起程叶刚才可怜无助的模样又是一阵眼圈泛红。他瞧着程叶一步步学会了手艺,那么能吃苦的一个孩子,那样从来不曾抱怨过什么的孩子,如今被他在耳边念两声“李瑞”就骗得落下眼泪……难怪人家说害人最深的,莫过于一个情字,只是程叶他们怕是早就深陷在里面,已经出不来了。
  程叶再醒过来的时候,大赛已经结束了,选手们都陆续回去等最终名次通知,只有许老头和老夏他们还等着他没肯走。
  程叶张了张眼睛,瞧见老夏喊了一声师傅。
  老夏眼睛上的绷带还没拆,听见自己徒弟弱弱的一声儿心都跟着颤了两颤,摸索着握住了程叶的手,“哎,程叶啊,师傅在这儿呢。你感觉怎么样?好点了吗?有没有哪儿疼啊?”
  程叶还是没什么精神,听见老夏问便摇了摇头,“没有了,师傅我没用,没能比完……”
  老夏哪里舍得说自己徒弟半句,没等他说完就接过话来,“说什么呢,你做的很好,前几天还帮师傅赢了那个海派大师你忘了?这几天累着你了,是师傅没用,害得你没完成比赛。”他嘴里念叨的尽是让程叶宽心的话,想起程叶那伤了的手指头,硬是叫人来重新打上绷带让程叶跟他一起养伤。“手上的伤可得爱惜着养,将来还靠这双手吃饭呢。疼的厉害吗?伤着的手指别乱动啊,小心回头感染。”
  “就伤了食指,已经上过药了,很快就好了。”程叶脸上瘦下去一圈,瞧着老夏的眼睛也问他,“师傅你的眼睛怎么样了?”
  老夏摸了摸纱布包裹下的眼睛,叹了口气,“没事,就是要静养。”自己一手带大的小徒弟病成这样,老夏心里着急,又哪里能静下心来养眼睛呢!他伸了手去摸到程叶身上已经不烫了,这才略微放心。老夏知道程叶心思细腻,生怕这孩子想不开钻牛角尖,拍了拍他的肩膀劝道:“你也别总惦念着比赛,以后还有机会。等明年师傅还带你来,咱们到时候也拿个第一啊……”
  正说着,有人推门进来了,笑呵呵的接了一句道:“这么快就把明年的第一盘算上了?按照长幼排,下个也得是我们俊杰啊!”
  程叶认出来人,忙向他问好:“许师伯。”
  许老头是来探望病号的,忙让程叶躺下休息。他先去瞧了老夏的眼睛,又回头瞧了程叶露在被子外面的手指,看见这一大一小师徒俩都包扎结实的忽然就乐了。“你们还真是师徒共患难,这趟去腾冲你们受苦了。程叶啊,我都听你大师哥说了,这次你立了功,师伯回头给你包红包!”
  老夏一听这个也高兴了,他一早就盼着许老头这句话呢,趁机勒索道:“要大个儿的!”
  许老头拍着胸脯保证,“那必须是大个儿的啊!”闹了几句,又向老夏要那块装羊脂白玉的盒子,“俊杰说你一路带在身上,快拿出来我瞧瞧。好不容易把玉器厂的那帮人打发走了,以后我是再也不回去受那份儿闲气……”
  老夏也乐了,“怎么,许安肯放你走?”
  “怎么不肯?那小子还跑来闹了一场,那场面真是……我这辈子也没那么丢人过!”许老头臭着一张脸催促老夏,显然不想再提许安这个人。“快点把宝贝拿出来吧,当初师傅锁在保险柜里我都能瞧见几次,自从许安那小子当家,我可是一回都没瞧见过了,哎。”
  老夏在床头抽屉里摸索了一阵,拿出个木质盒子递给许老头,道:“他身上若是有一分半分师傅的豪爽和本事,也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许老头砸吧着嘴说是,正根老夏念叨许安做的混账事儿,可打开盒子看了第一眼就哑声了,他眼睛睁得滚圆,忽然骂了一声娘:“这、这是怎么回事儿!谁他娘的给切开啦?!”许老头太激动,声音都拔高了,听着跟公鸭嗓似的。
  老夏冷不丁被他这一嗓子吓了一跳,反问道:“你不知道?俊杰没跟你说吗,我们去的时候,这玉就被许安切成这样了,里面有六块雕好了的小的,两块是我雕的,那块玉蝉是程叶雕的,剩下三块是许安请的海派的师傅比斗时候雕的……”
  “臭小子没跟我说!我还当保住了呢,这些天一直处理那边的事儿也没顾得过来瞧一眼。”许老头心疼的一一摸过盒子里的羊脂玉,万幸的是小块的虽零碎切了些,但都是边角地方切了,大块儿的玉身还在。他听着老夏说比斗的事儿,一块块仔细瞧了那些雕琢好的小玉,只是听也险些惊出了一身冷汗。“我还真没想到他能请到这么厉害的人来帮忙,幸好最后程叶有出息,给咱们赢了!不然你白搭上一双眼睛,我还得赔胡老爷子那么大一块翡翠毛料!”
  “是啊,只是师傅他老人家的心血还是毁了……”老夏叹了一声,也有些落寞。
  许老头扒拉了一下盒子里的东西,心情又稍微好些了,“没事儿,大的还在,只是师傅之前浅雕的纹路都没了。我先收着,等以后孩子们谁出息了,就替师傅他还了这个心愿,把它雕出来……”
  师兄弟两个又说了一会儿,许老头把剩下的几块未动工的小羊脂白玉挑出来,分了下,正好给程叶他们师兄弟一人一块留个纪念,也算是未见面的师祖对他们的一份见面礼了。
  程叶收了一块小羊脂白玉,捏在手心里把玩,他脸色依旧苍白,大病一场之后的憔悴更是一目了然。许老头瞧着也有点心疼了,带着老夏出去给其他徒弟分小羊脂白玉,腾出空来让程叶休息。
  “老夏,你这徒弟身子骨不大好吧?我回去之后找几幅调理身体的中药,难得了这么好的一双手,可得爱惜着点啊。”许老头一路上扶着老夏走,边走便唠叨着。
  老夏听他夸自己徒弟心里很是得意,他也觉得程叶这个徒弟真是又听话又本事,忍不住再次开口提醒许老头,“你别忘了给程叶红包……”
  许老头还在唏嘘感叹,听见老夏打岔一下也严肃不起来了,笑道:“忘不了!你还怕我亏了程叶吗,回头让他上我那铺子里挑去,看中了什么尽管拿!”
  老夏不答应,反驳道:“你那铺子里能有什么好东西!依我说回头让程叶到胡杨那铺子里挑去,看中了什么再让你这个当师伯的去付钱。你可别忘了,到时候就跟程叶说,要胡杨他们那铺子里最贵最好的……”
  许老头抱着怀里的盒子咧嘴笑,一点都没有往日的油嘴滑舌,竟然当真点了头,“也好,程叶手艺不错,又出师了,也该做点好东西出来争个名头了!对了,你可知道这次是咱们家的谁拿了第一?”
  老夏也来了精神,他之前因为程叶大病加上自己眼睛也不好,干脆就想多留一段时间等比赛的最终成绩出来。他知道程叶手艺再好,这没雕琢完肯定是拿不到第一的,他怕伤孩子的心,一直也没问问具体情况,这会听见许老头说起忙追问道:“不是还得一个礼拜才出成绩吗,你这会儿就打听出来了?谁得了第一?”
  “老云家的,云翼飞!”
  
  129、只差一步
  云翼飞在这次新人大赛里拔了头筹,成了师兄弟几个里成绩最好的一位,等到颁奖的时候还被记者拍了照片,说要发到报纸上去。不过这也不奇怪,这次大赛中除了考验雕工还加了一份基础知识的试题,手艺最好的两个一个伤了手中途就退场,还有一个对着试题抓耳挠腮的扯话去写,轮也该轮到云翼飞了。
  双胞胎原本成绩也不赖,不过因为他们的东西和许安那边的一位玉雕师傅的相同,引起了赛方的高度重视。直到许老头站出来认了两个儿子,大家这才放过他们。许老头在行内也是赫赫有名的人物,黑白两道都吃得开,做的东西虽然有些争议,但是水平摆在那,能说的敢说的也没几个人。
  既然是许老头的儿子,没有这些稀奇古怪的本事那才是奇怪了呢!更有知道些他们师门内幕的外传了几句藏头露尾的实情,添油加醋的把许安的事儿说了,老一辈的人听了摇头叹息,年轻一辈的倒是听得津津有味,权当八卦了。
  人家师门里内部的事,外人自然不会管,一下省去三个名额,倒是让其他参赛的人捡了便宜。向来以玉石商自居的胡家,这次派出的新人也争了个前五的好名头,乐得胡老爷子眼睛都眯起来。等到颁奖的时候胡老爷子更是亲自去了会场,一身熨烫正贴的唐装大褂儿,手里握着两个从不离身的玉石球,在第一排的嘉宾席上很是醒目。
  凡是跟玉石打交道没有不认得这位老爷子的,见到他来了,自然上前去打招呼。不过这次胡老爷子身边还坐了一位年轻人,一身正统西装,更显得人优雅含蓄。有眼力见的忙上前去交换了名片,这种场合下能跟在胡老爷子左右的,将来在胡家职务必定不小。
  年轻人彬彬有礼,在认真听过胡老爷子的介绍之后,必定双手奉上自己的名片,浅色的厚实纸张上印着两个古韵字体——胡杨。
  胡杨向来低调,往常胡老爷子用尽了心思都不能带他出来,这次不知道为什么头一回主动跟着,而且还穿了一身亮眼儿的新衣。胡老爷子瞧着自己孙子,嘴巴张开几次还是没好意思问出来,他其实一直怀疑胡杨瞧上了哪位玉雕大师家的小徒弟。
  胡老爷子最疼两个孙子,一个是胡小元,另一个便是胡杨。胡小元还小,人也顽皮些,老爷子跟他在一块特别乐和,但要说是心里最看重的,还是胡杨。胡杨人有能力,办事儿干脆利落又不张扬,方方面面顾及周到,没有不夸的。但惟独只有一点,胡杨喜欢男人。
  胡老爷子思想守旧,跟大孙子闹了好些年脾气,如今也被他制服了。喜欢男人也好喜欢女人也罢,不就是找个伴儿么,他这把年纪也不怕丢人了,孙子喜欢便随他吧!好歹还有胡小元传宗接代不是?老爷子瞧瞧胡杨那张帅气儒雅的侧脸,怎么瞧这么像当年意气风发的自己,这么帅的小伙子,怎么偏偏喜欢男人呢……
  “得找个最好的,唔,手艺出众的,帮着扶持打理店铺……一个卖玉一个琢玉的也挺好。”胡老爷子嘀嘀咕咕的念叨着,眼睛来回在领奖台上打量。上回胡小元往家里偷传情报的时候可是说了,胡杨喜欢漂亮的。
  胡老爷子拿捏不准男人的“漂亮”,瞅瞅这个,又瞅瞅那个,发现领奖的那几个小年轻长得好看的还真是不多。难得瞧见一个出色的,手艺也好得了第一呢,只是那个头跟胡杨比起来还要高些。胡老爷子认真想了下,他觉得这么大个儿的自己孙子怕是啃不下嘴去……
  正想着,第一名过来了,竟然还跟胡杨握了握手!胡老爷子立刻坐端正了,微笑着瞧着他们说话,一双耳朵竖得直直的,试图听出那么点风吹草动来。
  “恭喜。”胡杨的语气依旧是温和有礼,跟谁都那么亲切。
  “谢谢。”那位也是惜字如金,两个字的对话实在听不出什么暧昧。
  不过紧跟着胡杨又问了,这次是带了点迟疑和小心,“程叶……没有来吗?”他是瞧见获奖名单上有程叶的提名这才特意跟来的,没想到只瞧见了程叶的师兄弟。
  这话要是放在平时,云翼飞也就直接回答了,反正胡杨也是熟人。可是云翼飞自从被许俊杰模糊的告知程叶和李瑞的事儿之后,听到胡杨这么问,顿时有些警惕了。他家小师弟情伤还未疗养好,可万万经不起再一次的起起落落。云翼飞斟酌再三,还是委婉的答了一句,“程叶身体有些不舒服,留在宾馆陪夏师叔了。”
  胡杨似乎也觉察出云翼飞对他的疏远,轻咳了一声,没再追问下去。他是想给程叶颁奖才特意过来的,没想到特意来,却扑了个空。
  胡老爷子瞧着云翼飞走了之后,默默的把程叶这个名字记在心里。
  程叶颁奖典礼没去,他的名次排到了第十一位,只有一个荣誉证书。不过他的心思也没放在这个上面,接过证书也只瞧了两眼便收起来了,他记得之前李瑞给他买了好些昂贵的玉石,说是等他成名了全雕琢了再高价卖出去……他现在没有得到一个好的名次,那些玉石怕是再等一阵子才能雕琢。不知道那个时候,李瑞回来了没有?
  程叶忍不住去瞅贴身带着的那个手机,可是一直也没能等到想要接的那个电话。有的时候他半夜忽然醒来,也会忍不住再去瞧一眼,依旧是音信全无。直到回了Z市,见到李瑞他爸程叶心思才略微稳下来。程叶在心里告诉自己,瑞哥最重要的亲人还在这里,他一定会平安回来。
  李瑞临走前要程叶照顾好自己的父亲,但是他也从未想过会经历这样一场逃亡。
  瘸腿老三的势力顽强,简直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无论被逼到什么样的地步总会甩开追捕的人马逃脱。只是每次一他都会减少一部分力量,李瑞知道,他在逐渐削弱下去,马上就抗不住了。
  他要做的,还是等待。
  “唔!”李瑞微微皱眉,发出低不可闻的闷哼。
  为他包扎胳膊的人立刻放轻了手脚,小心观察着李瑞的脸色,“瑞哥,子弹已经取出来了,万幸没伤到骨头。等咱们出了这个林子,弄些消炎药……”
  “用酒吧。”李瑞润了润干涩的喉咙,还是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他的身体回复的很快,哪怕用胳膊帮瘸腿老三挡下那颗夺命的子弹也没有耽误逃命的路程,在这样物资困乏的环境下,一个好的身体便是全部的本钱。没有发烧、没有感染,李瑞相信自己能挺过去,他也必须得挺过去。
  “这……”为李瑞包扎的人有些为难,他为李瑞取出子弹的时候用的就是随身携带的酒,那个时候就已经很冒险了,如果现在还不及时用消炎的药物,恐怕真的会感染。
  “让你用就用,还怕老子浪费了你的酒么?等以后十倍还给你。”李瑞咧嘴笑了下,眼神锐利的像一匹见血的狼,“现在出去太危险,丢了胳膊,比丢条命强。”
  瘸腿老三坐在一边吃着压缩干粮,他闭目养神,听着李瑞那边酒瓶拧开的声音和李瑞低声吸气的声音,忽然抬头看了身后的人一眼。瘸腿老三身后的一个大块头男人授意,等着李瑞包扎好便走过去递给李瑞一小瓶烈酒,道:“你身体再好,挨了枪子儿也吃不消,你替三哥挡了子弹,我谢谢你!”
  旁边的一个人眼尖,瞧了一眼就忍不住撇嘴,“这是杨大少送的那箱子酒吧?操,那孙子的东西谁还敢要啊……”
  大块头男人脸色瞬间变了,阴晴不定。这酒确实是他们不久前收到的那份“大礼”里面的一瓶,杨大少,或者说有人以杨大少的名义给送了一箱酒,就这么一箱酒便让他们的住处炸了个大缺口,人手倒是没折损,但是爆炸声引来了追捕的警方,万不得已才钻进这深山老林。
  大块头男人嗜酒,他那天先拿了一瓶准备享用,没想到阴差阳错倒是一直随身带到现在。
  “呵,杨大少大概也没想到他送的酒恰好救了我一命吧?度数这么高,这倒真是及时雨啊。”李瑞伸手接过酒瓶,瞧了一眼,很快又抛给刚才替他包扎伤口的人,笑道:“拿着,明天的药有了!”
  瘸腿老三身后跟着的几个五大三粗的壮汉轰然笑了起来,他们对李瑞的隔阂在这一刻彻底消除,这才是跟他们一起卖过命的兄弟,过命的交情!
  瘸腿老三眼里也显出一丝笑意,他觉得李瑞真是一个不错的年轻人。如果他最后的那个秘密还没有被发现,李瑞倒是一个不错的托付对象。
  瘸腿老三还有一处暗中的势力。他就像一条冬眠的毒蛇,坚持、耐心的等待,等到最后围剿的力量困住他的时候奋力反扑一口!
  几次火拼下来,瘸腿老三已经可以确认追在他身后的人马至少有三路。一路是警察,还有两路是暗中派来的,两方人马似乎并不熟悉,好几次还差点交火,倒是给了他继续逃亡的机会。瘸腿老三蛰伏着,试图跟自己保留到最后的那伙势力联系上。
  他们从老林子里钻出来,刚泡了一个热水澡,还没来得及在软绵的床上伸一个懒腰便被一枪击碎了窗上的玻璃!
  “妈的!被包围了!”
  “不是条子!”护卫在瘸腿老三身边的大块头男人骂了一声,让旁边的人利落的换上了瘸腿老三的一件旧衣服,护着他走在最前面,但是很快乱糟糟的子弹射击过来,根本不管他们冲出来的究竟是谁!“操,这是想全灭口!”
  瘸腿老三眼里阴沉一片,他之前得罪过的人太多,想要他命的人可是大有人在。
  枪林弹雨中冲散了瘸腿老三的人马,这会儿少了一个胳膊行动不便的人也实在是不起眼。李瑞借着掩护物向约定好的地方靠近,按照和龙哥的约定,他将瘸腿老三引到这里,一路留下痕迹,便足够了。剩下的,是龙哥的事儿。
  来接引李瑞的是一个有着熟悉面孔的人,李瑞记忆力很好,但是对他这样的大众脸也实在记不清楚,依稀记得在黄毛身边瞧见过几次。李瑞心思急转,对龙哥的“信任”也明白了些。
  “瑞哥,收尾了,龙哥让我接您回去。”来的人递给他一柄手枪,里面沉甸甸的装满子弹,从根本行动上来显示根本无意伤害李瑞。“今天晚上的事儿之后,您就可以……”
  “我不回去。瘸腿老三还有一处势力,他已经跟那边接上了头,今晚很可能就会跑掉。他要是跑掉了,就再也抓不住了,我之前做的也全废了。”李瑞打断他,瞧着他的眼神更这微凉的夜色一般透着寒光,但又更坚定。“你回去帮我转告龙哥,他帮李瑞做的,李瑞心里感激,这一次也让我帮他做最后一件事儿。”
  他要离开,必定是要加倍的报答龙哥的恩情,更重要的是,他要干干净净的离开这一潭脏浊不堪的泥水。也只有处理干净,今后才能保得家人平安。
  “那好吧,我回去跟龙哥说。”来接应的人没想到李瑞会说这样的话,但是也拦不住李瑞,只得咬牙答应了。
  李瑞喊住他,问他借了手机,想了想还是没按出那个烂熟于心的号码,还是将手机还给那个人道:“算了,反正也快结束了,不差这几天。”
  接应的人一脸茫然,可是也没有机会再听到解释,只愣愣的瞧着李瑞一步步走回夜色里去。
  就快了,程叶,再等等我。
  作者有话要说:拼死三更,瑞哥终于出来了,圆满的爬去睡觉,求花~=3=
  130、我回来了
  瘸腿老三最后的一张牌是守。
  谁都没有想到,之前那么顽强抵抗的瘸腿老三,忽然带着人自首去了。正因为瘸腿老三站到了明处,后面追了一路的人反倒不敢再喊打喊杀了。
  瘸腿老三犯的罪行的确是够重的,分开摊在四、五个人身上都差点集体枪毙。那几个人得了瘸腿老三的大恩,要紧了牙什么都往自己身上揽,还说的有鼻子有眼儿的,任你怎么审都带不到瘸腿老三身上一点。顶多就是个连带罪名,判上十年、八年便能出来了。
  李瑞如今也算瘸腿老三的心腹,自然也跟在老三身边进了监狱。他怀疑瘸腿老三还藏着一点什么,当年龙哥也曾起起落落,像瘸腿老三这样的人物,又哪里用得上在里面蹲那么多年?只怕是想躲在里面避风头才是真的。李瑞想摸清这个人最后的一点力量,算是给龙哥、给自己退出这个圈子的一个彻底交代。
  瘸腿老三似乎跟白道也有些关系,落魄到这般地步,竟然住的还是百十块钱一天的“病号房”,吃的也是从没亏待过,倒是比在外面逃亡还好些。只是该有的程序也没能避免,调查局的人轮番提审,就连李瑞这样身体强壮的几天几夜下来也有些吃不消。
  瘸腿老三似乎也有些疲惫了,他来的比李瑞想的还要更早些。瘸腿老三找李瑞谈话的时候,门口还是站着那几个心腹保镖,即便如此瘸腿老三还是掩藏不住眼里的一丝无奈。
  “李瑞,你跟我做事儿的时间最短,但是也最拼命。”瘸腿老三叹了口气,慢慢的开了口。“你是个好小伙子,我想来想去,有些事儿现在也只能拜托给你了。”
  李瑞站起来小心的应了一句,“三哥只管说,但凡我能做到的一定帮您办好。”
  瘸腿老三示意他坐下,脸上的表情稍微放松了些,道:“过些天我想办法送你出去,你出去之后回趟Z市,去‘方圆’大厦找一个叫吕才的人。我在那儿还有一个跟人合伙租赁的公司,里面有些货还值些钱,你去跟吕才说,让他把那些都转给你……你留一半,剩下的一半帮我转给我的家人。”这与其说是瘸腿老三最后翻牌的力量,倒不如说是他给自己家人留下的一点积蓄。他似乎早就料到自己会有这么一天,所以在谁都不知道的时候偷偷藏下了一份儿钱财,只盼着在最后还能再给妻儿一点依仗。
  李瑞依旧谨慎小心,没敢先承诺下来,犹豫着低声回了一句:“三哥,我来的最晚,办事儿最稳妥的还是黄兴。”黄兴便是那天给李瑞烈酒的大块头男人,也是瘸腿老三最忠心的保镖兼心腹。
  瘸腿老三脸上露出一丝欣慰,他对李瑞这个时候还能有顾全大局的表现十分满意。不过他显然还是有自己的考虑的,“黄兴贪酒,他是忠心,但有时候也会误事儿。我现在瞧着还算风光,但是过几天也不成了,最近上头也在变天,下一步会发生什么事儿谁也说不准,现在一点纰漏都不能出啊。”他看了李瑞一眼,又加了一句话。“而且你是最想出去的一个,你在外面还有想见的人吧?”
  李瑞心脏砰砰跳动起来,那一刻几乎掩饰不住自己的表情。
  瘸腿老三竟然还露出了一个微笑,摆了摆手让他不要紧张,“你不要担心,我又不怪你。珠珠是个女人家,出了这种事儿她会害怕的逃跑也不奇怪。”
  李瑞这才想起来那个珠珠早就不见了,他这些日子过着丧家犬的生活,唯一有些放松的时候也只来得及想念一下程叶,哪里还记得有这么个人?如今瘸腿老三说起,他立刻就跟着顺了几句,“谢谢三哥,珠珠不懂事儿,可她没胆子、也没那个心眼去害咱们……”说到最后微微垂下了眼睛,尽量让自己显得有些愧疚。
  瘸腿老三是过来人,对这个年纪的年轻人男欢女爱最是了解,趁机说了几句来收买人心。只是他围绕着那个珠珠开出再高的价码,也无法让李瑞动摇一分一毫。李瑞这一颗心,可不会因为随便一个人就能打动的。
  瘸腿老三跟李瑞谈好了“价码”,便出去了。他把自己的最后一点力量交给了李瑞,如今已经是拔了牙的老虎,再没有一点翻身的机会。能做的也唯有等待,等这漫长的年月过去,终有一天和家人团聚的机会。
  十一月,李瑞提前出狱。出狱当天,被一辆黑色轿车接走。
  十二月,李瑞同龙哥一起来到Z市,接手了瘸腿老三最后的家当。瘸腿老三被永远关在了那个没有自由的地方,他的妻儿也在国外再没有回来过。
  查抄瘸腿老三的家底儿的时候,除了大量现金,还有一批进口车。车子隐藏的很好,在码头附近的老百姓家里,有的甚至藏在谁都想不到的麦秸草垛底下。谁会去翻那个底下?又哪里会猜到价值百万的车就这么大摇大摆的藏在外面?
  李瑞人瞧着消瘦了一点,但是气色不错,穿了一身黑色厚实风衣站在码头上跟龙哥走了一圈。一年后故地重游,再瞧见那个破旧的值班室,心情都变了很多。
  “我以前在这里打拼过很多年。”龙哥人过中年,但是身子骨要硬朗很多,站在那里腰背挺直着。不过他看到这里的旧景,难免也会想起那些故人,眼里流露出一丝说不出的情绪。“不过都是过去的事儿了,现在这个时代,变化实在太快。人老了,跟不上了。”
  李瑞劝慰了几句,犹豫一下,还是开了口,“瘸腿老三在里面曾经跟我说过,如果我将来能见到龙哥,让我帮他转达一句话。”
  龙哥有些惊讶,“什么话?”
  “他说‘若没有龙哥当年的那份大礼,也未必会有今天的老三’。”
  龙哥当年送了瘸腿老三一份大礼:一个女人,那女人还给老三生了一个儿子。正是因为这份恩情,老三才到了龙哥手下干活,但也恰是这份大礼,让他无法不做出背叛龙哥的事儿。瘸腿老三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人,一位想到妻儿难免会自私的人。他有了儿子,便要替儿子精心考虑,让他拥有最好的一切。可谓一步错,步步错,最后落得满盘皆输的下场。
  龙哥站在码头上久久没有出声,好半晌才笑着叹了一声,“原来是因为这个,都说‘因果报应’,还真是这样。”他平缓了一下心情,看着李瑞又半开玩笑的问了一句,“不如你来帮我吧,现在的摊子越来越大,我一个人忙不过来。我记得,你应该没有瘸腿老三那方面的困扰吧?”
  李瑞摸了摸鼻子,难得有些发窘,他和程叶的事儿有心人多留意也能察觉出来。他不在的这大半年,龙哥又日夜派人守着那个小筒子楼,见程叶经常出入,估计猜也能猜出他们是怎么回事儿了。不过就算如此,李瑞还是客气的谢绝了龙哥抛出的橄榄枝,“我想休息一段时间,等等再说吧。”
  “那好,你什么时候休息够了,想回来,这里都有你的一个位置。”龙哥对李瑞也不难为,听见他说便点头同意了。如果说他之前的确是跟李瑞相互利用,那么现在李瑞肯主动跑进监狱一回替他解决最后的隐患,这样肯回报恩情的性子便值得他高看一眼。龙哥动了惜才的心思,这年头有本事的年轻人不少,但是重情守义又带着份儿血性的却是难得了。
  十二月底,李瑞确定一切安全,终于放下背了一年多的沉重包袱回了Z市那个出租的筒子楼。
  他到的时候正好是半下午,打开房门没瞧见一个人,不过阳台上还晾着新洗过的衣服,瞧着很有暖暖的生活气息。李瑞在各个房间溜达了一圈儿,发现程叶把这里真的收拾的不错,很有家的感觉。尤其是程叶住的那个卧室,虽然床小了些,但是在一侧的架子上摆了几盆绿意盈盈的植物,旁边还放了几块带托架的玉石,瞧着很有几分味道。
  李瑞瞧了一会,怎么看怎么满意,干脆躺在程叶那张收拾的软软的床铺上小眯了一会。被子里有熟悉的味道,透着清甜的香,李瑞忍不住拉高了被角把自己整个罩住,舒服的叹了口气。大概是太放松了,还真的睡着了。等到模模糊糊听到门口那边哐啷一阵东西摔到地上的响动的时候,李瑞还有点没反应过来,紧接着一阵脚步声哒哒哒跑过来,脑袋上的被子“刷”一下被人掀开了这才睁开眼睛——
  “瑞哥!!”李瑞还没等坐起来就被一下撞翻到床上,被跑进来的人死死抱住,喊他名字的声音都带着不确定的颤音,呜呜的像要哭出来。
  “哎,是我。”李瑞摸摸程叶的脑袋,就那么躺在床上将他抱在怀里,声音温柔的能掐出水来。“我回来了,没事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嗯,彻底团聚了。后面开始进入完结篇的甜蜜蜜+亲戚狗血大杂烩~想看啥的快留言哟~玉雕师即将完结,谢谢大家一路来的支持,潜水的快来按爪吧\(≧▽≦)/
  131、做个好爹
  李瑞被程叶扑倒在床上,笑呵呵的也不急着起来,拿手有一下没一下的摸着他的头发,手心里发丝划过柔顺的感觉跟怀里的这人一样,都乖顺的没话说。一边安抚着怀里的人,一边小声问他,“这半年过的怎么样?受什么难为了没?”
  趴在怀里的还不肯撒手,只贴着李瑞摇了摇脑袋,也不知道是说“过的不好”还是“没受难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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