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续杯咖啡

_9 无处可逃(当代)
他的声音沉沉的,带着不悦,“你在哪里?”
“你家啊。”
陡然间似乎不悦消散开去,“刚才怎么不接电话?”
“我怕是找你的电话,不敢接。”君莫老老实实的说,“怎么不打我手机?”
“我以为你看得懂固定电话上的来电显示。”韩自扬语气中带着戏谑。
君莫心虚的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末尾三个六,是她熟悉的号码。
“晚上你睡楼上左手的房间,都是新的。”他对她说,“我大概不会回来了,今晚会忙到很晚。”
后句的解释怎么听都别扭,君莫觉得自己的脸微微红了起来,嗯了一声。
“明天我送你回学校,我也有事,顺路一起走。”
“好,可是我要等恩平回来,等她开了门我好取东西。”
“哦。”他轻描淡写的答应,像是想起了什么,“你……你一个人晚上住着会不会害怕?”他的房子其实不算大,两层而已,只是一个女孩子住着空荡荡的,大约都会有些害怕。
她爽快地笑:“头一次住这样舒服的大房子,怎么会怕?”挂掉电话,抱膝坐在沙发上,突然松一口气:要是他晚上回来住,那么自己无论如何,宁可麻烦徐总,也不想孤男寡女的在他家独处。
跑到二楼的房间,打开灯,一张极大的看上去很软的床,一套灰色条纹的睡具。君莫将睡衣和乱七八糟的东西提进浴室,热热的冲澡,将头发吹得微干躺在床上,这才后悔——下午睡了那么久,果然现在难以入睡了。床头的灯微微亮着,本是最适宜入睡的光线,她突然无端端觉得害怕起来,这样大的房子,她果然还是不习惯的。
于是跳起来把大灯开上,走到门口,忍不住偷偷将门打开一条缝,往外张望——漆黑一片,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出去将所有的灯都打开了,只能将门反锁,然后钻进被子,支起耳朵听外边的动静。
其实什么声音也没有,君莫觉得自己的神经简直敏感到了极点,只要有人轻轻一拨,大约就会崩开——爷爷头七那晚,她就是这样,觉得自己陷进一个巨大且黑暗的梦魇中,明明知道眼前狰狞的一切都是假的,都是可以挣脱的,可自己就是醒不来。父母去楼下给爷爷烧纸钱和衣物,她听得分明,却连动动手指都不能。不知过了多久,父母的脚步走近,她才勉力睁开眼,大汗淋漓。
直到楼下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君莫像弹簧一样跳起来,蹑步走到门边,紧紧握着手机,忍了好久,这才开门——楼下开着灯,亮堂堂的晃人眼睛。她松了口气,不会有贼胆大包天到这程度吧?
果然不是贼,韩自扬微微弯着腰在茶几前放下钥匙,转头看见她穿着整套的睡衣站在二楼卧室门前,挑眉笑了笑:“吵到你了?”
君莫向前走了几步,“没有,我以为是贼……”
她睡衣最上边的口子没扣好,隐隐露出锁骨,韩自扬转开眼睛不去看她,“我回来拿些东西。”——其实哪里是来拿东西的,不过就是想回来罢了。
君莫咬咬嘴唇,“都凌晨了,你去哪里住?”她实在是害怕——“我住的是你的房间吧?要不我住客房?这么晚了。”
韩自扬嘴角轻轻弯了起来,“好吧,我住楼下的房间就行了。”
君莫安心得点点头,只说了句“晚安”,突然惊兔般记得自己穿着睡衣,忙不迭的回房间去了。
而他在沙发前站了很久。他的家,两个人,真好。
正文 加力普索咖啡
凉意中,似乎让人回忆起所有辛酸甜蜜,自由弥散开冷风中。
他回来之后,君莫睡得极安心,一早醒来看看时间,叹了口气,原来才七点。到底是别人家里,她也不好赖床,去洗了脸,换上自己的衣服,刚要开门,猛然间觉得不对,回到卫生间用纸巾细细的擦了一遍,又把用过的毛巾和睡衣叠在一起抱在手中,打开门向下张望。
他背对着自己坐在餐桌边,低头看杂志,桌上放着豆浆、稀饭、油条、包子,大约将附近能买到的早饭都堆在了桌上。听到开门声,韩自扬回头看了一眼,自如的向她招呼:“早上好。”他指了指桌上,“来吃早饭。”
君莫应了一声,竭力去忽略空气中轻微的尴尬气氛。她比划了一下衣服,说:“这些怎么办?”
“噢,我又用不上。你带去么?”韩自扬微笑着说,“或者放在这里也行。”
君莫伸向果汁的手顿在空中,片刻后反应过来:“你用不上,我还是带走吧。”
他放下手中杂志,指了指客厅中的茶几,“你的东西都在那里。钥匙也在。”没有等君莫开口询问,就解释:“我昨晚带回来的。欣然让人将钥匙捎给我了——我看太晚了,就顺便将东西给你取来了。”
君莫哼了一声:“他们还真是乐不思蜀了。”
“昨天据说欣然求婚成功了。”韩自扬微笑着替他们辩解。
君莫呆了一会,轻轻呻吟一声:“天哪。”
他只当她是为朋友高兴,却不意君莫说:“才认识两三个月——这算不算闪婚?”她探究的问他,“我是不是该劝恩平慎重?”
韩自扬挑眉望向她,意味深长,半天才缓缓的说:“不是所有的感情都是和时间成正比的。”
“可是我又要送礼了——她不会放过我的。”君莫喃喃的说,全然没有听见韩自扬的话。
这一分神就将果汁滴在身上,手忙脚乱的用纸巾去擦,韩自扬看了看她,笑着说:“成天都穿素色的衣服,小姑娘就该穿鲜艳些才好看。”
君莫还穿着昨日的衣服,一边擦一边头也不抬:“我早不是小姑娘了,老了很久了。”
其实她肤色白皙,学生时候也穿鲜艳的颜色,总会让人眼前一亮。后来开始工作了,因为长着娃娃脸,所以穿得冷色调一些,努力给人信任感。
“怎么不是小姑娘?”他探过身将她耳边的一缕头发拨到耳后,声音中带着浓浓的宠爱。君莫等他将手拿开,才不满的咕哝了一声:“不要老这样。”
韩自扬恍若未闻,只是低头吃早餐。
“你还等不等恩平?”
“不等了。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君莫有些气愤朋友的中色轻友。
并不是他自己开车,司机还是小肖。君莫向他微微一笑。
她坐在韩自扬旁边,春暖花开的日子,车子里还是开着暖气,开得平稳。君莫头一点一点的支不住了,忍不住开始打盹。韩自扬微微侧脸看着她,白净的肌肤上晕出粉嫩的红色,轻轻笑了一声,也心无旁骛的开始工作。
车子上了高速,她睡得极沉,也没听见自己的手机在响。
韩自扬忍不住拍了拍她:“手机在响。”
君莫迷糊着翻了翻手袋,一下子将包里的东西倒了出来,手机边震动边响,韩自扬叹口气替她一一捡起来。
君莫也看到了名字显示,眼神清明起来,顾不得别的,接起电话:“喂。”
小肖边开车边从后视镜中望向后面:“韩总,我们先到哪里?”
却没有回应。
他忍不住扭头看了一眼,韩自扬靠着后座望向窗外,嘴角微沉,伸手扶着额角。似乎车子中只有君莫低低讲电话的声音。
她的答话很简单,无非是“嗯”,“真的么”,“我还不知道”几句应答。她的侧面,长长的睫毛微垂,遮住了眼睛,一点情绪都没有泄露出来。
过了很久,才听她淡淡的说:“真好,替我说句恭喜。”片刻之后,还是改口:“算了,这样也不好。”
滑上滑盖,君莫忽然无力的倚在软软的靠垫上,长长的叹了口气。
没有人开口说话,韩自扬突然伸手将她揽向自己的肩头,沉声说:“再睡一会吧,到了我叫你。”
君莫点点头,闭上眼睛,可其实只觉得精神清明,睡意早就飞散开去。
她闭了一会眼睛,又睁开眼,“送我到百爱大厦那里就好,我要去买些东西。”
近在身畔的声音应了一声“好”,她不是第一次靠近他,这一次却觉得他身上总有一种让自己安心的味道——强压下复杂的情绪,若无其事的看着窗外。
他早已合上电脑,却只是安静看着君莫倚着自己说话,她似乎并没有睁开眼睛。他无从得知她在想什么,也真的不愿再去探知。却只知道,她现在还在自己身边。
他的肩膀宽阔,隔着白色衬衣传来暖暖温意,君莫有些困惑,她记得自己曾经不顾一切的大哭——现在却整个觉得心中空落落的,说不上难受,却觉得心慌,她在他的肩头微微蹭了蹭,想要直起身子,他的手却已经轻轻抚上她的脸颊,带着轻柔的力道:“多睡一会。”
君莫在商业大楼前下车,她立在路旁,韩自扬将车窗打开一半,看着她对自己招手道别,春日阳光下,她的嘴角露出浅浅微笑,极像淡然清郁的一抹白色百合花瓣。他一时出了神,小肖忍不住提醒:“韩总,时间快到了。”
韩自扬转回目光,微微颔首:“走吧。”他并没有关上窗,市内的车速很慢,微风吹在脸上,没有凉意。
君莫漫无目的的在人群中逛着,她的目光几乎是随意的漫游在商铺中。
茗文在电话里说,林师兄也算是闪婚了,出国前把婚礼办了,是和同一个学校的同事。
脑中乱成一团的想法,却不知不觉地被一张旅行社的海报吸引,漫犷无垠的大漠飞沙中,骆驼商队缓缓而行,甚至耳边也仿佛听见了清越的驼铃声。她脑中灵光一现,丝绸之路——就送丝绸吧。一时间脑中有了想法,便索性将一切抛在脑后,直奔丝绸专卖店。细致的选了一件正红色披肩——质地极滑韵,摸在手上如泉水流淌,她想象他的新娘穿着它立在他身边的样子,一定是浅笑宛然,让人觉得幸福,便吩咐店员包装起来。
手中提着礼品袋,坐上了公车——她心中算了算婚礼的日期,其实正好是在春假之内,觉得五味陈杂——人生中用到“如果”这个词是极傻的,君莫心中也清楚,却还是不由自主地陷进了这样的思绪中,飘飘荡荡的散开在柳絮中。
回去的公车只觉得悠长,接到母亲的电话,催她回家。
她突然想起了大漠驼铃的宣传画,心中兴起了猎猎的兴味,想来自己是极少有这样的冲动的——跳下车,打车去刚才见到的旅行社。一个小时之后,就拿了收据出来——新工作的第一个假期,她只想出去散心。
这样子的迅速,定了自由行的酒店和车票,她不能给自己反复思量的机会——总是有无数的可能性从思量中慢慢散开去,就像伸手抓住的细沙,越缓慢,越仔细,越用力,却在指间流散的更快。
回到学校立刻将礼物寄出,用心的选了一张红色的贺卡——沉思良久,只写了四个字“不离不弃”——她不无惆怅的想,终究要走到这一步。
午后的阳光下,她懒懒的倚在小榻上,拿出手机,一个字一个字的给他发短信:“师兄,我将礼物寄出了。真是抱歉,不能来观礼。你们要幸福。”
她用拼音法,s所在的“7”键已有些不好用,她使劲的按,终于看着一行字在屏幕间亮起,发送出去——顺手将手机搁在一边,她知道他不会回。她将自己对他的最后一份心意送出,这样的一份祝福,实在不需要回复。
假期前最后的一周,连空气中都弥散着跳跃的分子,君莫宽容的对待这些学生——他们多年轻,觉得未来无限长,而假期可以大肆挥霍,是值得期待和享用的美好的日子。她在课上问学生多少人计划出游,几乎都举起了手,于是轻松的交流彼此的想法,君莫有时候看着他们的脸庞,恍然觉得自己就是他们中的一员——对陌生的远方充满期待。
君莫下课接到韩自扬的电话,终于轻松的说:“我下个星期就放假了。”
韩自扬正站在24层的落地窗前,俊朗的眉宇沉浸在一片金色之中,他极缓极缓的问她:“你打算干什么?”
君莫电话那头只是笑,却不答他。
“过几天我要出去一趟,去签一项技术转让。”他在电话里对她交代。
“去哪里?”君莫问。
“北欧。”
“那边的极光应该很漂亮吧。”君莫都替他兴奋。
“君莫,你还没有告诉我,你想要干什么?”他微踅着眉问她。
“你这么紧张?”君莫突然止住了笑,认真的说,“我要出去旅游——敦煌,顺道去个新疆,我从小就想去了,真的。”
玻璃澄亮且明净,清晰地看见树枝上的嫩芽在阳光中泛着淡淡的光辉,无限生机。隔了那样远,韩自扬却看得清晰明了。
突然听到她说:“等我回来给你礼物,请我吃饭吧?”她的声音这样轻松,韩自扬陡然觉得那么诱惑,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她眉眼间舒展开得笑意,微带俏皮的皱着鼻子。
他沉声:“一言为定。”
“一言为定。”她答应他。
过了几日他出差,君莫也开始简单收拾行李,只背了一个大大的旅行包,套了一件旅游风衣,自觉颇为风尘仆仆。
终于不再接到他的电话——韩自扬在欧洲,和她有着时差,于是总是给她短信——她觉得贵,据说用全球通发送短信的费用是她回他的数十倍,常常一早开机就是他的短信,寥寥数语,有时不过问个安。当然要回——她回得详尽,什么时候坐什么车,很想去哪里玩,她一字一句的告诉他,那样顺手,那样自然。
正文 焦糖玛其朵咖啡
Iambecauseyouare.
君莫买的车票是到西部的一个省会,再转车到敦煌。在火车上睡饱了,自然活蹦乱跳的下车,看看时间还早,于是出火车站吃最著名的牛肉面。虽然牛肉面馆如今遍布全国各地,她却觉得真是原产地的好吃——那样筋斗的手工拉面条,加上大片的牛肉,鲜美的汤汁,叫了一个大碗,却只觉得意犹未尽。
回到车站候车,只觉得候车厅虽大,却昏暗得叫人窒息——并不是客运的高峰,却还是人山人海,走道堆满了大包小包,充斥着方便面的味道。君莫却打心眼的不讨厌,学生时代总是这一刻的等待最让人觉得温馨,待到上了火车,总是恹恹的提不起精神来。每次父母都要去车站接她,君莫却耍着脾气不愿意,总是在脑中期待自己拖了大箱子在家门前按响门铃的那一刻——既可以给家人惊喜,又堂堂正正的表明自己已经长大了。
可惜了四年的时间,每次总是有家人来接她——谁让自己零零碎碎的东西多呢?一个箱子也装不下——父亲老是担心她一个人拿不下,其实君莫偷笑,每次在车上她甜甜的喊别的大叔帮忙,总会应者云集——长得甜美,又叫得欢,甚至有人帮她一路提到车下。
这次自己的负担只有背后的旅行包,她觉得得意——以前羡慕极了那些行囊简单的旅行者,可是一旦轮到自己,就无论如何也没法给行李减负。于是无怨无悔地随着大部队一步一挪的向检票处前进。
找到了自己的卧铺,将东西收拾妥当,便倚在床头,嘴唇微微有些干燥的裂皮,双手似乎也是粗糙的带着沙砾的摩挲感——西北的天气到底是不同的,干燥的超乎自己想象,就连头发都带了静电似的僵直起来。
她倒不觉得不妥,相反,总觉得只有这样方才当得起豪迈粗犷的西部之名。总是呆在细雨飘零且温润的江南水乡,只怕再强悍的英雄也能给潮气泡得酥软了去。
车身晃动了一下,列车广播已经开始了。一摇一晃的节奏缓慢而柔和,很像摇篮——于是裹上了略带消毒药水味道的被子,闷头大睡。
却不知错过一路的风景。
醒来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她探头望向窗外,一望无际的绿色草原,居然真的有大片大片的如白云絮状的羊群,再绚烂的霓裳奢靡,却远敌不过大自然中纯净的金、绿、白三色组合,协调的一如飞驰的电影外景画面。
她近乎贪婪的用眼睛吞噬窗外一切,从未想象过戈壁荒野的贫瘠中居然也能水草肥沃的牧区,实在是该行遍了万里路,方才觉得之前的自己眼界狭小。只是连连可惜将大好的时光用在睡眠中。
西部大省地形狭长,火车行走的这一段恰好便是最人迹稀少的一段,风景却出乎意料的好——从车窗往后望,好几辆火车在一个转弯处汇合,浩浩荡荡的行驶在平原上,远处的雪山叫人想起了梁羽生的《冰川天女传》,既感慨人力的无穷,又叫人仰望自然的浩淼。
直到星光点点,再也望不清窗外景致,君莫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胡乱吃了点东西,这才看到韩自扬的短信,今天上飞机,明天就回到A市。
给他回短信,却试着发了一次又一次,总是失败,大约这里太过荒凉,移动信号没有覆盖——只得气馁的放弃。睡前给自己倒一杯水,火车上的热水漂白粉味道刺鼻,她也将就着喝了几口,不禁皱眉,却说不上是为了什么。
第二日下车,其实距离敦煌还远——据说还有两三个小时的车程,小站名字却是惬意,叫做柳园——想必当年折柳相送之风极盛,边塞要道更是如此——这才留下了这样的名儿。西北的清晨很是清冷,呼出的气都结成白雾,于是匆匆上了一辆小巴士,车子有些脏,却不妨碍雀跃的心境。
三小时的车程有些长,只是君莫看到一路上的瓜园果园,又不免睁大了眼睛,惊诧万分——旋即笑自己少见多怪,初中课本就学过新疆瓜果甲天下,必然是温差大而糖分多的缘故。
敦煌只是一个小城,找到酒店也不难——到了才发现根本没有必要预定酒店,现在还不到旺季,离五一也尚有好几日,处处清冷,倒似为即将到来的黄金周储备能量一般。
痛快地洗个澡,决定下午就去莫高窟——亦是此行最期待的一站。干燥的地方头发也是干得快,君莫才出了酒店,只觉得一阵清爽,坐了散客的车去莫高窟,临走前倒是酒店前台小姐主动地问她要不要帮忙订去乌鲁木齐的车票,于是付了定金,坐车去莫高窟。
一路坐车,天气有些沉闷,乌云黑压压的停滞在头顶——司机笑着说:“没有关系,这样子的天多了去,不会下雨。”
驶到一半,一旁的游客纷纷指着窗外,满目的惊艳——万道金光从云层中密密洒下,折射出利剑一般的清辉,而将整个黝黑色土壤的平原切得凌厉破碎。
史书记载的乐尊和尚也是因为见到“状似千佛”的金光万道,方才在此处开凿第一个石窟。君莫心中不由念了一声佛,这一眼世间的壮景,便足以不虚此行。
她默默下车,先在旅游纪念品的专卖店要了一套明信片,一一写给父母和朋友,也算是纪念。恰好分完,并没有留给他——君莫边排队买票,便给他短信:“正要进莫高窟!”
韩自扬下飞机,技术部总监正忙着准备立刻召开会议,于是陈姐和费欣然来接机。远远看着韩自扬走来,助理推着行李车,两人低头讲话。
费欣然向他俩挥手,韩自扬亦向他微笑点头,片刻后表情舒展,手中的电话终于震动提示有短信。
他放慢了脚步,助理停下等他,韩自扬微微扬了杨下巴,示意他先出去。
电话中她的声音带着极度的兴奋和张扬:“我刚刚从莫高窟出来!”
“下一站去哪里?”韩自扬低声问她,嘴角漾开笑意,一旁好几个候机的女孩忍不住多看他几眼。
“嗯,我还想再看一遍。你知道么?今天的导游居然是一个历史系的硕士生,真漂亮的女孩子——她说她喜欢这里,离家背井在这里讲解工作了两年了。”君莫拿着电话眉飞色舞的讲,“真像传奇,她说喜欢看这些壁画和雕塑……”
她第一眼就喜欢带她的导游,清瘦的个子,长发扎起,带着柔柔的南方口音。
一毕业就来到这里当景点导游,所谓的桃花源,不过带着梦想生活,如此而已。
她讲的兴奋,却不意电话那头,韩自扬的声音也开始清冷起来。
“你很喜欢那里?”他含笑问,只是这笑容简单的挑起了嘴角,倒显出了几分凌然来。
“是啊……不是不是,不是那种喜欢。”君莫转了念头,终于察觉出了不妥,只怕他又以为自己一时间转了念头,闷声不响的跑到了大西北当一辈子的导游——不由抿嘴笑了起来,她哪里是这样子任性的人。
他心中带着微恼,听到电话那头轻轻微笑,却不好发作,无奈的皱了皱眉,低沉着声音:“什么时候回来?”
“我订了明天去乌鲁木齐的车票,总要过几天吧。”其实她心中殊无计划,随身倒是带着一叠自助游的资料,打算走到哪里算哪里,实在累了就转身回来。
陈姐冲他扬了扬手表,示意时间紧迫,一屋子的人在等他回去开会,只能匆匆挂断电话:“我再和你联系。”
君莫挂了电话,笑容明媚的对导游小谢说:“留个电话给我吧。”两个年轻女孩,专业又一样,彼此倒是投机。
“男朋友么?”小谢已经下班,反正无事,带着她又走了一遍石窟,这一次将好多平日里不对游客开放的窟龛都打开了让君莫好好看。
君莫细细俄看壁画上工笔细致的千佛或者舞艺翩跹的飞天,连连咋舌,一时间也没听小谢的话,“你说什么?”
“我说你怎么一个人出来旅游?男朋友不担心么?”
君莫的脸几乎凑近了壁画,不敢大声呵气,片刻才转过头来:“男朋友?现在还没有,说不定回去就有了。”她笑得暧昧,小谢也觉得有趣。
“为什么这边缘是黑色的?”君莫指着一个小飞天的衣袂问小谢。
“氧化了阿,想想,都多少年了。”
君莫脚踩着西夏时代刻的莲花砖,只觉得时空流转,古意盎然。然而第二遍还是走得快,转眼间又立在栈道下,小谢笑着提醒她:“你再不走可真没有回敦煌的车了。”顿了顿,“今天连看两遍,便宜占得挺大了。”
小谢微笑抱抱她,大声对她说:“再见了!”那样聪颖的一个女孩子,短短的数个小时,竟然似乎认识了她数年一般,她的眼睛就像大漠夜空中璀璨的星子,带着探究看她:“你呀,心太小,眼太大。”又略带着自豪:“每个人都像我这样,世界都乱套了。”
君莫说:“如果来南方,一定要找我。”
她笑着挥手,心中默念:什么才是心太小,眼太大?原来这就是,明明眼前的很好很好了,还是忍不住羡慕旁的,她想,这样真是不好。
于是回望渐行渐远的三危山,笑眯眯的给韩自扬打电话,却关机,便蹲在路边摊上给他选礼物——一只软软的白色的小骆驼,想来他收到时一定就会哭笑不得。
回到酒店,君莫给父母打了电话报平安,然后走出去继续行程,鸣沙山和月牙泉据说日落的时候最是观赏的佳期,最终却有些觉得失望——对这一潭人工浇灌的池水,总是觉得不舒坦,骆驼又颠得慌,便早早的出了景区。
再拨他电话,还是关机。
会议室走得空无一人,韩自扬双眼已有些微涩,却长舒了口气,拿到转让后,终于开会将一切部署妥当,这意味着瑞明终于得以和国际上拥有电子通讯最顶尖的技术的公司并驾齐驱,他心中感叹,和国外相比,国内的技术还是有些差距——幸好这次终于赶上了。
才记起打开手机,移动公司提示有人在关机期间曾经呼叫他——那个号码,早就能倒背如流了——叫他一阵欣喜,随即瞄了眼时间,实在太晚了,想必她也已经休息,倒心甘情愿的合上了手机。
韩自扬难得的晚起了一日,大约一下飞机就开了数个小时的长会的缘故,时差倒是一下子能调整过来了——他头一件事便是去拨电话,其实公司的大事解决了,却难得的觉得心头不安,却又不明所以——电话那头极是嘈杂,他听见君莫很大声地说话:“嗯?你大声一点?”
他加大了声音:“你在哪里?怎么这么吵?”
“车站,马上坐车去乌鲁木齐。”君莫用手捂住一只耳朵,大声地回答。
“我挂了阿,马上要上车了。”君莫匆忙挂了电话。
再看一眼手机,却没了信号——君莫望着手机发呆,明明临走前给冲了值,怎么还是停机了?她恨恨得咬牙,移动还真是黑,自己明明没有打多少漫游和长途啊!
韩自扬走进餐厅,难得的吃饭的几个人都守在电视前,不像往日一样低声谈笑。
他抬眼瞟了瞟电视,马初景对他招手:“boss,来看,太刺激了!13级的大风啊,连火车都掀翻了!”
他站在了人群后面看画面,新闻念得平板:“由兰州开往乌鲁木齐的xx列车行至南疆铁路珍珠泉附近时,因瞬间大风造成该次列车机后9至14位车辆脱轨,目前救援人员因为风势太大无法赶至现场,伤亡情况也无法统计。南疆铁路也暂时中断。”
画面中只能见到一片暴风沙,狂啸席卷天地间。
有人在前面叹气:“13级,连火车都卷起来,那些救援人员怎么进去啊?”
韩自扬似乎只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比一下猛烈的撞击胸腔,隐隐觉得额角发疼,一摸口袋——手机搁在办公室了。他近乎粗暴的将马初景手中正在发短信的手机抢了过来,手指有些控制不住的颤抖,迅捷的拨下那串号码。
片刻,移动客服的声音如此甜美:“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
他用尽全身力气骂了句粗话,转身疾步回24楼,这样子失态,一众高级员工呆呆的站起身子,看着他的背影,面面相觑。
几乎快跑到了秘书部,陈姐尚未下班,惊愕的看着韩自扬双目带着赤红,快速的写下一串号码——“去冲值,马上!”然后又说:“去查早上十点敦煌到乌鲁木齐的火车。”语调已低沉的近乎可怕——她从未见过这个年轻人这样——唬得转身就去叫住几个年轻的秘书,稳住了心神,条理清楚地吩咐下去。
韩自扬也不进自己办公室,就这么站在门外等。陈姐效率高,十分钟后,镇定的对着韩自扬报出列车号——他的心,就这么晃晃悠悠的沉到了冰窟之内,冰冷的无法呼吸,却又像热血都涌上头部,竭力问了一句:“手机呢?”
“应该可以接通了。”
他背过身,拨通电话,的确不再停机——“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
片刻的失望与惊心漫无边际的将他淹没,韩自扬还是勉力定了定心神,转过身:“帮我订最快到乌鲁木齐的机票。”
陈姐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说:“好。”旋即说:“我通知西北区总部,看您需不需要协助?”
韩自扬走进办公室,头也不回:“让小肖和我一起去。我不在的时候,你让人打这个号码,直到有人接为止。”
他打开网页,关注网络上实时报道,一条条看得仔细,却无所收获,现场风势太大,救援队和媒体无法进入,没有确切的消息。
陈姐进来,晚上九点的机票,他点点头。
“西北区的王总会去接您。”
“你给他电话,看看那趟车出事的地点能不能过去?他们是怎么样援救的?”他冷静的吩咐。
陈姐略带关切的看他一眼,转身出去。
他近乎神经质的一遍遍拨电话,始终无法接通——突然间觉得无力,闭上眼睛倚在靠椅上,什么都不愿去想了——第一次觉得,面对这样的事,原来自己无能为力,原来只能坐在这里等待。
赶到乌鲁木齐已是第二日近凌晨的时候,王敬中在机场外等他,韩自扬脸色铁青,机场外狂风怒作,气温也极低——他匆匆从南方赶来,幸好陈姐考虑周全,给他包中塞上了大衣。一旁小肖递上大衣给他,韩自扬顺手接过搭在手上,“陈秘书给你电话了没有?”
“她说一直没有联系上李小姐。”王敬中看了一眼,韩总风尘仆仆,只有助理提了一个箱子。
韩自扬浓眉一挑:“那边情况呢?”
“据说已经现场有伤亡,但是还不确切,救援队开不进去。”
“你安排一下,我要去出事的地点。”他打开手机,又一遍遍的拨电话。
王敬中吓了一跳:“这里离珍珠泉远着呢,我联系过政府救援队了。他们也要等风势略缓才能进去。”
韩自扬慢慢从嘴角憋出了一句话,带着无可扭转的决断:“我不管,弄一辆来。”
王敬中小心翼翼的看了小肖一眼,后者无奈的向他耸耸肩。
“韩总,你确定李小姐在那一趟车上?是不是再查清楚?”他切切看了韩自扬一眼,“我刚才已经打电话让人去敦煌的酒店旅行社查一下,看看到底是不是上了那趟车。”
韩自扬轻哼了一声,“上车前我和她联系过,应该就是那趟中午发的车。”随即心头一阵烦乱,“我要一个司机,快一点。”
王敬中落在后面打电话联系车辆,小肖主动走在他身边:“王总,多担待些——韩总也是关心则乱,不是故意冲你发脾气。”
王敬中点点头,表示理解:“唉,我知道,可是天力实在不可违——我尽力吧。”
他极快的派了一辆越野车,又找了一个熟悉地形的老司机,很快来接他们。几分钟后驶入了黑暗中一列车队中——都是要开往那里的,既有第二批增补的救援人员,也有大批守新闻的媒体。
噼噼啪啪的沙子敲打在车窗上,韩自扬觉得心慌,扭头看司机:“这风什么时候能停?”
“停?”老司机笑了一下,“能缓就不错了,这里十天倒有八天刮着大风。”
也不知开了多久,韩自扬只觉得天空完全没有要放亮的迹象,铺天盖地的黄沙和尘土,连时间都停滞下来。他捏着手机看,信号忽强忽弱,车速不算快,只是不时有大小不一的石子敲打在车子底盘,或尖锐或闷钝的声响让人不安。
小肖坐在前边接起手机:“陈姐?”他听了一会,立刻将手机递给了韩自扬——
“怎么?电话打通了?”他迫不及待的接起电话,甚至揉在额角的手也不自觉地停下来了。
“不是的。李小姐并没有在出事的车上,我们从她在敦煌住的酒店得到的确切消息是她上了另外一趟车,如今可能被困在后边——等到南疆线通了才能到乌鲁木齐。”
韩自扬只觉得一口鲜活的生气慢慢从心底升起,很缓很缓的温暖了胸腔,他知道陈姐不会信口开河,必然有了把握才这样对他说——随即语气急快:“怎么回事?”
“李小姐原先是订了那一趟车,后来酒店总台程序出了点问题,没有赶上将票给她——她就坐了下一趟车。”陈姐加重了语气,“应该不会有错——服务员说在车站她没有赶上车,发了一次脾气,所以印象深刻。”
“并且,我从南岱调了她原来的档案和照片,发到王总那里,他们已经确认了不会认错。”
恍若生死悬崖边走了一圈,终于见着了若隐若现的曙光——却也看见了脚底稍有不慎便粉身碎骨的狰狞。韩自扬无限疲倦的倚在车里,“谢谢你。”
他挂上电话,“替我接通王总。”
“南疆线上堵车的情况怎样?”他清晰明快的问,“会不会出问题?”
王敬中笃定的回答他:“不会有事,出事的那里是全疆著名的风口,几十年也难见,后面的车最多不过被困上十几个小时。”
出事至今,已经过去十几个小时,韩自扬只觉得无时无刻自己处在紧绷的状态中,踌躇了很久,问道:“你看现在怎么办?”
“韩总,我建议您回乌鲁木齐等。一来那个地方根本过不去,二来在乌鲁木齐办事周旋也方便。按照以前的惯例,前一趟火车出了事,后面的等上一段时间也就到了,您不用太担心。”
君莫躺在卧铺上,焦躁起来,一点也不明白怎么好好的天气突然就变了,列车广播又一遍遍的在公告:“由于天气和道路原因,列车现在晚点,请各位旅客安静休息,前方道路一通车……”她无心再听下去,塞上了耳机,传来蔡琴的“是谁在敲打我窗”,抬头看看被风沙吹得黄糊糊的车窗,哑然失笑。
她的心态尚可,而周围的环境却隐隐带了不安的骚动,毕竟停在这个地方十多个小时,连上厕所也困难,加之天气恶劣,已经有乘客和列车员起了冲突,一个三大五粗的男子指着娇小的服务员骂骂咧咧。
一旁有人帮着起哄,也有人拉开了那个男子,她也知道了前方列车被狂风掀翻的消息,再也无法向之前那样从容了。抱膝坐在床上,一模一样的风景看了那么久,实在腻了——似乎风势没有减小的意味,她从背包中拿出那只小骆驼,雪白的容貌,扎得手掌心暖洋洋热乎乎的——突如其来的一阵狂风卷了进来,夹杂着大颗大颗的黄沙,一下子将君莫吹傻了。她勉力睁开眼,她所在的车厢靠前的窗子被刮破,怒风狂吼如巨龙一般,连人们的呼叫也被吞噬的一干二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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