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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洋-南派三叔

雾满拦江 (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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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南洋 作者:南派三叔&雾满拦江
简介:南派三叔回归力作,盗墓笔记终极延续。一段不为人所知的南洋秘闻,一次远离乡土的生死之旅,穿越了神秘莫测的南洋迷雾,一层层拨开了一个神秘故事的面纱,在这艘孤独漂流的小船之中,到底承载了怎样可怕的秘密?在极端的世界里,人性扭曲,末世苍凉无奈。再现命运之海上人性的各种极端,故事越接近尾声,真相越令人震惊!
第一章 神秘旅程
  我第一眼看到这艘船的时候,就觉得非常的异样。
  我看到它的时候,它正停在泉州的码头。离岸边还有一些距离。那是一艘典型的广船,也叫乌艚,这是一种在福建非常常见的船。
  乌艚这种船,都用广东产的上等铁力木建造,那铁一样的木头被锯成七寸厚的船板之后,就被放在长条巨锅里煮三天,等变软了才弯成需要的形状,放在海滩上曝晒三年,最后打制成船。比常见的福船要大一些也坚固得多。
  远远的看去,它似乎和码头内海上其他的乌艚没什么两样,但是,你只要看到它,就立即会觉得有一股奇怪的感觉。我相信并不是我一个人有这种感觉,岸边排队的很多人,看着这首船的时候,脸色都露出了诧异的表情。
  这艘船一定在某个地方有一些不对劲,让我感觉到,他和码头上其他的乌槽,有一些不同。他看着,很像一个东西。但是我说不出那是什么。
  我是个郎中,学医十多年了,走在人群里,只要注意去看,自然而然就能分辨出哪些是病人哪些是健康人,这是一种训练出来的对于细节的直觉。其实人在很多时候都有这种对事物的敏感,看到一件东西,虽然这东西在表面完全没有任何问题,但你总会觉得哪里不对。而我相对他人,这种直觉就更发达些。
  一开始我想也许是因为船的颜色,或者是船上桅杆的位置,让人觉得有些泄气,但是仔细去看却没什么出格的地方,我又以为是即将要登船的那种心情影响了我的判断,但是这种挥之不去的异样,让我知道这一定不是错觉。
  在阴郁的天空之下,这艘古旧的乌艚漆黑的船身,安静的浮在海上,散发着一种浓浓的不详气息。
  我感觉到非常的不安,然而,在那一刻,我毫无选择。因为,这是我躲避战火,前往南洋唯一的机会。我必须蹬上这艘船。
 第二章 糟糕现状
  现在已经是民国二十九年六月十六日。
  自从前年厦门弃守,日本人的飞机就常常往泉州城里扔炸弹,两年来不知道炸死了多少人。就在本月,永宁和崇武火烟冲天,听说烧杀死了几千人,船也被打沉几百条,如果不是国军逃跑的时候破坏了沿线的公路,怕是泉州也早就沦陷了。
  世态动荡之下,就连独帆船都疯了一样往外海跑,而本来绝不可能出洋的乌艚,也开出了外海,少过三十块现大洋上不了船。最有名的,就是眼前的这艘黑船:福昌号。
  我记得那天叔父偷偷数完钱给掮客,回头来安慰我:“闽生,不要担心,福昌号是有点颠簸,不过船老大蛟爷是个厉害人物,他年轻时候一脚就能踢死一头牛,你只要上了船就没什么好担心的。”然后递给我一枚一分面值的镍币,上面斜打了一个“蛟”字,说到时拿这个上船。
  那时候的我不知道蛟爷能一脚踢死一头牛和出洋有什么关系,但我知道,叔父应该找不到其他能让我安心上船的理由了。他对我说完话后,就在前面一步一顿地往回走,我望着他老迈的背影,心情也变得迟滞而沉重起来。
  我并不明白叔父为什么要那样说,也没有对福昌号有任何的想象,等到三天前我回到泉涌堂,发现药堂人去楼空,心里才隐约有了一个念头。我找遍了泉州城,才从一个伙计那里打听到叔父两天前就坐上太吉商行的“安庆号”走了,在伙计的沉默中,我终于明白过来——自己再一次被遗弃了。“安庆号”是一条英吉利商人的大轮船,半个月开一次,船票要二百个现大洋,还不收钞票折现。
  而二百块大洋在当时是什么概念?卖掉我们整个药堂,恐怕也只能弄到一百多块大洋,叔父为了上那条船,必然是尽用了所有的钱财。叔父是个实诚人,在只能买到一张救命票的情况下,我能想象出他带我去付广船票钱时,心中是如何的忐忑不安。
  我从没料到叔父也会抛弃我,从我七岁那年从安溪县来泉州城投奔他算起,到现在已经十三年过去了,我们一直相依为命,他对我就像对亲生儿子一样,我对他恨不起来。十三年前,同样是在逃难途中,我弄丢了姐姐,在这个乱世,我以为我已经没有了依靠,是叔父给了我衫食,教给我中医术,教我识字读书,给我讲微躯贱命,愿治世人百病,讲悬壶济世……现在还有这张船票和先前他给我的十元钱钞票,我没什么好怨的。
  我只是伤心叔父偷偷离开却不告诉我实情,身为乱世贱民,其实他只要对我讲,我就能理解,在这个破滥的年代,多少事情都已偏离了正常生活的航线。
  当时,我认为一切事情都不会比那时候更糟糕,但是如今,我一个人面对这艘奇怪的“乌槽”,却发现,这才是我面临的最大问题。
  我是第一批交钱的,最早一批上了船,我对守住舷梯的淘海客出示了手里印有特殊印记的硬币,他拿过检查了半天,不情不愿的挥了挥手,我顺着舷梯爬上了船。
  从露出水面的船舷部分可以看出,这艘船是已经经历过很长时间的海上历程,吃水线以下的船体上头,好几块地方布满是藤壶和数不清的壳状寄生物。而其他的船体,则是看上去挺新的木材,上面倒是没有太多寄生物,可这样一对比,更显得斑驳不齐,看上去很不舒服。
  看这样子,倒像是船体最近才经过了大的修正改造,难道是为了应付这次的远航?
  但是我知道这并不是我觉得船异样的原因。上到甲板之后,我来到船舷,我终于开始发现有些不寻常。
第三章 漂亮女人
  “高”,是我第一个感觉。这艘乌槽好高,或者说太高了。
  乌槽是一种内海船,船身硬得要命,非常耐用,而且船舱底下窄头顶宽,最适合在内海打渔,就是遇上暗礁也可以随便撞。但它也有个要命的地方,如果开到外海,风浪一打就会因为头重脚轻而不停摇晃甚至翻船。所以要到外海,乌槽需要大量的压仓石,把船身压重,吃水线往下。
  但是这艘乌槽明显比我之前坐过的几艘还要高,从我从船舷上往下看的感觉就能分辨出来。如此说来,这艘船上肯定设有压舱石,而且船身的重量比其他船都要轻很多。
  我想起之前听到的关于福昌号的一些传言,感觉上,没有人说过福昌号的船身高度比较特别,本来也是,这样的高度,怎么可能出的了外海,只要有一点小浪,船肯定就会颠来倒去,风浪再大一些,说不定船就到不了真正要去的地方了。
  也许是还没有上客的原因,我想着,也只有这一个理由。
  我是最早上船的,很多人还不知道福昌号已经靠岸了,货物和人都没上,也许人上了之后船身就会压下去一点。
  这个理由还算合理,但是我看着临近停着的另一艘乌槽,又觉得不对,那艘船应该和福昌号的情况差不多,但是明显看着要比福昌号矮上一截。
  在我这个高度,这一截几乎就是一截船舱的高度了。
  我心中疑惑,想找个淘海客问一下,但是从我身边经过的人一个个都面露凶相,我也不知道这么问会不会有什么忌讳,只好压住心中的疑问。
  而且,即使问出什么来,我也只能在船上呆下去,知道的太多,等于是自寻烦恼。
  很快,之后发生的事情,让我知道了那些异样的感觉,并非捕风捉影,为了表述清楚,我们还是慢慢说下去。
  远处的泉州城和陈古山顶还是人群熙攘,这些人都和我一样,很快就会踏上前途未卜的海上旅程。我还没上船的时候,其实很是羡慕过出海的淘海客,现在世道动荡,反而他们的生活才是最安全简单的,但等真正置身到陌生的福昌号上时,我却莫名有些害怕起来。
  我定了定神,决定不去想这些没有结果的事情,还是看看有什么事情需要准备,这些人龙蛇混杂,这艘船又透着古怪,这一趟必然不会顺利。生活在这个乱世,提高警惕性几乎成了必备的觉悟,我偷偷整理了一下包袱,又把身上一些值钱的东西,再往腰带夹层里塞一塞,才觉得妥当一点。
  弄完这些,我忽然看到船舷的另一边,好多刚上船的客人正指着下面窃窃私语,似乎有什么热闹好看。
  我来了兴趣,立即趴到船舷,顺着他们指的地方看过去,一下就看到船下的人群中,有一个鲜红色的人影,立时我就知道,那是一个穿着红色旗袍的窈窕女子。
  隔的远了看不清楚她的长相,但那女人身材高挑,加上皮肤白皙,在一群灰头土脸的逃难人群中显得非常显眼。我身边的两个乘客显然很有兴趣,大肆谈论着女人的身材,不用回头我也知道他们这时眼睛里透出多少狭侩。
  这些人,我心中叹气,都这个世道了,还想着看女人。刚想转身,我忽然又看到,那个女人边上,还站着两个男人,似乎正在向她谈话。一看到这两个男人,我心里就往下一沉。暗说糟糕。我认识他们,泉州人不认识这两个人的,都要倒大霉,尤其是女人。
第四章 遇上无赖
  这两叔侄,年纪大的那个胖子外号叫全叔,年纪轻一脸懒散的那个外号叫黑皮蔡,这两个家伙在泉州城里是出了名的好吃懒做、无恶不作,最臭名昭著祸害百姓的名声,出自他们是专门拐卖年轻女人为业的仙人党徒中间的佼佼者。
  这两个人惯常以一副善良老实的外貌,冒充回国省亲的南洋富商进行欺骗诱拐,女人一旦落入他们手中,本地的就会被卖到南洋妓院里去,外地的就会被卖到泉州窑子里。前几年甚至还有消息说,这两叔侄专门诱拐了不少女人卖给被当局围困在德化县西山里的土匪头子张雄南,被拐卖的妇女一天被几十上百个土匪强暴,下场极其凄惨。
  不过近几年因为他们臭名远播,生意也没那么好做了,很长时间没看到他们的踪迹,没想到,会在这个地方看见他们,而且,看样子,他们似乎要对这个女人下手。这女人看装扮就是苏北人家逃难过来的大家闺秀,没经过世事险恶,从那边逃到这边不容易,想着上船也许没想过中国人也会骗自己。
  强弩之末势不能穿鲁缟,这两个流氓平时我也不想去惹,但如今都国难家仇,大家都已经沦落到要流落异国他乡的惨境了,他们居然竟然还在想着怎么害自己人,我心中有点火起,犹豫了一下,便拔腿冲下船,朝他们的位置挤过去。
  到处都是人,周围的人挤得紧紧的,不用力划拉根本不动,情急之下,我也顾不得那么多,嘴里念着得罪了,一路使劲推开前面的人,眼睛一转不转的盯着旗袍女人,生怕一晃眼就丢掉她的行踪。
  码头上的人流就像水流一样都往船的方向靠,我却在其中逆向穿行,招来好些谩骂,我一叠声说着抱歉,好容易又挤开几个人,离她近了些,顿时听到她柔软甜糯的声音:“请问这位大哥,那福昌号到底停在哪一边?”
  听口音,她果然是苏北一带逃难的富人家眷。我叹了口气,心想这也真是不容易啊,在这样的乱世里,一个漂亮女人孤身一人还能走到这里。
  话说回来,这个女人肯定是因为听不懂大胡子的闽南话,所以才会问这个问题,对面一个四十多岁的胖子嘟着厚厚的嘴唇一脸憨实相,就是全叔,另一个二十来岁看上去黑黑瘦瘦、老实本分,都穿着干净的西洋衬衫是黑皮蔡——他们这一行一般也是靠脸吃饭。
  他们低声说过几句,全叔就抬手向远处指了指,然后装模作样地拉着黑皮蔡要走,女人赶紧拦住他们,看样子是在央求什么,全叔和黑皮蔡不断地摇头,最后露出一副色迷迷而又贪婪的样子,转过身带着女人走出人群,向偏僻的俞胡方向走去......
第五章 急中生智
  “你走不走?不走就让路!”正看得疑虑,后面有人重重地往边上推了我一把,这一推刚好把我从队伍里挤了出来,我骂了一下,往三个人的方向跑了过去。直接冲到那个旗袍女人身边,一把抓住她的手腕,用带着泉州口音的官话喊道:“秀芸表姐,你怎么又到处乱跑,福昌号马上就要开船了!”一边说一边拉着她往回走。
  女人回过头,睁大眼睛惊奇地看着我,显然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个本分的人,口舌不灵,全叔和黑皮蔡嘴巴很叼,知道我救人很可能会反咬我一口,所以现在她如果一张口发问就糟糕了,我赶紧对她使了个眼色,立即往人群里跑去。留下黑皮蔡他们完全没有反应过来。
  走向队伍边,我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全是汗,果然他妈的这种事情我还是不擅长。
  两条腿也难以控制地抖动起来,忍不住回头去看。果然,全叔和黑皮蔡正一脸阴沉地跟在我们的身后,全叔还嘴皮翻动不知在跟黑皮蔡交代什么事情,看来他们已经知道其中的蹊跷。这时,我才发觉自己还牵着那旗袍少妇,赶紧松开她白软的手臂,低声对她说道:“刚刚那两个人是人贩子。泉州城里没有人不认识他们两个的。”
  旗袍少妇已经回过神,看样子是明白自己遇到了什么样的事情,眼睛大睁嘴巴微张,呼吸变得有些急促。
  她现在一定也是后怕得厉害。我用手牵了牵后背的衣裳,这么一下子已经被冷汗浸透了,不由得后悔刚才的冲动,那两个仙人党徒在泉州一带的心狠手辣是出了名的,他们和我一条船。搞不好为了这个不认识的女人,老子一路上都不好过。不过我也不可能放任这两个王八蛋害人,此时也只能快点上船再做打算。
  那女人想问我问题,我阻止她不说,指着那条黑船道:“这就是富昌号,他们还在后面,我们上船再说。”
  没想到那女人却拉了我一下,不让我继续拉她了,我回头一看,见她脸色苍白,却似乎不是因为害怕后面的人,而是害怕着面前的这艘“乌槽”。
  我正在奇怪为何她会有这样的反应,便听到那女人问我:“你确定?这艘船真的是福昌号?”
  “是。”我道,以为她被我的举动唐突了:“千真万确,姑娘,我不是坏人,我不会骗你的。”
  “真的是这艘船。”她喃喃道。“可是,为什么我感觉到不一样?”那个女人看着那船:“刚才我问了好几个人,都说这艘就是福昌号,别人也这么说,但是这船我感觉和以前不一样了。”
  “你以前上过福昌号?”我惊讶道。
  她点了点头,看着那船,非常疑惑的说道:“不一样了,这船和以前不一样了。”
第六章 不样诅咒
  我想到之前对这船的奇怪预感,不由得也困惑起来,但现在不是详细问的时候,拉着她二话不说就往人群深处挤。
  地上是一个皇帝,船上是一个皇帝,只要上了船,就不用害怕黑皮蔡他们。
  正在慌乱中,拥挤的人群忽然开始骚动,后面的人一下冲了上来,我不知道被什么拌了一下,猛地失去平衡摔倒下去,那女人也被后面拥上来的人流冲散了。
  我心里腾地升起不祥的感觉,这种骚动意味着我们后面有人追上来了,正想挣扎爬起来,却看到黑皮蔡居高临下地伸出左手扯住我的手臂,一脸亲切地问道:“你贵姓?”我顿时愣了一下,条件反射的说道:“我免贵姓程……”
  话还没讲完,就见他右手寒光闪烁,向我胸口直接戳来。
  我脑子一下就蒙了,早知道他们难缠,却怎么也想不到他们敢在全是人的地方,就这样直接动手杀人!
  一时间我完全没有反应过来,下意识想要阻止手往上提,手中一直牢牢抓住的藤条箱就迎上了那道寒光,嚓的一声脆响,黑皮蔡手中那道寒光刺进了药箱里。
  我一惊之下回过神,低头去看,就发现那道寒光原来是他们江湖中人常用的一种叫鱼棱的东西,和匕首差不多,只是更锋利,带着倒勾和血槽。
  那些常年在海边或者是海上的淘海客们,尤其喜欢用这样的家伙,我在泉涌堂可包扎过不少这样的伤口,扎在胸腹非死即重伤自不待说,即使是扎在四肢上,捅进去,倒勾把肉拉出来,伤口就是一大片没肉的血窟窿,止住血也要养上二三个月才能好。
  变故之下,黑皮蔡用力想拔出鱼棱却未能成功,可能是藤条编得密实,他怎么拔也拔不出来。在人群的惊呼中,黑皮蔡一把甩开我的手臂,蹲下来左手使劲按住我的药箱,右手握住短柄就要用力往外抽。
  我知道他把鱼棱抽出来,肯定下一刻就要往我身上招呼了,正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人群中有人尖叫起来:“快跑啊,飞机又来扔炸弹啦!”
  话音刚落,犹如惊弓之鸟的人群马上就炸开了锅,四周的人哭爹叫娘不顾一切地四处乱窜起来,好在我是背对着人群,而且已经起身,趁势提起藤箱就船跑去,黑皮蔡冷不防被众人撞翻,接着便是数不清的脚踩在他瘦弱的身体上,只听见他哎哟连天的惨嗥声。
  我脱了身,边挤边四处看,想找到那个女人,如果我不带她上船,等下她还是难逃这两个坏蛋的毒手。
  精神高度紧张之中,一只手从侧边突然伸出来,牢牢抓住我提着藤箱子的手臂,不防备中我登时往右边拖,我的心猛地往下一沉,暗想难道黑皮蔡他们还有同伙?
  待我用力定住转过头去看,竟然是那个女人。我眼前出现一条白润光滑的手臂,手臂的尽头一直延伸到旗袍肩口,拉住我就走。
  我放下心来,又觉得好笑,刚刚还是我牵着她逃,转眼就反了过来,这短短一会儿发生的变化也太快了,不过这姑娘倒也义气,还敢回来帮我一把。
  顾不得说话,我们朝船的方向跑去。几番挤压之下,我们已经冲入了混乱的人群,在拥挤中,两个人渐渐来到了船边,也看不到黑皮蔡他们的影子了。
  排成品字形飞过海边的三架日本飞机没有往下扔炸弹,也没有机枪扫射,径直地往福州方向飞走了,对于日本飞机的恐惧却没有消散,四处都是哭骂发泄声,骂日本人凶恶的,骂国军政府无能的,骂天老爷不开眼的……我看着上船的踏板就在一边,心说不管怎么说,在船上有淘海客的规矩,他们定不敢这么乱来,上去就安全了,手上强拉她往船上跑去。
  不知道为什么,我拉了几下明显感觉到她有一丝犹豫,回头看去,她看着这艘乌槽,似乎有十万分的忌讳,但是后面人群的拥挤和我的强拉下,她也被挤到踏板边上。我正想踏上去船去,忽然踏板一缩,竟然缩了回去。
  挤在前面的几个人顿时全部踏空摔到了海里,我急刹住才没有掉下去,抬头一看。船上一个人哈哈大笑,那是一个胡子大汉,带着几个人抽回了甲板,没等我问,他便对着人群大骂:“吵什么吵?都这么挤还不他娘的给你们挤翻了,给我一个一个的排好把蛟钱举起来,否则你们自己游到南洋去!”
  这个满脸大胡子的淘海客站在船上,穿着没有衣襟没有袖子的上衣,前胸敞开露出满胸的毛,下面穿了条肥大的短裤,显得凶神恶煞。
  然而这话完全没有威慑作用,话没说完,拥挤在海滩上的人群依然黑压压地向船拥来,后面的人看不到踏板已经被收了回去,直往前推,前面的人又有人被挤下去好几个。为了不掉下海,在船边上的人开始抓住缆绳,往船上爬去。我比较瘦下,抓着那女人的手夹在人群里倒是没有被挤到最外边。
  船上的淘海客看见人涌过来,就开始挥舞着鱼棱赶人,鱼棱的三个尖刺后面都带有锋利的倒勾,挨上就是一个个的血口,一扫之下,缆绳上的人全摔进了海里。溅了我一脸的海水。
我说的话没听见?你他娘的聋了?一个一个来!否则谁也别想上去!”大胡子对着我们大声吼道。水里的人挣扎着想爬上船,靠近了又被两家伙打了回去,只得朝岸上游来,临回头大骂道:“干你个臭芭拉的,老子交了钱还不让上船,你娘的知道老子是谁吗?”
  “我管你是谁,你就是蒋中正,干你娘的也是个逃难的蒋中正,老子就是捏你卵蛋你能怎么样?”大胡子噗地往海里又吐了一口,看着我们:“谁他娘的还要挤?”
  岸上的人这才安静下来,我把海里的人帮忙拉上来,还听到他们在暗骂。大胡子又在船上吼了一声:“给我听好了,我管你们以前是大爷二爷还是贝勒爷,到了咱们蛟爷这里,就是福昌号上的‘货’,老子心情好的时候给你饭食,心情不好的时候,老子想请你喂鱼就喂鱼,想请你喂王BA就喂王BA!听明白没有?”说完后看没人说话,他才冷笑了一声,把船上的板子举起来,“退后三丈再来上船!”
  几个淘海客从船上就飞到岸上,拿着鱼梭一顿乱舞,所有人吓的都往后退去,岸上随之出现了一块空间,我护住那个女子,一直后退,等到退出三丈的距离,大胡子就把踏板往岸上一架:“上货!”
  人群缓缓松动,有一个人先往船上走去,看淘海客没有打来,才有勇气往前冲。这么一来,人群慢慢的就安静了下来,我回头看,没看不到黑皮蔡他们,看来是刚才的骚动完全冲乱了人群,不由松了口气。
  我转身安慰那女子:“别害怕,等我们上船了就好了。”她听了感激的点了点头。不一会就到了我们,我松了一口气,拉着阿惠往船上垂下的梯子走去,却被一双手给拦住了。
  “小白脸,五块大洋!”大胡子对我吼道。
  我有点发懵,解释道:“我是才从船上下来的。船钱已经给过了。”说着,想拿出那个硬币给他看。但手一伸进包里,却是空无一物,顿时头就大了,难道是刚刚在人群中时给遗落了?
  那大胡子看我手伸进包里迟迟没有拿出来,忽然就笑了一下:“你小子还瞒走运的。”推了我一把,说道:“上船就是要收钱的,没有蛟币就赶紧滚蛋。”
  我心里存着一丝希望,大声喊道:“我刚刚从船上下来的,有人可以给我作证!”说着扭头去找之前上船时守住旋梯的那个淘海客,心想就算找不到这个淘海客,刚刚船上那么多乘客,总有人替我说两句话吧。
  可还没等我仔细打量四周,那大胡子一把就将我推开:“你这样的无赖我见得多了,警告你,不要在这耍花招,没钱就快滚。”
  我听了这话,心凉了半截。大胡子见我没动静,不耐烦地冲身旁人摆摆手,看样子就要准备把我赶下海,周围的人嫌我耽误其他人时间,也在起哄,这时我身后伸出一只白手,手里捏着一把银元:“给,这是我们两个人的。”
  我迟疑的转过头,看见那旗袍女人对我笑了一下,她说完还特别对着大胡子指了指我。一时间我脑子有些转不过来,第一反应居然是:这个女人身上还真是有钱啊,随手就是十块大洋。
  “你们的?”显然那大胡子也有些意外,一脸坏笑地看看我,一把抓住女人雪白修长的手背,一边打量一边揉捏着,还学着旗袍女人的甜糯语气:“可人家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你们是两口子呀,啊?哈哈哈!”当下淘海客与前面听到了的乘客,顿时就发出一阵哄然大笑。
  穿红旗袍的女人听他们哄笑完,红着脸瞄了大胡子一眼,啐了一口:“呸,你可不要乱讲,他是人家的表弟。”
  “表弟?”大胡子怪笑起来,“这年头的娘儿们真是越来越骚,小白脸拿手指一勾就乖乖跟着人家走,等到被卖去当‘企壁’,才知道你这个表弟有多疼你了……”船上的淘海客又发出一阵哄笑声。
  我感觉自己的鲜血往头顶一涨,马上就想冲上去一拳,旗袍女人睁大双眼瞪了我一下,挑眉暗示我摇了摇头,就对大胡子道:“别开玩笑,我表弟没见过世面,别吓唬他。”
  大胡子看向我,就做了一个上船的动作,我松了口气,却听他阴阴地说了一句:“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狱无门你闯进来。”
第七章 阴谋陷害
  我忽然觉得有点奇怪,这两句话不太对劲,抬头去看他,就发现他的面容有些古怪,但来不及细想,已经被拉上了船。
  跟着我们后面上船是一个胖子,一脸鼻涕眼泪的抽咽着掏出一块脏手帕,一层层地打开,终于露出一包银元,旁边不远的大胡子冲过去一把夺过手帕,另一只手抓住胖子的领口随手把他提起来扑通一声丢到了船板上,不知数了几块大洋,剩下的将就那个手帕一团扔到胖子头脸上,本来还躺在船板上装死的胖子立即哭喊着爬起来四处追赶抢夺滚落的银元,淘海客自然又是一阵大笑。
  陆续后面还有人上船来,旗袍女人拉着我重新回在船舷边,距离现在不过一炷香时间,我也是站在这里,心情悠闲而复杂的打量着下面,有些期待新旅程的开始。现在又能站在这里,却感觉一股恶心。
  我有些气喘,也不知道是被气的还是刚才的体力还未恢复,想不到短短十几分钟,我会经历那么多事情,只到此时,我才有机会定下来,看看后面的旗袍女人。
  她也跑的气喘吁吁,两个人相视一笑,想到刚才的狼狈和各种转折,不由又是一笑。
  “谢谢你。”她道:“你真是一个好人。”
  我局促的一笑,虽然药堂里抓药的不乏女人,但大部分都是各家的杂役妇女,一般的大家闺秀都是足不出户,甚少有机会能见到这么漂亮富贵的女人。
  “谢谢姑娘才对。”我随后就回道:“如果不是姑娘,我可能就上不了船了。
  “如果小兄弟你上不了船,也是因为我之故,我代缴船费更是应该的。”她笑道。
  她这话我也不否认,老子刚才差点被捅个透心凉,虽说是我自己头脑发热去救了她怨不了别人,不过费她几个大洋,也不至于内疚。两厢你笑笑,我笑笑,我不由更加的尴尬,之前完全陌生,只是抓起她就跑,现在冷静下来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其实我们完全不认识。
  看着她的脸也红了,我挠头就道:“我们去船舱里吧,这里龙蛇混杂,那两个坏蛋等下一定也会上船,我们最好先找几个通风人多的好位置,这样能尽量避开他们。”
  她点头,看着船下立即就显出一丝忧虑,我便想带着她往里走,她却摆手道:“不,我们应该先在这艘船上四处看看。”说着一下挽住我的手:“先知而后匿,才能立于不败之地。”
  我看着旗袍女人的表情,她的眼睛里有一股自若的光芒,让我就吃了一惊。
  很多人会疑惑我为什么会奇怪,那是因为,在那个时代,能从女性眼里看出这种目光的,非常罕见。这种感觉,让人心中一定,我忽然就意识到,这个女人能从苏北孤身一人逃到这里来,可能并不是我想的那样,她并不是一个弱者。
  她看我的表情,朝我嫣然一笑,就拉着我开始在船里走去,我们在船上东走走,西走走,可能是因为她的关系,船上的人看着我都露出一种羡慕的眼神。
  不过,船上能供我们走动的地方并不大,我并不能看出一个所以然来,但是我发现这个旗袍女人对于船上的很多东西,都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在兜圈的过程中,我和她互换了姓名,我知道她叫阿惠,如我猜测的那样,来自苏北,具体的没有说太多。
  作为礼貌,我也把我的身世和姓名和她说了一遍。她似乎不是那么有兴趣。
  兜完一圈之后,我们在狭窄的船舱内找了一个靠窗但是不靠门的位置,从窗口看出去,我以为能看到岸另一边的海平线,但港口里其他的船帆遮盖了大部分的视野,这个位置,可以避免其他人进进出出,风大可以关窗热了又可以通风,外面也有人群包围着,不容易直接和别人起冲突。
她还是看着这船的窗户,露了同样若有所思的表情,我看着,就想起她之前说的,她说富昌号不一样了的事情。看样子,她这一圈,可能是想找为什么船会不一样的答案。
  之前刚看到船的时候,我自己也感觉到这船有些不是很对劲,便问她,到底是怎么回事?
  阿惠看着窗外,对我道:“因为我在三年前,坐过一次福昌号,当时这艘船,和现在这艘船,完全不一样。”
  三年前,阿惠从苏北到泉州探亲,然后坐船到上海准备马车回苏北,坐过一次福昌号,她说当时福昌号虽然也是这样的狭窄,但是船身是棕色的,并不是像现在这样,完全的黑色,黑的让人心寒,但是这黑色的船身又不似是被刷漆上去的,这些黑色,好像是夜晚漆黑的海水染到船上的,让人觉得十分奇怪。
  而且,比起三年之前,这艘船有很多地方都不一样了,但是她又说不出到底是什么地方,这些不同似乎是无数的刺眼的小刺,让她觉得坐立不安。
  不过她刚才看了一圈,却并没有发现什么,只是在很多的地方,发现了一些不知道用处的木结构部件。
  她记得在三年前,船上并没有这些木结构部件,但是,这些东西又非常简单,似乎只是用来加固用的。
  说着她指着窗的上方,我抬头,看到船框上面的横梁上,果然有一根三角形的木块,上面竟然雕刻着一些什么花纹。但是,除了这些,似乎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在船下是看不到这些的,她说,船的不同不应该是这些东西造成的,这艘船,在这三年里肯定发生过一些事情,才会这样。
  我的心里已经从最初的异样转为妥协,安慰她说,既然上了船了,我宁愿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是我们要离乡背井的心理作祟而已。她点头并没有异议,但是我看着她的眼神,总觉得她其实并不是这么想的。
  福昌号上货要上一天,各种货物和人陆续都上了船,让我心里忐忑一下的是,当天晚上我看到黑皮蔡他们出现了,但只是阴冷地看了我一眼便离开,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被他们搅得心神不宁,晚上睡得极不安稳,在摇晃的船身上休息我还是第一次,第二天醒来,发现连夜上船的人已经把船舱挤满了,岸上还在上人,我听到淘海客路过就说这人比货多,这辈子还是第一次。
  开船了才有饭吃,我咬了几口干粮,就发现阿惠不在身边,探头出窗口,哪儿也见不着,不由就有些着急,难道昨晚在我睡觉的时候黑皮蔡把人又拐去了。这时候就听到阿惠的声音从一边传了过来。
  我出了舱,天色倒是出奇的好,简直可以说是晴空万里。阿惠又叫着我的名字,我循声过去看,阿惠站在上船踏板的地方,走过去后我便看到她正在看什么。
  有一个长衫生意人正一手提箱子一手抓着缆梯在半空中荡来荡去,许多人在惊呼,大声喊叫让他丢掉箱子抓住梯子,其中钟灿富的声音特别响亮:“干你娘,要钱不要命。”
  我看在眼里,觉得钟灿富实在太过分,对待船客就像对待牲口随意辱骂,但是生意人那样的确危险,就想也让他丢掉箱子。但是生意人像是被骂糊涂了,不光没丢掉箱子,反而应该是手上使了力,咔嚓一声,舷梯折成了两段。与此同时,他发出一声尖利的怪叫,一头栽了下去,扑通一声沉进了海里。
  顿时所有人都伸长脖子张大嘴往海里看,海水浑浊地翻涌着,什么也看不清。
  “救命啊,谁救救我先生啊!”和生意人一起的那个女人喊叫起来,声音软弱无力,透露着凄惶和绝望。
  “救人啊,快点救人!”两声吼叫在我的耳边响起,我正觉得耳朵要被震聋了,身体却突然腾空被举了起来,我顿时挣扎起来,斜着脑袋往下一看,却是被全叔和黑皮蔡狰狞地托着我,不知道他们是从哪儿冒出来的,突然就出现在我背后。
  我刚想大叫,他们就吼叫道:“这里有一个会水的,他要下去救人……”之后,我瞬间被抛出了船外,迎面砸在了海面上。
第八章 险象环生
直到这一刻,我才愤怒地反应过来,全叔黑皮蔡并没有放过我,他们竟然就敢真的明目张胆的,光天化日下做出这种杀人谋命的事。
  但这时候愤怒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我漂在水里,尽管已经是六月,但还是感觉海水冷得要命,也不知道是海流的原因,还是时辰的关系。我的身体变得非常僵硬,手脚完全不听使唤,简直像要抽筋。幸好我在海边长大,遇到这种事情也没有太过慌张,咬牙活动身体,过了一会儿总算踩住了水,紧蹬几下才算游到船边,手立即死死地抓了上去。
  这时旁边不远处传来救命的声音,我转头看去,那个落水的生意人好像不通水性,正在拼命挣扎,已经被海浪拍出去好一段距离,他好像已经坚持不住,喊声低了下去。我动了恻隐之心,我身为一个郎中,见不得活人在我眼前被淹死。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拼命踩着水,心想不管怎么说,既然都下来了,还是先把人救了再说吧。
  远远地,船舷边上的乘客们挥着手在喊些什么,但我在水中听不清,也没有时间去理会。一片海浪打过来把我压了下去,等我浮出水面抹了把脸,就看到生意人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下挣扎,已经听不到他的叫喊声,我只能看到他在水里忽沉忽现,面色已经扭曲得可怕,嘴里不停地往外冒着气泡。
  等我游到他身边的时候,看他已经双眼紧闭紧咬牙关,海里救人非常危险,我没有马上拉他,而是谨慎地绕到他身后,才架住他的手臂向小船游去。
  等游到离船没几步路的时候,我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冰冷的海水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我的身体不停地往下坠,我向舢板船上的淘海客伸出手去,那个晕死的生意人突然转了个身,翻着眼白抱住我的一条腿往海水里面拖下去。
  “妈的……”我顿时大喊起来,但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海水灌进了嘴里,我的肺顿时炸裂一样疼了起来,眼前顿时是一片蓝色的画面。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看见福昌号吃水线以下,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它水下部分的样子我一看就觉得和其他船都不一样,船底要比其他船厚得多,从海里这个角度看上去,突然让我腾起一股不祥的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大棺材!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给我这样的感觉,我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下沉,脑海里翻起往事,像放电影一样无声。小时候围坐守岁吃年夜饭的全部家人,本来我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模样,现在却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失散时留在我脑海里姐姐慌乱的眼神;叔父一步一顿离去的背影;秀芸与我私会时风情万种的笑脸……又慢慢都模糊起来。
  就像做梦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我被扔到了硬地上,剧痛中我顺势趴了下去,鼻孔和嘴巴都往外涌出咸涩的海水,眼泪和鼻涕也不停地淌下来。我呻吟着费力的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一只粉色的绣花鞋,在刺骨的寒冷中,我猛地打了个喷嚏就直起了身。
  但是我没有看见穿粉鞋的女人,反倒是大胡子钟灿富蹲在我面前,水顺着他的短裤和毛茸茸的小腿往下滴,见我坐起来他一脸失望:“他娘的,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就知道这个小白脸死不了……”听他巴望我马上死掉的口气,我心里涌起一股怒意,这个可恶的淘海客,我并没有去招惹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知道在船上想跟钟灿富理论是很可笑的事,只能是不去理他,慢慢地半跪在甲板上。这时一条棉帕子从后头递了过来,我转头去看,发现是红了眼睛的阿惠,她轻声道:“还好你醒了,吓死我了……”
  我接过帕子擦着水,勉强笑道:“是那两个王八蛋。”说着心中暗骂,全叔和黑皮蔡两人,船还没开他们就这样,我不能想象之后会发生什么事,这次是抬我下水企图淹死我,下次会不会就是半夜摸过来直接拿刀捅死我?
  瞬间,我就想到在水下我也看见的奇怪船底,那样厚的船底,简直是一半的船体都浸在水里,显然船水下的部分极其的厚,说明船的底舱,有相当巨大的空间。
这有点让我毛骨悚然,之前我还觉得船上没有压舱物,但是一看这水下的空间有那么大,那不仅这船有压舱物,而且在舱底的东西,必然极其沉重,才能把那么厚的部分全部压入吃水线下。
  可是,那水下部分的船底的形状,我仔细一想,就发现那极像一只巨大的反扣的黑色巨棺,这艘乌槽,竟然是这种形状的,难怪我看着就觉得那么不舒服。
  这是不可能的事情,不可能有船是这种形状的,我觉得事情越发变得不妥,坐着棺材船出海,那不是出殡吗?
  我越想越不安起来,忽然我就起了一念头,觉得无论如何,我必须下船。
  可是几乎我产生这个念头的同时。阿惠扶我站起来,我却发现脚下不太对劲,猛然间,听到船下传来一大片凄凉的哭泣声,撕心裂肺,紧接着脚下猛地一抖,岸边的景色开始缓缓移动起来。接着,我听到一连串淘海客的吆喝声。
  我立即冲出去,发现船竟然开了,船帆全部正在一个一个立起来,船舷慢慢的离开岸边。我看到下面那些没能上船的人,哭喊着瘫倒在地,一股奇异的感觉传来。
  我已经回不去了,这艘诡异的船,即将带着我们漂洋过海,从此之后,我们就像一群无家可归的亡灵,到达千里之外的异域。同时,我有一种非常糟糕的预感,将有很多可怕的事情,发生在这艘棺材一样的船上。而我只能面对了。
  船离开岸边已经一个时辰,岸边的景色早已经看不到,虽然还在内海,但是四处望去,已经是汪洋一片,只有海水的颜色还能告诉我,这里并不是风浪不可测的外海。只要船老大愿意,掉头不久我们还是可以回到岸上。
  天渐渐的黑了,我的心情已经平静了下来,刚才那种想下船的冲动,现在想来也是十分的可笑,与此同时,身体也恢复了感觉,竟然火辣辣地疼了起来。我检视了一圈,才发现落水救人的时候,我身上被那个长衫抓出了很多伤痕,还有很多地方也撞出了淤血,可能是钟灿富救我的时候搞的。阿惠也看见了我的伤,眉头立刻蹙了起来,就说要给我擦药酒。我有些难为情,支吾着推辞,反倒是她嗔怪起来,说你还是不是男子汉,我才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为了避嫌,阿惠找了远离船舱的僻静地方,帮我擦药酒,一路上我悄声把之前在船下看到的情形告诉了她。
  她边用力帮我化瘀,一边看着我道:“出来行走江湖,讲究眼观六路,耳听八方。你知道仇家就在船上,都不去防备,这是兵家大忌。”
  我听着好笑:“为什么你说的一套一套的,好像侠女似的?”
  “听过评书吗?评书里都那么说。”她道:“而且你不会自己琢磨吗?”
  我心说要不是你自己去凑热闹,我担心你,我才不会中招呢,不过毕竟不算太熟,也不敢说出来,只好笑笑。又想到那船给我的感觉,对她说了我的顾虑,“看来我们之后得小心一点,我现在倒是不怕黑皮蔡。他阴我就代表他忌讳船上的规矩,我反而觉得这船肯定有问题,我们得在这上头小心点。”
  见我下了这样的结论,阿惠却并不害怕,反而笑道:“我不想上船的时候,你非拉我上来,现在你又要下船,我们已经出了外海,再说这些也晚了,你看船上有这么多人,就算有事,未必会落到我们头上?还不如放宽心。”
  我听得觉得颇有几分道理,我总不能比一个弱女子还胆小,不过,这女人还真不能说是弱。
  正要表态,船体猛然一抖,我们被狠狠地晃到船壁上,接着,一个奇怪的声音,几乎是在耳边响了起来。
  我和阿惠的身体同时一僵,阿惠诧异地看了我一眼,我对她轻轻摇摇头使了个眼色,示意她不要动,在船体接连的摇晃中,我又听见了这个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什么情况?我疑心起来,这个声音听着让人有说不出的压抑和难受,我简直要喘不过气来。停了一下,它还在响着,我终于忍受不住,屏息静气轻轻地走了一圈,感觉声音的源头像在底舱下,而且我听得比较清楚了,那应该是一个年轻女孩发出来的痛苦呻吟。
  到底是谁,被关在这货舱的下面?阿惠看向我的目光里也充满了疑惑,我们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好奇和一丝害怕。愣了两秒钟,阿惠指了指下面,显然好奇心占了上风,她这是在询问我是否要去一探究竟。
直到这一刻,我才愤怒地反应过来,全叔黑皮蔡并没有放过我,他们竟然就敢真的明目张胆的,光天化日下做出这种杀人谋命的事。
  但这时候愤怒已经没有任何作用,我漂在水里,尽管已经是六月,但还是感觉海水冷得要命,也不知道是海流的原因,还是时辰的关系。我的身体变得非常僵硬,手脚完全不听使唤,简直像要抽筋。幸好我在海边长大,遇到这种事情也没有太过慌张,咬牙活动身体,过了一会儿总算踩住了水,紧蹬几下才算游到船边,手立即死死地抓了上去。
  这时旁边不远处传来救命的声音,我转头看去,那个落水的生意人好像不通水性,正在拼命挣扎,已经被海浪拍出去好一段距离,他好像已经坚持不住,喊声低了下去。我动了恻隐之心,我身为一个郎中,见不得活人在我眼前被淹死。我深吸一口气,咬紧牙关拼命踩着水,心想不管怎么说,既然都下来了,还是先把人救了再说吧。
  远远地,船舷边上的乘客们挥着手在喊些什么,但我在水中听不清,也没有时间去理会。一片海浪打过来把我压了下去,等我浮出水面抹了把脸,就看到生意人在不远处的海面上下挣扎,已经听不到他的叫喊声,我只能看到他在水里忽沉忽现,面色已经扭曲得可怕,嘴里不停地往外冒着气泡。
  等我游到他身边的时候,看他已经双眼紧闭紧咬牙关,海里救人非常危险,我没有马上拉他,而是谨慎地绕到他身后,才架住他的手臂向小船游去。
  等游到离船没几步路的时候,我再也没有一丝力气,冰冷的海水像是有一股强大的吸引力,我的身体不停地往下坠,我向舢板船上的淘海客伸出手去,那个晕死的生意人突然转了个身,翻着眼白抱住我的一条腿往海水里面拖下去。
  “妈的……”我顿时大喊起来,但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海水灌进了嘴里,我的肺顿时炸裂一样疼了起来,眼前顿时是一片蓝色的画面。就在我快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模模糊糊地看见福昌号吃水线以下,好像有点不太对劲。
  它水下部分的样子我一看就觉得和其他船都不一样,船底要比其他船厚得多,从海里这个角度看上去,突然让我腾起一股不祥的感觉——这,简直就是一只活生生的大棺材!
  我不知道为什么它给我这样的感觉,我的身体已经不由自主地下沉,脑海里翻起往事,像放电影一样无声。小时候围坐守岁吃年夜饭的全部家人,本来我已经忘记了他们的模样,现在却清清楚楚地想起来了;失散时留在我脑海里姐姐慌乱的眼神;叔父一步一顿离去的背影;秀芸与我私会时风情万种的笑脸……又慢慢都模糊起来。
  就像做梦一样,不知道过了多久,突然声音变得清晰起来,我被扔到了硬地上,剧痛中我顺势趴了下去,鼻孔和嘴巴都往外涌出咸涩的海水,眼泪和鼻涕也不停地淌下来。我呻吟着费力的睁开眼睛,恍惚中看到一只粉色的绣花鞋,在刺骨的寒冷中,我猛地打了个喷嚏就直起了身。
  但是我没有看见穿粉鞋的女人,反倒是大胡子钟灿富蹲在我面前,水顺着他的短裤和毛茸茸的小腿往下滴,见我坐起来他一脸失望:“他娘的,好人不长命,祸害留千年,我就知道这个小白脸死不了……”听他巴望我马上死掉的口气,我心里涌起一股怒意,这个可恶的淘海客,我并没有去招惹他,为什么对我有这么大的偏见?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知道在船上想跟钟灿富理论是很可笑的事,只能是不去理他,慢慢地半跪在甲板上。这时一条棉帕子从后头递了过来,我转头去看,发现是红了眼睛的阿惠,她轻声道:“还好你醒了,吓死我了……”
第九章 奇特声响
我正在犹豫,阿惠已然朝舱里走去,我只得跟上她。货舱里堆着的东西很多,只有一条不大的通道朝里,阿惠在前面走的很快,我有些奇怪起来,这里面一片漆黑,怎么她的好奇心这么重?都不害怕的吗?
  我加快脚步追上她,两人走到货舱里的深处,我看见这里已经没有了货物,舱壁上有一盏油灯,地上摆满了长方形的压舱石,看上去非常的厚重。而且奇怪的是,这些压舱石竟然围出了一块地方,空地里只有一块不大的像磨盘的圆形石头,一下和其他压舱石区别开来,不光是形状,颜色似乎也有些奇怪,只是离得远看不太仔细。阿惠就站在那里,看着那块石头,脸上一副吃惊的样子。
  我站到阿惠身边,她转过头看着我,眼睛亮亮的,轻轻说道:“闽生,这下面不像是装人的地方,你看那石头。”
  我凑近那块不大的压舱石,赫然发现上面贴着一张黄纸,上面鬼划桃符一样很潦草地写着什么字,在昏暗的舱里看上去有些诡异。难怪刚刚觉得颜色有些不对。
  这时外面似乎有一阵浪打了过来,脚下传来微微的晃动,我听了听外面,海水发出有韵律的拍打声,感觉我们刚好就在吃水线的位置,那么吃水线以下,也就是底舱下面,一定还有一层舱室。
  我想起了早先在水里看到福昌号船底的情形,福昌号是渔船,凭空多造出这么一层舱室做什么?
  我又仔细去看道符,发现那是张手掌宽的黄表纸,写着鲜红的朱砂字,在昏暗的光线下,透着一股压迫感,看得久了似乎都有些喘不过气。字的最末是巨大的锤子一样的笔画,印象里祭祀龙王爷的吉符,一般都是红纸黑字,这种黄纸可是代表阎罗王的东西,倒像是用来驱邪的灵符。我以前随叔父出诊,就常在一些病人家里看到类似的,都是道士或者巫师写了降妖驱魔的。
  阿惠显然也看出来了,对我说道:“这是……用来辟邪的道符……这下面有个妖怪。”
  辟邪?道符?我猛然醒悟,没错,早就听说如果淘海客在出海时遇见死了人,他们一定要把死人带回到陆地上来,否则下次出海的时候,隔绝阴阳两界的门户就会打开,船会不知不觉驶入冥海,只有这道灵符才可以关上黄泉路的门户,地狱里的冤鬼才不会沿着黄泉路逃窜到阳间,活人才不至于永远漂泊在冥海。
  为什么这道符会贴在这块压舱石上?难道压舱石下装了尸体?可这也说不通啊,福昌号才启程,如果真的是海上丧生的淘海客,靠岸后也应该入土下葬了。不可能把尸体长期封在船上的。
  况且,下面的空间这么大,到底是什么尸体要占一舱的空间。
  况且尸体怎么可能发出压抑的呻吟声?
  难道是诈尸了?我吓了一跳,情不自禁拉着阿惠往外退了一步。忽然,又一阵幽深的呻吟清晰地从压舱石下传出,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搅出一种惊骇的感觉。我害怕起来,死死地盯着那道符,很怕下一刻就有什么东西破舱而出,就算我不是手无寸铁,也对付不了那样的妖邪。
  我的心脏疯狂地跳动起来,赶紧拉着阿惠一通狂跑,脚踩在木板上发出啪嗒啪嗒的声音,呻吟声夹杂在其中,简直像后头有什么东西正在追赶着我们。我强自镇定,头也不回地跑着,一直跑出了舱门,身后突然炸起一声怒喝:“站住!”
  我一下炸出了白毛汗,心想这回躲不过去了?嘴里喊着救命还是要跑,却有一只手死死地按住了我的肩头。我一下慌了,挣扎起来,却被整个拉向后头,与此同时阿惠喊道:“钟灿富,放开他。”
  钟灿富?怎么回事?我停下了动作,回头看见钟灿富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我们的身后,正冷冷地盯着我们。
  “你怎么在?”我奇怪地问道,刚说出口就知道问错了,在这条可怕的船上,他们才是主人,而我没有经过船主人的允许就跑到底舱乱看一通,他们肯定不会放过我们的。
  我又想起了可怕的呻吟声,紧张地往后看了看,那里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好像灯不知道什么时候灭了一样。没等我说什么,钟灿富拍了拍手,立刻蹿出了两个人,拿着尖利的鱼棱,把我夹在正中:“你们他娘不要命了,敢到这里来?走,跟我去见蛟爷,看他怎么收拾你!”
钟灿富摆了摆手,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又回头对我们说道,“赶紧滚吧!”
  我冷汗直冒,再看阿惠,她在边上面色惨白,捂住了嘴不敢说话。虽然不清楚钟灿富怎么会那么轻松就放我们走,但现在也没时间来细想,我始终对底舱的东西感到恐惧,既然这么容易过关,又能远离底舱,我当然不会自找麻烦。
  二话不说,我拉着阿惠就往二层鱼舱跑去,刚跑到甲板,隐约听见钟灿富的怒骂声:“妈的,让你们守好,你们都去吃屎了吗?蛟爷怎么说的都他娘忘了?让蛟爷知道有人下来了,你们就等死吧!以后再有外人下来,都给我扎到海里喂鱼!”
  看他们没上来,我松了口气,看来他们真不想对付我们,就在这时,甲板上响起一种特别的声音——啪唧啪唧,啪唧啪唧,好像有很多人用整齐的步子大踏步向这边走来,但是,却又像是一个人。瞬间,下面的钟灿富他们就安静了下来。同时,甲板上其他淘海客的声音也消失了。
  我转头看去,一下看到一个人影,出现在夜幕之中的甲板上。
  沿着船舷走来一个身材矮小壮实、四十岁左右、肤色黝黑,模样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从舱里出来,他穿着海船上只有船老大才能穿的黑色绣着龙凤图案的肥大龙裤,上面穿着一件对襟扣短衫,露出手臂的肌肉看上去像铁一样硬,更奇特的是,我一眼就注意到,他光着的两只脚上各有七个脚指头。
  六个脚趾的人倒是偶尔能见到,长七个脚趾的却从未听说,更奇怪的是两只脚都是七个脚趾。
  这个人在甲板上行走的时候,七根脚趾就像七枚铁钉,落下时牢牢地钉死在黑黑的擦得发亮的船板上。难怪他走路的时候,会发出那么响的声音了。
  一直以来福昌号随着海浪来回摇晃着,刚上船的时候我们只有抓着东西,才能够站稳脚跟,但这个矮小的男人,却因为两只脚有七个脚指头在船上如履平地。
  我们一下被这个人的气势震慑,一下呆了下来。
  怪人走到了我们身后的舱口。所有淘海客都在低头忙着找事做,没有一个人抬眼看这个刚刚走过来的矮个子男人。
  我心里正犯嘀咕,疑惑刚才还嬉皮笑脸的淘海客怎么突然就变性了,就听那个怪人哑着声音对底舱问了句:“刚才怎么回事?你在底舱吵什么,连你也不晓得规矩吗?”
  钟灿富抬起头来:“蛟爷,那边这条舷梯,昨天收起来的时候我检查了的,明明是好的,刚才有人上船却断了,一个倒霉虫差点摔死。你说要不要修修。”竟然有点语无伦次。
  “我问刚才是怎么回事!”怪人打断了钟灿富的话,从甲板上俯视盯着钟灿富冷冷道。
  “不知道谁弄断了舷梯,我让虾仔去弄,没想到他在这儿偷懒,我就骂他几句。”钟灿富低着头飞快地说。
  “说实话!”矮个子男人抬了抬眼睛。
  “真的。”钟灿富好像有些害怕:“我不敢骗你……”
  我心中凛然,这个凶悍的大胡子竟然在帮我们隐瞒,但是肯定不是因为帮我脱身,肯定是因为如果让这个蛟爷知道我们下了底舱,他们可能也会倒霉。
  看来底舱里的东西,这个蛟爷是下了死规矩了,这里面的东西肯定非同小可。一碰就死。不过这蛟爷的权威也太大了。
  这时那个怪人转过身来,正对着我,一道精光从他眼中闪过:“还有毛客跑到舵盘后头。福昌号什么时候有过这规矩?”
  “蛟爷,我马上让他们滚!”钟灿富说道,立即就爬了上来,没等他动手,阿惠一把就拉着我混在乘客里向船舱走去。接着就听到钟灿富大声地吼叫:“你们两个奸夫**,再到后舵来我把你们直接丢海里去!”
  进舱的时候,我回头看了一眼,蛟爷转身已经一声不吭往回走了,这个长了七个脚指头的矮个子,原来就是福昌号的船老大,大名鼎鼎的蛟爷,我们的这次远行是否平安,就掌握在他手里。
  忽然想起叔父之前安慰我时说的话,现在我有些相信这样一个人物,说不定真的能够一脚踢死只牛。不过,他刚才的表现,分明已经证实了我的推测,这船的底舱非同小可。
  可这艘船的底舱里到底藏了什么呢?回想底舱里传出呻吟声,要么是妖邪要么是什么快死的人——我的心头再次浮现了先前的疑惑,这条船到底是什么情况?如果如阿惠说的,三年前的船不是这样,那么在三年中这条船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让这艘船看上这么诡异。
  正想着,忽然又是一声呻吟声,接着四周的船客就是一阵骚动,因为这一声呻吟声,很快变得离我们很近,几乎就在船舱之外。
  刚才我们听到呻吟声的时候,这些船客一定也听到了,我看到几个人开始窃窃私语,有些人看了看我,有些人则把耳朵贴到甲板上。
  我也立即学他们的样子,一听,还是刚才的那几声怪声,应该是同一个东西发出来,这一次却像是在我们的甲板之下,似乎它从刚才我们呆的位置,走到了船舱下面。
  有人在舱口那里轻声道:“这船上是不是不干净啊,我怎么听到有女鬼在叫。”
  立即他旁边的人捂住他的嘴巴:“你不想活了,这种不吉利的话,怎么可能在这儿说,如果让他们淘海客知道,你肯定活不了。”
  那个人被吓的脸色煞白,但是他的话已经被很多人听到了,“是船被浪打的声音,这船板子肯定有几块老旧了,我做过船工,我知道。”有人就道。
  我心中苦笑,这声音怎么可能是船板的声音,这东西一定是什么活物发出来的。而且,这活物一定就在我们船舱下面。
  我往外看了看,淘海客们似乎并不在意,看来他们应该早就知道底舱里有东西,早习惯了,我心中的怀疑就更强烈了。
  正想着,忽然阿惠猛拉了我一下,我回头,一下竟然看到黑皮蔡和全叔正在人群中向我走过来,一边走,一边看着我们。
第十章 鬼气弥漫
我心说糟糕,难道他们要在这个时候找我动手,我一手就摸住了包袱里捣药的药臼子,护住阿惠往后退,心里十分的诧异,因为潜意识里,我觉得他们不可能在这种场合对我们下手。大家都在舱里休息,再怎么样总不可能看着我们打起来。而且人多拥挤,他要打我即使不躲,也免不了会殃及很多人。
  看他们摸到我的面前,我已经站了起来做了搏命的姿势,黑皮蔡立即摆手:“小兄弟,别急,这一次咱们不是来寻仇的。我们叔侄有话要说。”
  “我没什么和你们这些人说的。”我道。
  黑皮蔡看了看四周,其他人都把注意力投在那怪声上,只有少数几个人发现这里情况有些不对,他嘿嘿一笑,就拉着全叔坐了下来,对我道:“坐下坐下,别紧张小兄弟。”说着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几个大洋,丢给我:“这点钱就算我们为之前的事情赔不是。”
  我条件反射的接了过来,一看,竟然有两个大洋,那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不是随便谁都能给的出的,不由更加的惊讶,黑皮蔡不耐烦的继续喊我坐下。
  我看着四周的人,又看了看阿惠,阿惠一下把钱拿了过来,塞到我的口袋里,说道:“谁怕谁,看他要干什么。”
  我只好坐了下来,但是身体还是很戒备的,黑皮蔡刚凑近我,我立即往后缩去。
  黑皮蔡看了看四周的人,给我做了个眼神,似乎是不想让边上的听到,轻声道:“贼有贼道,我们都这样了,以后绝对不会再碰你,你放心,这一次不是来陪不是,是想找你打听点事情。”
  “什么事情?”
  他再次凑过来,又递了一个大洋过来:“刚才算你们命大,我们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你和这丫头下了底舱去了,钟胡子帮你瞒着可瞒不过我们,不过你放心,我不是要找你麻烦,我就是想知道,你在下面,看到了什么东西?”
  我看了看那个大洋,却不知道该不该说,却听阿惠问道:“你们问这个干什么?不怕那大胡子找你们麻烦?我们可不想被连累。”
  黑皮蔡看了看全叔,指了指甲板下面和四周的人:“这声音你听见了吧,我和你们说,老子坐过的船比你们看过的驴还多。”他几乎没发出声音,但是我还是从他的嘴巴里读出了一丝“不是很太平。”
  “什么意思?不就是有人在鬼叫吗?”阿惠道。
  “你知道这是什么声音吗?”黑皮蔡就道:“这儿的人不知道,老子可是知道,说出来吓死你。”
  我来了兴趣,阿惠似乎也来了兴趣,我问道:“是什么声音?”
  黑皮蔡看着我们就道:“你先把你在舱下看到了什么告诉我。这一个大洋给你,我再告诉你下面是什么。”
  我看了阿惠一眼,阿惠就道:“告诉他,又不少块肉,反正我们也没看到什么不能说的。”
  我点头,觉得有道理,就把刚才看到的符咒什么的,全说了一遍,说完之后,黑皮蔡就和全叔对视了一眼,说道:“果然没错。就是那东西!”
  我看着黑皮蔡,就急问道:“到底是什么?”
  “你先别问。”他道,“要是我猜的没错,这船上,今晚肯定得死一个人。”他道:“这玩意是索命的。”
  说着他就看向四周,我随他的目光看去,死气的风灯下的船舱里什么都看不清楚,阿惠就道:“瞎看什么呢你?到底是什么东西,说清楚点。”
  黑皮蔡道:“这东西,就是一只夜叉鬼,是一只妖怪,趴在舱底,一个晚上吃一个人,就这么叫几声,阳气弱的人就被勾魂了。这东西在,能保船的平安,再小的船,有这东西护着,再大的风浪都不会翻,可这东西每天得吃一个人,我算知道福昌号怎么就不怕出外海了,感情船上养了这种东西,咱们这一路过去,死几个人根本看不出来,谁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情。”
  “真的?”我将信将疑,我从来没听说过这种事情,觉得有点荒唐。黑皮蔡就道:“不信就别信,看来我们得找办法自保,你可记得那些符咒是怎么写的?”
  我摇头,这东西谁能记得住,黑皮蔡就和全叔看了一眼,就道:“得,你这窝囊废,不过我也没指望你。”说着和全叔耳语一番,就道:“这事情,你谁也别说,闹起来,我们几个先死,各安天命——”刚说完,忽然听到船舱外有个女人在哭喊:“你不能就这么死啊……还没出海,你要醒过来啊。”
黑皮蔡看着外面,一拍大腿:“中!有人着了!走,去看看。”说着就立即往外面走去。
  我想了想,心中就一动,站起来对阿惠招呼道:“我也去看看。”看着阿惠疑惑的眼神,我解释道:“我是郎中,到底是不是我一眼就知道。这船确实古怪,要是真的,咱们也好做准备。”
  也顾不上船晃得厉害,扶着边上的船板一路走一路看,等绕到舱门口,我一眼就看到舱板上躺着个人,再仔细看发现是之前掉下去的长衫男人,他已经换了一身干爽的衣服,但依然昏在地板上,他身边坐着一个女人,正在抽泣。我觉得有些奇怪,这个男人不是早就已经被救上来了吗?怎么好像一直昏迷到了现在还没醒过来?
  我站在那里,看见那个女人脸上已经没有了泪水,只是机械地抽泣着,又麻木地拍着男人的脸,掐他的人中,声音凄惨地道:“雄哥,你醒醒,你醒醒啊,你别吓我……”
  黑皮蔡看了我一眼,似乎意思是,就是这家伙。
  我心中不忍,走过去道:“让我来看看。”说着在男人身边蹲下来,发现他人双眼紧闭嘴唇发紫,身边有一大滩水迹,看样子是他落水时喝了很多海水,昏迷中吐出来的,发出一股奇怪的腥臭,我皱眉问那女人:“这摊水是他吐的?”
  她点头,我立即就知道是怎么回事,道:“你的男人是白天灌多了海水,当时没有吐出来,现在摇了这么大半天,海水在肚子里作怪才导致他昏迷的,只要能把他肚子里的海水倒出来就没事了。”
  “怎么倒?我不会啊,是不是把他翻过来?”那女人先是手忙脚乱把她男人翻身向下。
  全叔和黑皮蔡阴笑起来:“我们倒是会,不过……”他们扫过女人清秀的脸,全叔腆着肥胖的肚子走到她身后,俯身吞了一口口水:“妹子,你别再狼哭鬼叫了,你这男人一时半会又死不了。你叫什么名字?”
  我一看他的样子,就知道糟糕了,这两个王八蛋毛病又犯了。
  “我叫陈水妹。”那女人失魂落魄地说,“他是我先生邱守雄。”
  “哈哈,守雄?”全叔和黑皮蔡又笑起来,“怎么叫这么个名字?你说他一个大男人守什么雄呢,男人嘛,就应该守雌嘛,你说是不是?”
  我就说狗改不了吃屎!我见着女人傻傻的,再这么下去就要受骗,实在有些看不过眼,正要说我是郎中,来给那男人看看是什么病。阿惠也走了出来,对我们道:“那声音跟出来了。”
  “什么?”我问。阿惠就道:“你听!”
  我静下来,就在这时,我再一次听到了那个奇怪的呻吟声,这一次,果然是我们脚下出来的。
  “果然没错。”黑皮蔡道:“这儿的这人不行了,这声音就出来了,这船底的,果然是个吃人的夜叉!这蛟爷他妈的走的也是歪魔邪道啊。”
  我却出了汗,因为我忽然感觉到,从后舵到船舱,到甲板,这声音竟然好像是在跟着我一样。
  正想着,咄的一声,一柄粗大的鱼棱从船首射出来,雪亮的棱尖深深地扎进了甲板里,吓得大家一个激灵。
  大胡子钟灿富带着两个气势汹汹的淘海客冲到了鱼舱门口:“干你老母,刚才谁在说夜叉?给我滚出来!”
  黑皮蔡早被吓得缩了进去,钟灿富走了几步猛一用力,把鱼棱从甲板上拨出来:“敢做不敢当,怎么,有种说没种认是不是?黑皮,是不是你。好像是你的声音?”
  “不不不,我们这么熟了,我怎么会坏规矩。”黑皮蔡立即道。
  钟灿富刚才被骂,似乎憋了一肚子气,大骂道:“你别以为老子是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你不坏规矩我怕这船上没人敢坏规矩了,走,跟我走一趟见蛟爷!”
  这时全叔上前一步,指着我说:“阿灿兄弟,你眼花了吧?看不到骂蛟爷的人就站在这里啊?”
  顺着他指的方向,钟灿富狠厉的眼睛一下转向我,一看是我,立即骂了一声,显然发现我就是刚才害他挨骂的人。他大踏步向我走过来,我下意识往后躲了躲,阿惠随即挡在了我面前,着急地大声道:“他胡说,刚才骂人的不是他!”
  黑皮蔡阴腔阳调地说:“不是他难道是你?”
  阿惠拿手一指黑皮蔡:“你们少在那里贼喊捉贼,刚才明明是你骂的蛟爷。”
  钟灿富马上凶狠地转向黑皮蔡,全叔急忙护住侄子:“老钟,你可别缺心眼,你难道还看不出那娘儿们是在栽赃陷害吗?”
  钟灿富闷哼一声:“这小娘儿们跟你有仇?”
  全叔不愧是跑江湖的,反应极为迅捷:“仇是没有,但是骚娘儿们为了护着她的野汉子,还有什么不要脸的事儿是他们干不出来的?”
  钟灿富刚想说话,就听到舱下有人在叫他,他不耐烦地掏了掏耳朵,对着舱下吼了几句,又转身对我们说道:“船上的人都给老子听好了,今天这事可还没算完,不管是谁骂,等我查出来以后,老子一定叫他后悔得要钻回娘肚子里去!”说完这话,他一挥手就要带着淘海客们离开,我在后面叫了一声:“钟大哥,请等一下。”
  钟灿富停下来不耐烦地在船舷边吐出一口痰:“干你老母,有屁快放。”
  我不顾阿惠的拉扯阻拦,高声问道:“这动静是怎么回事情,能不能给我们个说法,这么大家呆着也不安心。”
  钟灿富突然暴怒着吼起来:“你他娘的——过时卖日历,嫌命长是不是?你给我听着,你在船上就是个货,少给我管闲事!”他走到我面前指尖戳到我鼻子上:“听好了,以后再让老子发现你不安分,就连你和那个骚娘儿们,一齐剁碎了扔到海里喂鱼!”
  说完转身走了,我吓的一身冷汗,就看到黑皮蔡和全叔在边上看着我古怪的笑了起来,我看着他们的笑容,忽然有一种奇怪的感觉,我好像进了他们的圈套之中。
  钟灿富走了以后,船舱门口的全叔竟然开始对长衫男人邱守雄施救。他们毕竟是生活在海边的,又长期在外面混,救落水的人还是有一套的。他先把头放在邱守雄胸部听了听,又拿手试了试鼻口,然后双手按在邱守雄的小腹上,慢慢加大了力道,没过多久邱守雄猛地挺坐起来,张口喷出一股十分腥臭的黑水,跟着又躺下了。
  船舱门口的旁边,黑皮蔡还用力拽着邱守雄女人陈水妹的手臂:“你不能过去,救人的时候最害怕的就是女人的阴气,你的阴气一冲,他身上那点阳气立刻就散了,恐怕就再也活不过来了。”
听了黑皮蔡的顺口胡编,陈水妹吓得面色青白,摇摇晃晃地任由黑皮蔡把她拉到角落里嘀咕去了。我心中着急心说要坏事,却被阿惠拉住了。
  全叔又按了几下,邱守雄坐起来又吐了一大滩散发出恶臭味道的黑水,终于睁开了茫然的眼睛。
  “我这是在哪儿?”邱守雄用长衫袖子擦擦嘴边的水,好像是察觉到有臭味,拿起袖子闻了一下。
  全叔故作豪爽地把西洋衬衫下摆往后一撩,把手插进裤子口袋里哈哈大笑:“兄弟,你刚才掉进海里去了,快谢谢我吧,要不是我刚才当机立断跳下水去救你,现在你恐怕早就见龙王爷去了。”
  邱守雄虚弱地摆着头:“是你救了我?刚才我好像昏过去什么都不记得了,我记得我在舢板船上的啊,怎么会掉到海里去?”
  “你的眼睛长在屁股后面,能看清楚个鬼啊。”全叔一巴掌拍在邱守雄的肩膀上,“兄弟,人帮人,人抬人,我好歹救了你的命,你也不用重谢啦,给三五块大洋意思意思就算啦。”
  “大洋?”邱守雄伸手摸向腰间,忽然叫起来:“大洋呢,我的大洋呢?”
  “我就说过你爱犯糊涂,果然没错!”全叔蹲在邱守雄身边,“兄弟,知道是谁把你推下去的吗?你看那边,和穿着红旗袍的那个骚娘儿们在一起的,那个小白脸,就是他把你推下海的。你的大洋就在他身上,他趁你昏迷的时候从你身上顺过去的。”
  邱守雄向我看过来,眼神里充满怨毒。我一下闪一个念头,心说糟糕,下意识就摸我放着大洋的口袋。
  一边陈水妹和黑皮蔡从侧边的角落往舱门口朝我们走了回来,陈水妹一脸惊恐,跟在黑皮蔡身后,一只手紧紧地揪住黑皮蔡衬衫分衩的后襟,生怕黑皮蔡丢下她不管似的。我和阿惠对视一眼,不知道黑皮蔡用了什么厉害的手段,居然几句话的工夫,就骗得那个女人死心踏地了。我吃惊之余忽然想到,如果当时没有我的提醒,阿惠说不定就是现在的陈水妹那样了。
  全叔这时也不和邱守雄说话了,迎了上去对黑皮蔡笑说:“阿蔡,你来得可正好,这个人已经被我救醒了。”
  奇怪的是,陈水妹听说她先生醒了,却一点反应也没有,依旧拉着黑皮蔡的衣服不撒手。黑皮蔡皮笑肉不笑地把陈水妹往前一推,邱守雄一见她,顿时数落起来:“水妹,你跑到哪儿去了?刚才我被人推到海里去,要不是这位大哥救了我,我肯定就死了——咦,水妹,你怎么了?你怎么不回答我?”
  陈水妹不大对头,她的身形很僵硬而且眼神十分呆滞,本来还算清秀的脸板得像木头,对邱守雄的问话视若罔闻。
  “水妹,你怎么了?”邱守雄挣扎着站起来,伸手想捉住他太太的手腕。陈水妹突然爆发出一声惨叫,拽着黑皮蔡的衣服往后倒退了几步,两只手生硬地乱舞着:“别碰我,别碰我,我不认识你!”
  “水妹,我是你的先生守雄啊,我是邱守雄啊!你怎么不认识我了?”邱守雄惊呆了。
  “先生?守雄?”陈水妹眼神直直的,冷冷地道:“你胡说,我不认识你,我没有先生!”
  “水妹……”邱守雄还想去牵陈水妹的手,这时陈水妹又发出了可怕的尖叫声,伸手抓向邱守雄的脸,幸亏全叔把他往旁边推了推,否则肯定被抓出血。
  “这,我醒来怎么就这样了……这到底是出了什么事?”邱守雄承受不了这个事实,失声大叫起来。
  全叔在边上阴森森地说:“你真傻还是假傻啊,你难道还看不出?你的太太是被拍花子下了迷药啦!”
  冷不防我心里一阵发寒,对于即将发生的事有一种极其不祥的预感,全叔和黑皮蔡他们又在搞什么阴谋诡计,他们要算计什么?冲着我们来的吗?阿惠抓着我手臂的手也紧缩了一下,她的面色在这昏暗的船舱里,已经从原本的娇艳变为青白失神。看来她也预知到了危险。
第十一章 亲人相见
我拍了拍她,心里疑惑地想,陈水妹表情痴呆行为怪异,肯定是黑皮蔡把她领到角落后做了什么手脚,那他们为什么还要把陈水妹带回来?如果只是为了骗女人,在已经得手的情况下,把昏迷的邱守雄往海里一扔,不就什么事都没有了吗?就在我不解的时候,全叔那难听的声音响了起来:“拍花子的迷药虽然厉害,但一般都只能暂时迷住人的神智,只要泼泼凉水就可以恢复清醒。阿蔡你看着他们,我去找点冷水。”
  说完,全叔推开围观的乘客往舱外跑去,不一会儿拎了一只画着海鱼的皮桶回来,马上举起桶把水呼地一下全泼在陈水妹脸上,顿时一阵海水特有的咸腥味散了开来,比我身上的味道还要浓。
  被海水浇得一头湿的陈水妹打了个激灵,像是才看到她面前的邱守雄,失声叫起来:“先生,我怎么浑身都湿了,我……你什么时候醒的?”
  “你……我……”邱守雄明显也糊涂了,说不出一句整话来。
  全叔冷笑一声,推开邱守雄问陈水妹:“你别怕,我问你什么你都老实说,你刚才怎么了?”
  “我……”陈水妹摇着头,一脸茫然的表情,”当时我先生刚从海里被捞上来,我哭着摇他,这时候来了一个人,我闻到一股香气然后就什么也不知道了,迷迷糊糊的像在做梦一样,然后被泼了一身水就醒了。”
  “果然,我说得没错吧!”全叔嚷嚷起来,“这船上混进了拍花子人贩子,你快告诉我们那人是谁!”
  听到这些话,一股寒意从脊背升起,我什么都明白了,我没想到他们会用这种手段来栽赃,眼睁睁地看着陈水妹在船舱里四处辩认,围观的人都尾随着她,然后她的目光就落到了我身上。
  她的手一抬,指着我:“就是他!”
  虽然我已经知道自己马上要面临什么局面,但还是回头,左右看是否我身后还有别人,但我只看到船舱的木板,再回过头就对上了陈水妹充满愤怒的目光:“就是这个人!我决不会认错!他刚才走过我身边,我闻到一股香气,然后就迷糊了,就是这个家伙用药迷住了我!”
  此话一出,本来坐在我和阿惠旁边的几个乘客立刻像躲瘟疫一样,匆匆爬起来跑去和别人挤成一团,而我却是气愤得说不出话来。
  在其他乘客随之而来的辱骂中,阿惠用力拨开陈水妹的手,大声说:“你胡说!他才没有用药迷你!”但她的话根本穿不透那些辱骂声,甚至还有人趁乱把我从阿惠身边推开。
  我被胡乱推搡着,看着黑皮蔡叔侄俩来到我面前,几下就在混乱中把我口袋里的大洋抢了回去,我没法应对这事情,只能一边大声喊道:“是他们两个陷害我,你们不要听这个女人胡说……”
  但根本没有人听我怎么讲,他们都在愤怒的指责我,大声的对我吼叫着,我在众口责难中,耳朵嗡嗡作响,看着他们愤怒的脸庞,却一句也听不清。心里简直万分委屈。但看他们的样子,似乎比我还要委屈,我楞在那里,忽然醒悟过来,他们的怨怒不只是针对我,他们只是在发泄,发泄对战乱的国家、丢弃的家园、失散的亲人以及沦落到这条黑船的不满和怨恨,人人都喷出胸腑中的怒火:“去你妈的!死拍花子!”
  忍无可忍之下,我大声吼了回去:“我不是拍花子,我是被冤枉的!”但还是没人理会,正在百口莫辩的时候,船舱外有个声音炸雷一样响起来:“吵什么吵啊,都给老子闭嘴!”
  几乎是同时,舱外探进一颗毛蓬蓬的脑袋,又是大胡子钟灿富:“干你老母,你们到底什么毛病?一船人叫成这副鬼样子?”
  吼叫声停了,全叔嘿嘿一笑:“阿灿兄弟,你来得正好,咱们逮到一个人贩子。”
  “人贩子?”钟灿富的声音透着诧异,“哎哟老全,还有人敢抢你的生意?我倒要瞧瞧那个胆大包天的人贩子是谁?”
  其他人齐刷刷的眼光顿时扫向全叔,他马上面色一变:“老钟你别乱说话,在蛟爷的船上我可是从来不乱打主意的。”
  钟灿富不理他,对着人群吼道:“拍花子是谁?”
  众人都闪了开来,目光都瞧着我。
  “又是你?”钟灿富故作诧异地看着我,“小白脸,你不是郎中吗?这么快就转行了?”
  我正要辩解,忽然脸上一痛,同时啪的一声脆响,钟灿富愤怒地瞪着我:“老子问你话,你他娘的知道这是谁的船吗?”
“是蛟爷的船……”钟灿富一个耳光打得我脸都肿了,耳朵里全是嗡嗡嗡的鸣叫声,连话也说不清了。
  钟灿富冷笑一声:“知道是蛟爷的船还敢胡来,你他娘的活腻了是吧!”
  “他真的不是人贩子——”阿惠喊了一声冲过来,却被钟灿富大手一掌推开了:“来人,把这个小白脸的东西收拾一下带出来,海里那么多大鱼,总得有人喂它们两口饭食!”
  众人齐声叫好:“淹死他,淹得好,把拍花子扔到海里喂鱼!”全叔和黑皮蔡乐呵呵地起哄:“阿灿兄弟,果然是条好汉子!”
  我惊讶的看着众人的反应,觉得非常不可理解,就是这样几句话,就要把我扔进海里吗?没有任何证据,就算我真的是个拍花子的,也不能这样轻易就决定一个人的生死吧!看着那些乘客兴高采烈的脸,我忽然觉得,他们根本不在意我是不是坏人,他们或许只是想看一场热闹。
  “这不公平!我是被冤枉的!”
  “好,那我就给你公平!免得你到了阎王殿里告我的阴状!”钟灿富得意地回头看看被无数人打量着的阿惠,两个淘海客跑过来,一人提起我的藤箱子,另一个像捉小鸡一样,把我揪了出去。
  钟灿富大踏步走在前面,那个淘海客拖住我紧跟着上了甲板,众人跟在全叔他们的后面骂着追了出来,没追几步钟灿富停了一下,头也不回地说:“都给老子滚回去,船上自有船上的规矩。”
  凑热闹的乘客们不甘心地还在往前挤,全叔和黑皮蔡于是劝说起来:“大家快回去,放心吧,有阿灿兄弟做主,我们等着看那个拍花子喂鱼好了。”
  看见人都回了鱼舱,钟灿富打了个眼神,有个淘海客就蹲下来打开我的藤箱一阵乱翻,看见里面只有几件换洗衣服,然后只有一些装着药丸的瓶子,他气呼呼地把箱子合上踢到船舷边,一脸晦气地冲着钟灿富摇头。
  我还是没能接受现在的状况,难道我程闽生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死在船上吗?我试图挣扎,但很快就被捂着嘴拖到桅杆下扔在地上。两个淘海客笑嘻嘻的抱着肩膀站在我身后,钟灿富背靠着船舷一手拿着鱼棱,一只手在锋利的尖刺上抹来抹去:“好了,别说我不给你机会,现在把你的公平拿给老子看吧!”
  我知道形势不由人,挣扎着爬起来,放软了声调道:“钟大哥,我是泉州城里羊公巷泉涌堂的学徒,我叫程闽生,以针灸闻名的程大海就是我的叔父,再有一年我就要满师了,我可以帮忙治病……”看着钟灿富一脸不耐烦,我于是解释起来:“我只是上船的时候撞破了全叔和黑皮蔡的骗局,他们想要骗那个穿红旗袍的女人我点醒了她,所以他们才暗害我的。”
  我说到这里,自己心里咯噔一声,暗道不对。这件事说不通,就因为一个女人,那两个人贩子至于千里迢迢的跟着我们跑到南洋去吗?难道是因为我懦弱的样子,坏了他们的好事,反而让他们咽不下这口气?还是阿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让他们知道了?我开始背后出冷汗,发现我一直认为绝对有理的说法,完全禁不住推敲。
我正在害怕,却发现钟灿富完全没有理会我说的话,而是不耐烦地冲我摆摆手“我不管你是什么人,你们之间有什么事,但是在福昌号上,谁想要公正我都可以给他。可是这天下间没有白打的官司,咱们出海的人也从来不会白帮别人办事,别说那些没用的漂亮话,只说现在,你打算出多少块大洋买这次公平?”
我愣在那里,过了一会儿才明白过来,不禁在心里苦笑。原来是这么回事,他们他们根本就不在乎我是不是拍花子,只是想找个机会从我身上讹点钱而已!我骇然看着三个淘海客,意识到这条船上已经没有人能主持公道了,我用舌头舔了舔嘴里的伤口,刚刚那一下被打的非常惨,现在半边脸应该已经肿了,于是赶紧掏出口袋里的那十元钱。可之前被推下水, 在被海水泡了那么久,这钱已经湿皱成一团,我尴尬的小心展开,将钱递到钟灿富手里说:“钟哥,我仓促逃出来 ,身上只有十元钞票,但是您听我说,我是个郎中,如果船上有人病了......”
没等我说完,钟灿富把十元钞票随手一团扔了过来:“你他娘的打发叫花子啊?小白脸,从现在开始,福昌号就没你这个 人了!”
“你们还讲不讲天良了!”我眼睁睁看着那十元钞票滚到自己脚下,悲哀的发现在这里讲道理完全没用的,一时间胸口悲愤的像要炸开,猛然吼道:“难道你们就不分个青红皂白,眼里只有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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