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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

_22 靡宝 (当代)
小程只得扶着我走出去。
不用阮星指,我已一眼就看到了萧暄。
他穿着青铜色盔甲,骑在玄麒上,手握宝剑,身姿矫健立于人海之中。快两个月不见,再见竟是这场景下。我不管不顾冲到城墙边上,俯视战场。冰冷彻骨的风刮刺着脸,我的面颊和手很快失去了知觉。
萧暄对面一匹黑色骏马上的男子一身乌黑盔甲,头戴青铜面具,北方辽人特有的魁梧体型,配着手里的雪亮大刀,已然昭示了劲敌的地位。他举刀朝萧暄劈砍而去,萧暄横剑挡下,两人纠缠拼杀,难分高下,不知觉就已经过了数招。
我的心一下提到嗓子眼,那个黑马上的面具大叔我见过:“耶律卓!”
没错!除了他,谁还有那样的气势?
萧暄同他实力相当,两人比试良久都不见胜负。耶律卓魁梧大力擅使刀法,萧暄灵活矫健剑走轻灵游刃有余。两人如同两只兽,红着眼睛亮出獠牙伸长爪子,纠缠在一起,撕、咬、抓、挠,血腥彻底激发了男人的野性,刀剑犹如利爪向对方扑杀过去。狠命一击,躲闪,回身反咬,至死方休。
两个男人的眼睛都发红发亮,兴奋赏识英雄惜英雄,却又嫉妒愤恨遗憾相识太晚。大刀长剑锵地一声相击出四溅银火。
我看到萧暄脸上焕发的神采和嗜血的狠辣,那是我从来没有见过的光芒,刺目又陌生。仿佛一把出鞘的宝剑,仿佛一只最后冲刺的猛兽,充满了野心和力量。强大气势犹如滔天巨浪向对方冲击过去。
耶律卓躲闪过他狠辣的一击,掉转马身绕去侧面。就这短短的时间,他抬头往城上我们这里望了一眼。我眼不好,可是也可以肯定他在看到小程的时候,动作滞缓了那么一瞬。
随后萧暄也看了我一眼,眼神居然有点温润。
我张开嘴,冷空气灌了进来,然后惊天动地的一声轰隆,震得所有的人脚下一晃,带着恶臭的风席卷过来。
火山口犹如喷气式飞机的发动机一样咆哮着,震荡着,冒出浓烈的黑烟和赤红的火舌,烟火冲天之际,黑石硫磺如雨纷纷落下,岩浆仿佛一条条赤红的河流从山口蜿蜒而下,朝着赤水城直奔而来。
赤水,赤水!我怎么早没想到呢?!
视线同萧暄相撞,他的眼里满是震惊和担忧。两军士兵全都停下了打斗,连耶律卓都放下了大刀望向火山。
我冲到围栏边,顺着风朝着下面大声呼喊:“大漠子民自相残杀,山神震怒火山爆发!若心里还存有一丝善念,若还有一点念头想回家同老小团聚,就快快放下屠刀逃命去吧!”
耶律卓猛地转过身来愤怒地目光如箭直射而来。
我迎着他的目光继续喊:“北辽兄弟们你们千里迢迢来这里杀别人的亲人,抢别人的财物,难道你们还想埋骨他乡吗?”
耶律卓已经怒不可遏,反身从身边副将处抄来一把长弓,提弦拉满瞄准我。萧暄惊骇一夹马腹前冲挥剑吹去,而小程则一把拉过我将自己挡在我身前。
耶律卓看到小程,手下一顿,长弓已被萧暄的剑打偏。
耶律卓哪里受得了这挑衅,一把丢开大弓抽出配剑朝萧暄劈过去。两人立刻打斗在一起。旁边将领士兵见上司又打开来,也纷纷重拾刀剑开始厮杀。
我气得差点吐血,这都什么时候了?
大地又是一阵强烈地震,火山犹如一个唱到兴头的摇滚歌手一样声嘶力竭地喊叫颤抖着,我的头皮跟着一阵发麻。我求上天不要让我饿死,上天同意了,于是让我被火山灰埋死。见他瑶母的鬼。
小程神情肃穆摇了摇我,问:“我师傅的《秋阳笔录》是不是在你这里?”
我啊了一声。小程的眼睛大概是这个浑浊世界里唯一依旧清澈澄明的事物,我没办法对着这双眼睛撒谎:“是在我这里。不过我是从我家地窖里找到的。”
小程皱眉:“你到底是谁?”
我老实交代:“我是文博侯谢太傅的四女儿,谢昭华。”
小程本来想表示惊讶,可是他对这个名字实在没印象,只好继续原来的话题:“师傅交代过,谁找到这本《秋阳笔录》,谁就拥有它了。我当初不是不想治耶律太后的毒,而是解她的毒的法子写在这本笔录上。”
我听了高兴,可是还没高兴三秒就高兴不起来了。小程抓着我兴高采烈地冲着城下打得正热闹的耶律卓喊:“喂,三白眼,我给你找到能救你老娘的人了!这是我小师妹!她手里有我师傅的笔录——”
等等,这是什么一个情况?
小程很有阶级友爱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你带我去治耶律老太婆,我就告诉你如何解烟花三月。公平划算,童叟无欺。快叫我一声大师兄吧,师妹。”
我怒火沸腾得比火山还剧烈,举手就想来一招亢龙有悔。小程却欢喜道:“他们停了!”
男人们果真又停下了厮打。自然灾害分分秒秒降临,有个台阶不下就是白痴。
萧暄眼睛冒火狠狠瞪我,我只得假装忽略他,对着耶律卓拍胸脯保证:“你娘中的是蝶双飞,对不对?是你们辽国皇室的天才先祖弄出来的毒蛊,为了确保外戚不干政,每个皇后受封前都必须服用。毒蛊毒蛊,是毒又是蛊,母蛊就在皇帝体内。帝喜而后喜,帝忧而后忧,皇帝健康那皇后自然也身体好,皇帝若病,皇后也必病无疑。有的皇帝死前会赐解药给皇后,可是你爹却没有。现在你爹都死了这么多年了,你娘却还活着,挺不容易的吧?我去治你娘的病。但是你得立刻退兵!”
耶律卓的面具遮去了他所有表情,可是我可以清晰感觉到他身上散发出来的冷气。
我抓着砖石围墙的手已经僵到没有知觉,可是一口气憋在胸腹之间让我坚持把话说完。
“你四海求医这么多年心里清楚,现在只有我能救你娘的性命。耶律卓,你自己好好斟酌吧。是现在就退兵,还是一鼓作气攻城掠地,然后回去给你娘收尸,让你辽国百姓看看你就是这样以孝治国,看看一国之君就是这样不孝不义没有良心,看看你以后午夜梦回会不会见你娘血泪索魂……”
“太长了。”小程出声提醒我。
我虚心接受,闭上了嘴。
整个天地间似乎只余火山的咆哮声。
耶律卓注视着我的目光几乎要将我烧成灰烬。萧暄眯着眼睛,紧握着剑,面无表情。
我清晰地听到我和小程的激烈心跳。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久,耶律卓开口出声,一指小程:“加一条,将他交出来。”
五个字就已经决定了局势。
小程脸色一下青一下白,浑身发抖。我感慨地拍着他的肩膀,释然而笑:“为国献身了,师兄……”
尾声被火山又一次猛烈的喷发给打断,随之而来的是浓密的黑灰还有大如拳头的石块。小程眼疾手快拉着我就跑回屋子里,只听咚咚声撞击在屋顶,瓦砾纷纷破碎。还有滚烫石头打中窗户,窗纱立即燃烧起来。
我扭头朝着已经醒来的昌郡王喊:“王爷下令开城门,放百姓自行逃生吧!”
昌郡王脸色苍白冷汗潺潺:“可是万一辽军大开戒……”
“横竖一死,被烧死砸死也是死,被刀剑砍死也是死。呆在城里必死无疑,逃出去还有一线生机!”
“可是王爷……”
“你都要死了还怕他责备下来?”
昌郡王被我一激,把牙一咬,把心一横,下令道:“开城门!”
紧紧关闭半月余的厚重城门缓慢打开,早已拥挤在城门口哭喊哀求的百姓迫不及待地蜂拥而出。他们身后是一个残破不堪乌烟瘴气的城市,漫天纷降的灰沙黑石,明红色的滚烫岩浆已经流淌得很近了,所过山林枯木纷纷燃烧。
在最坏的情况里的最好的解决方式下,没有被饥饿打倒的百姓们终于逃离了这个城市,奔向城外一切未知的世界里。
耶律卓居然还真的有条不紊地重整军队,收起兵器同燕军对峙,对逃难出去的百姓视而不见。萧暄也挥旗收兵立刻派人进城救助百姓。
昌郡王派人护送我和小程先出城去燕军。我们顶着被石头砸破脑袋的危险下楼来,正看到柳明珠和桐儿等人匆匆过来。
我心道不对,抓住桐儿就问:“怎么没见云香?”
桐儿直哭:“房子着火大家都乱逃,我们跑出来的时候就没有见到二小姐。”
我跺脚,丢开她拔腿往王府跑去。桐儿她们在我身后急得惊叫。
满大街都是奔走逃窜的人,我好不容易回到王府,只看到里面熊熊烈火燃烧,滚滚热浪扑面而来。
我焦急大叫:“云香——”又不敢贸然冲进去找死。
阮星从里面一身狼狈地出来:“敏姑娘?”
“人呢?”
“还没有找到。也许云香姑娘已经逃出去了?”
我急得满头大汗:“她发烧昏迷着,起了火也不知道,她一定还在房里!”
“我再去看看。你在这里等我。”说完阮星又返身回了火场。
我站在门口进退不能干着急,狠狠跺脚,实在忍不住,把他的话丢到脑后,摸索着往里面走,一边扯着嗓子喊:“云香!云香你在哪里?你听得到吗?”
木头房子着了火,救都救不及,噼里啪啦烧得热火朝天,我感觉自己像是一只在烤箱里的复活节火(又鸟),一头一身大汗,又被烟呛得直咳嗽。
“云香——”
“……姐……”
右侧一栋燃烧着的屋子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激动:“你在里面吗?”
云香的声音清晰了一点:“姐……我在这里。我的脚卡住了。”
我叫了几声阮星,他却没有回应,我当即决定自己进去救人。
先把外衣在融化的雪水里打湿,再撕了条布罩住口鼻,裹上湿衣服往里面冲去。
屋子里有几处已经起了火,浓烟滚滚,我伏低身子摸索着朝声音发出的方向走去。
很快,我看到了她。屋子的窗户烧垮下,连带着屏风衣架和书柜都倒了下来,恰好砸到她的左腿。
云香啜泣:“对不起,都是我……”
“废话出去再说!”我把湿衣服披她身上,动手使劲抬木架子。
那衣架一头被压在床底,我使劲抬了好几次都抬不动。屋子里越来越热,烧脱落的东西不断往下掉,灼热的空气烧着喉咙。
云香一脸泪水:“姐,你放手,你快出去吧!”
“闭嘴!”我吼她一声,深吸一口气,再次用力去抬那堆东西。
好不容易松动了,高了那么半厘米,云香急忙抽动脚努力要挣扎出来。可是我连日劳累现在已经是筋疲力尽,那口气一岔,手下一松——
一双大手及时抓住木架,云香的脚顺利地抽了出来。
我惊愕地转过头,烟呛得我眼泪汪汪,咳嗽让我喉咙沙哑:“二哥……”
萧暄镇定地冲我点头一笑,我以为他会如往常一样火冒三丈把我骂个狗血淋头,可他没有,他温柔而坚定地说:“我带你们出去。”
离开燃烧的屋子没有多久,里面传出剧烈的坍塌声。这个时候,我才感觉萧暄拖住我的手在轻微的发抖。
等待在外面的众人立刻迎了上来。我又看到了熟悉的面孔,宋子敬,李将军,孙先生,甚至还有郑文浩。
小郑还很关切地主动上来扶住云香:“你怎么了?脚受伤了?”
云香红透一张脸,看看我,又看看宋子敬,半推半就地由小郑抱自己上了马。
我还是头一次见宋子敬穿战甲,修长挺拔,一扫书生文温和煦,强硬决断的本色充分体现出来。他见了我,似乎放下了心里一块大石头,三步并做两步走过来。萧暄一直搂我在怀里,他伸出手,又尴尬地缩了回去,端详我片刻,心疼地说:“你吃了不少苦。”
我冲他笑笑。
的确吃了不少苦,神经高度紧张又操劳了这么些日,现在见到他们,浑身放松,疲倦如潮水一般眼看就要将我淹没了。我有点站不稳脚。
一直扶着我的萧暄敏锐地感觉出来,一把将我抱了起来:“都先出城,离开这里再说。”
他大步流星,抱着我上了马,披风一扬,将我裹住。
“二哥。”我在他怀里软软地叫了一声。
他温柔欣慰的一笑,眼里满是愉悦惬意,看着我仿佛看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他低头在我额头上吻了吻:“没事了,以后都交给我来办吧。”
我长长吁出一口气,感觉着他温暖的体温和坚实的胸膛,心里一片安宁,周围的飞沙走石和呼喊哀叫统统与我无关了。飘荡一个月来的心终于塌塌实实地沉静下来。
萧暄抱着我策马往城外奔去,我被他紧拥在怀里摇摇晃晃,不知不觉昏睡了过去。
空气里漂浮着清香,柔软的棉被轻轻盖在我身上,拥抱着自己的怀抱温暖舒适,让人忍不住想永远就此沉醉。
我烧得迷迷糊糊,努力张开眼睛,可视线还是如同蒙着一层白纱。轻柔抚摸我的手细细描绘着我的五官,眼前模糊的人影,似乎在笑。我于是也笑了笑,用脸轻轻蹭了蹭那微微粗糙的手掌。
耳边似乎震荡着低沉的笑声,搂着腰的手收得更紧,有什么温热柔软又湿润的东西小心翼翼印在脸上和唇上。
我觉得很安心,很舒适,在这个人的怀里,没有寒冷,没有饥饿,也没有孤单和死亡的危险。
我不知道睡了多久,长久以来的疲惫慢慢舒解而去,身上的温度渐渐褪了下去。我的身体轻飘飘的,仿佛悬浮在不知名的空间里。
然后渐渐有声音传到我耳朵里。
“烧已经退了……”
“……太紧张疲惫了……”
“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吧……”
漂浮的身体再缓缓落到实处,我感觉到自己的呼吸,一下一下,还有外面士兵整齐划一的脚步声,屏风另一边压得很低的说话声。
“……怎么样?”萧暄的声音。
“都已经安置好了,新任命的几个官员办事都很尽心。”孙先生的声音。
“子敬那里呢?”
“人还在路上。火山喷发堵了山路,他们这次只有绕过天山过来。要晚几日。”宋子敬说。
我张开眼睛,看到结实的帐蓬顶。身上盖着厚实的棉被,身下是柔软皮草褥子,床边燃着宁神的香。
我的身子软软的没有一点力气,想坐起来未果,只有轻咳一声。
外面的说话声一停,人立刻绕过屏风冲到我面前。
“你醒了?”萧暄说着坐在坑边,伸手摸我的额头,“不烧了。还有哪里不舒服?”
我人还有点呆呆的,看看他,又看看站在旁边欣慰而笑的宋子敬和孙先生。
“我在哪里?”
“我们已经离开赤水了。”萧暄说,“现在在一个安全的地方驻扎着。”
“其他人呢?”
“他们都安置好了,城里的百姓也有吃有住的。”
“哦。”我说,然后我苏醒过来的肚子咕噜一声响。
萧暄噗地笑起来,我有气无力地瞪他一眼,连续发烧让我体力透支。
宋子敬说:“我去吩咐他们弄点吃的。”他和孙先生走了出去。
帐蓬里恢复了宁静,我和萧暄大眼瞪小眼,半晌过后,我先忍不住笑了起来。
“你还有脸笑!”萧暄佯怒。
我委屈:“男人要打仗,火山要喷发,关我小女子什么事?”
“你当初就不该跑到这里来!”
我更委屈:“我怎么会知道天灾人祸满堂红?”
“你没想过我要是赶救不及怎么办?”
“怎么会?”我说,“我知道你会来的。”
萧暄给我盖好被子,忽然抓住我被子底下的手,紧紧握住,紧得有点发抖。
我感觉着,一股温暖快乐从交握的手传递到心里来。我看着眼前英俊的男人,我一看到他就开心,总是很想笑,那是一种抑制不住的快乐。
萧暄深深凝视我,伸手摸着我的鬓发,然后俯下(禁止),额头抵着我的额头,轻叹了一口气。
我微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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歌尽桃花 第二卷 大漠篇 第36章
赤水城已经住不得人,军队带着百姓迁徙到东面五十里远的一个山坳里安置。好在风雪停了,后继粮草也顺利运到,大家还不用饿肚子。只是想到明年开春如何重整家园,赤水的百姓们都有点灰心丧气。
萧暄和耶律卓正式会晤。谈了什么我自然不知道,不过看萧暄回来后轻松的神色,也估计到两方沟通合作应该还算顺利的。耶律卓何乐而不为?萧暄同赵党开战,他只有好处没坏处,报仇,什么时候不可以?
柳家父女病歪歪的上门来道谢。萧暄不让我起床,自己也就坐我床边招待他们。柳明珠不是傻子,看到萧暄对他们礼貌客气转脸对我温柔殷切端茶揉肩的,什么都明白了。
不知道她是看开了还是忍住了,强笑着倒没说什么。我却很不好意思,有种背叛了朋友的愧疚。毕竟围城这半月来我们俩同甘共苦还是发展不少战友情谊的。只是爱情如战场不能讲退让,自己喜欢的就一定要紧抓在手里。男人身上有脚自己会走,他要不喜欢你了还不等你让,自己早跑没影了。那种因为你喜欢我就把他让给你的举动才是多此一举。
所以我也冲萧暄温婉一笑,宣誓领土所有权。柳小姐脸色变得不大好看,我们这朋友日后恐怕是做不成了。有得必有失嘛。
我又好好休息了一日,萧暄才准我起床。他不知道从哪里找来一件银狐披风,要我出门的时候一定要披上。我穿着华丽丽的皮裘,有种黄金纸包水果糖的感觉。
我抱怨说这样穿是不是太隆重了,乡亲们还挨饿受冻呢,可是萧暄反而板着脸给我把披风拉得更紧。
云香还病着,烟伤了肺,一直咳嗽。
我进去的时候,惊讶地看到宋子敬居然也在。云香脸上两朵红霞,又是害羞又是欢喜地坐在床上,宋子敬正和煦笑着同她说着什么。
我真觉得自己来的不是时候,可是这时候退回去也晚了。
“敏姑娘也来了。”宋子敬已经看到我,站了起来。
云香有点局促:“宋先生来看看我缺什么。你病的时候他很照顾我。”
我本来还担心云香这里有疏忽,听她这么一说,放心下来。
宋子敬见我来了,便打算告辞:“你们姐妹聊吧。”
云香听了,什么也没说,只是脸色一黯,失望之色溢于言表。我笑,拍了拍她的手,同宋子敬说:“我只是路过来看看,还要去看柳县主,你陪云香多坐坐吧。”
我这么一开口,宋子敬倒真走不成了,只得点头坐回去。云香脸上重放光彩,冲我使了一个欢喜的眼色。这小丫头渐渐长大,五官比以前好看许多,是个讨人喜欢的清秀姑娘。她现在没了那自卑胆怯的神态,更加显得娇憨可爱。
宋子敬以前对云香亲切和蔼,但是一直保持距离,这下主动亲近非常难得,也不知道心里想着什么。我虽然看得到两人之间的明显差距,可是总不能不努力一下就承认失败吧。
可怜的孩子,不论抓不抓得住,至少能快乐一天是一天。
我出了帐篷,有点意外地看到郑文浩大步流星地走了过来。
看到我,他愣了一下,居然破天荒地抱拳行礼:“敏姑娘。”
我眼珠子掉出眶满地滚。
小郑腼腆道:“姑娘在赤水城里所做,我都已经听闻了,心下十分敬佩。”
原来是这样。
我正想客气几句,小郑突然问:“云香醒了吗?”
我嘴巴张开,终于明白他刚才表现醉翁之意原来不在酒,而是为了走伯路线。可是可是,他和云香,这又是什么时候的事?
我在这头天马行空,小郑等不耐烦,自己往帐篷里走。人还没到门口,门帘掀了起来,宋子敬走出来。小郑脸色微妙的一变,两个男人打了声招呼,小郑进去探望云香去了。
我问宋子敬:“他喜欢云香?”
宋子敬笑:“小年轻的想法,我怎么知道?他小子从小娇养长大,没有碰过钉子,跋扈不羁,云香那一耳光也许正打对了地方。”
我骇笑:“这小郑倒有受虐狂倾向。”
宋子敬陪同着我慢慢散步,问我:“关于去给辽太后疗毒的事,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我说:“这不用考虑,只需要定个时间动身而已。辽国皇帝不是一直在边境等着我的吗?他也不觉得冻得慌。”
宋子敬干巴巴地笑了两声,说:“王爷是一万个不想放你去。”
我也不想跑去西伯利亚过茹毛饮血的日子,可是总不能失信于人不是?
我说:“我以使节的身份过去就好。”
宋子敬半晌没有出声,然后说:“知道你们身陷赤水城,我们真的心急如焚,恨不能插上翅膀飞过去。大军遇到风雪,王爷还硬撑着行军,并且身先士卒走在前头开路。眼睛都急红了,晚上睡不了安稳觉,我知道,那都是为了赶去救你。”
我内心阵阵激荡,低下头去。
宋子敬感慨:“王爷……阿暄他一心报仇对女人从不上心,看得出他这次是很认真的。”
我讷讷,真不知道说什么的好,脸也开始发烫。
“阿暄本身性格爽朗不羁,做人做事直截了当明确简单,最烦的就是勾心斗角尔谀我诈,更是憎恶手足残杀亲友反目。可是他不但背负着血海深仇,背负着皇帝对他的期望,还背负着整个燕地士兵百姓的命。三座大山压在身上让他不得不抛弃了自我而按照众人期许的路线走下去,收敛自己的情绪,埋葬自己的感情,一切都为了能成功。当然会付出很多代价,可是也会有收获的。他会成功的,成为俯瞰天下的千古帝王。”
宋子敬说完,满怀笑意地看着我。我却觉得他的目光压得我直不起腰来。
我一直知道宋子敬心思缜密行事老练而且笑里藏刀手腕强硬,以前深为钦佩,可是亲身体验下来,却又是另外一番感受了。
他话里的意思我很清楚。
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走回萧暄的营帐。他正埋头看公文,见我回来,立刻起身走过来,一把将我的手拉过去捂着。
“怎么这么冷?披了那么厚的披风都没用。你都去哪里转了?”
我注视着近在咫尺的面容,心里疼得很难受,像是用一把钝刀子在慢慢地割。萧暄连日劳累瘦了许多,面色苍白憔悴,可是在我眼里却依旧英俊迷人。挺直鼻梁方毅下巴,就是蹙着的眉头十分碍眼。
来了燕地后,我总是见他焦虑地皱着眉,偶尔舒展大笑,不过三秒光阴。每天都有那么多事要操劳,有那么多压力要承担,他都不说,全部自己扛着。我却还不成熟地同他使性子……
这样想着,抽出手抚上他眉间的川字,想抚平那几道痕迹。
萧暄微微错愕,对上我担忧的眼神,明了而笑。他缱缮温柔,捉住我的手,放到唇边吻了解下。我茫然地凝视他,心里有千言万语却怎么都说不出口。
萧暄松开我的手,舒臂抱住我,高大的身躯挡住了光芒,我不由闭上眼睛。他的怀里带着皮革和青草的气息,陈旧又清新,我大口呼吸。心里有什么东西决了堤,我的心剧烈跳动,伸手拥住了他。
萧暄抱住我的手一下缩紧。我从他的怀里抬起头。他的眼睛一片深邃,带着陌生的悸动,朝我低了下来。
/他会成功的,成为俯瞰天下的千古帝王。/
我如同被电了一下轻微一抽,就在那千分之一秒将脸别开。那个吻又落在了脸颊上。
远行去辽都尚城那日,风雪停歇,太阳暖洋洋地照耀着雪原。遥远处的火山已经停止了喷发,而山上的积雪也开始融化。春天要来了。
耶律卓的大军已经退回国内,但是他却没走,带着近卫军守在边境,等着押解我回去给他老娘续命。我坚决拒绝了云香与我同去的提议,同意萧暄的提议,提前送她回西遥城养病。我只带着桐儿出关。
萧暄带军送我出关,那金戈铁马的护送真是让我受宠若惊了一把。小郑一边感叹燕王声势浩大,一边为自己即将入狼口的命运而哀叹。
我安慰他:“就当是做无国界卫生医疗志愿者好了,多么伟大,光宗耀祖。”
“你真没良心。”小程咬着手帕瞪我,“别怪我没提醒你,那耶律老婆子可是一个千年妖怪,诡异无端法力无穷,除了她儿子和女儿外,旁人近身都得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
我惊骇:“这么强悍,怎么像要死的人?你确定需要救命的是她?”
小程翻白眼:“不,很有可能是你自己。”
我现在后悔已经晚了,抬头看了看在前面领路的萧暄,心里想,将来有啥变故,不会发展成为严重的外交事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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