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荆棘鸟

_9 考琳·麦卡洛 (澳)
  "那是我的事。"
  "梅吉,你会付出代价的。相信我吧,你会付出代价的。你不会比我更好。我以一个母亲能碰上的最糟糕的方式失去了弗兰克;我连见他一面都不行,而我渴望见他一面……你等着吧!你会失去戴恩的。"
  "要是我有办法的话,就不会失去的。你失去了弗兰克,那是因为他和爹和不来。可我却能把他拴在德罗海达。我已经在逐步把他造就成一个牧工了,你怎么看?他在德罗海达会安然无事的。"
  "那爹爹呢?斯图尔特呢?任何地方都不安全。倘若戴恩打算走的话,你就无法把他留在这儿。爹爹约束不住弗兰克。这是事实。弗兰克是不可能被管住的。而假使你认为你,一个女人,能拴住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儿子,那才是错打了算盘呢。这是合乎情理的,难道不是吗?要是我们连他们的父亲都栓不住的话,我们怎能希望保住儿子呢?"
  "我失去戴恩的唯一的可能就是你的嘴不严,妈。我可警告你,那样我会先杀了你的。"
  "用不着操心,我是不值得上绞刑架的。你的秘密在我这儿是安全的;我不过是个有兴趣的旁观者罢了。是的,确实,我就是这样一个旁观者。"
  "哦,妈!是什么使你那样呢?为什么要像那样不肯屈服呢?"
  菲叹了口气。"是那些在你出生前发生的事情。"她凄婉地说道。
  可是,梅吉却激烈地晃着拳头。"哦,不,你不是因为那些事。你并没有放弃和我时时翻那笔老账的打算!废话,废话,废话!听见我的话了吗,妈?你多半生都沉溺在这上面,就像一个苍蝇在糖浆里打滚一样!"
  菲宽容地微笑着,着实感到愉快。"我以前常常想,养女儿怕不像养儿子那样重要,可是我错了。我很欣赏你,梅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从儿子身上根本得不到这种享受。女儿是相同的人,而儿子却不是,你知道。他们只不过是我们装配起来,供我们空闲的时候拆着玩的、无法自卫的玩偶罢了。"
  梅吉目不转眼的望着。"你太冷酷了。那么告诉我,我们是在哪里走错呢?"
  "一生下来。"菲说道。
  男人们成千上万地返回了家园,脱下卡其布军服和软檐宽边帽,换上了便服。依旧在执政的工党理论始终紧盯着西部平原上的产业和附近的一些较大的牧场。在已经为澳大利亚尽了自己的一份力量的人们需要房子容纳他们的所有物的时候,当国家需要对它的土地进行进一步的精耕细作的时候,这样广袤的土地属于一个家族是不对的。在像美国一样大的土地上有600万人民,但是,600万人中只有一小撮人顶着仅有的几个姓氏,却占着广阔的土地。最大的一批产业必须再进一步细分,必须放弃一些田畴,给那些战争中的老兵。
  布吉拉从15万公顷减到了7万公顷;两个退役的士兵各得了马丁·金的40万公顷的土地,舍德纳·胡尼施地方有12万公顷的土地,因此,罗斯·麦克奎恩失去了6万公顷,捐献给了另外两个退役士兵。事情就是这样进行着。当然,政府给了这些牧场主赔偿,尽管价格比公开的市场要给得低。这是使人痛心的。哦,这是使人痛心的。再多的争论也说服不了堪培拉,像布吉拉和鲁德纳·胡尼施这样大的产业将要被瓜分,由于基里地区有许多不到5万公顷的、兴旺发达的农场,因此,谁也不很需要这个,这是不言而喻的。
  最伤人心的是人们得知这一次似乎非得安排那些退役士兵不可。第一次世界大战之后,大名数的大牧场曾经历过这样的部分再分配,可是干得拙劣。那些初出茅庐的牧场主没有受过训练,也没有经验;渐渐的,那些牧羊场主们用最低的价格从灰心丧气的老兵手中买回了被窃取的土地。这一回,政府准备自己出资训练和教育这些新的定居者。
  几乎全部牧羊场主都是狂热的农民党成员,根据原则厌恶工党政府,认为它和工业城市中的蓝领除级、工会分子和毫无责任心的马克思主义知识分子是一回事。最使人痛心疾首的,是看到著名的工党拥护者克利里家那令人咋舌的德罗海达的广田漠野却一分也丢不掉。因为天主教会拥有它,它自然就免于被分掉了。堪培拉方面听到了这些喧嚣,但不为之所动。对于那些一直认为他们是这个国家最强有力的院外集团的牧羊场主们来说,这是难以忍受的,而在堪培拉掌权的人则发现政权的运用不能和心应手。澳大利亚是个相当松散的联帮制国家,联帮政府事实上是没有权力的。
  这样,德罗海达就像利利帕特①世界上的巨人那样继续经营着百万公顷中的每一块土地。
  ①英国作家斯威夫特所著小说《格列佛游记》中的小人国。--译注
  雨时有时无,有时很适当,有时太多,有时太少;但是谢天谢地,再也没碰上像那样的大旱。羊的数量渐渐增长起来了,羊毛的质量比旱前也提高了,剪羊毛无需特别熟练的技艺、饲养牲畜是一件"招财进宝"的事情。人们谈到了养兔场附近的霍顿·里戈为了拿到在悉尼举办的复活节庆祝活动上公羊和母羊的头奖而和他的雇主麦克斯·福基纳开始了积极的竟争、羊毛的检格开始上升,随后便扶摇直上。欧洲,美国和日本都渴望得到澳大利亚所能生产的每一批细羊毛。其他国家的那些较粗劣的羊毛是做厚重织物、地毯和毯子的;只有来自澳大利亚的那种发着丝光的长纤维才能做了极细的、手感像最柔软的草坪一样的羊毛织物。而新南威尔士州的黑填平原的西南的昆士兰州出产的羊毛是这类羊毛中的极品。
  就好像经过了所有这些劫难之后,应得的报偿已经到来。德罗海达的盈利完全出人意料地猛增。每年都有数百万镑。菲坐在写字台旁,露出了满意的神色,鲍勃在花名册上又添了两名牧工。要不是因为这闹免灾的话,放牧的条件本来是很理想的,但是兔子危害之烈还不减往年。
  在庄园里,生活突然变得愉快起来。铁纱网把花蝇都挡在了德罗海达的房子之外;现在,苍蝇又多了起来,大家对它们的出现已经司空见惯了;他们感到惊奇,没有苍蝇他们怎样幸存下来的。现在,人们在热天里能够在户外廊子中和摇曳的紫藤叶下吃着东西了。
  青蛙也喜欢这些铁丝网。它们是些小东西,绿色中带着淡淡一层闪亮的金光。它们用有吸附力的脚慢慢爬到铁纱网的方面,不动声色地凝视着吃饭的人。一只青蛙会蓦地一跳,抓住一只几乎比它还要在的蛾子,利用惯性重新站住脚,露出三分之二的蛾子在它那塞得过满的嘴里拼命地扑打着。青蛙完全吞下一只蛾子的时间之长使戴恩和朱丝婷觉得很有趣,他们一本正经地盯着铁纱网的外面,每十分钟蛾子便有一点被吞下去。那蛾子的残喘苟延了很长时间,而且当翅尖的最后一部分被吞没的时候,它还不时挣扎一下呢。
  "哎呀!什么样的结局呀!"戴恩咯咯地笑着。"想不到你的一半在被消化的时候,另一半还活着。"
  贪婪地读书--这是德罗海达的爱好--使奥尼尔的两个孩子在小小的年龄使掌握了大量的词汇。他们十分聪敏,对一切都很注意,都感兴趣。生活对他们来说基本上是愉快的。随着他们个头儿的长高,他们也得到良种的小马;他们在史密斯太太那绿色的炊事桌上做着和他们相称的功课,他们在花椒树下的小房子里玩耍,他们有自己宠爱的猫和狗,甚至还有一只心爱的杂色大金丝雀,它步态优美地在皮条上走动着,一叫它的名字,它就答应。他们最宠爱的是一只粉红色的小猪娃,像狗一样的聪明,名叫伊格一皮格。
  由于远离都市的拥挤喧嚣,他们很少得病,从来没有伤过风或得过流感、梅吉非常害怕小儿麻痹证、白喉,以及不知来自何方的、能夺去孩子生命的一场病症。因此,不管是什么疫苗,他们都注射。这是一种令人称心如意的生活,充满了体力上的充沛和精神上的兴奋。
  在戴恩10岁,朱丝婷11岁的时候,他们被送到悉尼的寄宿制学校去了。按照传统,戴恩去了里佛缪学校,朱丝婷去了金科帕尔学校。当梅吉第一次把他们送上飞机的时候,看着他们那苍白而勇敢的小脸从机舱窗口外望着,挥动着手帕,以前他们从来没有离开过家。她极想和他们一起去,亲眼看着他们住进新居。但是,反对的意见如此强烈,她屈服了。从菲到詹斯和帕西,人人都说让他们自己行事要好得多。
  "不要溺爱他们,"菲严厉地说道。
  但是,当DD-3型飞机扬起一团尘雾,摇摇晃晃地飞上了闪光的天空时,她确实觉得自己就像变了个人。失去戴恩使她的心碎了,而想到失去朱丝婷则很淡摸。对于戴恩,她在感情上没有什么矛盾的地方,他所表现出来的欢快、平和的天性和那公认的爱,就像呼吸那样自然。可朱丝婷却是个既可爱又可怕的怪物。人们不由得不爱她,因为她身上有许多可爱之处:她的力量、正直、自信--许许多多东西。麻烦在于,她既不容易像戴恩那样接受爱,也没有梅吉所需要的那种渴望爱的情感。她不平易近人,也不爱开玩笑;她有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可悲的习惯,而且似乎主要对她母亲是这样的。梅吉在她身上发现了许多令人恼火的、与卢克相同的地方。不过,朱丝婷至少不是一个守财奴。这可真是谢天谢地啊。
  一条兴旺的航线就意味着孩子们所有的假期,哪怕是最短的假期,都可以在德罗海达度过。但是,经过初期的判断之后,发现两个孩子都喜欢上学。回过一次德罗海达之后,戴恩总是想家、可是朱丝婷却喜欢呆在悉尼,就好像她一直住在那里似的。在德罗海达度假的时候,她总是渴望回到那座城市去。里佛缪教会学校是是个令人神往的地方。不管是在教室里,还是在操场上,戴恩都是一个非同凡响的学生。另一方面,金科帕尔修女院学校肯定是一个毫无乐趣的地方;像朱丝婷那样目光锐利、伶牙利齿的人是不会受到喜爱的。她比戴恩高一个年级,也许两个人中,她是个更好一些的学生,但只是在课堂上。
  1952年8月4日的《悉尼先驱晨报》非常有趣。一整页头版只登了一幅照片,通常这一版都是登一些文学性的短文和重大事件,发表当日趣闻轶事的。而那天的照片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英俊的肖像。
  目前充任罗马教廷国务大臣助手的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阁下,今日已被教皇庇护七世陛下封为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
  拉尔夫·拉乌尔·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从1919年7月以新任命的教士赴澳直到1938年3月去梵蒂冈为止,曾长期地、杰出地将罗马天主教廷与澳大利亚联系在一起。
  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于1893年9月23日生于爱尔兰共和国,是一个血统可以追溯到拉诺夫·德·布里克萨特的家庭的次子。这个家族是随征服者威廉一世的队伍到了英国来的。根据传统,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加入了教会。他在17岁时进入神学院,受委任派至澳大利亚。最初几个月,他在温尼穆拉的迪奥西斯为前主教迈克尔·克莱比服务。
  1920年6月,他调至新南威尔土州西北的基兰博当牧师。嗣后被任命为神父,继续留任基兰博,直至1928年11月。从那时起,他成了克卢尼·达克大主教阁下的私人秘书。最后又任教皇使节,迪·康提尼-弗莫斯红衣主教阁下的私人秘书。当迪·康提尼-弗契斯红衣主教调往罗马,在梵蒂冈从事他那引人注目的生涯时,德·布里克萨特主教被擢升为大主教,并作为教皇使节从雅典返回澳大利亚。他担任梵蒂冈的这项重要职务,直到1938年调往罗马;从那时起,他在罗马天主教廷的中心统治集团中的上升是引人注目的。他现年58岁。据悉是决定教皇政策的少数几个有活动能力的人之一。
  一名《悉尼先驱晨报》的代表和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以前在基兰博地区的一些教区居民进行了交谈。人们还清楚地记得他,并且怀着钟爱的心情。这个富庶的牧羊区由于其坚定的宗教信仰而素为罗马教廷所重视。
  德·布里克萨特神父创立了"圣十字丛林文学藏书协会",基兰博的律师哈里·高夫先生说:"尤其在当时,这是一项著名的服务。已故玛丽·卡森夫人首先慷慨捐助,在她去世之后,由红衣主教本人揖助。他从来没有忘记过我们和我们的需要。"
  "德·布里克萨特神父是我生平所见过的最英俊的人,"目前新南威尔士最大、最鼎盛的牧场德罗海达的老前辈,菲奥娜·克利里太太说。"在基里期间,他是他的教区居民的一个巨大的精神支柱,特别是对我们德罗海达人。正如你所知道的,这个地方是属于天主教会的。在洪水泛滥期间,他曾帮助我们转移牲畜;在火灾期间,他赶来援助我们,尽管只是为了埋葬我们的死者。事实上,从各方面来说他都是一位杰出的人,比我所遇上的任何一个人都有魅力。人们可以看出,他是注定要做大事情的人。虽然他离开我们已经有20多年了,可是我们却清楚地记得他。是的,我想,说基里附近有人依然十分怀念他,这不是假话。"
  战急期间,德·布里克萨特大主教忠诚地、坚贞不渝地为教皇服务。由于对陆军元帅阿尔伯特·凯瑟林施加影响,在意大利已成为德国的敌人之后,仍然使凯瑟林元帅做出决定,使罗马保持不设防城市的地位。因此,拉尔夫大主教备受赞扬。与此同时,徒劳地要求同样特权的佛罗伦萨市则损失了许多宝物。这些宝物只是由于德国人战败才得以复还。战后时期,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立即帮助成千上万名颠沛流离的人在新的国家中找到了收容处,尤其热情地支持澳大利亚的移民事务。
  尽管从出生地的角度来说,他是一个爱尔兰人,尽管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似乎将不会像他在澳大利亚时那样发挥影响,我们依然感到,从很大程度上来说,澳大利亚认为这位名人是属于她的。这种感觉也许是恰当的。
  梅吉把报纸递还给了菲,冲着她的母亲苦笑着。
  "正像我对《先驱报》记者说过的那样,人们得向他表示祝贺。他们没有发表这话,是吧?尽管他们几乎逐字逐句地发表了你那一小段词。你的话多刺人呐!我终于知道朱丝婷是从哪里继承下这个特点的了。我怀疑有多少人能读懂你说的那番话字里行间的意思!"
  "不管怎么样,要是他看到的话,他会懂的。"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还记得咱们?"梅吉叹息道。
  "毫无疑问。他毕竟还是抽空亲自支配德罗海达的事务呀。梅吉,他当然记得我们。他怎么能忘掉呢?"
  "真的,我曾经忘掉过德罗海达,我们正处在赚钱的顶峰,对吧?他一定很高兴。在拍卖的时候,咱们的羊毛一磅顶一磅,今年德罗海达的羊毛股票一定使金矿都相形见绌。人们都说羊毛如金呢。光是剪小羊的毛,就超过400万镑了。"
  "梅吉,不要冷嘲热讽,这和你不相配。"菲说道;这些天来,她对梅吉流露出了尊重和钟爱的神态,尽管常常使梅吉略感到羞惭。"咱们干得够好的了,不是吗?别忘了,无论好歹,咱们每年都是赚钱的。难道他没有给鲍勃10万镑,给我们每个人5万镑作为奖金吗?要是他明天把我们赶出德罗海达的话,即使是今天这种飞涨的地价,我们也买得起布吉拉了。而他给了你的孩子多少钱呢!成千上万的呀?对他要公平一些。"
  "可是我的孩子却不知道,也不会发现的。戴恩和朱丝婷将会长大成人,以为他们必须得自己去闯世界,用不着受亲爱的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的恩惠。想不到他的第二姓是拉乌尔!极富于诺曼底味儿,是吗?"
  菲站了起来,走到火边,把《先驱报》的头版扔进了火焰中。拉尔夫·拉乌尔·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冲着她战栗着,眨着眼,随后便消失了。
  "梅吉,要是他回来的话,你会怎么办呢?"
  梅吉嗤之以鼻。"可能性微乎其微!"
  "也许会的。"菲莫测高深地说道。
  11月,他回来了。极秘密地回来了,任何人都不知道。他亲自开着一辆阿斯顿·马丁牌赛车。从悉尼一路而来。澳大利亚的新闻界丝毫风声也没得到,所以,在德罗海达谁也没有想到他会来。当汽车停在房子一侧的砾石的地面上时候,四周静荡荡的空无一人。显然,谁都没有听见他的到来,因为没人从外廊里走出来。
  从基里来的一路上,他身上的每一个细胞都充满了感情、呼吸着丛林、绵羊、和在晨光下不停地闪动着干草的气息。袋鼠和鸸鹋,白鹦鹉和大晰蜴,成千上万的昆虫嗡嗡叫着,盘旋着;蚂蚁排着队穿过道路寻找糖浆;到处都是矮矮胖胖的绵羊。他是这样热爱这个地方,不知为什么,这和他所热爱的一切都是如此水乳交融;过去的那些年月似乎根本不能将这一切从他心头抹去。
  只有防蝇网和以前不一样了,不过,他注意到大宅面向通往基里那条道路的廊子没有像其他地方那样被挡起来。朝着这个方向的只有洞开的窗户,他觉得很有意思。当然啦,她是对的。一大片纱网会破坏这座可爱的乔治时期房屋正面的造型。这些魔鬼桉高寿几何了?一定是80年前从边疆地区移植来的。那枝叶亢张地紫茉莉藤是一团摇曳不定的黄铜色和紫红色。
□ 作者——考琳·麦卡洛
第17章(2)
  时序已入夏季,再过两个星期就到圣诞节了。而德罗海达的玫瑰正开得热闹。到处都是玫瑰花,粉红的、白的、黄的,那深红的恰似胸膛里的鲜血,猩红的亚赛红衣主教的法衣。蔓生在一派葱茏掩映的紫藤中的玫瑰是无精打采的粉红色和白色,藤蔓从廊子的顶棚垂下来,落在铁纱网上,亲昵地紧附入二楼的黑色百叶窗,延展的卷须越过它们伸向天空。现在。水箱架被掩盖的几乎看不到了,水箱本身也是一样。在玫瑰花中到处都有一种颜色。一种淡淡的粉灰色。是玫瑰灰吗?对,这就是这种色彩的名称。一定是梅吉种的,一定是梅吉。
  他听到了梅吉的笑声,他不动声色地站在那里,心中充满了恐惧。随后,他迈步向那声音的方向走去,向着那悦耳的咯咯笑声走去。她是个小姑娘的时候,就是这么笑的。就在那儿!在那边,在花椒树房一大片粉灰色的玫瑰花丛后面。他用手拔开了怒放的花簇,馥郁的馨香和那笑声使他头脑在晕眩。
  可是,梅吉不在那里,只有一个男孩蹲在葱翠的草坪上,逗着一头粉红色的小猪。它正在拙手笨脚地奔向他,他迅速地侧身退着。那孩子没有发觉他的观众,他甩着闪闪发光的头,大笑着。梅吉的笑声是从那生疏的喉咙里发出来的。拉尔夫红衣主教下意识地放开了玫瑰花枝,迈步穿过了它们,也不有注意上面的棘刺。那少年约摸12到14岁之间,正处在发育期前夕。他抬起头来,吓了一跳;那只猪尖叫着,紧紧地卷起尾巴,逃之夭夭了。
  这小伙子除了一条卡其布短裤之外,什么都没穿,赤着脚,皮肤呈金棕色,像丝缎一样光滑。那细嫩的、孩子般的身体已经隐约可以看出将来会长成一副强健有力的宽肩膀,小腿和在腿的肌肉发达,腹部扁平,臀部狭窄。他的头发有点儿长,蓬蓬松松地卷曲着,恰似德罗海达那褪了色的草地,厚密得出奇的黑睫毛中间动着热烈的蓝眼睛。那样子就像是一个非常年轻的、逃出天庭的天使。
  "哈罗。"那孩子微笑着说道。
  "哈罗。"拉尔夫红衣主教说道,发现那微笑的魅力是不可抗拒的。"你是谁呀?"
  "我是戴恩·奥尼尔,"那孩子答道。"你是谁?"
  "我的名字叫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
  戴恩·奥尼尔。那么,他是梅吉的孩子了。她终于没有离开卢克·奥尼尔,她已经回到他的身边了,生下了这个本来也许是他的漂亮的小伙子,倘若他不是首先舍身教会的话。当他和教会结合的时候,他是多大来着?比这孩子大不了多少。还不太成熟呢。要是他当年等一等的话,这孩子几乎肯定是他的了。别胡扯啦,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要是你没有和教会结合的话,你就会留在爱尔兰养马,根本不会知道你的命运将如何,决不会知道德罗海达或梅吉·克利里的。
  "我能为你效劳吗?"那孩子温文尔雅地问道,那轻快优雅的步伐拉尔夫能认得出来。他觉得那步态和梅吉一样。
  "戴恩,你父亲在这里吗?"
  "我父亲?"那漆黑、纤细如画的眉毛皱了起来。"不,他不在这儿。他从来没到这儿来过。"
  "哦,我明白了。那你妈妈在这儿吗?"
  "她到基里去了,但是过一会儿就会回来的。不过,我姥姥在家。你愿意去看看她吗?我可以给你带路。"那双象蓝菊一样蓝的眼睛盯着他,时张时开眯上。"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我听说过你。啊!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阁下,对不起!我没有冒犯你的意思。"
  尽管他脱下了教士的服饰,穿上了他所喜爱的靴、马裤和白衬衫,可那红宝石的戒指仍然戴在手指上,只要他活着,是永远不会摘下来的。戴恩·奥尼尔跪了下来,用自己那细嫩的手,恭而敬之地吻着那只那只戒指。
  "好啦,戴恩。在这里我不是德布掩克萨特红衣主教,在这里我是你母亲和外祖母的朋友。"
  "对不起,阁下,本来我一听到你的名字就应该认出你的。我们在这里常常说到这个名字。只是你的发音稍有些不同,你的教名使我糊涂了。我知道,妈妈见到你一定会非常高兴。"
  "戴恩,戴恩,你在哪儿?"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喊着;这声音非常深沉、喑哑得使人着迷。
  低垂的花椒树枝被分开,一个约摸15岁的姑娘弯腰而入,又直起了身子。从那双令人惊讶的眼睛上,他马上就知道她是谁了。这是梅吉的女儿。长满了雀斑,尖脸儿,鼻眼秀小,完全不像梅吉,令人失望。
  "哦,哈罗。对不起,我不知道来了客人。我是朱丝婷·奥尼尔。"
  "朱茜①,这是德·布卫萨克特红衣主教!"戴恩高声耳语道。"吻他的戒指去,快!"
  ①朱丝婷的昵称。--译注
  那双色泽很淡的眼睛闪着轻蔑的光。"戴恩,你真是个宗教迷。"她根本没打算放低声音地说道。"吻戒指是不卫生的:我可不愿意吻。此外,我们怎么知道这位就是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呢?我看他倒像是个老派的牧场主。你知道,就跟戈登先生一样。"
  "他是,他是!"戴恩坚持道。"朱茜,请仁慈些!对我好些!"
  "我会对你好的,但只对你。可是,即使是为了你,我也不愿吻那戒指。令人作呕。我怎么知道最后一个吻它的是谁?他们兴许还得了感冒呢。"
  "你用不着非吻我的戒指不可,朱丝婷。我是在这儿度假的:眼下我不是红衣主教!"
  "那好,因为我要坦率地告诉你,我是个无神论者。"梅吉·克利里的女儿镇定地说道。"在金科帕尔学校呆了四的之后,我认为宗教完全是一大套骗人的东西。"
  "那是你的特权,"拉尔夫主教说道;极力作出像她那样庄严、认真的样子。"我可以去找你们的外祖母吗?"
  "当然可以。需要我们吗?"朱丝婷问道。
  "不,谢谢。我认识路。"
  "好吧。"她转向她的弟弟,可眼睛依然在盯着来访者。"来,戴恩,帮帮我。来呀!"
  可是。尽管朱丝婷使劲地拉他的胳臂,戴恩还是留在那里望着拉尔夫红衣主教那高大、挺直的身影消失在玫瑰花丛的后面。
  "戴恩,你真是个傻瓜。他有什么特别稀罕的?"
  "他是一位红衣主教啊!"戴恩说道。"想想吧!一个活生生的红衣主教在德罗海达!"
  朱丝婷说:"红衣主教是教廷的权贵,我想你是对的,这是相当了不起的事。可是,我不喜欢他。"
  菲除了坐在写字台旁,还会在什么地方呢?他迈步穿过窗式门,走进了客厅。这几天,打开一扇铁纱网还是必要的。她一定听到了他的声音,可还是继续工作着,弯着后背,那头可爱的金发已经变成银丝了。他费了好大劲儿才记起来,她一定足足有72岁了。
  "哈罗,菲。"他说道。
  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他发现她的神色有某种变化,他无法准确地肯定这种变化实质上说明了什么;她的神态还是那样冷淡,但同样还是另外一些神情在其中。似乎柔和刚毅同时在她身上并存着,变得更富于人情味儿了,然而这是一种玛丽·卡森式的人情味。上帝啊,这些德罗海达的女家长!当轮到梅吉的时候,她也会这样吗?
  "哈罗,拉尔夫。"她说道,就好像他每天都在迈进这些门似的。"见到你很高兴。"
  "见到你也很高兴。"
  "我不知道你在澳大利亚。"
  "谁都不知道。我度几个星期的假。"
  "我希望,你会和我们在一起的吧?"
  "还能去哪儿呢?"他的眼睛在豪华的墙壁上扫动着,停在了玛丽·卡森的画像上。"你知道,菲,你的情趣真是无懈可击,毫无差错。这个房间可以和梵蒂冈的任何东西相匹敌。那些带玫瑰花的黑色椭圆形图案是一种天才的手法。"
  "哟,谢谢你啦!我们竭尽了我们卑微的努力。就个人而言,我喜欢那间餐厅。自从上回你到这儿以来,我又把它布置了一遍。有粉红、白色和绿色。听起来很可怕,可是待会儿你看看吧。尽管我不知我为什么要这样试一试。这是你的房子、对吗?"
  "只要有一个克利里家的人活着,就不是,菲。"他平静地说道。
  "真叫人感到安慰。唔,自从离开基里以后,你肯定是平步青云了,对吗?你看到《先驱报》上关于你高升的那篇文章了吗?"
  他畏缩了,"看过。你的嘴真够尖刻的,菲。"
  "是啊,更重要的是,我对此很得意。这些年来,我紧闭着嘴,从来不置一辞!我不知道我在怀念些什么。"她笑了笑。"梅吉在基里,不过一会就要回来了。"
  戴恩和朱丝婷穿过窗式门走了进来。
  "姥姥,我们可以骑马到矿泉那儿去吗?"
  "你们是知道规矩的。除非你们是母亲亲口答应,否则不许骑马。我很遗憾,可这是妈妈的命令。你们的礼貌都到哪去了?过来。给你们介绍一下客人。"
  "我已经碰到过他们了。"
  "噢。"
  "我本来以为你在寄宿学校呢。"他微笑着对戴恩说道。
  "12月份的时候不去,阁下。我们有两个月的假--是暑假。"
  年头隔得太久了,他已经忘记了南半球的孩子们在12月和1月要度一个很长的假期。
  "阁下,你打算在这里呆很长时间吗?"戴恩依然感到着迷,他问道。
  "戴恩,阁下能呆多久就会和我们呆多久的,"外祖母说。"不过我想,他会发现,总被人称为阁下是会有点我厌烦的。叫什么好呢?拉尔夫舅舅?"
  "舅舅!"朱丝婷嚷了直来。"你知道,'舅舅'这个称呼是违背家里的规矩的,姥姥!我们的舅舅只有鲍勃、杰克、詹斯和帕西。因此,那就是说应该叫他拉尔夫。"
  "不要无理,朱丝婷!你的礼貌都跑到哪去了?"菲指责道。
  "不,菲,这很好,我倒愿意人人都简简单单地管我叫拉尔夫呢,真的。"红衣主教很快地说道。这古怪的小家伙,为什么她这样讨厌我呢?
  "我不干!"戴恩气咻咻地说道。"我不能只叫你拉尔夫!"
  拉尔夫红衣主教穿过房间,双手抓住了那裸露的肩头,低头笑着、他那双湛蓝的眼睛非常和善,在屋子的阴影中显得十分鲜艳。"你当然可以,戴恩。这不是一桩罪孽。"
  "来,戴恩,咱们回小房子去吧。"朱丝婷命令道。
  拉尔夫红衣主教和他的儿子转向了菲,一同看着她。
  "真没法子!"菲说道。"去吧,戴恩,到外边玩去,好吗?"她拍了拍手。"真吵人!"
  孩子们跑去玩了,菲慢慢地转向了她的帐薄。拉尔夫红衣主教很怜悯她。便说他要到厨房去。这地方变化真是太小了!显然,灯光照明还是依旧。依然弥漫着蜂蜡和大花瓶中插着的玫瑰的芳香。
  他呆在那里和史密斯太太,女仆们谈了很久。他离开后的这些年里,她们已经老多了,但不知为什么,比起菲来,年龄和她们显得很相配。很幸福,她们就是这样的。真的,几乎是完美无缺的幸福。可怜的菲,她是不幸的。这使他急于看到梅吉。看看她是否幸福。
  可是,在他离开厨房的时候,梅吉还没有回来。于是,他便穿过院子,向小河漫步而去,以此消时间。墓地是多么宁静啊;陵墓的围墙上有六块青铜饰板,和上次来这里时一模一样。他一定要看到自己葬在这里,返回罗马以后,一定要做出这项指令。在陵墓附近他看到了两座新玫,一座是园丁老汤姆的,另一座是一个牧工的妻子的,这个牧工从1945年起就被雇用了。此人一定有某种贡献。史密斯太太认为他会继续在在这里和他们呆下去的;因为妻子就躺在这里。中国厨师那合于祖制的伞形墓由于这些年毒烈的阳光已经褪色了,从最初他的记得的那种浓淡不一定威严的红色褪成了眼下这种粉中透白的颜色,几乎是玫瑰灰。梅吉,梅吉。你在我之后又回到了他的身边,给他生了一个儿子。
  天气暑热难当;飘来了一阵微风,拂动了小河边的依依垂柳,摇动着中国厨师伞状墓上的铃铛,发现哀然低徊的响声。"坦克斯坦德·查利,他是一个好人。"这行字迹已漫淡失色,实际上难以辨认了。哦,这亲戚是对的,墓场应该没入大地母亲的胸膛中去。随着时光的流逝而退出人类的生活,直到完全消失,只有清风才记得它们,为它们而叹息。他不愿意被安葬在梵蒂冈的地下墓穴里,置身在与他相同的人之中。他愿意葬在这里,在真正生活着人们中间。
  他转过身来,眼光重叠了大理石天使那灰蓝色的眼神。他举起一只手,向它打了一个招呼,眼光又越过草地,望着大宅。梅吉,她来了,腰身苗条,生气勃勃,穿着马裤,和一件与他的一模一样的男式内衬衫,后脑勺上扣着一个男式的灰毡帽,脚蹬一双棕黄色的靴子。她就像是一个翩翩少年,像她的儿子,那本来应该是他的儿子。
  他是一个男人,当他将来也躺在这里的时候,世上不会留下任何活着的东西证明他的存在。
  她来了;跨过了白栏杆,越走越近,他已经清楚地看到了她的眼睛,那双仍然十分美丽、紧紧抓住了他的心的、秋水一般的灰眼睛。她的手臂搂住了他的脖子,他的冤家就在他的怀抱之间,就好像他未曾离开过她似的,那生气盎然的嘴就在他的嘴下,不是在做梦,长相思啊,长相思。这是另一种神圣的东西,像大地一样神秘而不可测,和上天毫无相干。
  "梅吉,梅吉。"他说着,他的脸贴着她的头发,她的帽子落在了草地上;他的双臂搂着她。
  "这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对吗?什么都没有改变。"她合上双眼,说道。
  "是的,什么都没有改变。"他说道,深信这话。
  "这儿是德罗海达,拉尔夫。我曾警告过你,在德罗海达,你是我的,不是上帝的。"
  "我知道。我承认这一点,可是我来了。"他把她拉倒在草地上。"为什么,梅吉?"
  "什么为什么?"她的手扶摩着她的头发:现在,这头发比菲的还要白,依然是那样厚密,依然是那样美丽。
  "你为什么又回到了卢克身边?给他生儿子?"他嫉妒地问道。
  从那明亮、灰色的窗口中是可以窥见她的灵魂的,而好的思想却瞒过了他。"他强迫我的,"她温和的说道。"只有一次,可我就有了戴恩;所以我并不感到遗憾。戴恩是我值得花任何代价去得到的"
  "对不起,我没有权利说的。我把首要的位置给了戴恩,是吗?"
  "没错,你是这样做的。"
  "他是个极好的孩子。他长得像卢克吗?"
  她偷偷的乐了,猛地躺在草地上,把她的手放进了他的衬衫,贴在他的胸膛上。"实际上并不像。我的孩子看上去既不像卢克,也不大像我。"
  "我爱他们,因为他们是你的孩子。"
  "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多情善感。年龄和你很相配,拉尔夫,我早知道会这样的,我曾希望我能有机会看到你的这种样子。我已经认识你30年了!好像只有30天似的。"
  "30年?有那么久吗?"
  "我41岁了,亲爱的,所以肯定是这样的。"她站了直来。"我是被一本正经地打发来叫你进屋去的。史密斯太太正在摆着向你表示敬意的好茶呢。等过一会儿茶凉一凉,还有烤得嘛啪啪响的猪腿。"
  他和她一起慢慢地走着。"你儿子的笑声就和你一样,梅吉。他的笑声是我到德罗海达后听到的第一个人的声音。我还以为是你呢,便走去找你,可是却发现是他。"
  "这么说他是你在德罗海达看到的第一个人(口罗)。"
  "嗯,是的,我想是的。"
  "拉尔夫,你觉得他怎么样?"她着急地问道。
  "我喜欢他,他是你的儿子,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不喜欢呢?可是,我被他深深地吸引住了,你的女儿没有这么大的吸引力。她也不喜欢我。"
  "说起来朱丝婷是我的女儿,可她却是个脾气坏到家的女人。在我这么大年纪也学会骂人,这很大程度上要感谢朱丝婷哩。而你的影响,有一点儿,卢克的,有一点儿,战争的,也有点儿,它们一起发作起来,该多有意思啊。"
  "梅吉,你已经变多了。"
  "我吗?"那柔软丰满的嘴一弯,笑了。"我不这么想,真的。这只是由于大西北使我厌倦了,就像莎乐美①揭去了七层面纱一样,剥去了一切伪装。或者说是像剥洋葱一样,朱丝婷就爱这样形容。那孩子没有什么诗意。拉尔夫,我还是往日的那个梅吉,只是更赤裸裸了。"
  ①见《圣经·马太福音》,莎乐美是希律王的侄女。--译注
  "也许是这样吧。"
  "啊,可是你变了,拉尔夫。"
  "什么样的变化呢,我的梅吉?"
  "就像是日益剥刨蚀的受人尊重的雕像,从上往下看,令人失望。"
  "是的。"他哑然失笑。"想想吧,有一回我曾经轻率地说你不会有任何非凡的东西呢。我收回这话。你还是同一个女人,梅吉。同一个!"
  "你怎么啦?"
  "不知道。我发觉过教会的偶像是泥做的吗?我是出卖了我自己,付出了高昂的精神代价而换取物质利益吗?我是两手空空,一无所有吗?"他蹩起了眉头,仿佛很痛苦。"一句话,也许就是这么回事。我是一堆陈腐的东西。梵蒂冈的世界是一个古老、酸腐、僵化的世界。"
  "我更现实一些,而你当年却根本不明白。"
  "真的,我当时是无能为力的。我知道我应该到什么地方去,可是我办不到。和你在一直我也许是一个好男人,虽然不会这样威仪赫赫。可是我偏偏做不到,梅吉。哦,我多希望能使你明白一点啊!"
  她的手偷偷地摸着他裸露着的胳臂,非常轻地摸着。"亲爱的拉尔夫,我是明白这个的。我明白,我明白……我们各人心中都有某些不愿摒弃的东西,即使这东西使我们痛苦和要死。我们就是我们,就是这样,就象古老的凯尔特传说中那胸前带着棘刺的鸟,泣血而啼,呕出了血淋的心而死去。因为它不得不如此,它是被迫的。有些事明知道行不通,可是咱们还是要做。但是,自知这明明不能影响或改变事情的结局,对吗?每个人都在唱着自己那支小小的曲子,相信这是世界从未聆听过的最动听的声音。难道你不明白吗?咱们制造了自己的荆刺丛,而且从不停下来计算其代价。我们所做的一切就是忍受痛苦的煎熬,并且告诉自己。这是非常值得的。"
  "这正是我所不理解的痛苦。"他低头瞟了一眼她的手,那手如此温柔地抚摸着他的胳臂,使他感到一种无法忍受的痛苦。"为什么要痛苦呢,梅吉?"
  "问上帝吧,拉尔夫,"梅吉说道。"他有播种痛苦的权力,对吗?他创造了我们。他创造了整个世界。因此,他也创造了痛苦。"
  鲍勃、杰克、休吉、詹斯和帕西回来吃饭了,因为是星期六的晚上。明天,沃蒂神父按预定要来做弥撒,可是鲍勃给他打了一个电话,说谁也不会去听弥撒了。这是一个毫无恶意的谎言,是为了不走漏拉尔夫红衣主教的风声。这五位克利里家的小伙子比有前更象帕迪,更显老了,说话也更慢声慢气,就象土地那样坚韧持久。他们多爱戴恩哪!他们的眼睛好象一刻也不离开他,甚至他去睡觉时,也要从这个房间目送着他。看到他们生活在一起,等待着他长大到能够和他们一起在德罗海达奔驰的那一天、心里是很受用的。
  拉尔夫红衣主教了发现了朱丝婷满怀敌意的缘由,戴恩对他着了迷,渴望听他说话,总是缠在他的身边;朱丝婷嫉妒坏了。
  孩子上楼去之后,他望着留下的人:众兄弟,梅吉,菲。
  "菲,从你的写字台旁离开一会儿吧。"他说。"到这儿来和我们坐一坐。我想和你们大家谈一谈。"
  她自我保养的依然很好,身材没有变化,只是胸部松驰了,腰部略有些发胖;实际体重的增长没有破坏老年时期的体型。她默默无言地在红衣主教对面的一把乳白色大椅子上坐了来,梅吉在她的一边,那几个兄弟坐在紧挨着的一张石凳上。
  "是关于弗兰克的事。"他说道。
  这外名字在他们中间飘荡着,好象是远处的口音。
  "弗兰克怎么样了?"菲镇定自若地问道。
  梅吉放下她的针织活儿,望了望妈妈,然后又望了拉尔夫红衣主教。"告诉我们吧,拉尔夫。"她很快地说道,一刻也不能再容忍她母亲的镇定了。
  "弗兰克在一个监狱里差不多已经服刑30年了,你们想到这一点了吗?"红衣主教问道。"我知道我的人按照安排好的那样一直给你们通风报信,我要求他们不要使你们过分地忧伤。老实讲,我不知道如何更好地处理弗兰克的事,也不知道你们听到他那孤独和绝望的细节后会怎么想,因为我们是无能为力的。由于他在古尔本监狱中没有过暴力行为,也不三心二意,我本以为他在几年前已经被释放了,可是迟至这场战争,当一些囚犯被释放去服兵役的时候,可怜的弗兰克依然拒绝释放。"
  菲从她的手上抬起头来瞟了一眼。"他就是这个脾气。"她不动声色地说道。
  红衣主教似乎是寻找恰当的词汇方面颇费踌躇;在他沉吟的时候,一家人都有又畏惧又盼望的眼光望着他,尽管他们关心的并不是弗兰克的利益。
  "我为什么在过了这么多的之后又回澳大利亚来,这一定使你们迷惑不解吧。"拉尔夫红衣主教终于说道,他没有看梅吉。"我并没有总把你们的生活放在心上,这我是知道的。从我认识你们的那天起,我就是首先想到我自己,把我放在首位的。当教皇以红衣主教的法衣报答我担任教廷代表的辛劳的时候,我问我自己,我是否能为克利里家效些什么劳。从某种程度上这样做可以告诉他们,我对他们的关切是多么深。"他吸了一口气。眼光集中在菲的身上,而不是梅吉的身上。"我返回澳大利亚,看看在弗兰克的事情我能够做些什么。菲,你还记得帕迪和斯图死后我和你谈过的那次话吗?那是20年前的事了,我一直无法忘记那时你眼中的表情。活力和朝气都不见了。"
  "是的,"鲍勃冷不丁地说道,他的眼睛盯着他的母亲。"是的,是那么回事。"
  "弗兰克就要被假释了,"红衣主教说道。"这是我唯一能办的表示我由衷关切的事情。"
  要是他本来盼望能从菲那深黑的眼睛里看到猛地异彩大放的话,那他会大失所望的;起初,那双眼睛不过微微一闪,也许,年岁的磨蚀实际上已经永远不能使那双眼睛异彩大放了。但是,他在菲的儿子们的眼中却看到了一种真正的事关重大的神情,使他感到了自己所采取的行动的意义。这种感觉自从战争和那个年轻的、名字令人难以忘怀的德国小兵谈话以来还未曾体验过呢。
  "谢谢你。"菲说道。
  "你们欢迎他回德罗海达吗?"他向克利里家的男人们问道。
  "这是他的家,是他应该来的地方。"鲍勃简单明了地说道。
  除了菲以外,每个人都点了点头,她似乎独自沉浸在幻想中。
  "他不是在以往的那个弗兰克了。"拉尔夫红衣主教继续温和地说道。"我到这里来之前,在古尔本监狱见到了他,并且把这个消息告诉了他。我还告诉他,德罗海达的人对他的遭遇一直都是非常清楚的。倘若我告诉你们,他对这个消息并不感到难于接受的话,你们也许就能够想象得到他的变化了。他简直是……非常高兴。急切地盼望着再见到家里人,尤其是你,菲。"
  "什么时候释放他?"鲍勃清了清嗓子,问道。他为母要显然惧怕见到弗兰克回来时的情形的那种矛盾心理而感到高兴。
  "就在一两个星期之内。他将乘夜班邮车到达,我本来希望他坐飞机,可是,他说他愿意坐火车。"
  "我和帕西去接他。"詹斯热切地说道,可随后脸又拉了下来。"噢!我们不知道他的模样!"
  "不,菲说道。"我亲自去接他,就我一个人去。我还没有老糊涂,自己能开车去。"
  "妈妈是对的,梅吉坚定地说道,抢先堵住了兄弟们的齐声反对。"让妈自己去吧,她是应该第一个见到他的人。"
  "好啦,我还有工作要做。"菲生硬地说道,她站了起来,向写字台走去。
  五兄弟一起站了起来,"我想,该到睡觉的时候了。"鲍勃煞费苦心地挤出了一个哈尔欠一说道。他腼腆地冲着拉尔夫红衣主教笑了笑。"又象往日那样,早上由你给我们做弥撒了。"
  梅吉叠起了针织活儿,放在一边,站了起来。"我也要向你道晚安了,拉尔夫。"
  "晚安,梅吉。"他目送着她走出房间,然后转过来,向菲一欠身。"晚安,菲。"
  "你说什么,你说了些什么吗?"
  "我说晚安。"
  "哦!晚安,拉尔夫。"
  他不想在梅吉刚刚上楼的时候到楼上去。"我想,在上床睡觉之前去散散步。有些事你知道吗,菲?"
  "不知道。"她声音冷漠。
  "你连一分钟也骗不过我。"
  她大笑起来,声音中充满了不安。"是吗?我不知道是什么。"
  夜色已深,星斗阑干。南半球的星斗,缓缓转过天穹。他已经永远不再痴迷于它们了,尽管它们依然在天上,迢遥万里,但却无法暖人心胸,冷漠难接,不能使人得到慰藉。上帝要离得近一些,难以捉摸地横亘在人与星辰之间。他久久地伫立在那里,翘首仰望,侧耳倾听着风声在树林中徜徉着,沙沙地笑着。
  他不愿走近菲。他站在房子尽头的楼梯上。她那张写字台上的灯依然在亮着,可以看见她俯着身的侧影,她在工作。可怜的菲。她一定是太怯于上床睡觉了。尽管弗兰克回来以后也许会好一些。也许吧。
  楼梯顶上美极了,窄窄的高桌上放着一盏水晶玻璃灯,投射出一片模糊的光晕,使夜间的漫游者感到宽慰。夜风掀动着桌旁窗户上的窗帘,灯光摇曳不定。他从灯旁走了过去,脚步落在厚厚的地毯上,无声无息。
  梅吉的门大敞着,从里面倾泻了一片亮光;他的身体挡住了灯光,过了一会儿,他关了身后的门,上了锁。她披着一件宽松折睡衣。坐在窗旁的椅了上,望着外面那看不见的家内圈地;但是,当他向床上走去,并且在床边坐下的时候,她转过头来看着他。她缓缓地站了起来,向他走去。
  "喂,我帮你把靴子脱掉。这就是我从来不穿高腰鞋的缘故。不用鞋拔子我脱不下来,可是鞋的拔子把好皮靴都弄毁了。"
  "梅吉,你是有意穿这种颜色的衣服吗?"
  "玫瑰灰吗?"她莞尔一知。"这一直就是我喜爱的颜色。它不会破坏我头发的色调。"
  当他拉下一只靴子时,他就把那只脚放在了她的后背上。随后,又放在了她那赤着脚上。
  "你对我来找你就这么的把握吗,梅吉?"
  "我告诉过你了。在德罗海达,你是我的。你要是不来找我,我就去找你,没错。"她把他的衬衫从他的头上拉了下来,有那么一阵工夫,她的手极敏感地放在他那赤裸的后背上。接着,她走到灯前,将它扭灭,与此同时,他把自己的衣服搭在了椅子背上。他能听到她在走动着,脱却了睡衣。明天早上,我还要做弥撒。便那是明天早晨,弥撒的魔力早就不复存在了。这里依然是黑夜和梅吉。我曾经想得到她。她也是一个神圣的东西。
  戴恩大失所望。"以为你会穿红法衣呢!"他说。
  "有时我穿的,戴恩,但只是在宫墙之内。在宫墙的外边,我就穿一件有腰带的黑法衣,就象这件。"
  "你真的有一座宫殿吗?"
  "是的。"
  "里面挂满了校形吊灯?"
  "是的,可是德罗海达也是这样呀。"
  "哦,德罗海达!"戴恩厌恶地说道。"我敢打赌,比起你的来,我们的吊灯要小。我真想看看你的宫殿,和你穿红法衣的样子。"
  拉尔夫红衣主教笑了笑。"谁知道呢,戴恩?也许有一天你会看到的。"
  在那孩子的眼睛深处有一种奇特的表情;一种冷淡的表情。做弥撒时,当戴恩一转身时,拉尔夫红衣主教看得更真切了,可是他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觉得似曾相识。任何一个男人,任何一个女人,都不会在镜子中看到自己的真身。
  路迪和安妮如期来过圣诞节,而且确实是年年不误,大宅里到处都是无忧无虑的人,盼望着这些年来最快活的一次圣诞节,明妮和凯特一边干着活儿,一边荒腔走板地喝着;史密斯太太那胖乎乎的脸上笑逐颜开,梅言不置一辞地任戴恩缠着拉尔夫红衣主教;菲似乎也快活得多了,不那么一个劲力地粘在写字台旁了。每天晚上,男人们抓住第一个借口往回跑,因为晚饭之后,客厅里谈得热火朝天,史密斯太太则准备着就寝前的小吃:有吐司涂奶酪,热奶油烤饼和葡萄干烤饼。拉尔夫红衣主教抗议说,这么多好吃的,会使他发胖的,但呼吸了三天德罗海达的空气,和德罗海达的人一起呆三天,吃了三大德罗海达的饭之后,他初来时那憔悴的面似乎已经不见了。
  第四天的时候、天气变得十分热。拉尔夫红衣主教和戴恩出外去领回一群绵羊,朱丝婷在花椒树下独自生闷气,梅吉懒洋洋地坐坐在廊下的一张加垫的藤靠椅中。她觉得浑身的骨头发软、放松,她感到非常幸福。一个女人在多年的紧张生活中没有这种东西也能过得不错,但是这种东西是美好的,当这种东西是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和拉尔夫在一起时,除了属于戴恩的那一部分以外,她身上的每一部分都变得充满了活力;麻烦的是,当她和戴恩在一起的时候,除了属于拉尔夫的那一部分以外,她身上的每一部分也是充满活力的。只有他们俩同时存在于她的生活中时,就像现在这样,她才感到十足的圆满。哦,这是自有道理的。戴恩是她的儿子,而拉尔夫是她的男人。
  但有一件事使她的幸福美中不足,拉尔夫没有看出来。于是,她对她的秘密缄口不言。他自己瞧不出来,她为什么要告诉他呢?他凭什么让她说出个中底细?有那么一阵儿,他居然会认为她是心甘情愿地回到卢克的身边,这真是一个沉重的打击。倘若他把她看成这种人的话,那就不应该告诉他。有时,她感觉得到菲那双失色而嘲讽的眼光在她身上转;她就转过头去,泰然自若。菲是理解的,非常理解。她理解这种半怨半恨,理解这种不满,理解这种向孤独凄凉的年月进行报复愿望。徒劳地追逐绚丽缤纷的彩虹,那彩虹就是拉尔夫·德·布里克萨特;她为什么要把他的儿子交给他这个中看而不可得的彩虹呢?剥奔他的这个权利吧。让他受折磨,而又永远不知道自己在受着折磨吧。
  代表德罗海达的电话铃响了起来,梅吉漫不经心的听着,随后便想到她母亲一定是到别的什么地方去了。她不情愿地站了起来,走过去接电话。
  "请找菲奥娜·克利里太太。"一个男人的声音说道。
  梅吉喊了一声菲,她转过身来,接过话筒。
  "我是菲奥娜·克利里,"她说道。当她站在那里听电话的时候,脸上的颜色渐渐褪去,看上去就像帕迪和斯图死后那几天的样子:显得瘦小,脆弱。"谢谢你。"她说着,挂上了电话。
  "怎么了,妈?"
  "弗兰克已经被释放了。乘今天下午的晚班邮车到达。"她看了看表。"我必须赶快去;已经过2点钟了。"
  "我和你一起去吧。"梅吉提议道。当她自己心中充满幸福的时候,不忍看到母亲灰心丧气。她明白,对菲来说,这次会面不纯然是快乐。
  "不,梅吉,我会很好的。你照顾一下这里的事情,把饭留到我回来。"
  "这难道不是大好事吗,妈?弗兰克正好赶上圣诞节回家!"
  "是的,"菲说道。"好极了。"
  人们若能乘飞机的话,谁都不会坐晚班邮车的,因此,当火七喷着气从悉尼面来的时候,沿途小镇下来的大部分都是二等铺的旅客,有几个人一到基里就呕吐了起来。
  站长和克利里太太有点头之交,但是决不敢梦想和她攀谈,因此,他只是看着她从过顶的天桥上沿着木台级走下来,任她独自直直地站在那高高的站台上。她是个漂亮的老太太,他想道;穿着时髦的衣服,戴着时髦的帽子,还蹬着高跟鞋呢。身条真不赖,对一个老太太来说,她脸上的皱纹委实不算多;这足以说明牧场主那种舒心的日子对一个女人,会起什么样的作用。
  弗兰克也是从母亲的脸上认出她来的,而他母亲认他则没这么快,尽管她的心马上就认出了他。他已经51岁了,他不在的这几年正是使他从青年过渡到中年的几年。站在基里的夕照中的这个男人非常瘦,几乎是形容柏槁,苍白之极;他的头发剃掉了一半,那透出力量的矮小的身体上穿着一件走了样的衣服,形状很好看的捏着一顶灰毯的帽檐。他背不弯腰不驼,也不显病态,但却不知如何好地站在那里,两手扭着帽了,似乎既不盼望着有人来接他,也不知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菲控制着自己,快步走下了月台。
  "哈罗,弗兰克。"她说道。
  他抬起了那双曾经灼灼有光的眼睛,落在了一个上了年纪的女人的脸上。那完全不是弗兰克的眼睛了,枯涩、有耐性、极其疲备。但是,当那双眼睛看到菲的时候,一种非同寻常的表情在其中闪动着,这是一种受伤的、毫无自卫能力的眼光,一种即将死去的人哀诉似的眼光。
  "哦,弗兰克,"她说着,便把他搂在了怀里,摇动着那放在她肩膀上的头。"好啦,好啦。"她低低地、依然十分柔和地说道,"一切都好啦!"
  起初,他萎靡不振,默默无言地坐在汽车里,但是,当罗尔斯加快速度开出市镇的时候,他开始对周围的环境产生兴趣了,看着车窗的外面。
  "看上去还是老样子。"他喃喃地说道。
  "我想是这样的吧。时间在这里过得很慢。"
  他们轰轰地开着车,从狭窄面又混浊的河面上的木板桥上开了过去;两岸垂柳依依。满是盘结的树根和砾石的河床大部分都露了出来,形成了平静的、棕色的水在乱石嶙峋的干河滩上到处都长着桉树。
  "巴温河,"他说道。"没想到今生还能见到它。"
  他们的后面扬起一大团土雾,他们的前面笔直的道路就象伸进了一幅透视图一样,跨过了缺少树木、绿草茵茵的大平原。
  "妈,这条路是新修的吧?"他似乎竭力在找活说,使局面显得正常起来。
  "是的,战争结束,他们就从基里到米尔帕林卡铺起了这条路。"
  "他们也许就铺上了一点儿柏油,却还是留下了旧有的尘土。"
  "有什么用呢?我们已经习惯吃尘土了,认为把路弄得能够抗住泥浆,这样做花费太太。新路是笔直的,他们把路面筑平了,这条路省去了我们27个大门中的13个。在基里和庄园之间只有14道门了,你等着看我们怎样对付这些门吧,弗兰克。用不着把这些门开开关关了。"
  罗尔斯爬上了一道斜坡,向着一道懒洋洋的升起来的铁门开去,汽车刚刚从门下钻过,它便沿着滑轨下降了几码,大门自己关上了。
  "真是让人惊讶!"弗兰克说道。
  "咱们是附近第一家安装了自动斜坡门的牧场--当然,只装在米尔帕林的庄园之间。其他转场的门还得手工开关。"
  "唔,我估计发明这种大门的那个家伙一辈子一定开关了许多门,是吗?"弗兰克露齿一笑;这是他第一次露出笑容。
  可是,他随后又陷入了沉默之中。于是他母亲便集中精力开车,不愿意过快地逼他说话,当他们钻过最后一道门,进入家内圈地的时候,他喘了起来。
  "我已经忘记它有多可爱了。"他说。
  "这就是家,"菲说道。"我们一直照料着它。"
  她把罗尔斯开进了车库,随后和他一起走回了大宅,只是在这时,他的箱子仍由他自己提着。
  "弗兰克,你是愿意在大宅里占一个房间,还是愿意单独住在客房?"他母亲问道。
  "我住客房,谢谢。"那枯涩的眼睛停在了她的脸上。"还是和人们分开好。"他解释道。这是他唯一的一次涉及监狱的环境。
  "我想,这样对你要好些。"她说道,带着他向自己的客厅走去。"眼下大宅住得挺满,因为红衣主教在这里。戴恩和朱丝婷在家,路迪和安妮·穆勒后天到这里来过圣诞节。"她拉了拉铃要茶,很快地在房间里走着,点上了煤油灯。
  "路迪和安妮·穆勒?"他问道。
  她停下了剔灯心的动作,望着他。"弗兰克,说来话长啦。穆勒夫妇是梅吉的朋友。"灯调整到了她满意的程度,她坐在高背椅中。"我们在一个小时之内开饭,不过咱们先喝杯茶吧。我要把路上的尘土从嘴里洗掉。"
  弗兰克笨拙地坐在了一个乳白绸面的矮登的边上,敬畏地望着这间屋了。"这屋子和玛丽姑妈那时候不大一样了。"
  菲微微一笑。"哦,我想是的。"他说道。
  这时。梅吉走了进来,看到梅吉已经长成一个成年妇女比看到母亲受老更令人难以接受。当妹妹紧紧的拥抱着他,吻他的时候,他转开了脸,松垂如袋的衣服和身体畏缩着,眼睛越过她找寻着他的母亲。母亲坐在那里望着他,好象在说:没啥关系,不久一切都会正常的,只要过一段时间就行了。过了一会儿,正当他还在那搜肠刮肚地想对这个陌生人说些什么的时候,梅吉的女儿进来了。她是一个身材修长、清瘦的年轻姑娘;她拘谨地坐在那里,一双手捏着衣服上的衣褶,那双浅色的眼睛从一个人的脸上转到另一个人的脸上。梅吉的儿子和红衣主教一起进来了,他走过去坐在姐姐身旁的地板上,这是一个漂亮、平静而冷淡的少年。
  "弗兰克,这太好了。"拉尔夫红衣主教说着,和他握了握手,随后转向菲,一场左眉。"喝杯茶好吗?好主意。"
  克利里家的男人一起走了进来,空气是很紧张的,因为他们根本没有宽恕他,弗兰克知道这是为什么;这是因为他当年使他们的母亲伤心的那种行径。可是,他不知道说些什么才能使他们有所理解。他既无法向他们倾诉他的痛苦和孤寂,也不会恳求宽恕。唯一真正关键的人是他的母亲,而他从未想到有什么可让她宽恕的。
  今天晚上一直在竭力打圆场的是红衣主教,在晚餐桌上他引着话题;饭罢回到客厅里以后,他带着一种自如的外交风度聊着天,有意把弗兰克扯在一起。
  "鲍勃,我一到这儿就想问你--兔子都到什么地方去了?"红衣主教问道。"我看到了无数的兔子洞,可是一只兔子也没有。"
  "兔子都死啦。"鲍勃答道。
  "死了?"
  "是啊,是因为得了一种叫什么粘液肿瘤的病。到1947年的时候,因为兔子和连年大旱,作为初级产品生产国的澳大利亚几乎完蛋了。我们都绝望了。"鲍勃说道。他热烈地谈着他的话题。很高兴能讨论一些把弗兰克排除在外的事。
  在一点上,弗兰克很不明智地发挥了和他大弟弟不一致的看法。"我知道情况很糟,但还不至于糟到那种地步。"他坐了回去,希望他对这次讨论尽自己的一份力量能使红衣主教感到高兴。
  "哦,我并没有言过其实,相信我的话!"鲍勃刻薄地说道;弗兰克怎么会知道呢?
  "发生了些什么事?"红衣主教很快问道。
  "前年,联邦科学和工业研究组织在维多利亚州进行了一项实验,用他们培育出来的这种病毒使兔了得了传染病。我不能肯定这是一种什么样的病毒,只知道是一种微生物。反正他们管这种东西叫一种会么样的病毒。起初,这种病毒的传播似乎不太理想,尽管兔子染了它就丧命,可是大约一年之后,这场试验性的传染就像野火一样传播开了,他们认为蚊子是载体,但是和藏红色蓟草也有关系,从那时候起,兔子上百万上百万地死去了。它们被一扫而空。有的,你会看到几只病歪歪的免子,脸上都是肿块,难看透顶。但这是一项了不起的工作,拉尔夫,真的。其他的动物都没有得粘液肿瘤病,甚至连种属相近的动物都没得。多亏了联邦科学与工业研究组织的那些人,兔子再也不能成灾了。"
  拉尔夫红衣主教望着弗兰克。"弗兰克,你知道这是怎么回事吗?知道吗?"
  可怜的弗兰克摇了摇头。希望大家能让他不起眼地退在一边。
  "这是大规模生物战。我不知道世界上其他的人是否知道,就在这里,在澳大利亚,从1949年到1952年对数不清的兔子进行了一场病毒战,并且成功地消灭了它们。哦!这是对头的,是吗?这完全不是耸人听闻的新闻报道,而是科学的事实,他们还是把他们的原子弹和氢弹埋掉的好,我知道不得不进行这场生物战,这是绝对必要的,也许这项重要的科学成就还没有得到全世界的赞扬。但这也是非常可怕的。"
  戴恩一直竖着耳朵听着这场谈话。"'生物战',我从来没听说过。到底是怎么回事,拉尔夫?"
  "这是一个新词,戴恩。但我是一个教皇的外交家,可悲的是我不得不与'生物战'这样的词汇打交道。一句话,这个词就意味着粘液性肿瘤病。培养出一种可杀死重创一种生物的病毒。"
  戴恩有些下意识地划了一个十字,又靠在了拉尔夫·德·布里萨特的膝头上。"我们最好祈祷,对吗?"
  红衣主教低头看着他那漂亮的头,微笑着,
  多亏了菲,弗兰克才终于完全适应了德罗海达的生活,尽管克利里家的男人态度生硬,可她如若无其事,好象她的长子只是短短地离开了一段时间,从来没有使这个家庭蒙羞受辱,或深深地伤过他母亲的心似的。她悄悄地、不引人注目地把他送到他似乎想占用的小房子里,离开了她其他的儿子;她并没有鼓励他把往日的那种活力重新振作起来。因为那一切已经都是昨日黄花了;当她在基里车站的月台上看到他的那一刹那,她就明白,那一切已经被一种他拒绝的她详述的生活所吞噬了。她能为他做到的最好的事,就是使他尽可能幸福,毫无疑问,做到这一步的途径就是象接受往日的弗兰克那样接受现在的弗兰克。
  不存在着让他到围场去干活的问题,因为他的弟弟既不需要他,他也不想去过那种他一直厌恶的生活。看到那些蓬勃生长的东西,使他感到高兴。因此,菲就让他在大宅的花园里干些闲事,使他得到宁静。对弗兰克回到家庭中间,克利里家的男人逐渐习惯起来了,开始明白,以前曾在弗兰克身上存在的那种对他们利益的威胁已不复存在。一切都不能改变他们的母亲对他的感情,不管他是在监狱抑或是在德罗海达,都没有关系;她对他的感情都是不变的。重要的事情是,让他留在德罗海达会使他感到快活。他没有干扰他们的生活,和往日一样。
  然而对菲来说,弗兰克重返家中并不是一种快乐;这又能怎么样呢?每天看到他和根本见不到他只不过是一种不同的哀伤罢了。不得不眼巴巴地看着一种被毁灭的生活和一个被毁灭的人是令人悲痛欲绝,这人是她最钟爱的儿子。而他一定是在忍受着她所无法想象的痛苦。
  弗兰克回家六个月之后的一天,梅吉走进了客厅,发现她母亲坐在那里,透过高大的窗户望着正在修剪着沿车道的一大排玫瑰花的弗兰克,她转过身来,那故作镇定的脸上带着某种表情,使梅吉双手捂在心口上。
  "唔,妈!"她不知如何是好地说道。
  菲望着她,摇了摇头,微笑着。"没什么,梅吉。"她说道。
  "要是我能尽点力就好了!"
  "能。只要保持你往日的样子就行了。我很高兴,你已经成为我的助手了。"
□ 作者——考琳·麦卡洛
第18章(1)
  "喂,"朱丝婷对母亲说道,"我已经决定我要做什么事了。"
  "我想,这是早已决定的了。到悉尼大学去学艺术,对吗?"
  "哦,那不过是在我制定我的计划时让你对这个秘密产生错觉的诱饵罢了。不过,现在事情都安排好了,所以,我可以告诉你啦。"
  梅吉从她的活计上抬起头来--她正在用面团做着枞树形的甜饼;史密史太太病了,她们正在厨房里帮忙。她认为她不过是感到疲劳、不耐烦、不知如何是好罢了。人们对朱丝婷这样的人有什么法子呢?要是她声称,她打算到悉尼学着当妓女,梅吉也怀疑是否能让她改变主意,天哪,可怕的朱丝婷,这个摧毁一切的力量中的佼佼者。
  "往下说呀,我急着听呢。"她说着,又低下头做甜饼去了。
  "我要去当演员。"
  "当什么?"
  "演员。"
  "老天爷呀!"枞树饼又被撂到一边去了。"喂,朱丝婷,我讨厌当一个扫兴的人,我实不想伤害你的感情,可是,你认为你--嗯,具备当演员的身体条件吗?"
  "哦,妈!"朱丝婷厌恶的说道,"我不是当电影明星;是当演员;我可不愿意去扭着屁股,挺着乳房,噘着讨厌的嘴唇,我想搞艺术。"她把一块块脱了脂的牛肉推进腌肉桶里。"不管我选择什么样的训练,我都有足够的钱了,对吗?"
  "是的,多亏了德·布里克萨特红衣主教。"
  "那就算说定啦。我要到卡洛顿剧场向艾尔伯特·琼斯学表演去,我已经给皇家艺术专科学校写过信了。这是伦敦的艺术学校。我要求把我列在候补名单上。"
  "你有把握吗,朱茜?"
  "很有把握。他们已经认识我很久了。"最后一块该死的牛肉被塞进了腌肉桶中;朱丝婷把盖子砰地一声盖在了桶上。"唉!我希望只要我活着就决不要再见到一块腌牛肉。"
  梅吉把满满一盘甜饼递给了她。"把这个放到烤箱里去,好吗?烧到400度。我得说,它们会变成令人惊奇的东西的。我觉得那些想当演员的小姑娘们总是在没完没了地表演着各种角色,可是我见到你扮演的唯一的人就是你自己。"
  "哦,妈,你又来了,老是把电影明星和演员混为一谈,老实讲,你真是没救啦。"
  "哦,影星就不是演员吗?"
  "是一种非常劣等的演员。除非他们最初在舞台上表演过,才是好演员呢。我的意思是说,连劳伦斯·奥列弗偶尔也会拍一部片子的。"
  朱丝婷的梳妆台上有一张劳伦斯·奥列弗亲笔签名的照片;梅吉只是简单地把那年看成是少年人迷恋的玩艺儿,尽管这时她想起来,她曾经想到过朱丝婷对此至少是有兴趣的。有时她带到家中,并在这里住上几大的朋友常常珍藏着泰伯·亨特和罗丽·卡乐霍恩的照片。
  "我还是不明白,"梅吉摇着头说道说道。"演员!"
  朱丝婷耸了耸肩。"哦,除了舞台我还能在什么地方放声大笑、喊叫和大哭呢?在这里,在学校,或者在任何地方都不会允许我这样的!我喜欢大笑、大叫、大哭,妈的!"
  "可是你在美术上很有才能。朱茜!为什么不当一个画家呢?"梅吉坚持道。
  朱丝婷从大煤气炉旁转过身来,手指在气罐表上轻轻敲着。"我得告诉厨房杂工换煤气瓶了;压力太低。但是,今天还凑合。"那双浅色的眼睛带着怜悯看着梅吉。"妈,你太不现实了,真的。我想,这会被看成那种不肯切实地考虑人生道路的孩子们的想法的。告诉你吧,我不想饿死在阁楼上,死后才名满天下。我想活着的时候就享有点儿小名气,经济上也宽裕。因此,我将把绘画当作业余消遣,当作一种谋生手段。怎么样?"
  "你在德罗海达已经有一份收入了,朱茜,"梅吉绝望地说道,打破了自己那不管天塌地陷都保持沉默的誓言。"决不会有饿死在阁楼上那种事的。要是你愿意绘画的话,是没有问题的。你可以画。"
  朱丝婷警觉了起来,很感兴趣。"妈,我有多少收入?"
  "要是你乐意,是够你用的,根本不需要去做任何工作。"
  "那多烦人呐!我将要在电话上聊聊天,玩玩桥牌而了此一生,至少我在学校的朋友们的母亲大多数都是这样的。因为我想住在悉尼,而不是德罗海达。比起德罗海达。我更喜欢悉尼。"她的眼中闪出了一线希望的光芒。"我有足够的钱去做新式电疗,去掉我的雀斑吗?"
  "我是想是的。可是为什么?"
  "因为到时候有人会看我的脸,这就是为什么。"
  "我以为容貌对于一个演员无关紧要呢。"
  "再紧要不过了。我的雀斑是一种痛苦。"
  "你肯定你不愿意当画家吗?"
  "相当肯定,谢谢你。"她来了一个舞蹈动作。"我要去当演员啦,沃辛顿太太!"
  "你怎么设法进卡洛顿剧院呢?"
  "我试演过了。"
  "他们录取你了?"
  "妈,你对你女儿的信心太叫人伤心啦。他们当然把我录取了!你知道,我演得棒极了。总有一天我会天下闻名的。"
  梅吉把绿色食品打成了一碗糊状的糖霜,细细地撒在已经烤好的枞树饼上。"朱丝婷,这对你是很重要吗?出名?"
  "我应该这样说。"她将白糖撒在奶油的上面,奶油很软,已经溶在碗壁上了;尽管已经用煤汽炉代替了些炉,可厨房里还是很热。"我已经横下一条心要名扬天下了。"
  "你不想结婚吗?"
  朱丝婷显出了一副蔑视的样子。"根本不可能!哭天抹泪,象叫花子似的度过我的一生吗?向某个连我一半都不如,却处以为不错的男人低眉俯首吗?哈,哈,哈,我才不干呢!"
  "老实说,你真是糊涂到家了!你这一套都是从哪儿学来的?"
  朱丝婷开始用一只手迅速地打着鸡蛋,灵巧地打进一个盆子里。"当然是从我那独一无二的女子学校学来的啦。"她用一个法国打蛋器毫不留情地打着鸡蛋。"实际上我们是一群相当正派的姑娘。很有文化教养。并不是每一个少女都能欣赏拉丁文五行打油诗的:
  维尼来了一罗马客,
  他的衬衫用铱做,
  问他为啥穿这个,
  回答说:"'Idest
  Bonumsanguinempraesidium。'"
  梅吉撇了微嘴。"我会恨我自己开口问你的,可是那个罗马人到底说的是什么呀?"
  "'这是一件狐狐的保护服。'"
  "就是这个?我以为这话要难听得多呢。你真让我吃惊。不过,亲爱的姑娘,还是谈咱们刚才说的那事吧,尽管你想方设法改变话题。结婚有什么不好的呢?"
  朱丝婷模仿着外祖母那罕见的、从鼻子里发出来的嘲弄的笑声。"妈!真的!我得说,你问这个再合适不过了。"
  梅吉觉得血液在皮肤下涌流着,她低头看着装满了绿油油的枞树甜饼的盘子。"尽管你是个17岁的大人了,可是不许这样无礼。"
  "难道有什么奇怪的吗?"朱丝婷看着搅蛋碗问道。"一个人在冒险闯入以双亲严密防范、不让人窥见的那块领地的那一刻起就会变得无礼的。刚才我说过:你问这个问题再合适不过。没错儿。哼!我没有必要暗示你是一个失败者,或是一个罪人,或者更糟糕的人。事实上,我认为你已经表现出了一个了不起的观念,不需要你的丈夫也行。你要丈夫干什么呢?这里有许许多多的男人和舅舅们一起影响着你的孩子,你有足够的钱生活下去。我赞同你的作法!那些女孩子们才需要结婚呢。"
  "你和你父亲一模一样!"
  "又是一个借口。每当我惹你不高兴的时候,我就成了和我父亲一模一样,好吧,因为我从来没见过那位先生,我不得不承认你的话。"
  "你什么时候走?"梅吉绝望地问道。
  朱丝婷露齿一笑、"等不及地要摆脱我啦?好吧,妈,我一点儿也不怨你。我可不是忍不住要这样做,我就是爱叫大家大吃一惊,尤其是你。明天把我带到飞机场去怎么样?"
  "后天走吧。明天我要带你到银行去。你最好知道你已经有多少钱了。而且,朱丝婷……"
  朱丝婷正地撒着面份,熟练地调着。听到母亲的声音变了,她抬起头来。"怎么?"
  "要是你碰上了麻烦,就回家来。我们永远在德罗海达为你留着房子,我希望你记住这个。没有比无家可归更糟糕的事了。"
  朱丝婷的眼光变得柔和了。"谢谢,妈,原来你不是一个不动声色、糟糕的老榆木疙瘩,对吗?"
  "老?"梅吉倒吸一口气。"我不老,我才43岁。"
  "老天爷。才那么大吗?"
  梅吉猛地掷出一块小甜饼。打中了朱丝婷的鼻子。"哦,你这个小坏蛋!"她大笑起来。"你是什么样的鬼哟!现在我都觉得自己是个百岁老人了。"
  女儿露齿一笑。
  正在此时,菲走进了厨房,看到了刚才厨房里的那一幕。梅吉松了一口气,向她打了个招呼。
  "妈,你知道朱丝婷刚才告诉我什么来着?"
  菲除了以最大的努力管理帐目之外,再也不抬眼看任何事了,但是对那些自命不凡的学生们内心在想着什么,还是象以往那样敏感。
  "我怎么能知道朱丝婷刚才告诉你什么?"
  她温和地间道,看着那些绿色的甜饼,微微地耸了耸肩膀。
  "因为有时候给我的印象是,你和朱丝婷对我保守一些小秘密,可是现在,我女儿已经把新闻都告诉我了,你走进来却说些什么都不知道。"
  "嗯--,至少这些甜饼的味道比看上去的要好,"菲啃了一点儿,评论道。"我向你保证,梅吉,我可没撺掇你女儿和我一起背着你搞阴谋。朱丝婷,你干了些什么事打破了别人的计划?"她转向正在把疏松的混合物倒进加了黄油和面粉的罐里的朱丝婷,问道。
  "我告诉妈妈,我要去当演员,姥姥,就是这么回事。"
  "就是这么回事吗?这是真话,还是一个含糊不清的笑话?"
  "哦,是实话,我要从卡洛顿剧院开始工作。"
  "哦,哦,哦!"菲说道,她靠在桌子上,嘲讽地望着女儿。"梅吉,孩子们自己多有主意,这难道不叫人吃惊吗?"
  梅吉没有答话。
  "姥姥,你赞成吗?"朱丝婷嚷着,做好了争论的准备。
  "我?赞同?你怎样生活和我不相干,朱丝婷。此外,我认为你会成为一个好演员的。"
  "你这样认为吗?"梅吉喘不过气来了。
  "她当然会的,"菲说道。"朱丝婷不是那种做不明智选择的人,对吗,我的姑娘?"
  "是的。"朱丝婷露齿一笑,掠开了挡住眼睛的一绺卷发。梅吉看着她,觉得她外祖母带着一种从来没有对她母亲表现出来的种钟爱之情。
  "你是个好姑娘,朱丝婷,"菲说道,她毫无情绪地摆着甜饼,把它们摆好。"没有什么不好的,不过我希望脸在这上面弄上白酥皮。"
  "你没法把枞树饼弄成白酥皮。"梅吉反对道。
  "要是做枞树饼的话,当然是可以的;上成的白糖就是雪。"她母亲说。
  "现在太迟了,它们已经成了让人恶心的绿色了。"朱丝婷笑了起来。
  "朱丝婷!"
  "噢!对不起,妈,我没有惹你生气的意思。我总是忘记你胃弱。"
  "我才不胃弱呢。"梅吉激怒地说道。
  "我是来瞧瞧,能不能弄杯茶喝喝的。"菲插了进来。她拉出一把椅子,坐了下来。对把开水壶放上。"朱丝婷,好好的。"
  梅吉也坐了下来。"妈,你当真认为这个计划对朱丝婷来说行得通吗?"他急切地问道。
  "为什么行不通呢?"菲答道,她望着外孙女侍弄着茶水。
  "这也许是一时高兴。"
  "朱丝婷,这是一进高兴吗?"菲问道。
  "不是。"朱丝婷简洁地说道,把杯子和茶盘放在了那张陈旧的绿案桌上。
  "用盘子盛饼干,朱丝婷,别放在饼干筒外边。"梅吉机模械地说道。"发发慈悲吧,别把一罐奶全都倒在桌子上,倒一些在午茶罐里吧。"
  "是,妈,对不起,妈,"朱丝婷应道,也同样机械。"我对厨房里的女人干的事弄不来。我能干的不过就是把吃剩下的东西从哪儿拿来,再拿回哪儿去,把剩余的两三十盘子给洗出来。"
  "按着吩咐你的去做吧;那样就会好多了。"
  "再说说那个话题儿吧,"菲继续说道。"我觉得没有什么可商量的。我的看法是,应该让朱丝婷去试试,兴许会干得很不错呢。"
  "我真希望我心里有底就好了。"梅吉闷闷不乐地说道。
  "朱丝婷,你想到过出名得意吗?"外祖母问道。
  "想得真真切切的。"朱丝婷说着,挑战似的反那个旧的棕色厨房茶壶放在桌上,匆匆忙忙地坐了下来。"别抱怨啦,妈;我不会再在厨房里有银壶烹茶了,这是最后一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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