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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经密码

_8 阿菩 (当代)
“我知道怎么用我的力量了!”
“是吗?这事值得那么高兴?”
有莘不破一愕:“难道不值得高兴?”
“我说过,我们的拳头就算能劈断山脉,也不能帮我解决那些对我们而言真正重要的事情。你的烦恼,还得你自己想办法解决。”他叹了一口气,一拳挥出。
倒下的巫女峰里逃出无数蛇虫鸟雀,它们在害怕什么?
马蹄远远的只见人影一晃,一股恍若有质的气劲从那男人的拳头发出,触到山石,如刀入豆腐。
“出了什么事?”
那一拳并没有前几天陶函和桑谷隽决战的时候,他远远听到的那天崩地裂般的声势,但马蹄分明看见阻路的大山被硬生生劈开一条大道。
山岳在那个男人的拳头面前,就像一块大豆腐。
马蹄的心几乎跳到了腔口,他知道,他一辈子都不可能忘记今晚的奇景。“男人,就应该像他们这样,活得惊天动地!否则,毋宁死!”
“陶函商队走了!”
“什么!”
“快!快跟上!”
……
“天!这,这条路是怎么回事!”
“这!如果不是亲眼见到,我说什么也不相信!一夜之间开出这样一条大路!这不是人做的事情。这简直是雷公劈出来的!”
“嘿!我早说过,陶函那几个首脑,根本就不是人!”
“有莘还在那里琢磨着呢。”于公孺婴说,“已经一天一夜了,也不说话,也不理我们。”
江离道:“或许他从那个人身上,学到了什么东西。”
“那个人……那天我出来的时候,只来得及看见他的背影。”
“我也一样。”江离叹了一口气,“一弹指间开山劈岭,就是九天幻兽,只怕也做不到。原来我们身边藏着这么一个人,我们居然懵然不知,嘿嘿……”
于公孺婴道:“这样一个人,绝对不是默默无闻之辈。”
江离道:“你在猜想他的来历?”
于公孺婴道:“嗯。”
江离道:“你认为他是谁?”
于公孺婴道:“虽然世上各大家族都有自己独特的血脉绝技,像芈家主火,桑家主土,但这个人的气,并没有显出各个家族血脉相传的特质。”
江离道:“嗯。”
于公孺婴道:“除了各大家族以外,能达到这等境界的……或许只有四大宗派。”
江离道:“四大宗派?”
于公孺婴道:“对四大宗派我可就没你熟悉了。”
江离道:“如果是四大宗派的人,能发出这种力量的,怕也只有四大宗师吧。不过这手笔,并不像是心宿,也不像是血祖。”
于公孺婴道:“天魔呢?”
江离道:“不知道。我对洞天派最不了解。我师父跟我提到这个宗派的时候从来都是略略带过。”
于公孺婴道:“听说天魔是一个极美的人,可惜我们没见过那人的面,但看那人的身形体态太过健壮,和传说中的天魔也不相符。”
江离道:“其实除了四宗师以外,还有几个人的……”
于公孺婴一震。
江离道:“但对于那传说中的三大武者,我却没你熟。”
于公孺婴出神良久,道:“不错,很可能是他!”
江离道:“谁?”
于公孺婴道:“三大武者里面,不用兵器的……就只有他了。”
江离道:“那个号称防守力最强的人?”
于公孺婴笑道:“你该不会因为这个传言就以为他只懂得防守吧?”
江离道:“只是,他干嘛要帮我们这个忙?”
于公孺婴道:“我曾听我爹爹说过,他和传说中的大高手有莘羖很有交情。”
“有莘……”江离望向西南:“仅仅就因为这个姓氏吗?”
“弟弟,老板哪里去了?”马尾啃着麦饼,很高兴地说。今天不见那个经常打人的老板,弟弟又多给了他一个麦饼,这两件事情都很值得他高兴。
“不知道,不见了。”
“那我们还跟着那铜车队走吗?”
“当然。不过,我们以后不用走路了,我们可以坐在牛车上跟上去。”
“真的!?不过我怕这牛拉我不动。”
“放心,这是山牛啊!何况我把那些又重又没用的货物都处理掉了。”
“处理?”马尾随口说,但并没有追问的意思,一手抓着麦饼,一手挥着鞭子,兴冲冲地跳上车。
马蹄有些疲倦,那天晚上,那个连鬼神也震惊的场面让他再次下定了决心:“一定要出人头地!”他的心肠越来越硬了。昨晚把雇佣他们的老板解决掉的时候,心不加跳,手不微抖,就像杀了一头猪。
陶函车队划出来的车辙,改变的不仅仅是陶函商队本身的命运。
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八关 西南之望
西南乃偏安之局。
当虞夏之际,蚕丛屡有席卷天下之意。其时夏人起于河洛,建都阳城,东征有扈,大战于甘,一战而令诸侯惧。蚕丛国主知事不可为,乃受大夏驰封,为西南方伯。太康时大夏政乱,后羿代夏为王,西南诸国又蠢蠢欲动。谋划未就而少康复国,大夏中兴。
自少康复国至桑鏖望为蚕丛国主、执掌西南牛耳,西南偏安之局已历三百年。
桑鏖望背负双手,看着壁上的《山川社稷图》,知道天下又将动乱。西南的英雄们已经错过了两次,能否趁乱而起,或许就在这几年之间了。
桑季静静地站在兄长背后。这是一个斯文儒雅的男子,看到他,便会让人想起桑谷隽的将来。
“听说中原有人过来。”
“是一支商队。商属国陶函的商队。”
“哼哼!”桑鏖望回过头来,或许这张脸二十年前也是十分俊秀的,但这些年来却因承载了太多的压力和悲痛,而不再有年轻时的轻松与闲逸。“成汤的势力,扩张得好快啊。不过现在就来经略西南,是不是太早了些?”
“隔着昆吾,商国要过来不容易。这支商队或许也只是一个刺探性的动作,不过这支商会的头脑人物倒不简单。”
“哦?”
“这支商队的后头,还跟着大大小小数十个商团,龙蛇混杂。从蚕丛边界到孟涂,已过七城,十九镇。这些年,蚕丛国民对外来商队本来并无好感。”
桑鏖望哼了一声,说:“这是中原人自己种下的恶果。”
“不过,”桑季说,“这支商队却很受欢迎,每过一处,几乎都引发满城的狂欢。”
桑鏖望皱了皱眉头:“或许是这两年平淡得腻了。”
桑季笑了笑:“这应该也是一个原因,自小隽封锁川口,民众们可好久没见川外人了。”
桑鏖望道:“胡闹!”
桑季继续道:“不过,陶函和以前的商队确实也大大不同。”
“哦?”
“他们每过一处,除了买卖公平以外,又有一干人等给本地商家讲解商国的商虞之道,传授中原人的筹算之法。更派出一批人给当地人讲解中原的物价和风俗。我派出去的人正好听他们在向本地人讲解:青石在蚕丛虽然贱如泥沙,在阳城亳都却有百金之价——诸如此类。如今青石等土产在城内已经价格狂飚,据说连附近乡野也有愚民赶来贩卖。更有一帮本地财主,忙着扩建房屋,有意囤积居奇,甚至组建商队。”
“这对他们有什么好处?”桑鏖望道:“他们能够赚取的,不外乎两地的价差。我国民众消息闭塞,按理,他们应该尽量利用小民的无知压价才对。”
“所以才说这支商队和以前的商队大大不同。除了陶函自己的买卖外,连跟着商队来的那些杂商团也受陶函约束,买卖做得甚是公允。听说是陶函的台首亲自出面告诫:若有商家违反他所定下的三条规章,便不得再尾随陶函商队前行。”
桑鏖望问道:“哪三章?”
桑季道:“不得欺诈,不得偷盗,不得犯当地之俗。”
桑鏖望回头看着《山川社稷图》,良久道:“台首是谁?是于公之斯么?”
“不是,是一个年轻人,叫……”桑季顿了顿,一字一句说:“有莘-不破。”
桑鏖望倏然回头:“有莘?”
桑季缓缓重复了一句:“有莘,有莘羖的有莘,有莘不破。”
桑鏖望眼睛突然变得空洞:“一个姓有莘的人居然能活着从陶函走到这里,看来川外的局势确实变了。”
兄弟二人对视,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不甘寂寞的光芒。
“我要见一见他。”
桑季道:“就因为他姓有莘?”
桑鏖望道:“也因为我想知道,把小隽逼得狼狈而回的人是不是他。”
“现在?就现在去?”芈压兴奋得跳上跳下。
有莘不破道:“这么兴奋干什么?”
芈压叫了起来:“桑鏖望的筵请诶!八大方伯之一、堂堂西南霸主桑鏖望的筵请诶!”
有莘不破笑道:“你好歹也是季连城的少城主,别搞得像一个没见过世面的乡下孩子。”
“你不知道的!”芈压说:“蚕丛桑家,器皿天下第一!偏偏爹爹又不肯帮我的忙——我花了好大的功夫,才收集到两个第二等的陶盘!才第二等啊,在我的架子上已经是最好的陶盘了!他们国主筵请,用的一定是一等一的菜式和器皿!啊,想不到我这么快就可以见识到。要是呆在家里,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看到。”
有莘不破笑道:“原来你不是看上桑鏖望的人,是看中他家的厨房!”
芈压叫道:“那当然,这么大的国家,国主的厨房我就算没有被邀请,也要摸进去看一看的。”
有莘不破道:“看你这个样子,看过了只怕还不够,多半要顺手牵羊,‘借’上几件。”
芈压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桑家自家用的器皿是不肯外流的。要是桑鏖望肯卖的话,咱们就正正当当地买几件,好不好,有莘哥哥。”
有莘不破道:“少来!要买你自己跟桑鏖望说。你要摸进厨房的话千万等我们走了再去,可别我们筵席吃到一半你却被人捉住了,让我们当场献丑。”
雒灵不喜应酬,留在商队。
众人一进孟涂宫,有莘不破便紧紧看住芈压,眼见大殿门户已在眼前,却发现江离不见了。前有蚕丛侍者领路,有莘不破不便开口,目视于公孺婴。于公孺婴会意,微微一笑。那意思是说:江离这人无论做什么都不需要我们去担心。
江离顺着一条弯弯曲曲的小路走着。
进了孟涂宫以后,他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应。在有莘不破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他闪进一个岔口,踏上了这条草木拥簇的小路。
前面到底是什么,为什么会有这么熟悉的味道?这味道为什么这么吸引他?甚至让一向慎重的他也在那一刹那间几乎是忍不住离开队伍独自探险。周围平静而安宁,处处花香草绿,鸟鸣幽幽。但江离却知道这条小路每三五步都设有机关,每个机关都暗藏杀机。但即使是这些暗藏杀机的机关,江离也觉得特别熟悉——如果不是确定自己从来没到过蚕从国,他几乎要以为这些机关是他自己布下的。再往前走,到底会遇见什么人?
一株食人妖草亲昵地嗅了嗅江离,乖乖地让路,眼前登时一亮:一片清澈的池塘,池塘边一颗桑树,桑树底下一片草地,草地上坐着一人,白衣如雪,黑发如云,一只鹦鹉停在她手上,呀呀学语。
白衣人转过头来,见到她那娇弱有如蝴蝶的气质,江离心中顿时生出怜惜无限的感觉。
“你是……若木哥哥的……师弟?”
桑鏖望道:“小王闻说陶函买卖公道,弊国民众交口称誉。又听闻台首令人教弊国小民以商虞筹算之道,小王感激之余又颇不解:陶函一路以来都行此义事么?”
有莘不破道:“我们不是行义,而是谋利。这一路来我们过葛国南疆、昆吾边城,途经六国、十二城、三十九市镇,其中又以无忧、季连、孟涂最大。如无忧、季连商贾繁华,物流人流旦夕百变,虽在东边南疆,与中原声气想通。蚕丛物产丰饶,但地偏西南,山川阻隔,民不知川外物价,商不欲出川货贸,商虞不活则地不能尽其利,民不能得其财。若能让西南商贾广知中原之利,必然群起而出川,熙熙攘攘,为利来往。市井越是繁荣,利益所系,商路也必更加通畅。将来我商人行旅西南也必更加便利。因此我说我们不是行一时之义,而是谋图长远之利。”
桑鏖望微微点头,虽不说话,神色间却甚是赞许。
于公孺婴偷眼看桑鏖望:这个威震西南的方伯眉宇间没有一点霸气,也看不出一点威势。但从那深邃的眼神中,于公孺婴还是察觉到一种傲然自我的气度。
桑季也打量着眼前两个年轻人:有莘不破的飞扬和于公孺婴的沉稳搭配在一起,给人以无懈可击的感觉。“听下人说道,还有一位江离公子。”
有莘不破有点尴尬地打了个哈哈,正不知如何分说,于公孺婴接口道:“我们这个朋友雅好草木,刚才见到孟涂宫草木奇美,频频流连,只怕是中途脱队迷路了。”
桑季微微一惊,道:“不好!”忙唤来家宰,吩咐去寻找一位江离公子。
于公孺婴道:“桑侯何故吃惊?”
桑季道:“鄙府花卉草木,颇有些古怪。莫要冒犯了贵客。”
芈压笑道:“不用着急,天下间的花草树木都和我江离哥哥有亲,不怕不怕。”
“我叫桑谷秀。”白衣人微笑着,似乎很高兴见到江离。
江离忍不住问道:“你认识我若木师兄么?你怎么知道我是他的师弟?”
“在我刚才还没有回头的时候,我几乎以为是若木哥哥来了。”桑谷秀说,“你和他的气息很像。虽然我没见过你,但却很肯定你不是他的亲人,就是他的同门。”
“若木师兄知道我?”
“你没见过他么?那我想,他或许还不知道。”桑谷秀说,“但他和我说过,他师父一定会再收一个弟子的。”
“这些……”江离指着来路的草木:“都是若木师兄种的?”
“嗯。”
“你,和我师兄……”
桑谷秀仰起了头,看着那棵孤独的桑树:“从懂事开始,我就对着他为我们姐妹种下的这棵桑树,痴痴地等着。一开始是陪姐姐等他,后来渐渐地自己也渴盼着见到他,再后来姐姐走了,就只剩下我一个人,每天在这里痴痴地等着……总希望有一天,他就像你刚才那样,突然出现在我背后……”
江离看着她,突然感到一阵哀伤。因为他隐隐感到,那无数个日夜所期盼的,会是一个永远无法成为现实的幻梦。
“姐姐——”一个耳熟的声音打破两个人的沉默,一个清爽的年轻人跑了过来,手中抓着一只鹦鹉:“瞧,这只鹦鹉和你那只……咦!你,你怎么在这里!”
江离也微微吃了一惊:“桑谷隽!”
桑谷隽眉毛一挺,就要动手,但看了看坐在地上的桑谷秀,登时连脸上的煞气也消了,憋住一肚子气,以一副斯斯文文的样子对江离说:“是男人就跟我到外面见真章!”
江离突然笑了,他早就应该猜到这姐弟俩的关系:这么像的容貌,这么像的名字——或许正因为有这么惹人怜惜的姐姐,才会造就桑谷隽这样的性情。
江离还没答桑谷隽的话,便听桑谷秀说:“小隽,你怎么变得这么没有礼貌?这是姐姐的朋友。”
桑谷隽道:“姐姐,你别给这些川外人蛊惑了!这些人无情无义,没有一个好东西!”
桑谷秀道:“你怎么可以在我面前说这么难听的话!”
桑谷隽不敢辩驳,桑谷秀又道:“这是若木哥哥的师弟,我不知道你们以前有什么过节,总之大家一笑,揭过去吧。”
桑谷隽道:“什么若木!那个扮年轻的老头!还哥哥呢!他师弟也不是什么好……哎哟,姐!你,你别生气!”他瞪着江离一口气把话说溜了,再看桑谷秀时,只见她气得全身发抖,登时慌了手脚。
“姐……”
“你走,我不想见到你。”
“姐,这小子在这里我不放心你。”
“你走,我不想听你说话!”
桑谷隽犹豫着,却见桑谷秀站了起来:“好,你不走,我走!”忙道:“好好好!我走,我走!”威胁性地盯了江离一眼,忿忿不平地离开了小园。
桑谷秀勉强笑了笑,对江离说:“真对不起,我弟弟不懂事。”
江离歉然说:“我们在巫女峰打过一场大架,还无辜害死了他好几个部属,是我们的不对。”
桑谷秀道:“部属?你是说左招财右进宝他们?”
江离怃然点了点头。
桑谷秀道:“他们受了不轻的伤,但前几天都回来了啊。”
江离惊喜道:“他们没死么?难怪我在巫女峰的乱石中什么也找不到。还以为是桑谷隽带走的呢。”
桑谷秀微笑说:“小隽他一时意气,做什么垄断川口的傻事。本来我爹爹已经准备让我二叔去把他抓回来了,谁知二叔还没出发,他便满身是伤地回来了,模样着实狼狈。当时我们一家都在猜测:是谁那么大本事!原来他是遇见了你。”
“对不起,”江离道,“我们原本以为只是一个强盗。”
桑谷秀笑了笑:“他做这样的傻事,合当让你帮我教训他一番,也好让他知道天外有天,人上有人。”
江离道:“其实如果不是朋友插手,我一个人也打不赢他的。”
“朋友?”
“嗯,”江离说,“我有几个很不错的朋友……”
桑季听了芈压的话,只当是小孩子夸口,不久便听家宰急急忙忙过来禀告:“不好了!少主,少主他……”说着看了有莘不破等人一眼,迟疑道:“少主又跑出去了!”
桑季道:“跑出去便跑出去,大惊小怪干什么!”
那家族踌躇了一会,终于道:“少主怒气冲冲的,说要去烧陶函的……”
桑鏖望合桑季对望一眼,芈压嘴快,叫道:“你们蚕丛什么规矩啊!一边请我们吃饭,一边要烧我们家当!”
桑鏖望笑了笑,桑季忙起身说:“陶函既已是蚕丛贵宾,商队在孟涂便不致有什么闪失。待我去看看,诸位安心用膳。”说着起身而去。
于公孺婴道:“弊商队在进川之时,遇到一个好汉,自称桑谷隽,不知国主是否听说过此人?”
桑鏖望笑道:“正是小儿。”
芈压吃了一惊,“我们跑到强盗家里啦!”这句话还没来得及说出来,口里早被于公孺婴塞了一口肥肉。
于公孺婴道:“弊商队无知,在巫女峰下曾冒犯了桑少主。”
桑鏖望笑道:“小孩子家胡闹,当不得真。”
正劝酒,一个侍女从幕后走出向众人施礼,桑鏖望停杯问道:“小公主可好?饭吃下了么?”
侍女答道:“今天小扶桑园来了一个贵客,公主笑了好几次,好久没见公主这么好的心情了。”
桑鏖望大喜道:“是哪位贵客?”
有莘不破和于公孺婴对望了一眼,果然听侍女道:“是一位江离公子。公主还吩咐下来:有莘公子、于公公子、芈公子若筵后得便,请到小扶桑园一叙。”
侍女在前引路,芈压压低了声音对有莘不破说:“不妙!我们到了仇人家里了,现在还要去见仇人的姐姐!谁知道对方安下什么圈套!多半江离哥哥已经落入他们的手里了!”
有莘不破笑道:“你别乱嘀咕。”
芈压道:“不行,我们得分头行事,就算出了事情,也不会让对方一网打尽!”也没等有莘不破回答,便“啊啊啊——”地大叫起来。侍女诧异地回头看他,只见芈压捂住肚子说:“肚子!我肚子痛!快!方便的地方在哪里?”
侍女忙一指:“一直走到尽头,左转,再右转就看到了。”眼见芈压一溜烟不见了,向有莘不破和于公孺婴请示说:“我们是不是在这里等芈压公子?”
有莘不破笑道:“不等他了。我怕等到桑家的厨房给人搬空了他也不肯回来。”
侍女大惑不解:“厨房?”
有莘不破饶有兴趣地看着桑谷秀,那直愣愣的眼光有些失礼;桑谷秀也饶有兴趣地看着有莘,却温柔得让人妒忌。
有莘不破叹息说:“我终于知道桑谷隽为什么会那样了。我要是也有这样一个好姐姐,嘿嘿,我一定比他还会怜香惜玉。”
桑谷秀也微笑道:“凤凰不与鸦雀同枝,江离的朋友,果然很不错。”
“小隽回来了?”
“回来了。”桑季道,“我把他困在蛹里,暂时出不来的。他们几个呢?”
“现在在秀女那里。”
“阿秀!怎么会去那里?”
“他们那个掉队的同伴,叫江离的,好像闯到小扶桑园去了。也罢,听说秀女很开心,只要她开心就好。最近她饮食渐少,越来越让我担心了。”
桑季看着眼前这个兄长:不再是那个意图染指中原、称王天下的蚕丛国主,而只是一个为女儿担心的老父。待桑鏖望回过神来,桑季才问道:“有莘不破等人,应该就是小隽在巫女峰结下的仇家。”
“那又如何?”
“是非曲直且不论。毕竟小隽是吃了亏的。这个场子……”
桑鏖望淡淡道:“小孩子家的事情,让他们自己解决。”
“大哥说的是。”桑季道,“另外,还有一件事情。我出去的时候,遇见了几个人?”
“什么人?”
“夏都来的人。”
“什么!”桑鏖望眉毛飞挺,须发厉张,神色突然凌厉起来:这是激动,还是愤怒?
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九关 君不老 妾奈何
暗柳啼鸦,单衣伫立,小帘朱户。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一个小女孩的时候,是七岁,还是八岁?”桑谷秀挑了挑灯芯,仿佛回到了当年:“我第一次见到他,那个叫若木的美少年。那时候,他身边似乎还有一个人吧,我已经不记得了,为什么只记得他?也许因为他长得很好看吧。他把我抱起来,我用手去摸他的脸,他也不生气。
“已经过去很多年了,但这段记忆为什么还这么清晰?我想我是把当初的记忆和后来的想象混错了,那时候那么小,我不可能记得清楚的,是吧?要不然那段记忆里,为什么没有大姐的身影?为什么没有那个男人的身影?
“后来,过了几年,我十二岁?对,是十二岁那年的生日,他来了。他送了我一个仿佛是用谷穗串起来的手链,哪,很好看,是吧?”
桑谷秀凝视着右手,白皙的手腕上一串黑色纹理的手链,在灯光下隐隐生辉:“他说,这叫迷谷,戴着的人不会迷路。那一天,他花了整整一天的时间,为我们姐妹营造了这个小扶桑园,开出那个池塘,养下了鳐鱼,种下了一株小扶桑,播下了萆荔草的种子。他告诉姐姐:鳐鱼可以为大地带来丰收,萆荔草可以治疗心痛病——嗯,这是姐姐的痼疾,后来,我也患上了。鳐鱼是对蚕丛子民的祝福,萆荔是对我们姐妹的关爱——但我能体会到他这样仁慈的用意、这样体贴的爱心,已经是多年以后的事情了。
“他在小扶桑园住了五天,给我们姐妹俩讲了很多很多有趣的故事。那时候,我十二岁,姐姐十五。小隽呢?嗯,才八岁吧。那几天他不在这里,跟着和若木哥哥一起来的那个男人出去玩了。这个小扶桑园,当时就只有我们三个人,朝暮相对,我们几乎以为这么快乐的日子,会一直持续到永远,但没想到会那么快就结束了。
“五天以后,那个男人回来了。那是个须发都很浓密的男人,和若木哥哥很不一样,爹爹让我们叫他伯伯。本来他还让我们叫若木哥哥作叔叔的,但若木哥哥怎么会是叔叔?他那么年轻,那么好看。虽然后来我们听说,在我们姐妹还没出生以前,若木哥哥就来过我家了——那时他就是一个长得很好看的年轻人模样,就像我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而我们第二次见到他的时候,他的样子也一点没变。但无论如何,我们都不肯叫他哥哥,若木哥哥也不喜欢人家叫他叔叔。于是我们就一直若木哥哥、若木哥哥地叫开了。
“那个男人回来的时候,小隽坐在他的肩头上,很兴奋地唱着一口很悲凉的歌,是那男人教他的吧?小隽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唱什么,或许因为小隽很喜欢那个男人,便连他教的歌曲也爱上了。就像我毫无保留地爱上这园子、这桑木、这池塘、这萆荔……
“那天,爹爹排开一个筵席,我并不喜欢这种很多人的大场面,但从姐姐的忧愁里看出:或许要发生什么事情了吧。果然,那天傍晚,若木哥哥走了,跟着那个男人走了,从此再没有回来过……
“那个男人,我是不是应该恨他呢?是他,把若木哥哥带到我家来的,但把若木哥哥从我们身边带走的,也是他。那个男人,他叫什么来着,嗯,和你一样,也姓有莘,有莘羖。”
有莘不破全身一震:他要寻找的人,越来越近了。
桑鏖望正中端坐,桑季侧向而坐,一个方士由家宰领了进来,作礼唱喏:“小招摇山靖歆参见国主、侯爷。”
桑季冷笑道:“大夏的规矩是越来越乱了,白天不敢进门,寅夜求见,又要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情?”
靖歆微笑道:“小可虽然也在夏都当过差,但这次并不是以夏使的身份而来的。”
“哦?”
靖歆诚恳地说:“灵禽择木,智者择主,小可弃官多时,遍游九州,颇知天下将乱,因此欲择一明主,以作起身之阶。”
桑季笑道:“天下群雄,富莫过于成汤,威莫过于夏桀,甲兵之利莫过于昆吾,天下就算将乱,厘定神州者,只怕就在这三强之中。上人本在中原,何必舍近求远?”
靖歆笑了笑,道:“小可在川外总听人说,川内人器量狭小,不能容天下之士。却总不信,今日一见……”
桑季面色不悦,桑鏖望哼了一声,道:“怎样?”
靖歆道:“果不其然。”
桑季大怒:“好无礼的方士!今天让你见到国主,乃顾念你是东方名士!蚕丛虽然僻处西南,可也容不得你放肆!”
靖歆神色镇定如恒,放声大笑。
桑季怒道:“笑什么!”
靖歆道:“连一句逆耳的话都容不下,还谈什么席卷天下的大志!”
桑季冷笑道:“逆耳忠言,自然是要听的。却不是任你这等狂徒胡言乱语。也罢,你且说说我川人如何没有容人之量。若有三分道理,暂且饶你;若说不出个理儿来,嘿,我蚕丛的鼎俎,便请上人尝尝滋味。”
靖歆笑了笑,不急不徐道:“蚕丛表面上虽然仍服大夏为共主,实际上早有深仇。见我从东方而来,先存了三分厌恶;本来以为我或者将为大夏说项,哪知我却说出意想不到的话来,因此又存了三分怀疑。三分厌恶,三分怀疑,再加上彼此陌生,便令国主与侯爷生出十二分的戒心。不知靖歆说的是不是?”
靖歆只听桑季哼了一声,看桑鏖望时,却仍端坐不语,又道:“国主若想一辈子困守蚕丛,愿意子子孙孙、世世代代为中原共主守这西南藩篱,那我们这些川外的散兵游勇,用不用都无所谓。但如若有席卷天下之志,第一步,便得有起用天下人的胸襟。小可闻:地广者粟多,国大者人众,兵强则士勇!山高在于不让细土;海深在于不择细流;王者能成大业,在于不却众庶。地无四方,民无异国,四时充美,鬼神降福,此五帝之所以无敌也。若是川内人乃亲,非川内人乃疑,使天下之士,退而不敢向西,裹足不入蚕丛,是逐客以资敌国,损民以益仇寇,内自虚而外树怨於诸侯,求国之无危尚不可得,何况称雄天下!”
桑鏖望听得悚然动容,下座施礼,道:“小王僻处山乡,坐困西南,非上人,不闻天下至理!还请上人不计前嫌,以规小王之过。”
靖歆连忙谦逊。桑季亦下座致礼,并请靖歆上座。宾主坐定,桑鏖望便问川外大势。
靖歆道:“半个月前,成汤以葛侯不祀为借口,不奏共主,妄行方伯征伐之权,把葛国灭了。”
桑鏖望兄弟闻言都是一惊。
靖歆继续道:“成汤吞葛,等若把自己的野心一并挑明了。虽然暂时还未向共主挑战,但双方已经势成水火,东西决战,只是时间问题。”
桑季道:“以上人法眼看来,双方胜负如何?”
靖歆道:“自孔甲以来,诸侯多叛夏,当今共主不务德而武伤民,百姓苦不堪言。天下八大方伯中:邰国自不窋末年失国,如今其国人混迹戎狄之间,存亡未卜;有穷氏作乱,国灭家亡,遗民并入陶函;有莘氏犯忌,祭祀亦绝;朝鲜乃商国分支;涂山氏与夏人至亲,虽表面亲和,但暗怀猜忌;唯有昆吾,服大夏调遣。如今之势,昆吾必从桀,朝鲜必从汤。涂山氏若袖手,则东西胜负,在于蚕丛!”
桑鏖望兄弟对望一眼,心中都是一震。
燕雁无心,来去只是随云。
桑谷秀捧着心口,微微喘息着。江离忙到屋外取来一丛萆荔,手一晃萆荔化作焦黄,仿佛被烤焦了一般。一股味道散发开来,有点酸,但桑谷秀闻过以后却似乎好多了。
“你真像他。”桑谷秀说,“那么细心,那么体贴……”
她伸手挑了挑灯芯,窗外有风云变幻的势头,但隔着一扇纱窗,这盏小灯却燃得如此安详。
“若木哥哥走了以后,姐姐开始对着那小扶桑树发呆,当然,我也在她身边陪着她。我们姐妹俩反反复复的聊着他,仿佛这个话题永远也不会厌烦。我渐渐长大,若木哥哥在我心中的印象也慢慢清晰——比十二岁亲眼见到他的时候更加清晰:无论是他的俊秀,他的温柔,他的风采……
“那时候,小隽也常常在我们身边玩耍,但他提得最多的是有莘羖——那个和若木哥哥一起来的男人。小隽经常向我们夸耀:他是多么的神勇、多么的威武!我们对那个男人并不是很感兴趣,但提到他,多多少少会勾起一些我们对若木哥哥的回忆。然而,这个让姐姐牵肠挂肚的若木哥哥,却再也没有回来过。
“终于有一天,姐姐变了,变得狂躁不安,她扯乱自己的头发,撕破自己的衣服,大叫着:‘我受不了了,我受不了了!’突然冲进了小瑶池,空手把鳐鱼抓了出来,撕破它的鱼鳞,挖出它的肠子。当时我和小隽都被她吓呆了,不知道一向温娈如水的姐姐,为什么会突然变成这样。接着,我们看见她发疯了乱拔萆荔,小隽吓得跳起来逃了。就在姐姐准备推倒小扶桑树的时候,小隽带着爹爹赶来了。
“爹爹用天蚕丝把姐姐裹住,过了很久,姐姐才安静下来,不再闹了。但她的容颜却逐渐憔悴下去。有一天,夏都来了使者,原来大夏王从昆吾商队首脑的口中得之姐姐的美貌,派了使者来向爹爹提亲的,他们竟想让姐姐去做大夏王的妃子。我想爹爹肯定不会同意的,姐姐也不会愿意。
“爹爹推说要问女儿的意思。那天,在接见夏都使者的时候,姐姐盛装华服,我们从来没见她打扮得这么漂亮过。那个什么夏都的使者,更看得张开了嘴合不拢。就在那天,姐姐说出了让所有亲人都不敢相信的话:她愿意嫁给大夏王做妃子。
“我们当时都惊呆了,但话却已经收不回来了。‘为什么?为什么?’事后我们不停地追问她,但姐姐却什么也不肯说,把小隽气得好几天赌气不吃饭。尽管如此,姐姐的决心仍没有半点动摇,不过,她的心意虽然坚定,气色却仍然是一天比一天差。终于,迎娶的队伍来了。在走上花车的前一天晚上,我看见她偷偷溜到小扶桑园,在桑树下无声地哭泣着。
“我冲过去,抱着她。姐姐也抱住了我,对我说:‘我再也受不了了!其实,在几年前,我就知道我等着的不过是一个露水一般的幻梦。但为什么要要继续等待?因为我还期待着见他一面。我要等着见到他,亲口对他说我想嫁给他——哪怕之后他拒绝我……我多想再见他一面啊!可是这么久过去了,他还是没有出现。我受不了了,我无法在继续等待下去,我要离开这个地方,离开这个埋藏了太多回忆的地方!’”姐姐走了,那天迎亲的队伍虽然奏着喜乐,但我却知道,前面等待着姐姐的,不会有幸福。
“姐姐走了以后,我每天都坐在小扶桑园,每天独自望着那棵小扶桑树。那个永远年轻的美少年,在我千万次回忆中更加清晰起来。我渐渐懂得了姐姐为什么会那样幽怨、那样不安、那样痛苦乃至于疯狂!因为我正一步步走上和姐姐一样的道路——哪怕明知道这条道路不能通向幸福,只能通向痛苦,可我还是管不了自己。我只能日复一日地等待,日复一日地幻想,幻想上天赐给我意外的幸福。可上天并没有垂怜于我,正如祂并没有垂怜于姐姐一样,祂留给我们姐妹的,只有对那个美少年永远如新的回忆,只有若木哥哥一去不复返的无情!”
于公孺婴想起了银环,不由黯然神伤。有莘和江离还太年轻,有些事情没有经历过,便不能体会到那种刻骨铭心的痛苦。“后来,你姐姐怎么样了?”
“后来?”桑谷秀惨然说:“没有后来了。不久,夏都就传来噩耗!姐姐到了那里不到一个月,就水土不服,去世了……”
“啊——”
眼见桑鏖望意动,靖歆继续道:“东方进来好生兴旺。无论士气、民心、物产均有压倒西方之势。但大夏为天下共主数百年,余威至今犹存!因此东西胜负,倒也难言。”
桑季问道:“依上人之见,蚕丛当助东方,还是助西方?”
靖歆笑道:“助东方有顺大势之利,助西方有勤共主之义!”眼见桑鏖望微微皱眉,又道:“但无论是助东方还是西方,到头来作天下共主的,还不是别人!于国主有什么好处!”
桑季道:“依上人所言,当两不相助?”
靖歆微笑道:“又不然。依小可之见,当明攻大夏边境以扩疆土,暗毁商根基以图将来!”
桑鏖望闻说亦不由得不动容,起身问道:“明攻大夏易解,商根基,却如何暗毁?”
靖歆亦忙起身,说出一番令风云变色的话来。
十里青山远,数声啼鸟近。旧时笑语,今日何在?
桑谷秀望着窗外的小扶桑树,望了这么多年了,她是否还要永远地望下去?
“本来,姐姐一直就身体不好。她在夏都病逝,我们虽然伤心,但并不十分意外。但,但实际上不是那样的!”桑谷秀的声音悲痛中夹杂着愤怒:“二叔到夏都迎回姐姐的遗茧的时候,夏都的人告诉他:已经随着姐姐的遗体下葬了。二叔登时起了疑心,我们这一族羽化之时,全身吐丝,作茧自缚,化蝶而去,哪会留下什么遗体!原来、原来……”
桑谷秀紧揪心口,气喘不止,江离忙说:“秀姐姐别说了,改天再说。”
桑谷秀凄然道:“我不要紧。”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继续说:“一天,大夏王邀筵四方诸侯使者,筵席上,二叔分明看见:大夏王身边那个最受他宠爱的妃子身上,分明披着一领天蚕丝袍!那天蚕丝的颜色光泽,分明凝聚了最灿烂的生命精华!后来二叔经过多方刺探才发现真相:原来姐姐并不是病死的,而是被夏都的那群魔鬼抽丝剥茧……”
于公孺婴和江离全身剧震,有莘不破有些听不懂,但看两个同伴脸上都露出不忍的颜色,知道这多半是一件很残酷的事情,便不敢多问。心细如发的桑谷秀却看出来了,惨然道:“你不懂是不是?抽丝剥茧对我们这一族而言,就像……就像常人被剥皮而死……临死不能结丝成茧、破蛹化蝶,对我们这一族而言是最残酷最痛苦的事情。因为这不仅毁掉了我们的肉体,更让我们没有来生!”
有莘不破一听,怒火上涌:“什么!”
桑谷秀惨笑说:“所谓迎娶,原来完全是一个阴谋。威震天下的大夏王啊!富有四海的大夏王啊!伟大的大夏王啊!仁慈的大夏王啊!他为了讨他最爱的妃子的欢心,听了血魔的怂恿,定下了这条毒计!听到了这个消息,爹爹的第一个反应就想反了!但后来终于忍住了。或许,他想起了十方城那次悲惨的屠杀;或许他想到了更多。他是一国之主,有太多的挚肘和顾虑。我们隐忍下来,不过心中虽然苦痛,却还要瞒着小隽,因为他太冲动了!但是事情还是没有瞒住。小隽终于知道了。他在书房和爹爹大吵了一架,带着几个家将走了。我们很担心他会到夏都去胡闹,但还好,小隽只是跑到川口封锁了入川的道路。爹爹当时对川外人余恨未消,也就任由他胡闹去。直到他遇到了你们。
“小隽回来后跟我提起,他原来是要到夏都去的,但到了川口附近。接连吃了好几次闷亏。挫了锐气,人也冷静下来,这才在巫女峰驻扎下来。我和爹爹说起这件事情,爹爹说,那个在川口附近挫败小隽的人是友非敌,若真让小隽到了夏都,凭他这点本事,无异于灯蛾扑火,自取灭亡!还好,小隽还是回来了。虽然受了点伤,但总算是完完整整地回了家。受了这次挫折,他似乎又长大了。我已经失去了一个姐姐,不想再失去弟弟。这个世界太冷清了,能让我感到温暖的人,实在太少了。”
纤纤池塘飞雨,断肠院落,一帘落花。
“成汤委国政于伊尹,”提到这个人,桑鏖望也不由心中一紧,只听靖歆继续道:“此人实有夺天地造化之功,鬼神莫测之变。明攻暗斗,都难有可乘之机。但成汤王族本身,却有一个极大的隐忧。”
桑季忙问道:“什么隐忧?”
靖歆道:“成汤虽然英明,可惜年事已高。这就是商国最大的隐忧!”
桑季道:“父死有子,子亡有孙。成汤膝下有子有孙,并非孤老。只要国政清明,辅弼得人,先王崩,后王继,何忧之有?”
靖歆笑道:“侯爷此言,乃不知商王族近况。”
桑季忙道:“还请上人指教!”
“不敢。”靖歆步行到殿中,此时已是夜深,殿中只有桑氏兄弟与靖歆三人,殿外雨声沥沥。靖歆道:“成汤有三子,但长子早夭,余下二子亦非长寿之象。唯有一孙,堪堪成人。”
桑季接口道:“有孙成人,不正好承接大统?”
靖歆笑道:“若这个长孙也死了呢?”
桑季倒吸一口冷气。桑鏖望道:“暗算稚子,断人血脉,非我辈所为。”
靖歆道:“不需蚕丛动手,只要国主袖手旁观,自有大夏的人代劳。”
桑季不解道:“商既知此子干系重大,自然严加保护,大夏纵有高手,也未必能够得逞。有伊尹在身边,就算血魔亲自出手,只怕……嘿嘿!”
靖歆笑道:“如果这年轻人肯乖乖呆在商国,别人也不敢打他的主意。嘿嘿。”
桑季心中一动:“上人的意思,莫非这年轻人竟然出了商国?”
靖歆道:“何止出了商国!他现下就在西南,就在蚕丛,就在孟涂!”
桑季惊道:“有这等事?”
“有莘一脉,除了有莘羖以外,早已死尽死绝!天下哪来的有莘不破!”靖歆冷然道:“这个有莘不破,正是有莘氏的外孙、成汤的血脉、商国大统的继承人!”
大雨中霹雳一闪,怒雷轰鸣,不知惊醒多少梦中人!
第二卷 任飘萍不系舟 第十关 分兵
马蹄吞并了雇主的财物以后,过得并不安乐。即使他宣称“老板的八十岁老母得了急病,连夜赶回去了,不得已,把生意交给我们兄弟俩暂时看管”,周围的商人还是没几个相信他的。不过马蹄说得也有些道理:“这可是扯不得谎的,将来回到季连城,如果老板的话和我是两说,请各位送我们兄弟见官!”于是老实一点的就信了,心眼多一点的半信半疑,商群中几个说话有力量的人物既然没说什么,旁人也就不好出头——何况也没拿到什么证据,何况这小子看来还会点功夫!
马蹄虽然连夜把三分之一的财物拿出来四处打点,但他也知道,只要回到季连,发现那个“八十岁老母得了急病”的商人没有回去,周围的人——特别是那些收过财物的人绝不会放过他。因此他从没打算回季连。反正那里既不是生长之乡,也不是心目中的老死之地。
“跟随陶函,到天涯海角去!”这是他的雄心壮志。不过到了孟涂以后,这些想法开始转变。一路来转买转卖,他已经积累下了不大不小的一笔钱财。如果把货全数脱手,够他在孟涂舒舒服服地生活好几年。如果连山牛和车也倒卖掉,那足以让他在孟涂置下一处铺面,做个稳固的营生。这想法一开始只是一个念头,后来越想越是开心,越打算越是仔细,什么到天涯海角去的雄心壮志,早丢到大荒山无稽崖去了!
“这个地方其实很不错。”马蹄说,“没有川外那么多的动乱。只要咱们置下一块产业,嘿嘿,凭我的本事,不几年就能翻翻!”
马尾咬着麦饼,含糊地说:“我觉得还是季连好。”
“季连?”马蹄不大想提这个地方,他怀里还揣着季连火巫的秘笈,手上还握着一个被他害死的季连商人的财货,“那不是什么好地方!”
“这里又有什么好处?”马尾问。
“好处!”马蹄笑了:“最大的好处就是让你天天有麦饼吃!”
“哦,那就好。”马尾心满意足地说。
“至于我……”马蹄的理想可就大多了,“哼哼,三年之内,我要把我这店面……”
“店面?你有什么店面啊?”
“就快买了!”马蹄有点生气了,“别打断我的话!吃你的麦饼!”他停了停,重新找回被打断的兴奋感:“我要把这店面变成两个,五年之内变成四个——哈哈,那就是半条街了!我会成为孟涂的富翁——哦,不对,就算五年后我还是很年轻的,是富少——对,是富少!然后,再娶回一个漂亮的小媳妇……”
“娶媳妇干什么?”马尾问。这回他不是打断马蹄的话,因为马蹄说到女人,神态开始发痴,自己也不知自己在嘟哝什么。
“娶媳妇干什么?呵呵,那好处你不懂的。放心,我也会帮你娶一房的。”
“我不要。我要一个媳妇干什么?”在马尾的眼里,女人还不如他手中的麦饼来得实在。“要她来和我抢麦饼吃么?”
“去去去!那时候,我们还怕没麦饼吃吗?那时候,我们兄弟俩的钱,就是多十口人,三辈子也吃不完!……唉,这女人的事情,等你娶了之后就懂了!”马蹄有些淫秽地说:“……然后洞房,然后,嘿嘿就生下一个白胖娃娃。”
“生娃娃干什么啊?”马尾说,“哦,我明白了,你要生个娃娃来帮你吃麦饼。”
马蹄有些哭笑不得了:“你除了麦饼,还懂得什么?”
马尾要了一口麦饼,摸了摸肚子,他最近越来越胖了:“除了麦饼,咱们还需要懂什么啊?”
马蹄怒道:“钱!女人!这个世界比麦饼好的东西多的是!”
“嗯,”马尾说:“钱的好处我知道,它可以换麦饼吃。不过我不要钱,我有弟弟你就够了,你没有钱也能弄麦饼给我吃。”
马蹄一愣。马尾又说:“女人……哦,我知道了,她会帮你生娃娃。然后……生了娃娃出来帮我们吃麦饼,然后……然后怎么着?”
马蹄又是一愣:有钱,买地买铺面,娶媳妇,生娃娃,然后怎么样?他突然发现自己给这个白痴哥哥问住了:“我几乎拼了性命,然后有了这点钱。然后辛苦经营,然后买铺面,然后娶媳妇,然后生娃娃……然后呢?”
停下来想一想,他突然发现,当初激励着自己一路走来的念头,早被自己忘记了。
商通西南,止于孟涂,这是大多数人的选择。当陶函商队决定再次出发的时候,跟在后面的人不足原来的五分之一——其中还包括新加入的蚕丛商人。对大多数商人来讲,开通西南一脉的目的已经达到,接下来的事情,是如何保持这条商道的畅通和巩固自己在这条商道上的利益与地位。只有怀着极大的冒险精神的人,才会选择跟着陶函去探索那不可测的蛮荒。
其时已近三月,草木繁盛,西南的蛊瘴也到了大爆发的季节。不过有江离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七香车如若活起来一般,在瘴气中来回飞行着——经过几十天的培养,拉车的木马已经长出了枝筋叶羽的翅膀,可以在空中自由飞行了。木马在瘴气中驰骋,所到之处,瘴疠被七香车的七色异花吸食一空。吸食瘴疠以后,七香车的香气变得更浓,花开得更艳,马飞得更矫健!
“真是一个好东西啊!”一个妖冶女子远远地望着七香车,无限艳羡地说。在她身旁,聚集着四个人:两个年轻英挺的黑衣人,一个背负长剑、长相古朴的老者,还有一个赫然是方士靖歆!
“看来杜若心动了。”其中一个黑衣青年笑道,“既然如此,他便交给你如何?”
杜若咯咯笑了起来:“不过,我还是对有穷门下有把握些呢。这样吧,你们哪位帮我去把那车抢过来,等我卸下那个什么于公孺婴的日月弓来交换,如何?”
那个老者长长的眉毛跳了跳,似乎颇为心动。
“好了,先谈正事。”那个一直阴沉着脸不说话的黑衣青年看起来年纪最轻,但这句话说出来,其他人便都敛笑端容,看来他是这群人的首脑。他转头问靖歆道:“那天为什么让我们别去见桑鏖望?”
靖歆微笑着答道:“桑鏖望对大夏表面臣服,实际上怀恨在心。只是畏惧我大夏威严,隐忍不发而已。若直说我们是夏都派来的,只怕反而让他坏我们的事!”
那青年冷笑道:“他敢!”
靖歆道:“若在平时,他当然不敢,但现在东方局势日渐紧张,这些西南夷痞就蠢蠢欲动了。东方局势一朝未定,咱们都不宜在西南多生事端,只要把血祖交代下来的事情做好便是。何况我那番说辞,也足以让桑家有吞灭陶函商队、擒杀有莘不破之心。”
那青年冷笑道:“这次就算了,但你不要忘记,小招摇山不过是本门旁支,你更不是这次西南之行的主帅!以后凡事不要太自作主张!”
靖歆忙陪笑道:“是,是。我这把老骨头,最大的作用原也不过是替各位引路而已。”
“大哥,那个叫靖歆的方士……”
“这方士不是什么好人。他来游说我们的这番话别有用心。不过他的话,倒有几分道理。”
“既然如此,我知道怎么做了。”
“莫要轻举妄动。成汤和伊挚可都不是好惹的。何况,有莘羖也在西南。”
“他应该还不知道有莘不破的身份。”
“陶函商队、有莘不破的名字早就响遍西南的,只要听到这个姓,有莘不会不出来搞清楚的。何况……”
“难道就放任陶函来去?”
“唉……那靖歆虽然说得好听,但我也知道,以当今天下的局势,我们俩这一辈子是无法取得大势了,但我还是想给小隽开个头,让他当家的时候,可以完成祖宗们一直没能完成的心愿。”
这天傍晚布下车阵,芈压做了好丰盛的晚餐:不但食物色香味俱全,器皿更是空前的精美。
有莘不破笑道:“那天晚上你虽没去小扶桑园听故事,但在厨房的收获倒也不错。”
芈压乐滋滋的,却见于公孺婴不动筷子,问道:“孺婴哥哥,菜不好吃吗?我今晚可是下足功夫的!”
于公孺婴正儿八经道:“偷盗始终不是什么好事!咱们是商人,以后少干这种不上台面的事情。”
芈压抗议道:“我可不是存心的!谁叫桑家那么小气!几个盘子碟碗也不肯卖!”一转眼,见江离也没动筷,有些生气地说:“江离哥哥你也怪我偷东西啊!”
江离淡淡笑了笑,道:“不是,不过我是想到一路被几个贼跟着,心里疙瘩疙瘩的。”
芈压叫道:“贼!虽然我偷了一回东西,但你也不用说得这么难听!”
江离道:“我不是说你。”
“那是说谁?”
江离道:“我们从孟涂出发到这里,一路都被几个贼盯着啊,难道你没发觉?”
芈压大喜:“你是说有贼跟着我们?外贼?”
江离道:“嗯。本事只怕不小,那些气息若隐若现的。本来让他们跟下去也没什么,但前面如果再遇到什么强敌,这些小贼又在后面跟我们捣乱,那就讨厌得很了。还是趁着无事,先解决掉的好。”
芈压叫道:“江离哥哥你的意思是要去把他们打跑吗?太好了!有莘哥哥,吃完饭我们打贼去!上次遇到那头大土狗太牛叉了打不过,这次,嘿嘿,我要让他们试试我的重黎之火!”
“在孟涂我们忌惮桑鏖望,现在离孟涂都一千八百里了,为什么还不动手!等什么?”
“雷旭,你急什么?”那妖冶的杜若一笑,道:“小晨都不着急,轮得到你急?”说着向那年纪较轻的黑衣人挨过去。把那年纪较大的年轻人雷旭看得眼中冒火。
“别碰我!”那年轻人血晨厉声叫道,“再碰我,小心我杀了你。”
杜若笑得就像一只发春的猫,让血晨感到全身发毛:“别笑了!”
杜若止住了笑,却用一副让血晨更受不了的媚态追问说:“为什么?你不喜欢我吗?还是说你不能喜欢?”
血晨就像被人踩住自己的痛脚,脸色一沉。杜若心下一怕,知道他真个发火了,不禁退了两步。雷旭赶紧走上来拦在两人中间,道:“师弟,别这样。咱们大事为重。我们已经跟了这么久,不如就今晚冲进商队,把事情了结了。”
“不行!”血晨恢复了镇定,“我们来得晚,没见到川口的那场大战。但如果如靖歆说说,那个什么江离竟然能召唤九天外一等一的幻龙赤髯,那这帮人就决不是那么好对付的!最好的办法,就是各个击破。”
“赤髯又怎么样!”那个相貌古朴的老者冷笑道:“如果你们是忌惮那个驱使七香车的少年,那就放心好了,这小子由我来对付,我保证他连赤髯都没法召唤!”
杜若笑道:“我们本来就要安排你去对付他啊!不过你对付人就可以了,那车可小心些,别把它烤焦了。”
靖歆看着这帮夏都来的年轻人,心中暗暗冷笑:“这就是镇都四门新一代的才俊么?虽然实力不错,但如果不是有我在旁照料周旋,这些人根本不是陶函商队那几个年轻人的对手!”
饭后,芈压便抢着要出去“打贼”。被于公孺婴眼睛一瞪,这才噤声,转头向有莘不破求援,连使眼色。
有莘不破见状笑了笑,对江离说:“今晚?”
“不,现在出去了也不一定找得到他们,”江离说,“他们从孟涂跟到这里一直不出现,就是心有所忌,想找到我们人手分散的机会,然后各个击破。只要我们不分开,他们多半就不会出现。”
“那我们就分开好了。”有莘不破说,“各个击破,嘿,没那么容易!”
“你有把握?”江离道,“如果来的是四五个和桑谷隽不相上下的人,你有办法一个打五个?”
“如果有五个桑谷隽联手来打我,我是打不赢的。但一时半会只怕也死不了。只要那个受到袭击的人撑得住,其他人一起赶来,前后夹攻,这事就成了。”有莘不破说,“不过,你认为那些毛贼真有桑谷隽那么厉害?”
“我知道你的意思。”江离说,“不过这个战术要成功,前提是这些毛贼的实力比我们弱。如果真有五个桑谷隽,嘿嘿,你撑不了一时半会的!一个照面就死翘翘了!”他掏出五个种子:“这是多春苗的种子,每人一个,遇到危及状况把它捏爆,其它的种子就会有感应。”江离分派完种子以后又开始分派人手:“车阵不动!有莘向西,孺婴兄向南,我向东。其他人留守。”说着看了雒灵一眼。
芈压急道:“不行!我也要出去。”
有莘道:“中间策应的任务最重要了,而且敌人直袭大本营的机会也最大,所以其它方向都只有一个人,只有大本营需要两大高手坐镇!你要出去的话,和我换好了。”
芈压想了想,笑道:“那我还是在这里陪雒灵姐姐吧。”
有莘不破道:“那你可得照料好雒灵姐姐啊!保护女孩子是我们男子汉的责任!”
芈压傲然道:“这个自然!”
“禀,禀王上、侯爷:不好了!”
“什么事这么慌慌张张的!”
“少主,少主他又不见了!”
月隐日出。
于公孺婴策马南行,江离七香车腾空向东,有莘不破疾足向西,车阵不动,辕门大开。
“他们竟然无缘无故分开了,这算什么!”雷旭冷笑道,“向我们挑战吗?”
“如果是挑战,”杜若看着血晨,道,“那我们应战么?”
血晨断然道:“当然!不管他们打的是什么主意,既然敢分开行事,那是自寻死路!大伙全体向西,先攻有莘不破!”
“不!”那个相貌古朴的老者突然说。
血晨冷冷地盯着他,道:“乌悬!你说什么!”
乌悬给血晨看得有些忐忑,但仍坚持道:“对付一个有莘不破,不需要那么多人。我向南去擒住于公孺婴。”
血晨冷冷道:“我看你是想报师门之仇吧!”
乌悬道:“就算是,难道没有我你们就拿不下那个有莘不破?”
“我同意乌悬的话。”杜若道,“一个有莘不破,不需要那么多人一起动手。不过我有个更好的提议。”
血晨冷冷道:“哦?”
杜若嗲声道:“你别老对人家这么冷淡嘛。”
血晨怒道:“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杜若仿佛很喜欢逗血晨发怒,但也不敢太过分,正色道:“乌悬和那把落日弓有仇,但让他去对付那个有穷传人不大适合,相反,我却是他的克星。”
血晨道:“说下去!”
杜若道:“我的意思是,我去对付那于公孺婴,乌悬对付那江离。你们三个,嘿嘿,别告诉我连个有莘不破也拿不下!”
乌悬接口道:“好!我赞成。”
雷旭淡淡道:“无所谓,反正要拿下那有莘不破我一个人就够了。其实我不懂师尊为什么要这么劳师动众的。明明我一个人就能干完的事情,还要动用这么多人干什么!”
血晨看了一眼靖歆,只见他笑道:“有各位在,其实用不到小可这点绵力。无论如何安排,小可在旁呐喊助威就是了。”
有莘不破向西奔出十余里,好一座大山:山南多丹粟,山北多矿藏,山坡多桂木,山谷多草,那草形如稿芨,不知何名。猛见一兽窜出,其状如鹿而白尾,马足人手而四角,随即又隐于山谷林荫间。
“出来吧。”有莘不破叫道。
一个人微笑着从一株桂木后面负手踱出,衣襟青青,神态悠悠,却是桑谷隽。
“哈,”有莘不破有些惊讶道:“怎么是你!”
“你以为是谁?”桑谷隽笑道,“以为是一路盯着你们的那几个小贼么?”
“你来这里干什么?”
“干什么?”桑谷隽笑道:“报仇啊!在孟涂我是主,你们是客,且放你们一马,但巫女峰下的帐,迟早要找你们算清楚的。”
有莘微微觉得脚下有异,连忙跳开,原先立足那地面竟然陷了下去。他不敢停留,撒腿便逃。桑谷隽笑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发足赶来。有莘不破逃得好快,桑谷隽连施展法术的空挡都没有,全力追赶,这才没让他逃脱。眼见有莘越逃地势越是险峻,冷笑道:“不向东边和你的伙伴会合么?你一个人斗不过我的。”
有莘不破不理他,但仿佛有些慌不择路,竟走上一条死路。桑谷隽见他停在悬崖边上发楞,不禁放声大笑:“真不知道你这样糊涂的家伙一路是怎么走来的!竟然能带着商队从东南一直走到蚕丛!都是多亏你几个朋友的帮忙吧。可惜啊,现在他们都不在你身边。”
有莘不破回过头来,怒道:“少爷我一个人也能对付你!”如风如箭,冲了过来。桑谷隽微微一笑。有莘不破冲到他身前五丈处,脚下地面突然下陷,沙石纷飞,把他裹了起来。
桑谷隽看着有莘的狼狈相,笑道:“人家说笨蛋一千年也学不乖,果然……咦!”一股劲风有如刀割,凌空劈来,桑谷隽不敢硬接,微微一让,那劲风猛地斜斜缩了回去,桑谷隽被这股如大海退潮般的力量一带,身子被带得向前冲了两三步。却见有莘不破从沙石中突围而出,两人已是短兵相接之势。
有莘不破大喝一声,右拳夹着一股气劲挥了过来,桑谷隽微微变色,身子微侧,左手一挡,右足一点,就要跳开,哪知有莘变拳为抓,牢牢把桑谷隽的左手给缠住了。桑谷隽一挣没脱开,右拳跟着抢攻,两人贴身肉搏,这时候,什么法术都顾不上了。方才有莘不破自陷绝路,为的便是激起桑谷隽的轻敌之心;他早有对付乱石阵的法门,假装冲动被桑谷隽的乱石阵困住,再用新练成的气刀破阵而出。待得桑谷隽发觉上当,两人已经缠在一起,桑谷隽相对于有莘的优势一时尽失。
这当代青年俊彦中的两大高手武艺相若,但有莘用右手制住对方左手,空着左手和桑谷隽的右手搏斗,未免不够对方灵活,砰砰连挨两拳。
桑谷隽占了上风,锐气大盛,连攻三拳,哪知有莘不破拳路一变,只攻不守,还了两拳:那三拳如石碰金甲,这两拳如刀劈石头。有莘不破自在巫女峰下得那神秘人启发,对自身真力的运用更是得心应手,这时虽是左手对右手,但落拳之重,远胜对方。不三个会合,桑谷隽便暗暗叫苦:这有莘不破的蛮力自己真是甘拜下方,无奈左手被他拿住,被迫和他近身对耗。一刻钟下来,桑谷隽的拳力还没攻破有莘的气甲,却早被有莘揍得全身发疼,跟着太阳上连挨两下,更是头晕脑涨。
有莘不破叫道:“服不服?”
桑谷隽怒道:“服什么!”
有莘不破大声道:“不服再打!看谁先挨不住!”
两个人口中说话,拳脚不停。砰砰砰砰,缠在一起,你打我一拳,我打你一掌,桑谷隽不如有莘皮坚肉厚,脸被揍得像个猪头。
有莘不破笑道:“打小白脸就是爽,把你打得猪头肿脸,看你以后还怎么做花花公子!”
桑谷隽一愣,惊道:“你说什么?”
有莘不破笑道:“我说你现在就像一个猪头!”
桑谷隽也微微感到自己面部肿痛,急道:“放开我!放开我!”全力挣扎,连攻击也忘了。
“你认输,我就放了你。”
桑谷隽怒道:“谁认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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