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尼罗河三部曲之天狼之眼

_3 水心沙(当代)
第三章 幻境还是真实
  房间里没有灯光,虽然我清楚临睡前是留着灯的。全部的光源来自窗外淡淡的路灯,惨白色的光,斜射在近在咫尺那道身影上,折射着它漆黑冗长的毛发,很亮。
  我努力睁大眼,试图透过被自己呼出的白气所制造的薄雾,看清对方的面目。可办不到,它的脸始终隐在一团阴影里,仿佛一只无底的黑洞,无声无息对着我的方向。
  曾听人说过,如果睡觉时碰上鬼压床,试着让自己身体挪动一下或者从最里发出点声音来,哪怕只是一点点,也能慢慢从那种状态中恢复过来。我不知道现在面临的算不算是鬼压床,但身体丝毫不能动弹那是真的,所以我努力动着嘴唇,试图发出一点声音来。
  渐渐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发出一些奇怪的声音,就好象鸭子垂死挣扎时被人掐在喉咙里的嘶鸣。可是手脚依然不听大脑的指挥,而眼前的身影,也没有丝毫消失的迹象。恰恰相反,它还稍稍动了动。
  柳絮般的发丝随着它下俯的头颅轻扬,就在靠近我的瞬间,我盖在胸前的手背上,忽然滴到一点冰凉湿润的东西。
  “ωφψσ ……”低沉浑浊的声音从黑洞中缓缓吐出,随着呼吸喷在我的脸上,顷刻间似乎起了一层薄霜,僵硬而刺痛。
  “θτριψσ τνωφ ρτμφ……”这模糊的话语相当耳熟。因为就在昨天晚上,同一个地方,差不多相同的状态下,曾经听一只不人不鬼的怪物念叨过……
  我的心在下沉。
  “ρτθι νωφψστ……”又一滴冰冷的液体,随着它的声音滴落下来,这次是掉在我的脸庞。一丝似有若无的腥味在薰香四溢的空气中化开,不声不响钻入我的鼻尖,与此同时,我听到那近在咫尺却一片混沌的脸,发出一声轻轻的叹息。
  一辆卡车在小区外经过,吨位不小,震得地板一阵颤抖。
  那身影似乎愣了愣,不再朝我继续逼近,它直起上身,将脸转向窗口。
  我依旧看不清那张脸的五官,即使窗外投进来的灯光将它侧脸的轮廓勾勒清晰无比。而我也在瞬间,明白了始终看不清楚它五官的原因--它整张脸是暗色的,与发丝和黑夜几乎溶为一体,只在被光线染到的地方,微微透出丝红。
  上了层清漆般的亮红。
  细密的肌理在它脸上划出刀刻般的曲线,缝隙间,隐隐流动着一些深色浓稠的液体……我想起手上和脸上滴到的东西,胃里不由得一阵翻腾。
  它鼻梁很挺,确切的说,是它的鼻骨很挺。没有鼻翼,没有表皮,如同半座尖锐的山峰,孤零零耸立在光亮、微微有些不平的面孔上。脸颊上方是个漆黑的窟窿,巨大,深邃……那种仅靠一点微弱的路灯,是无论如何都贯穿不进去的深邃。
  如云的长发披散在这样的脸侧,丝绸般妖娆,随着它的胸膛的起伏轻轻摇曳。它的胸膛赤裸着,一半散发着健康肌肤蜜糖般色泽;一半同那张脸一样,肌理分明,脉络清楚,虽然表面有些不平,却光可鉴人,仿佛上了一层暗色的漆……
  它突然猛地将脸转向我,在我看它看得连呼吸是什么都快忘记了的时候。
  我的眼前霎时一片漆黑。
  因为在它转过头来的瞬间,我看到那原本黑洞般的眼眶内,两只雪白的眼球撕裂干枯的皮层,从里头一翻而出。
  而值得庆幸的是,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终于晕倒了。
  *** ***
  醒来的时候,我一度以为刚才的经历只是场噩梦。
  床边小灯吐着柔柔的光,将一室黑暗尽数阻隔在窗外。夜很静,静得可以听见楼下花园里风吹夹竹桃飒飒的轻响。
  一切,和我刚睡下时没有任何两样。
  我想我是不是应该和林翔好好谈谈了,或者……去医院找个正牌医生看看。可是从小,那些医生逼我相信自己所看到的鬼魂只是种幻觉或者梦境,直到长大了,懂得保护自己了,他们才渐渐放过我,我不信任他们。
  还是去找林翔的好。
  身上的暖意让我感觉嘴里有些干苦。坐起身准备倒点开水润润舌,却被起身时太阳穴突然间迸发出的疼痛,逼得蜷缩回去。
  我眦着牙用力按住后脑勺,那部位的神经和太阳穴一起痛得突突乱跳。看来安眠药果然是不能再多吃了,几乎每次只要醒得早,脑袋都会受到这样的折磨。长此以往,只怕不用等我年纪大,脑子就已经无法正常使用了。
  过了会儿,渐渐适应了头部的不适,我掀开毯子准备下地。目光不经意落在床沿上,而那只按在后脑勺上的手,却再也落不下来了。
  床沿上有个浅浅的坑,形状和皱褶无一不在告诉我,曾有人在这上面坐过。
  仿佛是回应我的想法,刚才没有注意到的薰香味,此时如同暗涌的潮水,无声无息地将我再次包围。虽然它极淡,淡到如果不用心,绝对感觉不出来。但它又是那么清晰,清晰到能让辨别得出它的人,无法忽略它的存在。
  一阵寒意,从指尖,迅速直透我的背脊。
  突然想起了什么,我飞快抬起右手,不出所料,那上头一点暗红,在不亮的灯光下对我闪烁着幽亮的光芒。虽早已干透,一丝淡淡的腥,依然执着而清晰地渗入我的鼻内……
  然后我再次见到了那道身影,通过眼角的余光。
  它静静伫立在敞开着的房门口,半身融于外室的暗,一动不动。而我不知道这阴魂不散的家伙到底想干什么,所以,亦一动不动。
  时间在我俩这种类似僵窒的状态中几乎凝固了,我瞥见床边的电子钟,凌晨2点。
  真是见鬼的好时间。
  “嗒……”赤足踏在地板上的声音,很轻,却如同一把锤子,在我心脏上狠狠砸了一下。似乎沉默够了,它打破了寂静,朝着我的方向缓缓踏出一步。
  我机械地转动脖子,两眼盯着这移动的足踝。至少那个部位,是血肉丰满并且还包裹着一层富有弹性的皮囊的。
  “嗒……”又是一步。
  我听到自己的心跳声,一下一下急促得仿佛要冲破耳膜。
  “嗒……”第三步。
  虽然经过控制,我的呼吸依然混乱得像刚跑完八百米。
  “嗒……”第四步。
  落在眼底的,已不单是它(他)的足踝,沿足踝而上,那线条优雅的小腿,在灯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我的视线就此打住。因为我不希望看到,在这样的腿上,连接着一只没有表皮,只有森森白骨的膝盖。
  “嗒……”第五步。
  全身毛孔无一不在紧张地耸立,我下意识脚尖点地,做好了随时逃开的准备。
  可是就在离我三步之遥的距离,那脚步声却停止了。取而代之的,是一阵不紧不慢的敲门声:“笃笃……笃笃笃……”
  有人来了!我的心一阵急跳。
  抬起头望向房门口的瞬间,却惊觉那抹明明近在眼前的身影,竟然凭空消失了。触目所及只有那扇半启的房门对我张着漆黑安静的嘴,在一片还未散尽的薰香味中,无声嘲笑我的紧张和怯懦。
  手心里滑腻而冰冷,不知不觉中,刚才被我掐出了一手的冷汗。坐在床沿上,我有些懵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又是幻觉?!
  “笃笃……笃笃笃……”外屋的大门依然被不紧不慢地敲响着,似乎门外那人有着足够的耐心和信心,在等候我的开门接迎。
  凌晨两点,谁会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站在门口不依不饶敲着我家大门的人,颇为让人意外的竟然会是展琳。见我开门出来,这位年轻的女警官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然后对我微微一笑:“早上好。”
  纵使意外,只是今晚意外不少,所以多她一个,不多。
  面对一纸搜查令以及数名对我炯炯注视的警官,我所能做的唯一回应是点点头,随后配合地将他们让进屋。
  就在两天前他们刚到我家做过彻底的搜查,可是一无所获。两天后的现在他们再次赶来,并且是在这种时间段……我若有所思地看向展琳,而她正巧也朝我这边看过来,那张娟秀的脸庞上,清晰写着两个字--' 自信’。
  不出五分钟,其中一名警察从厨房里出来,一脸肃容地朝展琳招招手。之后的半小时内,我被他们请进了警局,连同厨房垃圾桶里那四尊雪花石膏罐子。
  原来最近所遇到的事不尽然是我的幻觉,至少这四只罐子,它们是真实的。
  审讯是立即进行的,这是我头一次踏进警察局的审讯室。同这里相比,上次受审问的地方更像是间休息室,因此当我一脚踏入这个充满抑郁的房间时,觉得自己似乎真的,已经成了一名罪犯。
  依旧是展琳审问我,上次那名英俊的少校不在。室内一张桌子两把椅,边上还有台电视机和影碟机。灯光下,她捻起碟片放入影碟机,随后看向我,目光淡淡的,却隐着层冷静和犀利:“黎优,看完片子后,我希望你能用最诚恳的态度与我们合作。”
  影片不长,几分钟的片段可以看出是安装在博物馆的摄像头所捕捉的内容。时间是夜晚,地点是博物馆一楼三号展示厅,也就是四尊被盗的雪花石膏罐子原先所在的大厅。几盏射灯是里面唯一光源,照射在安置那一具具沉睡了千年的死物上,鬼火般妖异。
  片刻,我看到一道长长的影子从镜头外移了进来,随后是一角长发,在浅黄色的灯光下闪烁着柔亮的蓝……
  我微微一怔。
  从读书时候起,就有不少人羡慕我的发,长而柔软,在阳光下还会泛出隐隐的蓝色,比纯黑的活跃,比染出来的自然。这种颜色,只有在洗发水广告里被刻意的灯光渲染出来的女明星头发上才能看见,我引以为傲的发色,怎么会出现在这段录象里……
  而当那头发的主人在镜头里露出大半个身体后,我彻底惊呆了。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在那种时候出现在博物馆的展示厅,旁若无人地四处闲晃?!
  没错,那头发在射灯下泛着蓝光的人影是我,那个瞪大双眼,面无表情走在展示厅里的人影居然是我。
  画面播放到这里的时候,整个屏幕突然跳动了一下,继而,被一片雪花所代替。
  “啪。”展琳拿起遥控器将电视关掉:“这是盛放木乃伊内脏的四个罐子被盗当天,我们从保安处取来的录象,也就是因为它我们找上了你。只是画面到这里时被干扰了,所以,希望你可以作出解释。”
  原来,不但物证在,文物被盗那天,我竟然真的在现场出现过……沉思许久,我觉得应该为自己争取些什么,毕竟无论怎么样说,我是绝对不可能,也完全没有必要去偷什么埃及古文物的。当下,我低下头,拿捏着缓缓开口:“那天下班,我其实在盥洗室失去了意识,”
  “哦?”不置可否,她轻轻挑了挑眉。
  “我也不知道那种情况持续了有多久,等到恢复意识的时候,天已经黑了,而我正躺在自己家里的床上,那四个罐子,并排放在我房间的窗台……”声音越来越小,我不敢去看展琳的眼,她的眼神,此刻仿佛在看着个无可救药的骗子。可这确实是我所知道的唯一真相,虽然听上去,它更像是一种狡辩:“从博物馆到家,那段时间我记忆一片空白,所以当中的经历,我不知道,无可奉告……”
  展琳没有说话,手中的笔在本子上轻轻扣出一下下凌乱的声响,不知道她心里头,到底在想些什么。
  屋子里因此而格外安静,静得让我……有点透不过气来。
  “为什么上次问你的时候,你没有实说。” 许久,她终于打破沉默。声音淡淡的,猜不透她的情绪。
  我考虑了片刻,将手心里的汗在牛仔裤上轻轻抹干,决定实话实说:“你们不会相信,而我,也不想给自己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能不能告诉我,第一次搜查你房间时,你把那些罐子藏在了哪里。知不知道,即使它们不是你偷的,窝藏赃物,也足以给你定罪。”
  “我没藏!”血气因着她那番话而猛地涌到我的脸上,抬起头,我紧紧望向她的眼:“一直以来它们被我放在房间的桌子底下,为什么你们会没有查到,我都觉得很—好—奇!”
  展琳静静看着我的眼,不语。
  片刻,她默默将手里的笔记整理起来,一言不发经过我身边,朝审讯室外走去。
  我想,我是惹她生气了。
  接下来的四天时间,我是在警察局暂押处度过的。平生头一回坐牢,那滋味,真的很糟糕。
  后来接替展琳审问我的人告诉我,其实从那天审问我之后,他们一直没有放弃过对我的监视,而最近在我家里观察到的一些奇怪现象,迫使他们提前作出了行动。至于是什么奇怪的现象,他们没有告诉我,我也懒得去问。那些不知道究竟是幻觉还是真实的东西,如果能被他们看到,倒也去了我一块心病。可是心里非常不舒服,因为之前的两天,我竟是没有隐私的。
  叔叔给我请的律师对我说,这案子让他有些为难。虽然血样报告能够证实我确实经常服用一些治疗精神上疾病的药,但一来我没有任何不在场证明,二来赃物确实是从我家里找到的,因此可以说,我基本处于百口莫辨的境地。现在他唯一能做的,只是把案子定在属于动机性作案,还是非动机性、纯粹出于精神上的病因而诱使作案而已。
  送走他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坐在床铺上对着冰冷的墙壁发呆。周围已经时常会有人对我指指点点,我不知道现在的自己,究竟该大哭一场,还是对着他们傻笑。
  第五天清晨,我再次见到了展琳,一个人。
  她的脸色有些苍白,这是头一次,在这位向来自信而镇定的女子脸上看到这样的神情。她似乎心事重重的样子。
  “黎优,”打开牢门,她漆黑色的眸有些异样地看着我,不过,语气还是一如即往的淡然:“你可以走了。最近这几天,我们很抱歉……”
  我一时有些摸不着头脑。
  可能看到我在发愣,她勉强笑了笑:“博物馆再次失窃,这次被盗的是奥拉西斯时期一枚纯金护身符。”
  听到这,我的心不禁轻轻一跳。再次失窃,那是不是说明,盗窃者另有其人了……
  “作案手法和前两次一样,有效,无声无息。整个博物馆埋伏了几十名探员都拿他没有办法……”把手一招,她示意我跟她出来。边朝着通往外界的门走着,边自顾自道:“你知道吗,那枚护身符甚至已经随同其它展品一起打包装进了集装箱。呵,真不知道他是怎么办到的,我必须承认,我们遇到了有史以来,最为强劲的对手。所以……”说话间我们已经站到了门口处,她轻轻吸了口气,侧身,为我让出一条道:“你自由了。”
  清晨的街道撒着淡淡的金,空气微冷,清新得有些发甜。乍从暂押处出来的时候,我感觉自己几乎进入了另一个世界。
  才关了这么几天就有这样的感触了,不晓得那些关了三年五载甚至以上的囚犯们,他们从里头出来的一霎会是什么样的心情和感觉。
  出警察局没走多少步,手机响了,是婶婶打来的。她不太放心我,想让我搬去她那里住一阵子。
  ‘女孩子单身在外头住本来就很不方便,何况最近又横生出这样的事儿。我们家优优这么好的姑娘怎么会去偷什么古董,那些警察简直是在胡来。’婶婶如是说。想起她弯眉细目的慈祥,心里不由得一阵暖和。但随即想到了叔叔,这弃文从商不到十年便成了大款的男子,于是我不假思索拒绝了婶婶的好意。
  打从他们搬进了市中心一寸土地一寸金的豪宅内后,我们两家几乎就不再有什么往来了,逢年过节也是差人送点礼来,感觉就跟领导慰问下属一般。这样的亲戚,咱高攀不起,若不是父母双亡婶婶执意照应,怕是连有我这么个亲戚都早已忘得干净了。
  婶婶在那边声音有些无奈,我在这边碰上红灯,笑着安抚她几句,把手机掐断了。
  记得小时候最爱去他们家,叔叔好学问,温文儒雅,不像别的叔伯舅舅只知道欺负我玩。而婶婶美丽温柔,总是微笑着给我这个那个点心,看着我同她女儿玩耍。那个时候的记忆是金黄色的,就像一张老照片,陈旧,却温暖。而自从几年前叔叔为了一个女子同婶婶闹离婚后,那样温柔的笑容极少能从她脸上找到了,她怕他,如同老鼠怕见猫,只是一味顺着他,怕他有天一开口,便再提到‘离婚’二字。
  有些心情,有些心态,有些事情,有些情感,是再也回不去了……
  红灯跳黄,周围人蠢蠢欲动,于是我跟着一同朝马路对面跨了出去。
  脚落地,却是一足的松软。似乎踏着的不是坚硬光洁的柏油马路,而是……沙滩?
  我微微一愣。
  只是那样片刻的迟疑,眼前的景物,却面目全非了。
  熙攘的闹市流水般化成一片沙海,触目所及一片金色。金色的阳光,金色的沙浪。原本清晨温文和煦的太阳一改谦和,张扬得急于将一身光芒四射的滚烫抖撒给大地,刚才还因衣衫单薄而微微有些发颤,此刻,我却真真切切感受到一股热浪,沿着足底,朝整个身体缠绕上来……
  远处传来悠扬的驼铃声,伴着如风的呜咽,那是蜿蜒在沙海中连绵起伏的笛音。曲调有种说不出的耳熟感,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曾一次又一次地回荡在我的耳边……天晓得,我是连流行音乐都很少去听的那种人,怎么可能会对这种单调的民族乐产生熟悉感。
  不等我细想,耳边随着笛声隐隐响起的天籁般诵语,让我不由自住地……哆嗦了一下。
  眼前辽阔无际的大漠中忽然黑压压跪满了大片大片的人,白色的衣,黝黑的肤。他们无比虔诚地朝着我的方向膜拜着什么,嘴里念念有词,听不懂他们在诵读着什么,那声音,同他们的脸庞一样,暧昧而模糊。
  我的头突然疼起来,就好象服了安眠药,却迟迟不肯入睡后脑神经给予的抗议。太阳穴突突跳着,我整个人摇摇欲坠……
  “叭--叭--叭--叭叭叭--叭--叭--"一阵杂乱尖锐的嚣叫,而我的眼前,波浪般一旋,一片就在片刻之前被莫名吞没了的世界,突然间铺天盖地般朝我倾泻下来!
  建筑,马路,车辆,人流……四周汽车喇叭声呼啸而过,示威般在与我插肩而过的瞬间叫嚣。
  “喂!叫你多少遍啊要?还在那里站着不动!就你!喂!”发出这样愤怒的吼声的,是正从远处横眉竖目朝我走来的交警。他的嗓子有些沙哑和变调,看来,真如他所言,叫了我有半天了。
  知道什么叫作一桶凉水从头浇到脚吗?当你梦醒睁开双眼,看到自己站在车流滚滚的马路中心时,就会知道了。
  我的头皮冰凉,逃一般窜上人行道,对着警察抱歉地直点头。
  不晓得撞上什么邪了,竟然会在这种地方产生幻觉,十字路口的中央,车水马龙的中心。我,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优?”
  就在我对着马路为自己行为发怔的当口,一辆漆黑色尼桑无声无息停泊在我的身边。车窗摇下,露出张熟悉的脸庞,以及一头金红闪耀的发。
  “阿森……”见到他的头一个反应,我是想逃的。涉嫌了博物馆文物失窃案,我不知道该怎样去面对他。可惜晚了点,在我转身的同时,他已经将后车门打开,恰好挡住我的去路。然后用那种平时根本极少会见到的,他谈公事时的淡然眼神扫了我一眼:
  “进来。”
  我很没骨气地坐上了他的车。
  不是我懦弱。有些人别看平时大大咧咧悠闲散漫,一旦对你较真,那种压迫感,平常没事就板着脸装酷的人,是学不到其中那万中之一的。
  阿森的尼桑是辆二手车,给他从发动机开始零拆重组了一遍,现在据他所说已经有了奔驰的性能。我曾开玩笑地问他老爸那么有钱为啥不干脆让他买辆奔驰,他颇为自负地对我说:你不懂了,关系,现在要靠老爸发展,钱,却不能用老爸的。
  一度我曾厚颜萌发过想每天搭他顺风车去上班的念头,毕竟我们住同一幢楼,又在同一个地方工作。结果,同样一句话,被他用另一种方式,重新对我演绎了一遍:优,你又不懂了。论关系,我们是好邻居,我们常常互相照应。论当司机,却不能白当,那是要等价交换的。
  说这句话时,他看着我咪咪笑,一脸很纯真的样子。
  于是,做了他那么久的邻居,搭他顺风车上班的念头,我从此不再有过。
  而现在,我很端正地坐在他的车里,那排很舒适的座位上,忐忑不安。
  后视镜映出他的脸,安静,一丝不苟注视着前方。他似乎没有开口的打算,而我,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呆呆看着窗外的风景,从眼前一道道划过。
  许久,我看到他嘴唇似乎动了动,而边上恰好一辆卡车急驰而过,巨大的声音掩盖了他的嗓音。条件反射般的,我应了一句:“不是我干的。”
  “什么?”他眉峰挑了挑,透过后视镜,飞快瞥了我一眼。
  “不是我干的,那些文物被盗,不是我干的。”不敢看他的眼睛,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心虚些什么,只是直直望着窗外,一次次重复着那句话:“不是我干的。”
  他不语,依旧专心开他的车。可越是这样,我越觉得,这平时马虎大意经常被我随便欺负的男孩,他此时同那些警察一样,在不信任着我。我有些着急,坐起身,搭着他的椅背:“真的不是我干的!”
  阿森的嘴角忽然轻轻一牵,笑了:“优,干吗呢?发急了?”
  “你干吗一点声音都不肯吱一下!”
  “吱什么吱啊,我又不是耗子。”
  “你好歹回句话啊,我在跟你坦白交代你倒是听见了没有!”
  “还抗拒从严呢。听见了,你想要我说些啥?嗯?优。”后视镜里,他一双漆黑的眼笑得像只睡懒觉的猫:“我都还没开始审呢就有人来不及要坦白了,这么笨的罪犯不晓得上哪儿去找。”
  我一把揪住他那条滑溜溜的小马尾:“老说我笨,你没搬来之前我可聪明了,从你搬来后就被你越说越笨。”
  “大姐,我指名道姓了没?别没事老往自个儿身上揽,不是啥事都很光荣的。”
  “你还说!”
  “手下留情啊大姐,一会儿我还得接客去。”
  “呸你!还接客呢,”我松开手,忍不住笑了。刚才那些尴尬和不安,不知不觉中,竟一点点都找不着了:“让你客户听见不气死才怪。”
  “气死才好,他们不气死,我得先被他们累死。”
  笑容在脸上一凝,我靠回椅背,将目光重新投向车窗外:“听说博物馆最近又失窃了。”
  “没错,估计运回埃及之前,那些文物得都让贼给搬空。”
  “你还乐。”
  “这事一辈子可碰不上几回,还挺有意思不是吗。”在说这句话时,阿森的语气淡淡的,让我分不清他到底是在开玩笑,还是说认真的。
  送我到楼下,阿森开着车离开了,他还有一大堆的事要办。如果不是凑巧经过那条街看到我站在马路中央发呆,只怕现在早已在客户那里了。看着他的车卷着尘土远去,我有点感动,这个阿森,虽然有时候嘴很坏,品性也吊儿郎当,但,他人真的不坏……
  抬头看着自己家这幢楼,几天没回来,不知道为什么,它给我的感觉有些陌生。
  四周没有看到熟悉的鬼魂在附近游荡,也因为是上班时间,楼里楼外格外安静,只有一两声小孩的嬉笑,在远处时不时飘来荡去。我在楼梯间犹豫了一会儿,从口袋里挖出钥匙,朝楼上走去。
  看到自己家门的瞬间我有点好笑,这广告还真是无孔不入,才几天没人看家,门上就被各种广告给塞满了。
  费了点时间把那些广告弄下来,我随手揉成一团,打开门走了进去。把包丢在沙发上,走进卫生间洗手,洗脸。镜子照出我的脸庞,真没想到,几天牢狱生活,倒让我的脸上有了几分血色。还真别说,在那里,每天早早就睡下了,别说幻觉,连个噩梦都没做过。
  连脑神经都害怕警察吗?我看看镜子里的自己,然后冲它做了个鬼脸。
  把脸擦干净后,我走进自己的房间。从桌子上找到遥控器正要对准电视摁时,目光不经意扫过床,而随即,那视线再也挪不开了。
  床上竟然靠着一个人,不知道那究竟是真实,还是幻觉。
  我僵在了原地,捏着遥控器,半侧着身体。
  那是个年轻的男子。
  一头柔软冗长的黑发近乎奢华地披散在他身旁,发间掺杂着几缕银丝,在那浓重的黑中,闪烁着璀璨的光泽。
  他的五官惊人的美丽。
  那是一种天赋的丽质同与生具来的高贵气质胶柔而成的完美,一种美丽到虚幻的美丽。如果不是因为裹着他身体的白色床单上那触目惊心的艳红色血迹,我几乎以为,有个天使躺在了我的床上……
  大片大片鲜红色的血,散发着若隐若现的淡腥,在雪白的床单上怒放出一朵朵瑰丽无比的大波斯菊。对比他恬静迷人的脸庞,绝美中隐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诡异。
  是谁,是谁把这样一个人杀死并放在我的床上,是谁?!
  我警惕地看了看四周。窗关得很紧,房间仅有的几件家具没有可供人容身的余地,除了血腥味,我感觉不出丝毫有陌生人存在的气息。
  平缓了一下心跳,手摸到靠墙放着的扫把,捏在手中,我试探着朝那尸体跨出一步。
  尸体静静躺在那里,安静得像个睡美人。
  于是我再次朝他的方向跨出一步。
  他是个外国人,没有欧洲人那么白,也不像非洲人那么黑,而混淆性别的细腻五官又让人辨别不出他的国籍……国际人士在我家里被杀,我不由得考虑,等会儿报案时,我该对警察怎么样说才算最好。
  不知不觉中,我朝他的方向跨出了第三步。
  也就在这一步刚刚落地的刹那,我整个人蓦地一抖,手不由自主松开,任凭扫帚‘啪’的一声脆响跌倒在地。
  因为那尸体突然动了动,甚至,轻轻发出一声呻吟。
  我一把捂住自己的嘴,在一声尖叫险些从喉咙里冲出的刹那。
  可惜已经来不及了。
  那静躺在床上死尸般的男子,原本紧合着的双眸,慢慢掀了开来。我似乎看到一缕蓝光从那眼帘底下一闪而逝,然后,那双眼睛睁开了,疲倦而安静,对着我的方向,轻轻眨了眨。
  他的瞳孔是漆黑色的,圆润剔透,夜空般深邃的黑。
  片刻,我听到他略带沙哑和无奈的声音,从那薄削优雅的双唇中,低低溢了出来:“你来了,西芮丝……”
第四章 美丽到虚幻的美丽
  “你来了,西芮丝……”
  我脑子里把这人的话再次过滤了一遍,没错,这外国人对我说的是中文,并且,还很利索。
  但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认错人了。他看上去受了很重的伤,不断有暗红色的花在裹着他身体的白床单上漾开……他嘴里叫的是西芮丝。
  如果我有英文名,我想我会叫薇薇安、辛西娅、辛蒂、玛丽……但决不可能是西芮丝,因为它的发音,让我想起天狼星——Sirius。
  男孩子用更合适吧,这样的名字。
  许久,见我没有动静,那人支起身坐了起来。腿挪下床的瞬间,松垮在他身上的床单软软滑了下来,盘横在腰际,露出他赤裸的上身。
  他的身体很漂亮,同他那张脸一样,可以说是种艺术美的极致体现,当然,这得排除从肋骨到小腹,那个深得可以看到后背的血洞之外。
  浓稠得发黑的血在内脏缓缓的蠕动中泌出,他不得不一直用手小心按着腹部,以防止身体内某些器官,因为他的这种姿势而从血洞内滑出……
  我的腿一软,直直跪倒在了地上。
  死死瞪着他的身体,却又被他用一种近乎是悲悯的眼神,静静注视着我自己。他的眼睛里找不到一点点因为伤口而痛苦的痕迹,而我光是看着,都觉得身体和他伤口相同的那个部位,隐隐痛得蚀骨。
  空气中弥漫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我手用力捏紧,努力克制着反胃的冲动。
  半晌,他挪开了视线,若无其事地站起身。
  沾满了血迹的床单滑落到地上,他似乎没有什么感觉,只是蹙着眉,慢慢走到我的面前。伤口已经不再需要他仔细留心了,就在刚才我俩对峙的那点时间,伤口边缘用着肉眼能够辨别得出的速度,一分一分地愈合起来,似乎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那大张着的黑洞上,灵巧而轻快地编织缝补着。
  这情形似曾相识。
  我曾亲眼看到一只全身干瘪的僵尸当着我的面脱落死皮,生筋长骨……那时候我以为是我的幻觉。而现在我亲眼看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在我面前,短短几分钟内身上几乎是开膛破肚般的伤口迅速愈合,不借助其它任何一种力量……如果我们把一切我们认为不可思议的现象称之为神迹,如果我们把能创造一切神迹行为者称之为神,那么……它是什么,他,又是什么?
  我怔怔看着他的伤口,他静静看着我的眼。
  就这样沉默着不知过了多久,当那伤口在我眼前合并成一条细线,又在不出几秒的时间化作一丝红晕隐去后,他伸手抓住我的下颚,迫我看向他的眼睛。
  “你怎么会成了这个样子。”他的眼神是悲伤的,带着种淡淡的失望。似乎相比之下更能令他疼痛的,不是刚才他身上巨大的伤口,而是现在,我惊恐得有些发抖的神情。
  “放开我!”被血液濡得冰冷湿滑的指一个激灵,我回过神的同时身体后仰,轻易挣脱了他的钳制:“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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