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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自望星朝天歌 TXT全集

_23 七钉(当代)
  
  磨蹭半天才起床穿衣,晃到别院大门,果然,陆娟娘跟个石头墩子似的跪在门口,比较瘦小的石头墩子。
  我心里不耐烦的紧,不过看人家跪着也不舒服,就晃到她面前:“你起来,有事说事,跪在这里做什么?”
  那陆娟娘竟一下扑在我的脚面上,抱住我的腿哭道:“小姐开恩,救救我爹!”
  我大惊失色,妈呀,我怎么成了黄世仁了。赶紧搀她:“你起来,起来再说。”
  陆娟娘哭哭啼啼:“大人不在,小姐一定要帮帮我啊,我爹他…快不行了。”
  我郁闷,你爹不行了你来找我干吗?一把拽住她衣服扯起来:“你爹不行了就赶紧去看大夫,我又不会瞧病,你找我有何用?”
  陆娟娘哀声道:“我爹身患重病已久,家中贫困无钱医病,但他一直撑着,前几日我听闻大人回来了,想着能继续来这里做事,赚点银子给我爹看病,可大人他又让我走了,昨晚我爹突然发病,晕厥过去,我去求大夫,没银子谁也不愿出诊,我爹他…快撑不住了,我实在不能再顾脸面了,求小姐…”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也不知是真是假,帮帮人我还是愿意的,只要你别打什么坏主意就成。
  我未说话,那陆娟娘又抓紧了我的裙子:“小姐,您可以跟我去看看,您跟我去看看吧,我爹真快不行了呀。”
  我道:“那你别跪了,在这儿等我一会儿。”冲回房间取了二十两银子又冲出来,一把塞到她手里:“喏,二十两应该足够了,你快带你爹看病去吧,别拖了。”
  陆娟娘手捧银子眼圈通红,“扑通”又跪倒:“多谢小姐救命之恩,娟娘永远记着您的大恩大德。”
  我连忙扶起她:“快去吧。”
  陆娟娘捧了银子走了,我拉过一个士兵,如此如此这般这般的吩咐一番,继续进门睡我的大头觉。
  
  一觉睡到快傍晚了,明堂在院子里咋咋呼呼的声音把我吵醒,我披着衣服出门一看,那小子不知道从哪儿搞来一套兵服,穿在身上正跟另个士兵对打的开心呢。一见我出来忙叫:“曹天歌,看我威风不?”
  我撇嘴看他:“不威风,衣服太不合身,耷耷拉拉的,穿在你身上跟拣来的一样,一点不像上阵杀敌的,倒像是准备去唱戏。”
  明堂气的哇哇叫:“曹天歌,受死吧!”说着朝我扑来。我拽着袄襟子忙退回屋插上门,任他在门口嚎叫不止。
  
  吃晚饭时,早上那士兵跑来报告:“曹小姐,那陆娟娘的爹确实病了,病得很重,陆娟娘用小姐给的银子替她爹请了大夫。我跟了她一天,没发现异常。”
  我点点头,明堂奇道:“怎么那陆娟娘又来了么?”
  “唔,又来了,说没钱给她爹治病,还想在这儿做事,我没同意。给了她二十两银子让她走了。”
  “这么可怜?还不如让她留下呢,我们的衣服有人洗,她又能贴补家用。”
  “不需要。”
  明堂嗤笑:“曹天歌你就是心眼多,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是你让师兄把她赶走的。”
  我挑眉道:“那又怎么样?自己有手有脚什么不能干,不用人伺候我看我也活得挺自在。”
  明堂道:“你就是怕她把师兄拐跑了,我说的对不对。”
  我一点不生气:“对,你说的很对,我要做好防范措施,以免有坏人趁虚而入。”
  明堂哈哈大笑:“没见过比你脸皮厚的了,谁坏呀,我看你最坏!”
  
  一连几日,我都在别院老实呆着哪儿也没跑,对着师傅给的小册子比划,这些招式都画了图,一招三图,画的甚是清楚,不用问猩猩我也能看得懂,只是老感觉招式实在太简单了,武林绝学不应该是复杂艰深的么?只看了一会儿我就把招式大致记住了,几天来都反复捣尺,越捣尺越没信心,那些动作都是撅屁股扭胳膊的,完全没有黑虎掏心仙鹤亮翅的那种架势。
  
  明堂很关心前方战事,每日都到城门那处去跟人瞎侃,得了消息就要来找我分享探讨一番。
  “林将军第一日带兵就大败西坎军,为什么不趁胜追击,反而要退回来呢?”
  “第一日是试探彼此实力,都未动用全部兵力。过了西坎界,谁知道他们有没有埋伏呢?”
  “有埋伏又怎样,难道我们怕他们不成?”
  “不怕,但是做无谓的牺牲实在不必要,不如保存兵力待总攻时发威。”
  
  “段元帅好厉害,他派了许多小队分批从小道过山,一路竟然未遇抵抗,直接冲到柒山西侧集合强攻,将西坎军杀伤大半。”
  “唔,不错。”
  “你不觉得这是妙计吗?”
  “确实是妙计。不过是我想出来的。”
  “你?吹牛。”
  “……”
  “蚕羽突然撤兵了!这未战几日,居然釜底抽薪把他们的二万兵力撤回去了!曹天歌,你说蚕羽为何会突然撤兵?”
  “唔,恐怕又觉得翼国开出的条件更合心意了。”
  “什么意思?”
  “不过是想捞点好处,当然哪边给的甜头多就向着哪边了,想是皇上与蚕羽的王谈过判了。”
  
  “曹天歌!西坎军今日被迫撤回兴城了,他们的十个大将被俘虏了五个,死了两个,六万士兵折损大半,你知道么?前日压阵对攻时,那西坎王竟然亲自出战,哈哈哈,可惜没战几个回合,就被林将军一箭射通了胳膊!太厉害了!”
  “林将军比你师兄还厉害吧?”
  “那是!呃?不是,都厉害。”
  “……”
  
  “段元帅说要一股作气,直下兴城!”
  “很好,一切都按照师兄的计划在进行。”
  “曹天歌,我们都已经赢了,不如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去兴城看看吧,取兴城定然易如反掌,应该不会有危险的。”
  “做梦!”
  “每日只能听得战况,战场一次也没上过,来还有何意义?曹天歌,我们就再去一次吧,我只想亲眼看看攻城时的情况。”
  “做梦!”
  
  在柒山七日之战中,西坎军确实动用了许多类似避实击虚、调虎离山、声东击西的战术,连雷阅海老头子都亲自披挂上阵了,可见鱼死网破的决心有多大。无奈翼国此次的目的不仅仅是击退来犯,还誓要将西坎收复,派出的全是精英部队,国内所有立过战功,声名显赫的元帅将军齐齐上阵,势如破竹,锐不可挡,直打的西坎毫无还击之力,一败涂地,小阴谋无一成事,只好退回国都。我早先就觉得,若从宏观上来看,敌八万我二十万,只要带兵的脑子不犯抽,哪怕是中规中矩的攻击,都一定会赢,二十万是个什么概念,往柒山上一站,雪就看不见了,全是人头。雷阅海应该早就知道是这样的结果,我猜他定是躲在这雪山脚下憋屈的太久了,项语一撺掇,立刻昏了头,想着与其窝囊一辈子,不如拼个你死我活,他没有为自己留下后路,没有为百姓考虑过一分,也终将会被自己的百姓所背叛。
  
  还未到十日,猩猩的初战就已告了捷了,但他一直没有回来,一大早,我从房间晃到院子,从院子晃到大厅,等的我心焦,又忍不住想去前线看看。听见门口有人大声说话,我探头一看,是明堂,他抬个手指来指去,嘴里几几歪歪不晓得在说什么。
  连忙跑到门口,我又皱了眉,与明堂说话的正是陆娟娘。她一见我出来,忙施礼道:“多谢小姐救命之恩,我爹现在已经好多了,特来向小姐道个谢。”
  
  明堂兴奋的拉住我:“曹天歌,娟娘说下午要去芎关军营探她哥哥,不如我们同她一起去?”
  我怀疑的看着陆娟娘:“怎么你哥哥在军营里吗?”
  陆娟娘点头道:“是的,我兄长早年离家,一去杳无音讯,前几日带我爹诊病时正巧碰见了他,方知他参了军,这次也来了芎关参战,爹吩咐我去为兄长送点东西,若是小姐与公子想去,可与我一起。”
  我觉得她这话说的漏洞太多:“你兄长多年在外参军,为何也不寄些钱来贴补家里?”
  娟娘道:“民女老家并非锦南,兄长走后,家中生活日益艰难,我爹带着我娘跟我四处流浪,几年前才到了这里。兄长也曾回过老家,却已寻不到我们。”
  “这正打着仗呢,你怎么出得去啊?”
  “跟着运粮的车就能出去了。”
  我还是不相信,却又不晓得哪里不对劲,只对明堂道:“你快进去吧,待师兄回来我就求他带我们一起去。”
  明堂不高兴:“你一向说话没准头,我不信你。我与娟娘一起去,我直接去寻师兄就是,师兄定会愿意带我去的。”
  我发火了:“进去!莫让我再说第二次!”
  明堂恨恨瞪我一眼,甩袖进了院子。我又对陆娟娘道:“陆姑娘自行前去吧,我与我师弟过几日再去。”
  陆娟娘点点头,又施一礼:“还是多谢小姐了。”语毕即走。
  我按按太阳穴,这个陆娟娘奇怪的很,三番四次寻到别院来,话说的倒也挑不出错,可我的直觉告诉我她定有古怪,先前我叫她回去,她自己又跑了回来,之后来个老爹生病,现在又冒出个哥哥,虽然这些事与我没什么关系,我还是不想让她出现在我面前,又或者是一份女人特有的护爱心理?总之,我很不喜欢她。
  
  晌饭时分,明堂不在,我想他定是又跑去城楼听人侃战况去了,并没在意。下午继续练我的手刀,对着树干演练了一阵,不用看书,我也能顺利的把这套动作做下来,只是姿势不太雅观,抓抓挠挠掐掐,不晓得是谁创出了这么一套功夫,还藏着跟宝贝似的,拿到江湖上去现眼,定会贻笑大方,老头子了解我的性格,我自然是不愿意三年五年的练功,速成的必定不好看,好看的都不能速成,凑合吧。
  
  晚饭时分,还未见明堂,天已黑了,我心里隐有些不安,这孩子虽然有时候会耍些小脾气,对我没什么好言语,但我说什么他倒是没撂过蹶子,这一出去就是一天,米不吃面不见的,不会…出什么事吧?
  饭也不吃了,跟卫兵交代一声,我直接跑去了城楼,那将军正在指挥着士兵关城门,我见他劈头就问:“可见我师弟?”
  那人茫然摇头:“令师弟今日未来!”
  我慌了,明堂没来?他除了会来这里和人说说话,我不晓得他在这锦南城中还认识谁?一溜小跑又回了别院,几个房间翻个了底朝天,还是不见明堂的影子。
  问门口士兵:“可见我师弟几时出门的?”
  那士兵道:“他今日未出过门。”
  我脑中一咯噔,这小子,难道因为我早上语气严厉就生了我的气翻墙跑了?他能跑去哪儿呢?除了芎关,他还能跑去哪儿?是了,百分百定是跑去芎关了!!妈呀,这倒霉孩子非给我找事儿。
  可是他又怎能出得城去?我再也稳不住了,慌忙又冲去城楼,急对那将军说:“我师弟去了芎关,我要去寻他。”
  那将军道:“这不可能,令师弟我认识,一天都未见他出现在城门处。”
  “难道出城的人都有令牌?”
  “都有。”
  “就没有没有的吗?”
  那将军想了想道:“运送粮草的人是整队的,只需一人有令牌便可出城。”
  我使劲一拍手,没错,定是那小子跟着人混出去了!
  “你可认识陆娟娘?”
  那将军摇头:“不识。”
  我心中万分怀疑,只有那陆娟娘早上来诱惑过明堂,前几日我都与他说好了,待师兄回来一起再去看看,可他这不声不响的跑了,定是受了人的唆使。
  急对将军道:“将军,还得再麻烦您派人跑一趟,务必将我送去芎关,我师弟定是偷溜出去了,我要找他回来。”
  将军迟疑:“现在天色已黑….”
  “拜托你了,这么晚了师弟还没回来,我太不放心,我只想看看他是不是去了师兄那里,若是没有,我就没法向师兄交代了!”
  
  入夜之时,那将军亲自带着我来了芎关,到了关下,未等人通报,我直接跌跌撞撞就奔上去了, 关楼内灯火通明,几人仍在那处围着沙盘转悠,我四下一看,又哪有明堂的影子?嘴里已高呼出声:“师兄!”
  猩猩回头见到我大惊,一把冲过来扶住我:“你怎么来了?”
  我哀道:“明堂…明堂不见了!”
  猩猩又是一惊:“明堂如何会不见的?”
  “我不知道,早上那陆娟娘又来了,说要来芎关看她兄长,明堂要与她一同来,我没同意,明堂生我气了,下午就不见了。”
  段凯急步上前:“陆娟娘?可是那几年前在别院呆过的陆娟娘?”
  猩猩点点头又冲我道:“你如何得知是陆娟娘将明堂带走?”
  我道:“你不在这些天,她又来过两次了,一次说她爹生病了,要求我给她银子看病,我给了,今天早上她又跑来说是道谢,还撺掇明堂来这里。她有古怪啊师兄!”
  猩猩大震:“陆娟娘的爹?她几年前告诉我她爹娘早亡,莫不是……”
  
  我全身立时哆嗦成一团,果然是的,果然她有古怪,我的预感没有错,她一直盯着我们呢。猩猩不在的这几天,她一直盯着,今日就下手了。到底有何企图?抓明堂去做人质?
  段凯道:“为何她要将明堂诱骗出去?难道她是西坎国的奸细?”
  猩猩缓缓摇头:“不,我想,她定是项语派出的。”
  段凯的脸腾地红了,左右看了看轻声道:“我几年前也见过她,凤凰山上并无此人。”
  我急道:“项语那人诡计多端,你没见过其他的人也正常,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抓明堂?”
  猩猩沉思道:“他可能想抓的…是你!”
  我一抖:“那为何没抓我而抓了明堂呢?”
  “恐是你未上当的缘故。”
  没错,陆娟娘一开始就想接近别院,我因为心存了点嫉妒,始终对她没好感,她叫我去看她爹,我没去,诱我们去芎关,我又没去,家里城里都是自己人,她也不敢用强,只能用这诱骗之术,骗不了我,便将那想打仗想昏了头的明堂骗出城了。
  一时焦得我眼睛通红,这小子太不听话了,这下可好了,被人绑了,还不知怎么对待他呢。
  猩猩道:“明日一早便发兵兴城,他有何用意到时便知。”
  我道:“项语不会杀了明堂吧。”
  段凯道:“若他想杀了明堂,就不会费这么大功夫诱走他了,定是有所图谋。”
  我看着段凯道:“明日我要与你们一起去兴城。”
  段凯忙望猩猩,猩猩见我一脸坚定,只得长叹了一声。
  
战争3
  西坎,一座雪山脚下的小国,百姓半数都以放牧及栽种些寒土作物为生,国内经多年前的大战后现只存有三城,兴城便是西坎境内最大的一座城,也是西坎的都城,由成国伊始便一直定都此处,雷阅海谋反未遂后,他二哥也未将他赶尽杀绝,而是为他划定了生存圈,把兴城也保留了下来。这城距离柒山四百里之遥,段凯只带了十万军前去,另十万由林中浩领着留守芎关。
  
  猩猩原计退敌之后便不再参与收失之战,可当下明堂被俘,生死不明,只得带着我一同踏上去兴城的路。
  四百里,并不算远的距离,可我们却行了好几天,只因柒山到兴城一路还有两座城池,翼国大军一边行路一边攻城。
  西坎军并未像我想象般的不堪一击。他们在每个城池都留了守兵,誓要死战到底,攻那座名叫多镶的城池时,我目睹了整个过程。
  
  多镶城墙高耸,整齐的箭手林立城楼,似早已知晓我们的来到,城门被紧紧关闭了,并无一将出城应战。段凯下令攻城,一拨翼军飓风般攻上,墙上必布下无数箭雨,一排射完,退下再上一排,一阵又一阵密集着,仿似他们的箭永远使不完。
  死人,是一定的,终于亲眼看见了何谓战场上的惨烈!一排排头阵士兵中箭倒下,换来身后战马的嘶鸣和骑手以及步兵们的高呼,冲锋的战士如雷如电般呼啸而过,后方箭手不断射出火箭,划过灰暗的天空,如流星一般。耳中是漫天的喊杀声,没有人后退,染血的盔甲已黑红交织不再光亮,仍然坚定的向前。城楼上还不断有敌军被火箭射中掉落下来,落在自己国家的土地上。巨大的城门被兵浪撞击的摇摇欲坠,他们如被人操控的机器一般不知疲倦,不觉伤痛,城门终于轰地一声裂了开来。
  吼声更加嘹亮,出战兵士全数压上,门内并无敌军迎战,他们,已经放弃了这城。
  
  翼国士兵的踏着自己兄弟的尸骸奋勇冲刺的时候,天空飘了细雪,那雪很洁净很漂亮,一点也不觉得冷,落在地上便融成了红色。战鼓从一开始就伴随着攻城的节奏不断敲着,此刻的我却什么也听不见了,帐篷搭在一处小山腰上,掀开帐帘,就能看见那城门处火光冲天,城楼顶部有黑色浓烟冒出,天,也成了黑色。有人在惨叫吗?我听不到。
  定定的看着眼前这一幕,是壮观的,是震撼的,可也是真实残忍的,受伤的士兵在痛苦的扭动着,我仿佛能看见他们脸上的鲜血,看见他们渴望生存的眼神,一条又一条年轻的生命留在这里,理所当然的,无人会过度悲伤,因为这里是战场。空气里飘着腥味,很浓很浓。
  攻第二个城的时候,我一动不动的缩在帐篷里,捂起耳朵,心情繁杂纷乱,再也不想去望一眼那貌似地狱般的景况。猩猩也未去观战,一直在帐篷内陪着我,我看得出,他有隐隐的忧虑。
  
  段凯的军纪很好,攻城不屠城,绝不伤老百姓,有这样的军队,才有拥护军队的百姓,才有了大翼的民心凝聚。连下两城,几日征战,心灵遭受巨大考验的我好不容易挺到了兴城。
  
  大营扎在十里外,我迫不及待的想去救明堂,可猩猩与段凯自有他们的战术安排,只好等待。
  段凯的帐篷就是作战室,帐壁上挂了兴城地图,此时猩猩与他二人正研究着地图想着破城之策。我掀个帘子站在门口抠指甲。
  段凯道:“此城大于多镶三倍,分内外两城,皇宫及城守都在内城,外城多居百姓,各有东西南北四个城门,易守难攻,城内屯军甚多,粮草充足,长久作战对我等不利。”
  猩猩道:“就按照事先计划那般行事,明日遣人叫阵,先探虚实。派兵分堵四门,正门留四万兵马,另将云梯备好,待正门战起,余数即时从侧三门进攻,占据城墙。此仗必要采用快攻式,不可给雷阅海留一丝喘息之机。”
  
  段凯还未应是,我听到叫阵二字,忙走进道:“不如让我去叫阵?”
  猩猩皱眉:“你回营帐去!”
  我正经道:“我也不想掺和你们打仗,我也想躲在后面等着你们胜利凯旋,怎么攻是你们的事,但此刻明堂被抓,生死未卜,你让我坐我也坐不住。”
  猩猩道:“战场之上无人能照顾得了你,你勿再添乱,快回去!”
  “你们军队里叫阵的人啊,太死板,报个名号就开打了,那怎么能转移注意力呢?”
  “还是不妥。”
  我踱到那地图处上下打量,唔,看不明白,回身道:“其实不需要派那么多士兵去攻侧门。”
  段凯疑惑:“天歌说什么?”
  “我说不需要派那么多人去明攻侧门,我们应该把半数士兵集中在正门处,壮壮气势,另半数士兵在侧三门远处打埋伏,只派少量士兵过去,还得隐秘行事,不能明目张胆让他们发现,我建议不如今夜就先派些士兵做准备事宜,明日正门叫阵就说明不跟他们群殴,只跟他们单挑,我想,这样他们也会愿意的,毕竟他们人少我们人多,派几员厉害的大将迎战。侧三门不见我们的人,定会觉得压力骤减,待正门斩了他们几个人,侧门就会将注意力转移到正门去,说不定还会加派人手过去呢,这时埋伏在侧门的士兵就可突击,发箭的发箭,砍人的砍人,放火的放火,三门总有一门会被攻破,大军再压,就容易的多。”
  猩猩眼中露了一丝笑意。段凯惊叫:“丞相大人将计划告知你了?”
  我挠挠头:“没有啊,这是你们的计划吗?”掺和掺和只为让他们能放点心,我完全胜任叫阵的工作.
  段凯仰面而笑:“天歌可惜不是男子,否则也是将帅之材啊。”
  我忙道:“我不想当将帅,我只想去叫阵,你们让我去吧,我多说几句,定能完成转移注意力的任务!”
  猩猩还是摇头,段凯却道:“一旦战起,便很难护你周全。”
  我道:“我叫完就跑,跑的远远的,马车备好,一旦有人迎战,我立即撤退。”
  哀求猩猩:“你让我去吧,我能办好的。”
  猩猩见我一脸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样儿道:“这不是闹着玩,这是真刀真箭的战场!”
  我泄气的摸摸脑门,低落了语气:“其实我也不想去,太危险了我知道,可是明堂说不定就在那城里被关着,我…我只是想做点什么,既然都来了不是?想来想去,也只有叫阵我能胜任了。”
  猩猩不语。段凯也不语。我更无语。
  
  第二日大早,伴随着振奋人心攻城号角的吹响,翼国大军全数逼到城下一里处,数万士兵乌压压一片,后百排皆是步兵,中间是箭手,前列是骑军,手持“段”旗,腰挎大刀,壮极宏大,气势凛凛。
  在前列的前列,有九匹战马一字排开,马上左三人分别是大将某人某人和某人,右三人分别是大将某人某人和某人。中间三人分别是翼国丞相辛星言,大元帅段凯和特邀叫阵嘉宾曹天歌!
  
  气氛庄严肃穆,四周鸦雀无声,翼国皇帝雷子霆的收失大计,成败在此一举,攻下兴城,俘虏雷阅海,西坎将重新回到母亲的怀抱,十几年来梦寐不忘的生母啊,请叫儿的乳名,叫我一声小坎。
  
  所有的人都严阵以待,面前这座兴城,确实宏大,正面城墙高近十米,长的望不到边,灰色城门上的城楼长垛处,站满了士兵,个个举着矛拿着盾,我盯着看了半晌,竟无一人走动,兵马俑啊。
  此时的我又紧张又难受,紧张的是这是战场,一个不小心,暗箭袭来我就小命玩完,难受的是…..我这身衣服~
  不知段凯从谁那里给我借了一套盔服,银色铠甲本来是挺威风的,可是我穿上后竟连路也走不了了,坠的我脚难抬,气难喘,最要命的是头上还戴了一个大铁盔,竖着一根长长的带穗儿的避雷针,两侧的护耳一扑扇下来,跟猪八戒的耳朵似的,周遭一切声音都变的模糊,我穿戴停当艰难移出来时,猩猩竟扑哧笑出声来。可想而知我是多么的笨拙加难看了。
  上马对我又是一严峻考验,其实我会骑马的,很久很久以前经常去公园骑,那马又矮又温顺,可这战马,又高又大,不停的来回挠蹄子喷气,看我的心直发慌,站在马凳上,更是连脚尖儿也抬不起来,最后还是三个壮汉硬给我掀上去的。缰绳也不用拉,直接被牵到战场。那时候我有点后悔了,我好象确实不该来。
  
  木已成舟,米已成炊,不来也来了,站在几万人前面的感觉还是很不错的,我转头望望猩猩,叫道:“几时开始?”
  猩猩嘴动了一下,我听不清,掀起我的猪八戒耳朵道:“什么?”猩猩道:“此时。”
  疙瘩!这就正式开演了。
  猩猩与一个姓刘的后备叫阵官一人一边,护着我朝前行去。我的马绳牢牢握在猩猩手中。
  
  那城墙上的西坎军一直在注视我们,但没有一个人动弹,离城墙约百十来米的地方,我们停住了脚步。我将护耳向上猛掀,一仰脖子大喊:“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赶快放下武器投降,争取宽大处理!”声音嚎得不男不女。
  
  猩猩一抖,险些跌下马去。城门此时开了一个小缝,从里面闪出一人一马,我定睛一瞧,此人穿了黑色铠甲,头上也带了根避雷针,一脸的络腮胡,只能看清鸱目一双,他奔到离我们二十米处站定,口中喝道:“叫阵何人?”
  我下巴一抬:“翼国金牌叫阵天王曹天歌,你又是何人?”
  那人道:“我乃西坎兴都守将柯有寿!”
  我嗤鼻一笑:“小小守将也敢应阵,滚回去叫雷阅海出来见我!”
  那人气的将手直接放于腰间刀柄之上,猩猩早已先一步将剑抽出指住他。
  那人狂叫:“无耻之徒,攻我西坎城池,侵我西坎江山,竟有面目直呼我王姓名!”
  “哈哈哈哈”我仰天狂笑,将猪耳朵又笑下来了,“雷阅海乃我大翼永安皇帝手下败将,划块乌龟窝给他缩着,竟不知悔改,几次犯我边界,今圣文皇帝遣我等前来替天行道,收了这逆臣贼子,一统大翼江山!”就是嗓门大!
  话音未落,且听身后一片山呼海啸:“一统大翼江山!一统大翼江山!”千军万马浩荡之势,气吞山河,激得我热血沸腾。
  那人怒目圆睁:“妄想!西坎王岂能任你侮辱,奉劝你等尽快退兵,若不退兵,休怪我西坎无情。”
  我又狂笑一阵:“好,我且看你们这群狗贼如何无情,我大翼二十万大军已将你小小兴都包围,你们插翅难飞,嘴硬又有何用,下马受降,爷爷我一高兴或许可能饶你一命!”
  那人气的再也按捺不住,抽出大刀喊着号子就冲了过来,刘军官一夹马腹立刀迎上,两人顿时战做一团,猩猩迅速牵着我的马绳将我往后方带去。我头也不敢再回,任着猩猩拽着马一溜小跑的回到了大军之中,心才稍稍安定一些,刚才,我真怕有人从城楼上射下暗箭来。
  
  再看前方那两人交战,柯有寿明显不是刘军官的对手,未交几个回合便被刘军官一刀斩于马下,我大叫:“好!”身后士兵也群情激昂,吼声震天。
  那柯有寿这边一死,那城里又闪出一马,刘军官再战来人,这次回合时间坚持的长了一些,那人两把金锤使得虎虎生风,几次差些击中刘军官。段凯大喝:“岳长风,接战!”领命之人从斜方冲出,竟也手持两柄大锤,策马狂奔至两人之间,一锤将刘军官隔开,续战那人。四锤对击,火花四溅,岳长风左一锤右一锤两锤便将那人砸下马去!我又高喝:“好!”
  
  猩猩伸手过来扯掉我的帽子,道:“回去罢!”我望段凯,他点点头:“单战二至三人就要攻城,你快回去。”
  没错儿,这战场不是我呆的地方, 我还是赶紧回去吧,不知我刚才的转移注意力有没有起到作用,现在只求老天保佑侧门已被拿下。
  任猩猩牵着我从侧面绕行,我如一个检阅军队的将军一般走过士兵队伍前,那一张张振奋的面孔,一双双炯炯的眼睛,都朝着兴城的方向,只等着元帅的一声号令便会冲破城门。我相信,我们必胜!
  走了不多远,忽听身后段凯大叫:“明堂!”我急回头望向城楼,城垛子上不知何时被吊了一人,灰色袄衫,道士发髻,不是明堂又是谁?我猛夹马腹,那马不听我使唤,前蹄高仰,我双手乱抓却抓不住一根马毛,糟,要摔交!向后一倒,却正落进一个硬硬的怀抱,还好,猩猩及时接住了我。我叫:“完了,明堂!怎么办师兄?”
  猩猩拽着我又冲回了段凯马旁,再看那城楼上似又多出几人,挂在楼垛子上的明堂低垂着头,距离太远,看不清有无受伤。正着急时,岳长风撤回,冲段凯报告:“西坎人要我们退兵,不退兵就将人质摔死。”
  我眯眼看着那城楼,黑呼呼的只能看见人影,却分辨不了面貌。我心里很清楚,那黑呼呼的人中,必有项语。
  我摇头对段凯道:“暂时不能退兵,我要过去一趟,看清楚是否明堂再说。”
  段凯急道:“绝不可前去冒险。”
  猩猩牵起我的手:“无妨,大军围城,雷阅海不敢贸然伤人,我陪你一起。”
  
战争4
  我与猩猩没有骑马,几百米的距离,每走一步都沉重无比。离得越近,越能清楚看到被吊之人的样子,他身上衣物未有损伤,只是一直垂着头,不知是死是活。
  
  天色阴暗起来,不知是否又要下雪,大风从早上就没有停过,城周山林一片哗哗作响,除此之外,耳中再无人声,心尖阵阵发冷,因为恐惧。
  
  有十几个人随着我们一同到了城楼下,门仍是紧紧关着,生怕闪出一条缝被翼军攻了进去。虽隔十米,但抬头便可以看见明堂的脸,他闭着眼睛,脸色灰蒙蒙的,脚下悬空,仅有双手被扯直吊起,我被吊过,深知那滋味难受,不知他能否受的住。
  
  楼上有一人喝道:“勿再向前一步,速速退兵,如若不然,定将人质摔死。”
  猩猩高声道:“我二十万翼军兵临城下,岂是你说退就退?”
  那人又喝:“那就别怪我们不客气了。”我眼见他欲去解绳。
  猩猩冷笑道:“若你摔了人质,就更无一丝后路,只有受死。”那人的手又缓了下去。
  猩猩又道:“雷阅海一向会干些为人所耻的勾当,想占锦南又无本事,今日被逼到绝境,竟连绑人的手段也使出来了。”
  我暗叫一声好,没想到猩猩嘴皮子也不比我差。
  
  那楼上突然传来一个粗嗓子的嚎叫:“辛星言!你勿欺人太甚!我已然退兵,不再与你纠缠,你竟攻我两城,闯我国都,为何咄咄逼人至此?”
  我向后退了几步,往那楼上一瞧,只见一身穿金黄战袍头戴盔帽的短须老头探着身子正在发火,胸前还垂了一条绷带。心中有数,定是那雷阅海了。
  猩猩抬头望他,唇角嗤笑不断:“非我要逼你,若不是你多年反心不死,又怎会惹得皇上要将你赶尽杀绝?”
  那老头大怒:“雷子霆这个畜生!与他父亲一般都是奸险狡诈之人,江山是我与雷阅山一同夺下,凭什么他做翼国皇帝,我却要躲在此地?”
  猩猩道:“成王败寇,这个道理你比我明白的多,有大翼荣华享尽的王爷不做,偏要在这寒土贫地当皇帝,这是你自己选的!”
  那老头突然大喝:“莫拉我!滚开!”不知道他发神经吼谁的。
  老头又道:“我是他亲叔,已不想再争江山,只想多要几处城池,这有何不可?那雷子霆非要将我逼死么?”
  猩猩冷道:“怪只怪你不知悔改,多年来始终不肯安分,动辄发兵压境,终惹皇上大怒,早些时候恭敬呈上奏折,说不定皇上会念叔侄之情多赏你几处,自作孽,不可活!”
  
  话音未落,“嗖”的一声箭风扫过,都在听他俩辩着,没人注意箭从哪个方向射出,猩猩未及避开竟被一箭射中右肩膀,我骇地大声惊叫:“师兄!!”立刻扑了过去,赶紧扶住他胳膊,连声道:“怎样怎样?”猩猩道:“无事。” 身后万军见丞相被伤顿时沸腾起来,已听到蹄声奔近声音,猩猩按住伤口,脸上并未表露一丝痛苦之色,眼中冷意顿起,向城楼扫去。我顺着他目光一看,城楼处有一人半身探出栏外,手持弓箭,面带恨意,正是项语!
  
  且听雷阅海大叫:“这次被你害死了!!”城内突然巨大轰声响起,接着兵器碰撞之声不绝于耳,猩猩叫道:“侧门破了!”
  我扶住猩猩紧靠城墙,墙上一阵急箭如雨,猩猩想将我护在身下,我生怕他再中箭,使劲将他按在墙上,两人紧贴墙壁,竟避过了那阵强箭。雷老头豁出命去要拼一把,可惜,太迟了!号角又响,鼓声再震,段凯骑军已赶到城下,他手持长剑,喝道:“攻城!”一排排云梯迅速架起,盾牌兵护住身子一个接一个往上冲去。城门口更是积聚千军,两条硕大圆木已备好正待强撞之时,城门被打开了,士兵们咆哮着冲进城内,猩猩大声对我道:“城内已陷!”
  暴风骤雨一阵混乱之后,我才突然想起明堂,抬眼再看那城垛子,哪里还有明堂身影?口中急道:“项语定将明堂带走了!”
  猩猩道:“就在城内,他逃不出去了。”
  
  过了许久许久,我紧张的浑身发抖,铠甲不知何时脱落了一半,冷风直灌脖颈,心里更是寒意阵阵。城墙上再无动静,翼军已全数入城,猩猩捂住受伤的右肩,我搀住猩猩的胳膊,数位士兵护着我俩向城内走去。
  此时的兴城内已是狼烟四起,哀号遍地,到处都是死尸,到处都是鲜血,有很多尸体交错在一起,断臂残肢更是比比皆是,这是兴城的外城,也是百姓居住的地方,却并未看见一个平民,只有大批的翼军跑来跑去。西坎军是黑甲,翼军是黄甲,这地上的尸体里黑黄叠迭,都有伤亡。城中处火光冲天,仍能听到厮杀的声音。还没有结束,死亡人数还在增加,敌人的余兵还未剿完,我已第一时间走进这座注定了命运的哀城。
  
  一员将军冲过来扶住猩猩道:“丞相,多数西坎军受降,雷阅海城西被擒,现押至内城口,请丞相定夺。”
  猩猩道:“暂且关押,待我等拔营回朝,交于皇上处置!”
  猩猩肩上的那根箭还插着,我看的心里难受至极,可又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我承认自己无话可说了,这真实的一切,都让我无话可说,我不晓得能用什么语言来描述我此刻的感受,常在书本上看到“战争是残酷的”这句话,可这是我第一次,离战争如此的近,第一次融进了一场战争,我也终于明白,它为什么残酷。
  
  搀着猩猩走了很久,终于到了内城,眼前也是一片凄凉景象,城内建筑物处处浓烟腾起,焦臭味直冲鼻间,城口许多黑甲士兵跪在地上,面前扔着兵器,翼军排排站定,看管着俘虏。城内路边仍有不少尸体,有的面朝下俯着,有的口中流血,双目未合,胸口中箭的,插刀的,刺矛的,一条连一条,一具接一具,血浸入了地上的尘土,那浓重怪异的黑红颜色刺激的我再也不想多看一眼。
  段凯迎来,向猩猩道:“请丞相速进宫内拔箭,善后之事交与属下即可。”
  猩猩道:“你且将战况报来。”
  段凯道:“雷阅海未逃,方才持刀站在内城口,欲行自尽,被我制住,现已关押,城内未见百姓,宫内亦未见臣妃,想是早已疏散,屯兵或降或俘或杀,四门皆派兵看守,我想…项语他定还在城内。”
  猩猩沉声道:“速寻!”
  
  段凯领命欲转身离去,我叫住他:“我知道他在哪儿!”
  猩猩与段凯都疑惑的看着我。段凯急问:“你如何会知?”
  我点点头:“这处若还是三十三年前的西坎皇宫的话,我就知道!云夫人曾经跟我说过三十三年前的事,那时候师傅带兵扫了西坎,攻入皇宫后,云夫人和…和先祖皇帝以及雷阅海三人就躲在后宫的小禅堂里,这次项语失踪,云夫人也不见了,他们回来找雷阅海想反皇上,可雷阅海又没打过你们,他们若跑不出城,定就在宫内!”
  段凯眼睛一亮:“我这就搜宫!”
  猩猩微笑看我:“你的记性挺好。”
  我想笑可是笑不出来,略扯了扯嘴角,没错,我的记性好,一般八卦花边我都会记很久。但愿明堂被项语当做护身符,不要出事才好。
  
  西坎皇宫若与翼国皇宫相比,真可谓是天壤之别,就像一幢别墅与一幢砖房的差距那么大,宫门只得一道,内里倒也有几处宫殿,主色调只有红灰两色,比起临天殿的色彩绚丽恢弘大气,差了不是一分半分。不知是否因为年代久远,从未修缮的缘故,处处可见颓败之意,也许是我看翼国皇宫看惯了,也许是这里已是殇宫,一进来只觉得地方狭小,气氛清冷。
  到了主殿,军医立刻准备为猩猩拔箭。盔甲一除,我眼泪立刻掉了下来,里面的白衣已经尽染血色,从肩部到腋下通红一片,军医端来了水,为猩猩撕开肩上衣服,那箭还直直插着,半截没入肉里。
  我在盆里摆着绢布,眼泪一滴一滴的掉进水中。趁人不备行偷袭之事,项语干的出来,我现在一点也不惊讶了,他什么都干的出来。
  轻轻为猩猩擦去肌肉上的血迹,一点一点,细心的擦个干净,军医已在净手,创药也摆在了一边。猩猩道:“一阵拔箭,你且到门外等着。”
  我换块绢布,继续擦:“我不,我陪着你。”
  猩猩道:“还是出去的好,我怕…”
  我道:“我不怕,除非你怕我看见你眦牙咧嘴的模样。”
  猩猩轻笑:“你不怕你哭什么?”
  擦完血迹,我手指绕着那绢布看他:“你怕疼么?”
  他摇摇头:“这是小伤,很快会好的,你莫担心了。”
  “难道你还受过大伤?”
  猩猩不语。军医道:“丞相早年征战沙场,伤自然难免。”
  我怔怔地盯着他的染血白衣,那衣下,还隐藏着多少伤口?
  
  军医已准备好,我无论如何不愿意出去,猩猩只好任我在他身边站着,我手里拿了一块干净的绢布,死死盯住猩猩的脸,预备他只要一喊疼,立刻将布塞到他嘴里,军医的手刚一持箭柄,门外突然冲进一人叫道:“报!元帅请曹天歌小姐前往后殿禅堂!那处有被困反贼挟了人质。”
  我一惊,项语!忙对猩猩说:“你拔着,我得去看看。”
  猩猩点头:“勿离太近,我随后就到。”
  我甩开膀子跟着那士兵跑去禅堂,一到那处,便见里三层外三层围满了士兵。我拨开人群冲进去,正见…..
  
  一把利刃搁在明堂的脖子上,明堂惊恐的瞪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身后持刀之人正是项语,他们站在一间屋子的门口,想必就是那当年躲过前公主后皇帝的禅堂。
  
  项语再不蒙面了,他身着一件淡蓝色的袍子,和我最后见他真面目那时一模一样的淡蓝色袍子,头发高高束起,面色虽然苍白,嘴边却噙着笑意。眼睛…没有清明,只余狠意,那当时被我认为是清俊无匹的五官,配上这狠意,太不协调。他已不再需要那层掩饰,所有的伪装都可以丢掉了。
  
  段凯见我冲来,一把拉住我:“莫上前去。危险。”
  我甩掉段凯的手,直直面向项语道:“放开他!”
  项语见我出现,眼中划过一丝诧异,只一瞬间又消失不见,那灌了镪水般的声音响起:“曹天歌,我们每次见面都很特别。”
  我冷道:“我实在忍受不了你顶着这张脸用这个声音与我说话!”
  他嗤笑一声:“是么?只要你们让开路,你就不用忍受了。”
  我道:“你为什么还是执迷不悟?这天下不是属于你的,姓雷的已经坐了多年江山,翼国百姓的日子一天比一天好,你为何一定要搞出那么多花样来?”
  他不语,我接着吼道:“你害辛星言有用么?找雷阅海有用么?以你的人脉手段又怎么对付得了稳固的皇权?在背后弄些阴谋诡计,又怎知皇上不是在笑着看你的小动作?你可知你的一举一动都被人家看做是笑话!是痴人说梦!”
  “住口!”他怒了。两条剑眉拢起,眼中狠意愈浓。
  
  段凯忙将我向后拉了拉。项语表情极为阴狠,声音嘶哑更甚:“我差点忘了,段凯为了你也甘愿背叛我,你倒真有几分本事!”
  段凯身子一僵,四周全是士兵,我生怕他再多说出什么对段凯不利的话来,忙大叫:“说到你的痛处了么?你早就知道这么多年你在白费心机,百思不得夺江山之法,便将希望寄托在一个破匣子烂秘密上,上次你要杀我时我已对你说了,那匣子根本无秘密,你动动脑子,皇帝怎会把自己的弱点写出来留于后世,这不是自取灭亡么?”
  他的脸色煞白,他知道我说的全是对的,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自欺欺人,到这最后一刻,终于连自己也骗不下去了。
  我放缓语气:“你放了明堂吧,他好歹也与你相处多年,还是个孩子,你怎能用他来做挡箭牌?”
  项语的眼神瞬间变的疯狂,嘶声道:“我要离开这里,你无需废话,全部给我让开,不让我就杀了他!”
  我道:“你爹最疼爱的便是明堂,他在山上听了你的事已经痛苦不堪,你不要再让他老人家难受了。”
  “住口!住口!我没有爹!”项语嘶哑声音吼着。
  
  “项大哥~”我换了语气哀哀叫到,果然看他一震,“我初来此地就是你救了我,给我吃给我穿,留在你爹那处照顾,我心里一直都念着你的好,在云府我们相处的多好,我真的把你当成朋友,即使后来知道了你便是那凤凰山的人,我还一直想着你是有苦衷的,可是,我没想到…你竟想要杀了我。”
  项语缓缓闭了闭眼睛,手下却丝毫未松,半晌他又看向我,唇边挂起冷笑:“曹天歌,你一直都是那么会说话,可是今时不同往日,无论你说什么,我都必要离开这里。”刀尖猛抵明堂的脖子,血丝顿时渗了出来,“快些让开,不要逼我!”
  明堂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可他被项语制住,一句话也不敢说,只好拼命的对我左右转眼睛。
  
  我心知他定不会束手就擒,我再多说也是无益,定了定神,又冲他道:“你放了他,我来做你的人质!”
  “不可!”熟悉的声音传来,我转头一看,猩猩正走进圈内,仍穿着那件血衣。
  项语的冷笑又起:“你终于来了,我以为你我此生再不会面对面说话了呢。”
  猩猩沉声道:“项语,放开明堂,跟我回京,我定会向皇上求情,饶你不死。”
  项语嘶声狂笑:“哈哈哈,多年来你一点未变,始终都是那么单纯,饶我不死?我若仅仅为了不死,还用你替我求情?”
  猩猩道:“我念在师傅对我有养育教导之恩,你我有兄弟之情,无论怎样也不会伤你性命,你不可一错再错!”
  “我错了吗?我错了?我要拿回我该得的东西是错吗?若不是曹天歌坏了我的事,此时我再不用与你周旋,辛星言,你与项仲天在一起的时间太久了,久的你也变成如他般的无脑之辈!”项语出言极为不逊,张口便直呼自己父亲的名讳。我气的牙根痒痒,再看他面目竟有几分狰狞的味道,被自己生生逼入绝境的他已经入魔了,无论再说什么都转变不了他的想法。‘
  
  我凑近猩猩低声道:“让我去做人质,先救明堂。”
  猩猩一把拽住我的手:“绝不可以。”
  项语又开始嘶叫:“快些让开,不想他死,就给我让出路来!”
  我微转过身子,轻道:“我有办法,你相信我,他绝不会伤我。”
  猩猩不愿松手,我猛然大叫:“啊呀!完了!”
  趁着所有人一愣的机会,我使劲打掉猩猩的手,两步冲到了项语面前道:“绑我,放了明堂!”
  项语一怔,随即笑道:“你还真是挺喜欢被绑的,那很好,我本来就是要绑你,可惜你太聪明,没有上当。”
  猩猩立要飞身过来,项语忙将刀子又抵紧的明堂的脖子:“勿动!”
  我拼命朝猩猩使眼色,他脸色难看至极,盯着我满眼怒气。
  “你快放了他!我让你绑啊!”我冲项语大叫。周围士兵已有些骚动起来。
  项语紧紧靠住门边,右手抵着明堂的脖子,左手拽过我来,将刀猛的换到我的脖子上,冲着明堂屁股踹了一脚,直直将他踹趴在院中,几人立刻上前拖住明堂后退,明堂嘴里狂叫:“曹天歌,曹天歌!”
  
  我眼见明堂被拉入了安全地带,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项语抵着我的脖子欲前行,我对着猩猩挤挤眼,示意他勿动,随即缓缓开口:“你又要杀了我么?”他一颤,低道:“你给我老实点,我若不安全,你也会立即没命。”
  “唔,那好,既然你也不安全,我也快没命,我有件事就定要告诉你了。”
  他不作声,右手掐住我的腰,左手抵着我的脖子,身体还在朝前移着。猩猩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不动自然段凯也不动,士兵们都不会动。
  
  “你啊,活了这么大,是不是离开挡箭牌就活不下去了?你娘是你的挡箭牌,你的裹脸黑布是你的挡箭牌,我与明堂也是你的挡箭牌。”
  “你给我闭上嘴。”
  “呵呵,还是听你在背后说话舒服点,不知为何,我看着你的那张脸再听你说话就觉得特别难受。”
  他不语。
  “可是我们这么多挡箭牌,哪一个是你在乎的呢?我和明堂你自然不会在乎,你娘你也不在乎么?”他又一颤。手中的刀又逼近我的动脉。
  “你娘暂且不说了,还有一个挡箭牌,我不知道你还记得不记得?”
  他仍不语,步子挪得越来越快,眼看就要到猩猩跟前了。
  
  “柳琴!你记得吗?”我大声说道。他脚步顿时滞住了。
  “你将她当做名副其实的挡剑牌,扔下她独自一人逃跑,让她被官兵抓了,关在一个暗无天日,潮湿阴冷的死牢里。你记得吗?”我声音越来越大。
  “她告诉我,她守你守了十六年,从小到大,整整十六年,十六年里帮你做了很多事,无论你叫她去干什么,她都心甘情愿,从八岁等到二十四岁,结果最后就等来了一个被抛弃的下场,你记得吗??”
  他停在当场,似愣住了,持刀的手微微颤动。
  
  “柳琴死了!”我轻声道。
  他突然怒吼:“你说什么??”手上忽紧忽松,猩猩与段凯紧盯着我俩,半分也不敢挪开目光。
  “我说柳琴死了,是自杀的,她用一把刀戳死了自己。她临死前要我告诉你,她不原谅你,永远不原谅你!”
  
  脖子上的劲道蓦地一松,我猛提双手,往他臂中一插一拨,屁股用力向后一撅,他猝不及防立时弓身,我迅速转体一百八,双手成刀,对准他脖子两侧狠狠劈下,随即拇指外翻,刹时盖住他的双眼,用力一按!他一声未吭,轰然倒地!
  
  这一系列的动作,只用了短短三秒钟!手刀秘籍第三式,蒙目断颈流!
  
心定
  士兵一拥而上的瞬间,我被拥进了一个温暖的胸膛。我趴在他胸口吃吃笑着,胆战心惊只能用笑化解。
  
  “你胆子太大了。”猩猩的声音带着颤意。
  我不说话,只顾闷头笑着,
  “这不是儿戏,万一出了事怎么办?”
  “不会的,我对这种人的脾性摸的熟透了,他还没有柳琴难琢磨呢。”
  “你从哪儿学来的招数?”
  我抬头望他:“你居然不记我说的话,师傅给我的秘籍啊,你不在,我只好自己练了,没想到还挺管用。”
  想起一事,忙问道:“你的伤?”
  他道:“无事,已经包扎上药了,几日便会痊愈。”
  “唔,”我回头:“他死了么?”
  猩猩吃吃的笑:“你以为你那一劈就能劈死人?”
  我眨巴眼:“师傅说一出手定要人性命的!”
  猩猩笑道:“以你的力气,能将他劈晕算运气好了。”
  
  明堂垂头丧气走上前来,看着我的眼睛里满是歉意。我笑着捏捏他的脸:“是不是陆娟娘将你带出的?”他羞愧的点头。“给你下药了?”他难堪的点头。“下次不要乱跑了,嗯?”他诚恳的点头。始终一言不发,想是还没从恐惧里缓过劲来,让他得个教训也好,初生牛犊必要经过几次挫折才能成长为下山猛虎。
  
  猩猩欲带我二人离开,忽听身后有士兵报:“元帅,禅堂内还有一人。”
  我惊讶转身,还有一人,莫不是……?
  段凯道:“拖出来!”
  几个士兵已将项语锁住,他还躺在地上,眼睛未睁,面如死灰。看来我拼尽全力的那一下,虽未致命也着实劈得不轻。
  禅堂内果然又拖出一人,我拽着猩猩凑上前去仔细定睛一看…..这是谁啊?
  那人黄裙裹身,一头花白发,满脸浅皱纹,眼睛半睁半闭,全身似痉挛般的抖个不停,身躯显得愈发瘦小,我盯着她的脸是越看越面熟,可是那一脸的褶子……
  
  “是云夫人。”猩猩道。
  “啊?”我大吃一惊,刚刚还只是疑惑,任我怎么想也想不到曾经娇俏可爱如少女般的她会变成这个样子。那苍老憔悴的面容,叫我无论如何也不能与以前那个不用装也很嫩的云妖怪联系到一起, 项语刚刚要逃的时候,为何不带她一起,难道他要丢下自己的娘亲?这一段逃亡之旅,云妖怪又经受了什么样的刺激?
  段凯道:“云夫人一直不知晓项语的双重身份,也一直不知她为项语多年施针早已治好了他的哑症。想必是知道真相后一时难以接受所致。”
  我点点头,看来在她的心目中,儿子还是比丈夫来的重要,当年遭受了情感背叛的她,都能挺的过来,多年保持貌美不老,而今掏心挖肝对亲子的老妈被儿子骗了十几年,恍然大悟之际也正是儿子要去送死之时。难怪多时不见妖怪,竟衰老至此,现在可以名副其实的称呼她天山童姥了。
  “她这是怎么了?昏迷?”
  段凯道:“好象是被下了药。”
  我又是一惊,不会是她儿子给她下药的吧?最后一个愿意守在他身边的挡箭牌他也不要了?
  我道:“云夫人应该不会被治罪吧,项语做的那些事,她统统不知啊。”
  猩猩点头:“皇上自会明断。”
  
  当夜,我们便宿在了西坎的皇宫,这里已被翼国接管,从此便是翼国的属地了。
  我不愿住那些妃子的屋子,绝非什么洁癖矫情之类的,只是觉得那些屋子里可能前一天还有人睡着,今天就都不知所踪,住进去好像鬼屋一样渗得慌。猩猩只好命人给我搭了一个帐篷在雷阅海的寝宫外。
  
  寝宫外有一个小花园,左侧是长长的通往正殿的路,花园里没有花,只有几棵树和满地杂草,貌似许久不曾有人打理过了。
  我站在那花园边,望向寝宫,宫里有士兵居住,昏黄的光从宫门处透射出来,一时间心里涌起了很奇妙的感觉,师傅曾住过这里,云妖怪也住过这里,这座宫殿催生、见证了他们的爱情,也埋下了悲剧的种子,三十三年以后,云妖怪带着儿子再次回到这里,是什么样的感受?
  
  猩猩从正殿通道走来,见我望着寝宫大门发呆,笑道:“想进屋子睡觉了?”
  我摇摇头:“师兄,我觉得好奇妙,师傅当年是元帅,侵略了西坎,几十年后他的徒弟又带兵来了这里,还好我们不是在这里认识的,否则我会觉得老天爷是在种孽缘,跟我们开玩笑。”
  猩猩揽住我的肩膀:“命由天定,事在人为,巧合的事情总会碰见,结果怎样,还是要看自己的选择。”
  我搓搓手,侧过身将手插进他温暖的腋下:“问个问题,你要诚实回答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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