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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千架》作者+雪小禅完结

_7 雪小禅 (当代)
  你会缝?
  是啊,陈北方说,小时候我妈给我做衣服,全是我在旁边缝扣子。
  我开始大笑,到后来我忽然停住,看着陈北方给我缝裙子。灯光下,这个男人,这个会踢足球打排球,会写诗会朗读会弹吉他的男人,没有一个时刻,比现在性感。
  原来一个男人给一个女孩子缝衣服会这样性感。
  我知道为什么女孩子偶尔会喜欢那些阴柔之美的男人了,因为他们散发出一种迷离的气质来,让人欲罢不能。
  陈北方,我叫他。
  我在这儿。
  陈北方,我再叫。
  他抬起头,眼光一片迷离。此时,他多么美,好像希腊神话中的美少年,我说,我想非礼你。
  刚刚爆吵完的我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我能闻到他的体香,薄荷味、烟草味、酒精味,还有一种说不清的男人的味道。
  我们四目相对。
  这次,是我主动。
  我送上了自己的唇。
  我们吻得很缠绵,像两条鱼,中间开着一朵又一朵莲花,鱼戏莲叶间,多么销魂。
  轻轻地,我呻吟了一声,感觉到身体在慢慢变软、变软,那些江河在春天的带领下融化了。一江春水,绵绵无边,而我像一只深夜里的花,绝艳地开着。
  他的手已经在我身上游走。
  游到那里,春天就到了那里。
  薄荷,你真美,他轻轻地说。这样的声音,在夏天的北京之夜里,芬芳得如同一朵夏荷。
  这小小的乳房,多么像一朵莲花,我喜欢。
  这修长的腿,多么像两支莲茎,我也喜欢。
  ……
  我完全进入了一种虚幻的状态,但是,最后的理智让我推开了他。我的头发乱了,衣服扣子开了,我很艰难地说,陈北方,你回你自己房间吧。
  他看着我,忽然笑了,你真比布尔什维克还坚强。
  他过来,拥抱了我,然后说,晚安。
  好,晚安。
  我送走了陈北方。我听到他洗澡的声音和叹息的声音,我听到我自己急促的呼吸。在凌晨,在有些清凉的凌晨,我抱紧被子,仍然感觉到冷。
  内线响了。
  薄荷,他轻轻叫着。
  我睡不着,他说。
  我也是。
  我想你,他说。
  我也是。
  我想抱着你,他说。
  我也是。
  然后,内线放了。
  然后,门响了。
  门响了,我打开门,看到一个披着浴巾的男人。在月光下,他的浴巾顺着肩滑到地上,露出丰满的胸大肌,宽宽的肩膀……
  这次,他什么也没有说,一下子抱起我,疯狂地吻着,好像要吞了我一样。
  我终于知道,有一种挣扎是多么无力。
  我的衣服,我的丝绸的睡衣,缓缓地掉到了地上。
  天知道我们有多笨,牙齿碰在一起,而这个紧张到极点的家伙在最困难的时候忽然求救:帮帮我。
  当我们真真正正地粘在一起的时候,我没有想到,陈北方会哭了。
  他趴在我身上,哭了。眼泪落到我的头发里:薄荷,我会对你好,永远对你好,一辈子对你好,真的,真的,真的!
  我把手指深深地嵌进他的后背后,侧过脸,眼泪掉到枕头上。我轻轻地说,我也会,陈北方,让我们好好相爱,一辈子不分离。
  直到天亮,我们仍然如两尾鱼,尽情地缠绵。这是冰与火的缠绵,是春天到了开花的夜晚,我看到镜子中的自己,笑颜如花,脸上绯红。
  我轻轻地打了一下自己,疼,原来是真的。
  陈北方睡去了,我像小猫一样轻轻地依在他身边。他在最激情的时候问我,薄荷,你为什么这么美?那时,我没有回答,现在,我可以告诉他:因为我为你而生。
第64节:我是蚕,吐丝缠爱情(1)
  [我是蚕,吐丝缠爱情]
  陈北方虽然还有十个月才毕业,可是已经开始联系工作。
  上研究生当然是最理想的,可是陈北方说,不,早点上班吧,然后给你买粉粉擦买肉肉吃买裙裙穿……他说的时候像是在开着玩笑,可是我知道这个家伙是认真的。
  有的时候,爱情无处不在。
  我说,你还是读研究生吧,要不去国外?
  去国外?你以为国外是你们家开的啊?想去就去?最理想的当然是去西班牙,可是,一没钱二没人,哪能去?
  可是,你学了西班牙语,能去什么地方?
  外资企业,要不就给人当翻译。没事,咱还有英语呢,也专业八级呢。不要担心你老公,饿不死,还要给你打一片江山出来。
  呸,还老公老公的。
  我爱吃醋的毛病又犯过几次,比如说不许他和四十岁以下的女人说话,不许他多看漂亮女孩子两眼,不许他再和段晓昨藕断丝连,不许他一天的短信少于五条,不许他一周之内不来看我,不许他和女同学乱开玩笑……
  我的“不许”太多了,所以,陈北方说他好像在监狱里。
  监狱?
  对啊,爱情监狱!
  讨厌。他居然把我的爱情形容成了监狱,简直不能容忍。他也曾经说过,我的爱好像一层层的绳子,越捆越紧,他已经感觉到透不过气来。
  幸福吧?
  有点晕。
  那怎么办?我问他。
  他装作一脸无辜地说,反正我已经是你的人了,你要对我负责。我扑哧就笑了,他是我的人了,我要对他负责?哼,我说,好吧好吧,朕对你负责。
  听完“朕”字,他笑了,行了,我是你永远的陈北方,行了吧?
  我和同宿舍的老五总是双双出现在陈北方的宿舍。她去找老四,我去找陈北方,大嫂仍然形单影只,四年了,仍然没有谈过一次恋爱。大嫂真的是形象差一点,他条件又高,用他的话说,至少是薄荷这样的。
  陈北方曾经很醋地说,我们宿舍的人,都很暗恋你呢。
  别胡说了。
  真的,陈北方说,我知道,男人的第六感也很强烈。
  特别是那个老六毕向晚,陈北方说,别看他不说话,可是,我感觉极对,你每次进来,他都会低下头不语,而且脸会红,话极少,只有当着你他才这样,平时废话可多着呢。
  毕向晚?我努力地想,这才想起来,那个瘦瘦高高的单眼皮男生,有小小的虎牙,对了,他好像叫毕向晚。我喜欢他的名字。
  你别喜欢他的人就行,陈北方说。
  我不像你,吃着碗里占着锅里的,你和段晓昨有来往没有?她是不是仍然心不死?
第65节:我是蚕,吐丝缠爱情(2)
  她啊,早心死了,找了一个福州的男朋友,也出双入对呢,你放心吧。
  哎,不知为什么,我始终忘不了段晓昨,始终觉得她是一个潜在的炸药包,不知什么时候会引爆。
  陈北方每次来,我们都要去四川小饭店去吃锅魁米线,整整三年了,我们吃的米线可以绕上海几圈了吧。这样一想,无限伤感。
  可是,在春天到来的时候,我们又开始恶吵。
  陈北方的味道我太熟悉了,那淡淡的薄荷味道总是让我陶醉。可是,在这个春天的黄昏,我却闻到了别的味道。
  是一种香水的味道。
  我不用香水,讨厌它浓烈的芬芳。我喜欢清新淡雅的东西,比如薄荷,比如茉莉。
  可是,陈北方的身上,有浓烈的香水味道,那是我陌生的,不熟悉的。
  你和谁在一起了?哪个女孩子?我问。
  和谁?陈北方有些蒙,你说什么呢?
  你自己明白。
  我不明白!他语调很高。
  别装了,指不定又和哪个女孩子鬼混去了,惹来这一身臊味!
  夏薄荷,你变态啊,神经病啊。
  你才神经病!我好像一只公鸡,心里装满了气愤,长得太好看的男子一定薄情!我最讨厌薄情,我好像一只飞蛾,而他好像是一灯,我不停地飞,飞向他!烧着了翅膀也不在乎,这疼,只有我心里知道!
  你到底和谁在一起了?我开始歇斯底里地质问起来。
  你管不着!他也斗志昂扬。
  我把手里的可乐泼向他,要知道,这是在肯德基,我们的争吵已经引来了很多人。
  有病!泼妇!是的,我这是第几次泼他了?
  他端起他那杯,一下子也泼向了我。他转身就走了,我追他,如同泼妇一样拉着他,你告诉我,你告诉我,你到底和谁在一起了?为什么一身的臊味?
  他用力地甩开我,然后走了!
  我被晒在了街头。
  我想哭,可是没有了眼泪。我打他电话,关机。于是,我打他宿舍电话。
  是毕向晚接的电话。
  我哽咽着说,我找陈北方。
  三嫂,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我这才哭出来,好像小孩子受了委屈,看到大人才哭出来。
  别哭别哭,毕向晚说,三嫂,我马上来。
  毕向晚到来的时候,我已经又回到肯德基,以为谁离了他活不了是吗?我恶狠狠地吃掉三个鸡腿汉堡,吃到要吐,然后开始吃冰激淋。天知道我的胃口怎么这么好,我吃了三个甜筒,然后看到毕向晚推门进来。
  因为爱陈北方爱得太过固执,我从来不知道,毕向晚是这么帅的男孩儿。
  他一进来时,我身边的三个女孩子说,看,来了一个帅哥。
  很显然,毕向晚是帅的,是有味道的那种帅。
  他跑过来,怎么了,三嫂?又和我三哥吵架了?
  嗯。吵了。
  为什么?
  他身上有莫名其妙的香水味道,我爱他是从他的味道开始的,他有别的味道,我一闻就能闻出来,我是狗鼻子。
  我以为什么呀,我三哥对你多好啊,别不知足了。
  好个头。我郁闷地说,他根本不理我,以为我是疯婆子,甩下我就走了。
  那说明你冤枉了他!毕向晚说,我了解我三哥,他说过,你是他的唯一。
  唯一?
  是啊,毕向晚说,我倒但愿你和他之间真的有一个不要另一个了,这样的话,我也有机会插一足了。
第66节:我是蚕,吐丝缠爱情(3)
  你说什么呢?
  毕向晚笑了,他有些调侃地说,三嫂,你要是有一天落了单,你想到还有我,还有毕向晚,我一定接收你。我要说从看到你第一眼就爱上了你是瞎话,但看到你第三次时,我就想追求你。可是,朋友妻不可欺啊,那时你就名花有主了。
  我也笑了,开玩笑地说,你以为我喜欢小弟弟啊?毕向晚比我小一岁。
  那怕什么?现在流行姐弟恋啊,反正你想着,什么时候陈北方休了你,我接着。
  去你的吧。我说,别开玩笑了,我和陈北方虽然没有对天盟誓愿,可是他真要休了我,我非和他拼命不可。
  和毕向晚呆了一会儿,心情好多了。陈北方怒发冲冠地走了,肯定是被冤枉了,我也是,没有搞清香水味道哪里来的,就把他赶走了,想想真是太过冲动。
  我和毕向晚一起回了外院。
  到了宿舍门口,我不敢进去,毕向晚说,没事,我把三哥找出来。
  陈北方被毕向晚叫出来了。
  毕向晚说,有什么事,说开了,小俩口吵架不过夜。去,操场上逛一圈去!要不要我去当电灯泡?
  陈北方看了我一眼,然后说,走吧。
  黄昏的操场,蔷薇花开得多么美,我们一前一后走着。
  薄荷,陈北方叫我,你得改改了,你的小性子我受不了。
  我改,我态度极好。
  我是在公共汽车上遇上一个女的,她喷了浓烈的香水,还紧紧贴着我,而你竟然以为我和哪个女孩子又怎么样了,我接受不了。
  是,是,我错了,我说。
  那你以后怎么办?
  改。我小声说,声音十分暧昧。
  你讨厌吗?他问我。
  我讨厌,很讨厌。这样,你打我一下吧。
  他举起手来,我闭上眼睛,等待他打我。
  他却低下头,轻轻地吻了我一下,然后抚摸着我的头发说,薄荷,别把我缠得太累太紧,我会想逃走的。
  啊?你真的想逃走?
  这句话让我很伤心,我的爱,让他想逃走。
  不逃不逃,他说,我能去哪里?你好像一张网,早就罩住了我;你好像是一口井,我早就掉到里面了。
  这还差不多。
  我发现,当陈北方生气时,我真害怕。我怕惹恼他,怕他不愿意,怕他不爱我,所以,我这次认错态度十分好,陈北方竟然有些受宠若惊,用刚刚到手的翻译费为我买了那串北京看到的项链。
  这串串白色的珍珠,是他的爱吗?我戴上它,眼泪就湿了。
  我在心里说,陈北方,我一定好好地对待你,一定。
  我再也不这样了,再也不闹了。
第67节:淡淡的薄薄的,但却是凉凉的(1)
  [淡淡的薄薄的,但却是凉凉的]
  可是,这句话没几天,我又闹了。
  是陈北方的生日,我们宿舍准备为这位准女婿过生日,大家都准备了礼物,特别是老五,因为陈北方是她的媒人啊。
  我们选择了沸腾鱼乡。
  陈北方真正是一枝独秀啊。六个女生,一个他,征求他的意见,是否请个男生给他做伴?他摆摆手,不,不,我要艳压群芳,我不让任何一个男人抢我的风头,虽然他们长得都和青蛙似的,我要享受一下花团锦簇的味道。要知道,这是我二十二岁生日啊,一辈子就这么一个二十二岁啊。
  于是,六个女生围着他,轮番敬酒,不一会儿,他就喝多了。
  多了,就开始胡说。
  说还是古代男人好,妻妾成群,一围一桌,轮流献媚。
  我脸色微微有些难看。
  我没有想到,总和我吵架的陈北方怎么会这么幽默?他妙趣横生妙语联珠,引得其他几个女生哈哈大笑。在这个夏天的夜晚,在陈北方快毕业时,他喝醉了,疯狂了,搂过我就亲,不管当着多少人,然后叫,老婆,来,给老公倒酒。
  真烦他耍酒疯。
  这还不算,他还开始对投怀送抱的小姨子大姨子们来者不拒。
  大家都喝多了,有叫姐夫有叫妹夫的,也许所有男人都有那些莫名其妙的虚荣心吧。在一群年轻动人的女孩子中间,一句句地听着别人的恭维,难免飘飘然,可是他怎么不顾我的感受?我最讨厌他在女孩子面前卖弄他的渊博他的风情他的幽默。
  忍着,一定要忍着。我告诉自己,因为是同宿舍的好友啊。
  生日快乐!所有人都对他说。
  很显然,他已经喝高了,他已经不行了,可是,他还是在大嚷大叫地说:喝,一定要喝,这是我大学里最后一个生日,我马上就要去社会上混江湖了,来,祝我顺利。
  我瞪了他好几眼,他根本看不到了,酒精让他头脑发了昏,但这次他不会出现交杯酒事件了。可是,同宿舍的女孩子们很狂热,大家都因为喝了酒吧,然后一个个扑上去吻他的右脸,她们说,左脸留给薄荷吧,那是情人的左脸。
  太不要脸了!我简直要愤怒了,可表情还是尴尬地笑着。我维持着最后的自尊。
  大概陈北方非常愿意回到古代吧,那样的话,就能三妻四妾左拥右抱了,就能和今天似的,在莺声燕语中间陶醉了吧?
  散了时已经快凌晨一点,姐妹们回去睡觉了,他开始吐,吐到我衣服上。
  这醉酒的呕吐物让我也呕吐起来,我终于爆发了:陈北方,你是不是人啊你!你喝成这样?是不是看到女孩子就动不了地方?是不是?
  我没有想到,醉酒后的他直愣愣地看着我,然后一个字一个字地说:薄荷,我可以说句实话吗?
  说吧。
  你太小心眼,太没有肚量,太不能容人,太没有女孩子的那种千娇百媚。你不会撒娇,你太要强,太优秀,时时刻刻让我感觉极大的压力。薄荷,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我们之间不是最合适的,也许我们更适合做朋友?
  我愣了,傻了。
  人说酒后吐真言,我看着他红红的眼睛好久好久,眼泪终于掉下来。
  是的,我哭了。
  我如飞蛾一样飞向他,不顾一切,而且心里只有他,到最后他告诉我,也许我们之间并不合适。
  我什么也没有说,转过身跑了。
  是的,我除了逃走还能如何呢?
  跑了五分钟,我又回到原地,因为我知道,那里还有一个烂醉如泥的人,我必须把他送回去!
  果然,他还在那里,并且在冰凉的水泥地上睡着了,这就是我爱的男子吗?这就是那个说要和我一辈子的男子吗?
  我努力地扶起他,然后招手叫了出租车。
  在出租车上,他一直迷糊不清,他一直靠在我的肩上,我抱着他,身体离得这样近。可是,心却觉得这样远,陈北方,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呢?
  我让司机打开车窗,然后看着上海的夜色。我们的爱情是从心里生根发芽长成大树的,但现在,它的根却动摇了。
  我把头扭向窗外,窗外的夜色温柔,照亮我脸上的泪痕。不,我不放弃,我努力,一直努力,除了陈北方,我再也难以爱上别人,这是我唯一的爱永远的爱。即使他是灯,即使我是飞蛾,为了那爱情的光亮,我也要努力地往前飞,即使化为灰烬。
第68节:淡淡的薄薄的,但却是凉凉的(2)
  我守了陈北方整整一夜,他不停地吐。毕向晚醒了,大嫂也醒了,大家一直帮着我,然后说,怎么喝这么多?有烦心事么?
  他的心里有烦心事么?如果有,也是我吧。他说我带给他巨大的压力!他居然说我带给他巨大的压力!
  天亮了!
  他醒了,我出去买他爱吃的烧卖。回来后,他洗了脸,脸色不好看,我微笑着说,快吃吧,凉了就不好吃了。
  你没生气吧?我昨天喝那么多。
  没有没有,我还是微笑着,应该的,谁老过生日呢?
  谢谢你陪了我一夜。
  我愣了一下,他用了“谢谢”两个字。
  说什么呢,我说,快吃吧,没事的。
  我们谁也没有提昨天晚上他说过的话。有人说,醉酒的人根本不知道自己说什么,就当它没有发生吧。
  我们低头吃着烧卖。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一点点的凝固,里面好多冰。吃完饭我急匆匆地走了,我说,我还有课,走了。
  到了学校,我没有去上课,我在宿舍里整整躺了一天。
  整整一天,我没有说一句话,没有吃一口东西喝一口水。虽然这次我们没有吵,可是我知道,这次是我们的最寒冷的冬季,我感觉到了一种危险正在逼近,它带着刀,时时要切割我;它带着毒,时时要侵略我。
  我的爱情,长了蛀虫;我的爱情,出了毛病。
  可是,这个周末,他仍然定时来了。我们一起手拉着手去四川小饭店吃饭,小伙计仍然热情地和我们打着招呼:小两口又来了,快毕业了吧?
  我们低着头吃锅魁米线,我的眼泪差点掉到碗里,这样的时光还有多久?
  从前,我有点委屈就会和他说,甚至他有一点不对的地方我便不依不饶,可是现在,我总是温柔地微笑着,然后说:要不要再加点辣椒?要不要再放点醋?这样近乎讨好他,我是为我的爱情,我要拯救我的爱情。
  他变得沉默了很多,也微笑着说,你快吃吧,不用管我了。
  气氛尴尬。
  客气,那是爱情的天敌了。
  那么,他到底要一个怎样的我?
  是的,我不再乱猜测,不再小心眼,只要他高兴,怎么样都行。
  周末晚上,我再度请同宿舍的姐妹们吃饭,然后给他打电话,让他过来。我所做这一切,无非是想讨好他,他在电话中很委婉地说,我今天有事,要不改天吧?
  好,我说。
  如果在从前,他不会说有事,而且我会说,你敢不来,我打你的头。
  可是现在,我不说,我不敢说,我怕他生气。
  他也不敢说,他怕我和他闹。
  我和陈北方之间,好像隔了一层什么东西,淡淡的薄薄的,但却是凉凉的。
  我在黑夜里,趴在枕头上,听着我们爱听的马休的《布列瑟侬》,哭了又哭。不,我不要爱情就这样远走,我要他,无论付出什么代价。
第69节:那样的暗恋,不过是一场痼疾(1)
  [那样的暗恋,不过是一场痼疾]
  陈北方毕业了,为了找工作,这个暑假他没有回去。
  而我为了陪着他,也没有回老家。
  这一年暑假,回老家的人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叶画画,一个是林与飞。喜芽仍然在兰州,努力地挣钱,林与飞欠下的钱马上要还完了,她不能前功尽弃啊。
  叶画画好久没有回家了,这次回来,颇有几分省亲的意味。怎么说,她也算拍个几个广告的小明星了,市里这次请她回来,说有个消夏晚会请她主持,这个面子,叶画画当然要给家乡。
  她再回小城时,只觉得无比地土,怎么会这么土?没有多少树,大街上到处是乱摆的摊子,说着方言的人们光着膀子打牌喝茶聊天喝烧烤,小城的土气让她无法接受,她常常出入的是酒吧和酒店,或者说,有画家诗人和作家行为艺术家聚集的集散地,这帮人十分小资,哪里还会说着一嘴方言抽着烟骂国骂呢?
  她再回自己的家,觉得无比不习惯。
  父母依然吃着吃了一辈子的水汤面,而且乐此不疲。姐姐发了胖,在山西开窑的姐夫更俗气了,因为现在小煤窑管理严,钱不太好挣了。姐姐虽然有两臭钱,但穿着劣质的化纤料子,花团锦簇的,叶画画才知道,自己离他们的生活实在太远太远了,而且,打死她也不会重新回到这里来了。
  很显然,她已经彻底变成了另外世界的女孩子。
  她的化妆品,几乎没有一个人能认出是什么牌子,因为一水的外国字母。她用的兰蔻香水,香奈尔夏裙和迪奥包子,从楼道里一走,大爷大妈就说:叶画画啊,涂的什么啊这么香?她淡淡一笑,然后飘然远去,在公路上等出租车,拖拉机嗒嗒地开过,叶画画觉得,这是小城中最有意思的事情,出租车和拖拉机能一起在街上跑,虽然也有麦当劳和肯德基,可她觉得不如北京的好吃。
  叶画画如果不是为了主持这个晚会,是不会回来的。
  开始市里以为她是学生,又是市里出去的,当然是不会讲价钱的,可是她修着指甲说,两万块,少一分不行。
  这让来谈的人愣了一下,然后赔上笑脸说,好说好说。
  最后市委宣传部长出面,请她吃饭,然后很暧昧地说,不如一万吧,给我个面子?
  宣传部长长得还算中人之姿,微胖,奶油男人,中分头。叶画画看到他就想起电影中的反面角色,和张凯伦怎么能比?
  回到市里叶画画才意识到,张凯伦是多么具有那种艺术家的气质,虽然他过分自恋,虽然他薄情,可是,她宁愿选择这样薄情的,不愿意选择这种猪头似的男人。
  她就是在那里遇到的林与飞。
  开始,她没有想到是林与飞。
  因为,林与飞在她的隔壁,他们一起吃饭,各有各的场合。宣传部的请她吃饭,而林与飞的同学请林与飞吃饭。林与飞这是第一次回老家,从兰州跑出来之后,他去过好几个城市,现在他跟着一个房地产商搞开发,而他的母亲病了,此次回来完全是探亲。
  叶画画完全没有听出是林与飞的声音,因为酒店的隔音设备太差,这边和那边说话,几乎一清二楚。
  她忽然听到喜芽的名字从一个男人嘴里频繁地出现。
  是的,他不停地在说。
  要说艳遇啊,我的艳遇最多,可大多数女孩子特别精明,就知道花我的钱,就一个叫喜芽的,你们知道喜芽吗?咱一中的,又黑又胖,个子不太高,总戴一副黑边眼镜,搞得和假小子一样,写作文特别好,记得不?男不男女不女的。
  有人回答,记得记得,怎么了?
  这傻丫头还喜欢我。从前高中的时候我摔断了腿,天天给我煲了骨头汤送到医院去,你说傻不傻啊,我早知道她暗恋我,你说我怎么可能喜欢她呢?这不拿我开玩笑吗?我一个小脚指头她都配不上啊,所以,我理都没理她。
  谁知道这傻丫头还追我到兰州了,你说好玩不好玩?本来她的成绩特别好,可以上一个特别好的大学,可为了我,跑到兰州了!哥们儿,你们享受这种暗恋吗,够痴情吧?
第70节:那样的暗恋,不过是一场痼疾(2)
  此时,叶画画打开了手机里的录音功能。是的,这可恶的小人,就给他录下来吧,也让亲爱的喜芽警醒吧!
  我还假装不知道,就拿她开涮吧,谁又没让她喜欢我!谁知道这个傻家伙还真傻,我泡妞没有钱,去找她借,一借一个准,从来不问我干什么!借来借去,好几万了,我也还不上了,我早知道,她永远不会找我还钱,因为我拿定了她喜欢我,我听说,这傻丫头还在替我还钱,你说傻不傻,好玩吧……他吹着卖着,叶画画站了起来,然后端着一杯酒说,我出去一下。
  她推开隔壁的门,看到了林与飞。
  林与飞好像有些张皇失措。是的,这世界真他妈小,太小了!
  他正想解释什么,叶画画一杯酒泼到他脸上,骂道:贱人,无耻!
  她转身就走,根本没有心思再应付宣传部的场合。外面在下雨,她走在雨中,感觉到脸上湿湿的,是自己的眼泪,还是雨呢?
  掏出电话,她给喜芽打了电话。
  喜芽惊喜地问,叶画画,你在哪里啊?怎么想起我来了?我以为你这个大明星早就忘记我了!哼,有话快说,我还在给超市帮忙,一天可以挣到二十块钱呢。
  叶画画哽咽着,喜芽,求求你,别干了,回家吧,别干了你已经三个暑假没有回家了。
  再干这一个暑假,就能把钱全还完了!
  别干了!叶画画疯狂地嚷着,别还了!
  怎么了你?喜芽有些搞不明白。她现在多忙啊,还有几千块钱她就彻底还完了,连叶婀娜都不知道这件事情,这是她自己愿意做的。是的,因为喜欢林与飞,她愿意为他做这一切,她不要他知道,不要他知情!
  别做了!傻子,你让我心疼!
  到底怎么了?喜芽说,亲爱的叶画画,你快说,我还有好多事情啊。
  叶画画不再说了,把录音放给了喜芽听,这样执迷不悟的傻子,让她知道知道林与飞这个人有多坏吧。让她醒来吧,她实在应该醒来了吧,那样的暗恋,不过是一场痼疾,是她一个人的一厢情愿,他是这样薄情寡义不算,还耻笑她,这样的暗恋,让它终止吧,因为毫无意义!
  录音放完时,叶画画以为喜芽会哭,会大叫,会声嘶力竭,但喜芽说,叶画画,你好好的,我去忙了。
  说完,喜芽挂了电话。
  再打喜芽手机,关了。
  叶画画知道,这个打击对喜芽有多大!她的平静她的忍耐好像一座火山一样,沉默的喜芽,寡言的喜芽,是多么有忍耐力。
  而此时的喜芽,正在给超市搬着一箱一箱的东西。她们所有人没有看到过喜芽,喜芽早就累瘦了,不胖了,喜芽也长高了,喜芽现在一米六七了,喜芽仍然不爱说话。此时的喜芽,发狂地抗着一箱箱方便面,她没有哭,死死地咬着嘴唇。
  下了夜班,已经晚上十点,她骑着那辆破自行车回学校,整个宿舍只有她一个人了。学校里轰了几次了,她舍不得在外面租房住,晚上十点,早就没有饭了,她打开一袋方便面想煮一下才发现,早晨忘记打热水,一点水也没有。
  她太饿了,就着月光,她开始啃那块方便面。
  方便面很硬,一咬,掉出许多渣子。她低着头,吃这块方便面,从放下电话关了手机开始,她的脑袋里只有一个声音,林与飞的声音,那么大声地笑话着她。
  她的手一直在哆嗦,她一边吃着干方便面一边哆嗦。最后,她的手根本拿不住这块方便面——她的那块方便面全湿了。
第71节:我和陈北方的爱窝窝(1)
  [我和陈北方的爱窝窝]
  陈北方的工作并不顺利,而我也进入了大学的最后一年。
  他跳了几家槽,西班牙语是小语种,一般的公司用处并不大,靠翻译又挣不了几个钱,所以,他和别人合租了房子。
  四个人合租两室一厅,去看他时并不方便,那三个人也有女友,而且有时搞得动静很大,根本呆不下去。
  陈北方说,如果我有了钱,就盖个别墅,把卧室搞得最大,然后想多浪漫就多浪漫,要最大的床,否则不够夏薄荷折腾的,她睡觉打滚。
  流氓,我骂他。
  谢谢你表扬我。陈北方就是这点好,无时无刻不在幽默,毕业后他四处奔波,瘦了,宿舍里的人出国的出国,去北京的去北京,大嫂在毕业之后做了一个惊人之举,结婚了。
  大嫂结婚那天我们去了,在他家乡的小城,新娘子是大嫂的高中同学,很漂亮。大嫂说,我早就暗恋她,看她答应了,赶紧求婚。结婚的感觉太好了,陈北方,你等薄荷毕业就结婚吧,对了你们早就结婚了吧,看我还操这个心干什么?
  去你的,我说大嫂你真是老不正经。
  大嫂把戒指戴在新娘子手上时,并且深深亲吻她,说会保护她一辈子,我紧紧地握着陈北方的手,他也使劲握了我一下。我们太明白了,这婚姻的意义是多么重要而美好,而陈北方现在正是事业刚刚起步,而且处处皆不顺的情况下,我只能关心他,体贴他。
  他的情绪很低落,已经毕业半年了,换了几家公司,都做得不顺手。
  毕向晚说,三哥感觉不对,三嫂,你管得太严了吧?
  我管得太严了?我管他什么了?
  也留在上海的毕向晚说,你知道吗三嫂,本来三哥要去北京的,那里有一个西班牙公司,条件特别优厚,可是为了你,他没去。
  真的?
  当然真的。
  我心里涌起一股热流,因为段晓昨回了北京,如果陈北方也去北京,叫我如何放心呢?
  圣诞节到来的时候,我去找陈北方,陈北方没有在宿舍,我打他电话,关机了。
  每年的圣诞节,我们都在一起过。想起高三的圣诞节,他坐火车回来,为了陪我跳一支舞,这一生都不会忘记。
  所以,圣诞节来说,对我们来说是个大节日。
  可是,陈北方却不知去了哪里。
  他还关了手机,他还不见了!
  问他一起租房子的人,他们茫然地摇头。
  打电话给毕向晚,毕向晚说,你不知道吗三嫂,他又被炒了鱿鱼,就是昨天的事情!
  啊?
  我必须找到他!
  必须!在这种时候,他最需要爱情和温暖。
  我不停地打他手机,不停地发短信:陈北方你在哪里,我想你。陈北方,我在找你。陈北方,我好想和你一起过圣诞节。陈北方,我等你……我发了几十条短信。
  午夜,十一点半,我的手机终于响了。
  陈北方,开机了。
  薄荷,我在外滩。
  我马上来。
  打车到外滩,我看到一个孤单的影子,满城烟火,斯人寂寞,对面的东方明珠在放烟火吧,这么盛大而美丽的圣诞夜,陈北方却一个人在外滩!
  我奔过来时,他抱住我,然后从衣服里变出了十朵玫瑰,送给我的小爱人!
  我哭了,眼泪再次掉下来,即使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还在想着我。
  他没有告诉我被炒鱿鱼的事情,他只是笑着,然后弯下腰,薄荷,我能请你跳一支舞吗?就像四年前那年,可以吗?
第72节:我和陈北方的爱窝窝(2)
  当……当然,我哽咽着说。
  来,他伸出手,我们紧紧地拥抱着,在午夜的上海外滩,跳了一支探戈,而烟花在十二点不停地绽放着,和我的眼泪一起,在上海的夜空中,绽放着。
  我想,再过多少年,我也不会忘记这个孤单寂寞而又盛大的夜晚,我们彼此取暖,用爱情的盛宴来抵挡这夜晚的凄凉,而我在心里一直在呐喊:让我们永远在一起,不分离,不分离。
  我们在外滩的寒风中跳着舞,我们紧紧相依着取暖。这是我和陈北方的倾城之恋,我在他怀里,他在我心里。
  我想好了,即使陈北方再落寞再不如意,我亦会在他的身边,永远在他身边,永远。
  所以,当他提出去北京时,我恼了。
  不行,我说,不许去。
  那边的待遇十分优厚,一个月两万啊,多好啊,你想想,你别傻了,我就是一个月来上海看你一次可以坐飞机的,咱有钱啊。
  不行,我坚持。
  你怎么这么倔!
  我不想让你去。
  为什么?
  不为什么!
  结果我们不欢而散。
  这样的争吵好像暗流,一直在我们心中上下起伏,冲撞着爱情的堤岸。我知道,不知道哪一天,大堤就会被冲垮,因为我从陈北方的眼睛里看到了厌倦,因为我学会了伪装,学会了善良的欺骗,学会了在他面前做一个淑女,每一分钟,我都小心翼翼,生怕他生气,生怕他不喜欢。
  这是爱情的距离,虽然看不见,可是,我和陈北方都感觉到了。
  我努力地往前飞,调整自己,我不让爱情的感觉消失,消失是恐怖的,是可怕的,所以,我下了课就去跑到他宿舍里,学着煮饭洗衣服,学着做一个良妇。
  这很为难我。
  我不会煮饭,所以,电饭锅都能烫了手;我不会切菜,所以,即使把黄瓜切成几段也会不小心切了手。我的努力,陈北方看到了吗?
  他为什么想去北京?是因为段晓昨吗?还是,还是想逃离我?
  难道恋人之间不应该厮守吗?不应该分分秒秒在一起吗?为什么他想逃?我想不清楚,内心里一片迷茫。
  我们之间的空气,是冷的,清的,凝固的,一点一滴,越积越多。我知道,总有一天,它会成为一块冰坨,再也让我温暖不起来了。
  而我的大学,就在陈北方不停换工作找工作之间结束了。相比较他而言,我顺利地进入了一家上海的法国公司,并且第一个月的月薪就高达一万,这是陈北方没有想到的,他问我,你们老板男的女的?
  男的。
  明白了。
  明白什么了?
  肯定是想纳你为妾啊,想想,才毕业一个月就拿一万,我都一年多了,不过四五千,有这个道理吗?
  那是因为我出色啊。
  我不出色?
  你更出色,只不过,遇人不淑,还没有遇到伯乐。没事的,千里马,总会好起来的。
  在所有大学生最伤感的季节里,我却觉得心花怒放,我终于能和陈北方在一起了。
  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情,不是和曾经的同学抱头痛哭,不是唱歌到天亮,不是喝酒到疯狂,不是对大学恋恋不舍,不是惆怅地说,再见了我的大学,而是快乐地想,我终于上完了这大学。不,我不想考研了,不想再读书了,我要专门恋爱了,我要早早结婚生子,然后相夫教子了!
  这是多么古老而传统的观念,我还想坐着花轿进陈北方家的门。
第73节:我和陈北方的爱窝窝(3)
  所以,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单独租了房子,从此不再听人家鱼水之欢发出的声响。一个在租界的两室一厅,房租贵,可是,我喜欢那里的情调,常春藤爬满了整个屋顶。门把手是旧的,但带着旧上海的味道,槐树花和梧桐树那样美到凋谢,这是我的上海,这是爱情的上海。
  我和陈北方住的第一夜,我们在地上依偎着,点上红红的蜡烛,烛光照亮了两张年轻的脸,我们说了一夜的话,我说,陈北方,我们结婚吧。
  是,这是我在求婚。
  我的脸微微地红,手心里微微地潮湿。
  他刮了我的小鼻子,结婚很重要?
  很重要!
  我还要回老家去,把咱俩家亲戚都叫上,大办婚宴,我就要穿金戴银地嫁给你,好像地主婆一样,我还要坐花娇,我不怕俗。
  可我怕俗。结婚是个形式,这样不挺好?
  不好,我想结婚生孩子,想相夫教子。
  真老土。
  就老土!
  他拥我入怀,这样吧,我奋斗三两年,等咱差不多有个窝了,不租房子住了,咱就结婚!到时候,你不嫁给我都不行。
  你要娶我!
  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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