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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笛安

笛安 (当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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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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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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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允许我把时间推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毕竟故事应该从那个时候开始。二月十四号,情人节。玫瑰花一如既往地涨价,天气像所有北方城市一样还散发着冬天快要过完的时候的漠然的寒冷。跟隆冬的时候比起来,的确是漠然的寒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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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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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姓名。”
  “夏芳然。”
  “怎么写?”
  “夏天的夏,芬芳的芳,自然的然。”
  “名字很漂亮。”
  “谢谢。”
  “民族。”
  “当然是汉族,最没创意了。我小时候特别希望自己是少数民族,这样就有很多好看的衣服穿。”
  “年龄呢?”
  “一九八零年六月十五号生的,双子座,也就是说,还差几个月满二十五岁。”
  “文化程度。”
  “中专。师范毕业”
  “职业。”
  “本来该在小学里当音乐老师,可是没有去。自己开了几年咖啡馆,现在在家待着,什么也不做。”
  “明白了。待业青年。”
  “我怎么听着这么刺耳。”
  “籍贯。”
  “……”
  “籍贯。”
  “他们俩――死了吗?”
  “你必须先回答我。这是审讯的程序。”
  “审讯?好像我是犯人。人又不是我杀的。”
  “我也希望人不是你杀的,但我们现在还不能证明这个。你可以认为我们请你来就是为了帮你证明你没有杀人。”
  “我杀没杀人我自己心里清楚。我不需要你们来帮我证明。”
  “你需要。夏芳然。你不可能不需要。这是法律。”
  2
  请允许我把时间推到二十四小时之前。毕竟故事应该从那个时候开始。二月十四号,情人节。玫瑰花一如既往地涨价,天气像所有北方城市一样还散发着冬天快要过完的时候的漠然的寒冷。跟隆冬的时候比起来,的确是漠然的寒冷。十二月下起大雪的那阵子,满街都是打不到出租车的人,看着一辆又一辆没有闪着空车灯的的士呼啸而过,这些在路旁焦急的人们总会交换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这个城市就会在那个时候弥漫出一种同舟共济的温暖,虽然只是暂时。可是二月份这样的事情是没有的。寒冷因为快要离开而变得不那么忠于职守,这座城市里的人们也跟着变得心浮气躁起来。浮躁容易让人心冷似铁,就算是情人节猩红的玫瑰花也挽救不了这个局面。
  夏芳然就是在这样的一个早晨来到“何日君再来”的门口的。她像往常那样重重地关上出租车的门,高昂着头。出租车司机不无遗憾地想:看身段挺漂亮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戴着一副大得如此吓人的墨镜呢?还这么凶。夏芳然推开门的时候,心想:真是蠢。因为她听见了店面里传出的音乐,她讨厌这个正在唱歌的叫做刘若英的女人。
  小睦正在擦地板,整个店面里泛着洗涤液的清香。“来了,芳姐。”他习惯性地打个招呼,然后放下拖把到吧台后面去,准备像平时一样打一杯夏芳然常喝的摩卡。夏芳然嘴角轻轻地扬一扬,算是对小睦笑过了。不过她忘了小睦是不可能看得到她这敷衍了事的微笑的。因为寒冷的关系,她把铁锈红的羊绒衫的高领拉到了鼻子下面,没人看得到她的嘴。小睦偷眼瞟了瞟坐在角落里的夏芳然,她托着腮,上身如石膏像那样端庄。每当看到她这样的坐姿时,小睦就会觉得自己已经忘了其实夏芳然早就不是这里的老板了,两年前就不是了。现在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顾客而已,最多是个常客。但他依然叫他“芳姐”,改不了口,坦率地说,也不大敢。
  “小睦。”她的声音从毛衣领子后面发出来,闷闷的,可是小睦还是听出来她今天的语调里有种陌生的,几乎可以说是温柔的东西。“小睦,今天算你请我,好不好?”
  “芳姐。”小睦说,“你老是这么说,可是每次你走的时候都还是把钱压在杯子下面。”
  “今天不会。”夏芳然真的笑了。虽然毛衣领子还是遮挡了半个脸,虽然她没有摘那副大得有些夸张的墨镜,可是小睦知道她在笑,他听出来了。
  摩卡端了上来。夏芳然总觉得在一般情况下你很难想象一种又冷艳又温暖的东西,可是咖啡的气味偏偏就是这样一种东西。然后她告诉自己:这是我此生最后一杯摩卡。可是就算已经这样郑重其事地提醒过自己了,摩卡说到底还是摩卡,不会因为这是最后一杯而被她喝出什么悲壮的味道。夏芳然对此感到满意。她觉得自己是平静的。那种其实头顶上悬挂着一个大紧张的平静。无论如何,夏芳然想,慌乱的人没有出息。平静才是好兆头,对任何事情来说都是好兆头。
  小睦又开始拖地板,他弯曲着的身影在她视线的边缘晃动着。小睦长大了。夏芳然不知道自己的脸上泛起一个很母性的表情。四年前,她还是刚刚开张的“何日君再来”的老板,小睦还是一个左耳朵上打着八个耳洞,后背纹着骇人的刺青的小混混。那是一个美丽的黄昏。小睦跌跌撞撞,鼻青脸肿地冲进来,她马上明白了是怎么回事,立刻把他藏在了吧台下面。后来,当她把一份白天卖剩下的火腿蛋三明治递给他时,他抹了一把脸上已经凝结了的血痕,几乎是羞涩地说:“你能不能,让我留在这儿?”现在小睦的脸上可找不到一点街头的落魄的气息了。他浑身散发着年轻,清洁,甚至是蓬勃的劳动者的味道。每次看到小睦,夏芳然就觉得自己其实是个善良的人。她需要靠小睦来提醒自己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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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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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芳姐。”小睦直起身子,“我看见陆羽平过来了。他就在马路对面。”
  “是吗?”夏芳然站起来,“那我要走了小睦。你看,”她指了指桌面,“今天我没有把钱压在杯子下面。”
  “芳姐,你要常来。”小睦笑了。
  “小睦,你们现在的老板人好不好?有没有欺负你?”
  “还行。不过,他人肯定是不可能有芳姐这么好。”
  “你真是越来越精了。”夏芳然愉快地说,推开了“何日君再来”的玻璃门。
  “芳姐慢走。”小睦的声音穿过了刘若英的歌声。
  “小睦,再见。”说完这句话她才明白,自己今天其实是特意来跟小睦告别的。
  3
  “庄家睦,你回忆一下,你最后一次看到夏芳然跟陆羽平是什么时候?”
  “昨天早晨,八点多吧。”
  “能详细描述一下吗?过程,细节,你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都可以。”
  “没什么细节。芳姐早上经常过来喝咖啡,有时候还吃早餐。一般她都是在我们在打扫,还没正式开门的时候过来。她不喜欢碰上其他顾客。那天芳姐只喝了一杯摩卡。然后是我看见陆羽平站在马路对面的。知道陆羽平来了,她就走了。她没说他们要去哪儿。”
  “那你觉得,那天夏芳然的情绪有没有什么――反常?”
  “没有。”小睦迟疑了一下,他想起夏芳然说:“小睦你看,今天我没有把钱压在杯子下面。”她的声音里有股笑意,小睦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芳姐笑了。这让小睦突然间有点难过。
  “你确定没有?什么都没有?”刑警队长徐至安静地注视着这个名叫庄家睦的十九岁的男孩。
  “没有!”小睦突然站了起来,大吼了一声,“我不相信芳姐会杀人!何况又是陆羽平呢!芳姐在这世上除了她老爸之外,就剩下陆羽平这么一个牵挂了。你们,你们一定是搞错了!芳姐是好人,她已经够苦的了,够可怜的了!你们为什么放着那么多的坏人不去管,偏偏要跟她过不去呢!”
  徐至依旧安静地看着小睦。这安静让小睦颓然地坐下了。徐至不动声色,甚至是悠闲地点上一支烟,然后再丢给小睦一支。再然后他从小睦点烟的姿势里看出来,这是一个曾经在街头混过的孩子,尽管他的脸上甚至是眼神里都已经是干干净净的,没有任何堕落的痕迹。
  “庄家睦,你跟夏芳然的关系很好,对不对?”
  “芳姐救过我的命。”小睦仰起脸,勇敢地凝视着徐至的眼睛,“那时候我才十五岁,我们,我们的老大惹了‘鼓楼帮’的人。那天要不是我躲进芳姐店里,要不是芳姐把我藏到吧台后面,我一定会被他们打死的。我最好的小兄弟就是在那天,让他们捅死了――我们俩从小一块长大的,他是为我挡了那一刀……。”
  果然。徐至对自己微笑了。他记得四年前那场著名的流氓械斗――没错,这孩子说了,那时候他十五岁。
  “后来你就一直留在‘何日君再来’了吗?”
  “是的。先开始我是服务生,后来芳姐特别相信我,就让我专管收银。”
  “就是说,你是掌柜的。”
  “对。”小睦得意地笑。真是个孩子。徐至想。
  “庄家睦,那么两年前,孟蓝那件案子发生的时候,你是‘何日君再来’的员工,没错吧?”
  “对。”小睦仍旧戒备地吐出这个音节。
  “我记得你,庄家睦――那个案子我也参加调查了。”徐至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夏芳然被毁容的时候,你是目击者。”
  “你为什么,要问这个。”小睦温暖地,甚至是调皮地眨了眨眼睛。
  “庄家睦。”徐至慢慢地说,“你应该明白。不是只有坏人才会去杀人。
  4
  二月十四号那天清晨,当夏芳然推开“何日君再来”的玻璃门,闻到店面里传出来小睦擦地用的洗涤液的味道时,在这个城市的另一端,陆羽平正好站在他的公寓的阴暗的楼道里。早晨的清淡的阳光让他愉快。尤其是当他看到无数尘埃在一束光线里柔软的跳舞的时候。小的时候他觉得这个舞蹈很卑微,但是很媚人。现在长大了,他觉得这种尘埃的舞蹈像是一场美妙而温情脉脉的媾和。然后他嘲笑自己,或者说他替他的女朋友夏芳然嘲笑自己:怎么这么色。他知道夏芳然轻视这些精致的小感觉,尤其是轻视一个总是把这些东西挂在嘴边上的男人。
  无论如何,陆羽平今天很开心。不是因为情人节的缘故,事实上他根本就忘了今天是情人节。是小洛提醒他的。十四岁的小洛是他的房东的女儿。刚才小洛来开门的时候,愉快地说:“陆哥哥,情人节快乐!”这个肥肥的小丫头说话的声音就像早晨的阳光一样甜美,“今天有没有人跟你一块去看《情人结》啊?是赵薇跟陆毅演的。”一个春节下来,她似乎是又胖了一圈,眼睛挤得更小了。但是她快乐的样子还是让陆羽平心生怜爱,他想:这孩子长大以后一定会变得像她妈妈一样饶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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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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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洛。”丁先生的声音从里屋传出来,“就知道扯些废话。也不说谢谢陆哥哥。”然后丁先生走出来,对陆羽平笑笑:“多亏你,替她补课。她这次考试数学还有物理都考了七十多分。”“没有,应该的。”陆羽平有点拘谨,他是个不大擅长应酬的人。“是小陆来了。”这时候丁太太也从里屋里走出来。她跟丁先生站在一起还真是很有夫妻相,只不过她的体积跟瘦瘦的丁先生比委实庞大了一些。她非常坦然地只穿了秋衣和秋裤――看得出来是为了过年才新买的。“小陆,”她嘴唇泛着股奇异的桔红,估计是正在吃酱豆腐,“过来一块吃点儿。”
  “不麻烦了。阿姨。”面对着丁太太的时候陆羽平更加拘谨,因此他还是把眼光转到丁先生的脸上,“丁叔叔,我就是想来说一声。我的工作已经定下来了,我住满这个月以后,三月初就搬。”
  “噢。”丁先生答应着,“不过小陆,过年你回家的时候你的下水道堵过一回,堵得挺厉害的,我自己都修不好,还是找人来通的。你看这个――”
  “我知道,丁叔叔。”陆羽平仓促地笑了一下,“到时候您就从我的订金里扣吧。”其实他自己并不尴尬,他下意识地对自己解释着,他只不过是代替向他要钱的丁先生尴尬而已。虽然他自己也知道其实这根本没有必要。
  “小陆,”丁太太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可惜你一搬走,就没人替我们小洛补课了。”
  “可以的。”陆羽平说,“以后小洛要是有什么不懂的,打我手机就行。我抽空过来给她讲。”
  “我就知道陆哥哥对我最好。”又是小洛快活的声音。
  其实陆羽平的生命中,是不会再有“以后”这回事的。可是他说这个词说得太习惯了,以至于忘了它是什么意思。
  丁先生在送陆羽平出门之后,缓缓走回屋里。这是一个跟平时没有什么区别的早晨。满屋子司空见惯的味道:稀粥,馒头,涪陵榨菜,还有小小的一碟如印泥一般的酱豆腐。这时候他从窗子里看见了陆羽平,他正朝着小区的大门走去。这个角度看过去,他发现其实陆羽平是个很挺拔的男孩子。是丁太太喝粥的声音让他掉头去看屋里的。丁太太一副心满意足的样子,令丁先生心生厌恶。这时候小洛用筷子头挑起一条榨菜,调皮地仰起头,伸出舌尖舔了它一下。丁先生觉得这个胖姑娘因为这个动作突然有了一点轻盈的味道,然后他心烦意乱地说:“小洛。这么大的姑娘了,一点规矩都不懂。”说这话的时候他悲哀地想:这孩子像谁呢?她妈妈年轻的时候腰围可只有一尺七寸而已啊。丁太太从粥碗上抬起头,跟了一句:“就是。”
  他们都没有也不可能注意到,丁小洛的眼睛里有种狡黠的东西暗暗地一闪。她告诉自己:再忍耐一会儿。快了,就快了。她马上就要为自己的人生做第一个重大的决定。完完全全是自己做出的决定。为了这个机会,十三岁的小姑娘已经忍耐了整整十三年。
  5
  “案发的经过是这样的。”徐至扫了一眼摊在眼前的记录,选择了一个舒服的坐姿:“二月十四号――也就是昨天傍晚,南湖区派出所接到一个名叫罗凯的男孩的报案,我们的人是在晚上八点的时候赶到案发现场的。”
  “徐队长,你忘了说,要不是有一个笨蛋误事的话,我们肯定能到得更早。”欧阳婷婷打断了徐至。
  “你说谁?”李志诚满脸通红。
  大家都面带微笑。因为婷婷和李志诚之间的争吵是整个重案组的娱乐项目。
  “死者陆羽平,是嫌疑人夏芳然的恋人,男,二十二岁,本市理工大学生物化学系的应届毕业生;死者丁小洛,女,十三岁,是省外国语中学的初二学生,跟嫌疑人夏芳然应该是没有什么直接关系,但是,丁小洛的父亲是死者陆羽平的房东。案发第一现场可以确定是南湖公园的人工湖边。陆羽平的尸体没有被移动过的痕迹。我们赶到的时候南湖派出所和南湖公园已经在组织打捞。丁小洛的尸体是在晚九点左右被打捞上来的。经过解剖,可以确定陆羽平的死亡时间是下午六点至七点之间,死因是氰化钾中毒。――我们在死者遗留在现场的罐装啤酒里找到了和解剖结果相符合的氰化钾。啤酒罐上有夏芳然和陆羽平两个人的指纹。丁小洛的死亡时间推测在七点到七点半之间。是因溺水而窒息。她的尸体上有挣扎过的迹象。而且――”徐至停顿了一下,“丁小洛的脖颈上,脸颊上有抓伤的痕迹,经过化验,我们现在可以确定伤痕处残留的皮肤屑是夏芳然的。嫌疑人夏芳然,女,二十四岁。是两年前本市学院路那起恶性硫酸毁容案的受害人。被毁容前是位于学院路的咖啡馆‘何日君再来’的经营者,目前无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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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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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女人。”李志诚像是在自言自语,“我们去的时候她就坐在陆羽平的尸体旁边,就跟乘凉一样。操。这女人。”
  “那个报案的男孩儿呢?”一个声音问。
  “罗凯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徐至说,“医生说没什么,就是吓的。我们现在还没法跟他取证。已经调查过,他是丁小洛的同班同学。”
  “他们有个同学说,”婷婷接口道,“罗凯是丁小洛的――男朋友。”
  会议室里这下爆出一阵哄堂大笑,徐至摇摇头:“现在的小鬼真是早熟。”
  一个人揉着肚子:“不会吧。罗凯是挺好看的一个男孩子。丁小洛胖得像动画片,真是便宜了这丫头了。”
  “什么呀,人家那是让水泡肿了的!”
  “才不是,你见过丁小洛的照片嘛――”
  “那也许人家罗凯就喜欢肉感妹妹呢!”
  “可是――”一片嘈杂中只有李志诚没有跟着笑,“她跟一个孩子能有多大的仇呢?她杀陆羽平也就罢了,为什么还要把丁小洛推下去呢?”
  “李志诚你有没有搞错,你当刑警的就这点素质。”婷婷瞪圆了眼睛,“你看见她把她推下去了?”
  “婷婷说得对。如果夏芳然真的是凶手的话,她为什么要选公园湖边这么显眼的位置杀人呢?她应该知道在那里是很容易碰上目击者的。还有,就算是她干的,她杀了人为什么不跑呢?反倒是等着我们来抓她――”
  李志诚的脸又有些泛红:“我知道这件事有点奇怪。可是你知道她的口供里说他们俩本来是准备一起喝毒药的――她也不肯说原因。她说是陆羽平喝了以后她还没来得及喝就看见丁小洛和罗凯两个人了。这不是把我们当傻瓜吗?你想,两个人想殉情,一个人已经死了,另一个看见有人过来了,按照常理她应该在目击者靠近她之前马上服毒啊――何况是氰化钾,一秒钟都用不着的事儿。――我想是丁小洛跟罗凯不小心目击她杀陆羽平的全过程了吧――”
  屋角的一个尖厉的声音传了过来,“就算是这样,她应该干掉罗凯和丁小洛两个才对,没道理放着罗凯去报案,然后回过头来再杀丁小洛。事倍功半嘛。”
  “可是一个刚杀过人的人是干得出来这种没有逻辑的事的。毕竟不是那种真正的亡命之徒。”李志诚很不服气,“你看,她杀陆羽平的时候用的是毒药,是氰化钾,说明她是有预谋的。可是她杀丁小洛的时候就很慌乱,也许丁小洛的出现并不再她的计划之中。”
  “那也不对!”这次是婷婷,“你别忘了陆羽平和丁小洛是认识的,陆羽平租的是丁小洛她们家的房子,而且还经常帮丁小洛补课――丁小洛跟罗凯会是偶然目击那么简单吗?有可能是一起去湖边的。夏芳然她就是胆子再大,也没道理当着别人杀人啊――而且为什么罗凯能逃出来可是丁小洛就不行呢。这简直――”婷婷的大眼睛有点撒娇地一眨,“这简直不像话。”
  “对。”沉默了很久的徐至开了口,“这个案子最大的疑点就是他们四个人是怎么在案发现场碰面的。可惜罗凯现在不能说话――”
  “夏芳然怎么解释丁小洛的事?”
  “别提了。”李志诚很火大,“这娘们真能扯。她他妈硬要说丁小洛是自己掉下去的,那些伤痕都是她为了拉住丁小洛的时候弄的。问她丁小洛怎么会自己掉进去,她居然说‘估计是吓坏了吧――从来没见过这种阵仗。’”李志诚气恼地握紧了拳头。
  “靠。不像话。”大家又是一阵哄笑,“要不这样吧,小李子,为了打击犯罪分子的嚣张气焰,你就牺牲一下你宝贵的色相以及贞操,给这个小娘们施个美男计,这也算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没错。小李子,这是革命的需要――”
  “你们还是饶了小李子吧,”屋角那个尖厉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也不看看夏芳然那张脸――要我说陆羽平也真是够不容易的,要是早点踹了她也就不会死得这么早――”
  “没准就是因为他准备踹了她,所以夏芳然才先下手为强――反正像她们这样的女人心理都不正常。”
  “也不一定。前两天我还碰上另外一起硫酸毁容案的受害人,这女孩嫁了个开按摩院的盲人,人家过得也挺好的。”
  “那当然。盲人好啊――反正就是‘眼睛一闭张曼玉,被子一蒙钟楚红’。婷婷,你们现在的小姑娘还知道钟楚红吗?”
  “严肃一点吧同志们。”坐在角落里,年龄最大的法医终于忍无可忍了,“咱们开会是为了讨论命案。”
  接下来的短暂而错愕的寂静里,徐至微笑着听见婷婷和李志诚难得地不约而同了一回――他们一起轻声嘟哝着:“你才是‘同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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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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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至清了清嗓子:“各位,我个人――”说到这儿他甚至悠闲腼腆地笑一笑,“我个人有种直觉。要想破案,我们有必要回到两年前的那场毁容案里去。当然我也知道强调直觉是不负责任的。可是有没有人――同意我的这个直觉呢?”
  6
  如今的夏芳然想起那段每天站在“何日君再来”的吧台后面的日子的时候,总觉得那个时候的自己还真的很年轻。可是两年前的她就不这么想。二十二岁的时候她总是觉得自己老了。当然她这么感叹的时候心里还是非常清楚:她其实还不老。不仅仅是不老,而是年轻,还有美丽。二十二岁是个好年纪,夏芳然常常这么想。你可以同时拥有娇嫩的脸蛋和一颗略经沧桑的心。多么诱人的搭配。通俗点说,你什么便宜都占了。――要知道不是每个二十二岁的女孩都有沧桑的机会的,除了那些身世可怜的,除了那些做三陪小姐的,如果你像夏芳然一样生在正常家庭里,如果你不漂亮,你拿什么去“沧桑”?想到这儿夏芳然就微笑了――本来嘛,如果你不漂亮,你有机会很早就接触男人这东西吗?二十二岁的你没准还捧着海岩的小说梦见道明寺呢,二十二岁的你自豪地说自己是处女但事实是你别无选择只能洁身自好。上帝,夏芳然夸张地拍拍自己光洁如玉的额头。她想起初中时的语文老师,那个才二十七岁就已经一脸苍老的姑娘散着一头枯黄的披肩发,激动到满脸通红甚至是声嘶力竭地向全班同学推荐《简爱》这本书。夏芳然尽管不喜欢这个老师可她还是看了,看完后十五岁的她几乎是悲悯地叹了口气:难怪语文老师会喜欢简爱。难怪简爱只能被语文老师那样的女人喜欢。简爱,多么干燥的一个女人啊。
  夏芳然喜欢把女人分成干燥的和湿润的两种。她觉得如果一个漂亮女人很干燥那纯粹是暴殄天物――比如那个跟杨过同学玩姐弟恋的小龙女;如果一个不漂亮的女人很湿润那么她还有救,她可以拥有某种被一般人称为“气质”的蛊惑人心的东西;如果一个女人碰巧是个湿润的丑女人那她的人生就多半是个悲剧了――她永远都知道什么是好的可她永远得不到。像语文老师那样又不漂亮又不湿润偏偏又有知识的女人,除了简爱,她还能有什么其他的精神寄托吗?夏芳然忽略了一件事,就是她在做这样的分类时已经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放在最得天独厚的那一种里面了:就是又漂亮又湿润的那种女人。她对此感到心安理得。
  二十二岁的夏芳然喜欢看小说,喜欢看电影,还喜欢看日剧跟韩剧。她经常在悠长的下午里懒散地坐在吧台后面,闻着满室的咖啡香,带上耳机用笔记本电脑看DVD,或者她带来一本小说,托着腮坐在高脚凳上,把身体弯成一个曼妙的弧度,慢慢看。她真的很喜欢这样的时刻,店铺是自己的,满室的咖啡香和音乐声是自己的――她很清楚来这里喝咖啡的很多男人是为了看她――比如那个半年来总是风雨无阻地坐在角落里的陆羽平――他也可以说是自己的,忙忙碌碌地招乎客人的小睦也是自己的――她的意思是说这个俊朗的孩子对她忠心耿耿。夏芳然于是在一室阳光中闭上眼睛,她在想刚刚看完的那张DVD,张曼玉演的《阮玲玉》。那种美丽的苍凉,那会不会也是自己的呢?――当然,不是说她也会去像阮玲玉那样寻短见啊,夏芳然知道自己是舍不得死的,只不过她愿意像阮玲玉那样固执地活着。她有资格固执,有资格较真。夏芳然觉得自己最大的优点就是明白自己拥有的是什么。
  “芳姐。”小睦来到她身边,有点诡秘地笑笑,“那个家伙叫我给你的。”她朝着角落陆羽平的方向看过去,可怜的孩子局促不安地低着头,似乎要把脸埋到面前那个小小的咖啡杯里了。那是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从笔记本上撕下来的纸。上面的字一看就是出自那种从小到大都规规矩矩地读书的好孩子之手,三个字:你很美。夏芳然叹了口气,还好不是那恶俗的“我爱你”。她笑笑,对小睦说:“今天他的咖啡,就算是我请他的吧。”“芳姐。”小睦笑嘻嘻地说,“这样下去咱们迟早得关门不可。”“就这一次。”夏芳然不知道自己脸上浮起一种常常被她轻视的小女孩的表情。她想:就算是为了他没有她原先想象的那么恶俗。
  他不像是本地人。夏芳然这么想。陆羽平当然不知道那个天天坐在高脚凳上不苟言笑的小公主其实也在悄悄注意着他――倒不是因为什么特别的原因,夏芳然其实注意过每一个喜欢她的男人,实在是因为喜欢她的男人太多了一些,久而久之,夏芳然学会了在几分钟里判断出眼前的这个男人的道行比她深还是比她浅,以及这个男人对她的所谓喜欢究竟是不是一时的荷尔蒙导致的冲动。
  陆羽平不像是本地人。他身上的那种整洁带着小城市的拘谨的气息。她不动声色,从头到脚地打量他。混杂在这条学院路的大学生中间,尤其是混杂在那些常常到“何日君再来”的大学生中间,他很普通。几乎是不起眼。可是夏芳然能看出来他是那种专门为某些女人而存在的男人。某些,具体是哪一些,不好说。只是她觉得陆羽平是那种注定了会把平淡得发霉的日子过出些刻骨铭心的人――一旦他碰到了“某些”女人。因为他脸上有种夏芳然熟悉的执拗――用夏芳然自己的话说,这是独属于湿润的人的。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午后夏芳然当然不知道她自己一语成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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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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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天是二○○三年的一月,整个城市蔓延着凌厉的温度。人们对于马上就要降临的那一场名叫“非典”的灾难没有丝毫预感。那些天夏芳然专门把关门的时间延到凌晨两点,因为大学生们在准备期末考试的时候,会有很多人三三两两地过来熬夜K书。夏芳然喜欢那段日子,因为凌晨的街寂静得不像是人间,但是幸好她的灯光还亮着。小睦一如既往地兴奋地进进出出,他的嗓门不像个咖啡店的WAITER倒像个炸酱面馆的小二。夏芳然微笑着想:多亏了有你,我的小劳模。“芳姐!”小劳模的声音从银台传过来,“你能不能到我这儿待一会啊,我得到库房去拿啤酒……”她从她的高脚凳上下来,一边走一边无奈地说:“小睦,你声音小一点,这个钟点来的客人都在看书。”
  她刚刚坐到银台边,那一团火辣辣的疼痛就这样直扑到她脸上来。她愕然地抬起头的时候看到了一个女孩子站在她的斜对面,脸上带着种羞涩的紧张,右手还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姿势。一串红色的手链随着这姿势从她的手腕差不多滑到了肘关节。那一瞬间她发现自己的右眼已经睁不开,她错愕又恼怒地想:这女人还真是没家教,怎么动不动就上来扇人的耳光。可是这个时候那疼痛开始燃烧,她明白那不是一个耳光那么简单的时候听见了一声凄厉地尖叫。她怎么也没想到发出这种恐怖声音的人正是她自己。要知道夏芳然是那么注意自己的形象,平时连跌倒都要赶紧摆个靓姿势的。然后一片惨白把周围的嘈杂声都吞噬了,她模糊地问自己:末日,都来得这么莫名其妙吗?
  7
  婷婷看着桌上那张两年前的晨报,轻轻地叹了口气。社会版的头条就是那个硫酸毁容案。很挑战极限地,他们刊出了夏芳然毁容前和毁容后的两张照片。婷婷记得这个案子,那时候她还没有从警校毕业。她的四岁的小表妹不小心看到了这张报纸,当她明白那张标着“毁容后”的照片是一个人的脸时,“哇”地哭了。那天晚上都吓得不肯睡觉,婷婷的奶奶气得直骂:“这群记者真是坏了良心的――”不过对于他们来说,这毕竟是别人的事情。第二天早上,小妹妹就开始一如既往地在院子里蹦蹦跳跳,奶奶也开始一如既往地跟邻居家其他几个退休的老太太一起打麻将,至于婷婷自己,那段日子婷婷的心情真是糟透了――工作没有着落又忙着跟当时的男朋友分手,当她听说一个比她早一年毕业的师兄就在这起毁容案的专案组里,心里除了羡慕还是羡慕。想到这儿婷婷突然问自己:那个时候,两年前,她认为自己是天下头号倒霉蛋的时候,这个名叫夏芳然的女孩在经历什么呢?
  “婷婷,怎么还不去吃饭?又减肥?”徐至突然出现在她身后。被吓了一跳的婷婷匆忙地对徐至笑了笑:“队长,昨天你开会的时候说的两年前的毁容案的记录,我都找来了。”“真没看出来,婷婷原来是事业型的女人。”徐至喜欢跟婷婷这个小姑娘开开玩笑。“你――”她总是对什么玩笑都无比认真。但是她紧接着换了一个徐至从来没见过的表情,她说:“队长,你说那个孟蓝,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事情?”
  “你知道,”徐至说,“其实很多杀人犯都不大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哪怕是一些谋杀案的杀人犯。”
  “可是这比杀人还残忍。”婷婷清澈地看着他的脸,“真的是像她说的那样,她就是因为嫉妒夏芳然吗?就因为嫉妒她就要给人家泼硫酸吗?”
  “你看,你们女人就是这么可怕。”
  “喂,我是认真的。”
  “那个时候是我负责这个案子的。”徐至笑笑,“一开始我们也觉得,这个孟蓝有可能是夏芳然的情敌什么的,才做得出来这种事。可是事实上我们发现她们俩只是初中同学而已,已经很多年没有联系,孟蓝一路规矩地上高中读大学,夏芳然中专毕业就开始经营自己的咖啡馆,夏芳然先后是有过很多男人没错,可是都跟孟蓝的圈子扯不上关系。所以我们自然是排除了这条线。”
  “孟蓝的口供里说了,”婷婷的语调黯淡了下来,“她初中的时候就嫉妒夏芳然漂亮,有人追,家里又有钱。可是她都没有这些。她就只能努力读书,直到她读了大学,又在‘何日君再来’碰到夏芳然――”
  徐至接了口:“当时她的口供里有一句话我记得特别清楚。她说‘我已经这么努力了,我已经竭尽全力了,可是夏芳然还是夏芳然。她轻轻松松地不用好好读书就有自己的店,我读了大学也还是要为了生计头破血流,我累了。就是这么简单,我累了。’”
  “像她一样的人有很多。”婷婷的小脸都红了,“要是每个人都说一句‘我累了’就去杀人放火――这根本就不是理由!”
  “不对,婷婷。”徐至说,“这是理由,对她来讲这就是理由。所以我们当初才又去找了精神病医生给她做鉴定,可是结果一切正常。――我早就知道她根本没有精神病,其实需要‘精神鉴定’这个过场的人不是她,是我们,是每天看着新闻聊着这个案子的‘大众’。因为我们怀疑她是精神病,是为了安慰我们自己其实我们的生活中没有这么可怕的人,不过是精神病人而已。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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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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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明白。”婷婷很坦率。
  “你干这一行干久了以后就会明白。”徐至鼓励地微笑着,“不过有一件事我觉得很有意思,孟蓝觉得跟夏芳然比她的生活很不公平――可是婷婷,你记不记得这件案子被报出来以后,全国有多轰动啊。电视,报纸,网站,那么多专家都出来借这个案子谈大学生的心理健康,谈现代人的心理健康,谈中国教育到底有什么问题,甚至还说这是国内大学生生存就业压力太大造成的――可是如果给夏芳然泼硫酸的人是一个没什么文化的女人,这个案子也许最多能上晚报的报屁股。正是因为孟蓝是个大学生,才有这么多人关心这个案子,这么多人争着抢着要把它当成‘社会问题’,没有人有恶意,可这也是一种不公平。我不知道孟蓝她自己想过这个没有。”
  “徐至,我找着夏芳然杀陆羽平的动机了!”李志诚就在这个时候冲进来,兴冲冲地喊着。
  “李志诚你真是无可救药!”婷婷忍无可忍地转过脸。
  “徐至,我真的找着了。我给昨天晚上打电话的那个女孩子录了口供,你猜怎么――”
  “你慢慢说。”徐至还是微笑,“要不先喝点水――”
  前一天的晚上他们接到一通电话,是学院路的派出所打来的。说理工大有个女孩子自称可以给陆羽平的案子提供重要的情况。
  “你不知道。那个女孩――她说她怀了陆羽平的孩子。”李志诚满意地欣赏着他丢下的这颗炸弹造成的短暂的寂静。
  “她叫什么名字?”徐至恢复了一如既往地冷静,慢慢地点上一支烟,“把记录给我看看,必要的时候我们得再找她一次。”
  “等一下,队长。”婷婷急切地盯着徐至,“让我去一次‘何日君再来’好不好?”
  “有这个必要吗?”李志诚得意地瞟了婷婷一眼。
  “队长,昨天你说过了,你亲口说咱们得往两年前夏芳然被毁容的时候查一次。你就让我去试试吧队长……”
  “婷婷,”徐至说,“昨天开会的时候我说那只不过是我的直觉。虽然我的直觉一向很准,可是也有错的时候。”
  “队长,你就让我再试最后一次,求你了,就今天下午这一次。”
  “徐至,别理她。”李志诚说,“这小丫头是看录像看怕了。”然后他转向婷婷,“小孩子家别捣乱,哪有你说话的分。”
  所谓“看录像”的典故,是说春节前他们破的那个外地流窜人员做的抢劫杀人案。目击证人说主犯之一曾经在一个二十四小时超市买过吃的,于是婷婷的活就变成了把超市的摄像头的带子拿回来,盯着七十二小时之内的进出顾客的脸使劲看有没有主犯。七十二小时的带子婷婷看了一百多个小时,也就是五天,看到最后可怜的婷婷觉得连超市老板都长得像主犯了,――主犯依然没有出现。后来主犯们落网了以后才知道根本没人去过那家超市,因为主犯们觉得那儿档次太低。
  当婷婷毫不犹豫地踩了李志诚一脚的时候徐至按灭了手里的烟蒂:“好吧婷婷,就这一次。”然后婷婷无视身后的李志诚一脸生动的复杂表情,非常淑女地微笑了:“谢谢队长。”
  8
  “我的名字叫赵小雪。是理工大学金融系的学生,今年大四,跟陆羽平一样,马上就要毕业了。”
  “你是在这儿认识他的吗?”徐至靠在沙发里,‘何日君再来’的灯光很柔和,不过在冬天里这种柔和让人昏昏欲睡。
  “对的。我是大三的时候开始在这儿打工的。每个礼拜来两三回。”
  “你大三的时候。”徐至端详着赵小雪,一个很瘦,瘦得让人替她的健康担心的女孩子。细长的眼睛,原本该妩媚,到了她那里却变得有些倔强。“你大三的时候,夏芳然应该已经出事了。”
  “嗯。”赵小雪点点头,“所以我才有机会来这儿上班。”她笑笑:“因为夏芳然原来从不要大学生。她不相信他们。其实她谁也不相信,除了小睦。”
  “我知道。”徐至点头,“审讯的时候我就知道,夏芳然是个很有脾气的女孩子。”
  “当然有脾气。脾气大得连人都敢杀。”
  “赵小雪,我们现在还没有结案。所以――”
  “对不起。”赵小雪说,“说我和陆羽平吧。那个时候我经常看见他和夏芳然一起来喝咖啡,吃早饭。他们多半挑一大早,没什么其他顾客的时候来。因为你知道夏芳然的脸――有时候他一个人来。有一回他是一个人来的,那天下特别特别大的雨,我正好要下班,那天我要赶时间去考试。他就借给我他的伞。后来我要还他伞的时候――其实没什么可讲的,都是些谁都经历过的事儿。”
  “那据你所知,夏芳然跟陆羽平是在毁容案之前就在一起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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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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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我不知道。反正夏芳然是有很多男人的。可是那件事之后,她身边的男人全跑得比刘翔都快。只剩下一个陆羽平了。”
  “陆羽平是个好人。”徐至说。
  “对。我也看出来了,所以我想把他抢过来。”赵小雪粲然一笑。
  “本来,”徐至也笑,“我来之前还想跟你说几句‘节哀顺变’,‘来日方长’之类的话。可是看到你这么冷静。我就觉得要是我说这些话就显得我没水平。”
  “我们在一起一直都是很――低调。”赵小雪凝视着面前的咖啡杯,“没有人知道我们的关系。就算我最好的朋友都不大知道。陆羽平他――本来也就没什么朋友,又自从跟夏芳然在一起以后为了方便照顾她,就不住宿舍了。他说他们班有个同学直到大四的某一天还过来问他:同学你是不是走错教室了?”赵小雪笑得很开心。
  “那我想――他跟夏芳然的关系,知道的人是不是也很少?”
  “当然。夏芳然除了来‘何日君再来’,几乎是不出门的。”
  “赵小雪,你说夏芳然是因为知道了你和陆羽平的关系所以才――”
  “最关键的是。我发现我怀孕了。我就跟陆羽平说我要跟他结婚。我想要这个孩子。我要他去跟夏芳然说清楚……”她托着腮,看着窗外,“你相不相信,那是我们俩第一次说起夏芳然。以前我们俩在一起的时候从来不提夏芳然,就好像这个人不存在一样。有时候我也问自己,对陆羽平来说,我是不是――就像老天给他放的一个假?”
  “我已经看过了你在李志诚那儿的那份笔录。我有个问题――你就那么肯定陆羽平把这件事跟夏芳然说了?”
  “他说没说不重要。反正我跟夏芳然说了。”赵小雪微笑,“这是我上午没跟那个小警察承认的。我也知道夏芳然很可怜。可是我当时真的什么都顾不上了,我想要我的孩子――这总是没有错的,反正当时我就是这么说服自己的。我趁陆羽平春节回家的时候写了封信给夏芳然。那天我先送陆羽平去火车站,他上了车之后我就直接到夏芳然家去,把信放在她们家的邮箱里。我想她是看了信的。因为我没有走远,一个小时以后我再回去看信箱,那封信跟晨报什么的一起都被拿走了。所以我想她看了。你是不是觉得觉得我很卑鄙?”
  “查案的时候,如果天天想着卑鄙不卑鄙的话那我们什么也别干了。”徐至摇头,“所以你放心,我没有这个习惯。”
  “在这件事之前,我一直都觉得我自己是个好人。”徐至有些惊异地发现,这个相貌平平的女孩的笑容却常常有一种动人心魄的力量。这个时候赵小雪不安地看了看吧台,徐至这才注意到音乐停了。小睦在吧台里面对他们挥了挥手:“我换张CD。”
  一个非常,非常好听的女声开始在空间里绽放着:
  “当我看见你的信,我竟然相信刹那即永恒―――”
  赵小雪说:“小睦老是放齐豫的歌。你知道吗?因为齐豫是夏芳然最喜欢的歌手。”
  “你们现在的孩子也听齐豫?”
  “反正我是因为在这儿上班才开始听的。”赵小雪慢慢搅着自己的咖啡杯,“小睦和夏芳然就像姐弟一样。夏芳然出事以后用超低的价格把这间店转给了我们现在的老板,只提了两个条件:第一个是店的名字还叫‘何日君再来’,第二个就是要留着小睦。”
  “小睦知道你跟陆羽平的关系吗?”
  “我想他知道,但他会装不知道。小睦是个平时嘻嘻哈哈但是谁也没法真正接近他的人。”
  “谢谢你合作,赵小雪。”
  齐豫已经唱到了最精彩,最好听的那两句:“谁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就这样离去;谁把我无止境地付出都化成纸上的一个名字。”
  “这首歌叫《遥寄林觉民》。”赵小雪笑了,“你知道林觉民是谁吧?就是写《与妻书》的那个清朝起义的烈士。”
  “我不知道。”徐至很坦率地讲,“我上学的时候没用过功,平时也从来不看书。”
  “《与妻书》是他要去参加黄花岗起义之前给她妻子的绝命书。我们高中的时候还学过。但是齐豫这首歌是用那个看了信以后的女人的口吻来唱的。你听――谁给你选择的权利,让你就这样离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说一个把她甩了的负心人呢。有意思吧?”她突然低下头,徐至知道她在哭。
  于是他故意把眼光调向别处,装作是在听这首歌。“如今,当我寂寞那么真,我还是得相信刹那即永恒――”
  “我能问你一个问题吗?”她的声音低低地传过来。
  “当然。”
  “现在我不可能留着这个孩子了。但是你说,我应该告诉我以后的男朋友,或者是老公陆羽平的事吗?一般的男人都还是会在乎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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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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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不知道。”徐至有些诧异,“我从来没结过婚,也不准备结,所以没什么经验。不过我可以告诉你,如果是我的话,我会更在乎你不说实话。”
  “可是你不‘一般’啊――”赵小雪含着眼泪笑了。
  “说的也是。”徐至皱皱眉头,“这么说话――是不是有点不谦虚?”
  9
  丁小洛一直都是一个快乐的小姑娘。满足和开心对于丁小洛来说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用大人们的话说,没心没肺的孩子最有福气。但是小洛的妈妈从她童年起就总是担心地说:你这个孩子怎么这么傻。小洛自己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有点傻呢?那年小洛应该是四岁。在广州做生意的舅舅给小洛带回来一个从香港买来的好漂亮的芭比娃娃。要知道那个时候在这个北方的城市里,芭比娃娃的专卖店是没有的,全城只有一个地方能买到真正的芭比娃娃――是一间四星级酒店的专柜。所以对于小洛来说,芭比娃娃就像是一个――天上掉下来的林妹妹。
  她的皮肤摸上去滑滑的,她的头发是金色的,这么长,长得好缠绵啊。她的眼睛这么大,大得让小洛疑惑地抬起头,看看镜子里自己的眼睛。镜子里的小洛因为兴奋的关系,一直保持着眉开眼笑的表情,这样一来她的眼睛就显得更小了。算了算了,还是娃娃比较好看――她的鼻梁真,真,小洛想不出来有什么合适的词了,反正她的小鼻尖翘得这么危险,就是危险,为什么危险呢?就是因为太漂亮了,漂亮得恰到好处所以才让人觉得不安全。你看见她的身体,看见她胸前那两个曼妙的小馒头了吗?你看见她修长的腿还有纤细的小脚了吗?小洛叹了口气,要是这个娃娃有一天突然活了小洛该怎么办呢?该给她吃什么,穿什么,该用什么样的语气跟她说话呢?反正不能随随便便的啊。不可以用那些不好听的词跟她说话,比如“胖墩”,比如“没心没肺”,比如“傻孩子”,包括他们用戏谑的口吻说“有福气”――这些词都是大人们平时用来说小洛的,小洛自己是无所谓啦,可是如果娃娃活了的话,小洛是绝对,绝对不许任何人用这种方式跟她的娃娃说话的。可是真伤脑筋啊,到底该怎么对待她呢?四岁的小洛不懂得如何表达,可是她已经清楚地明白――这个娃娃来自属于她的生活之外的地方。
  越想越觉得紧张,好像娃娃真的要活了,真的就要马上开口说话丢给小洛一个又幸福又巨大的难题。小洛小的时候有个坏毛病,就是她特别紧张特别害怕的时候就总是想尿尿。小洛把娃娃紧紧地抱在胸前走到卫生间里,然后突然发现:不行的,怎么能让娃娃看见这个呢?这么难看这么脏。于是她赶紧环顾整个房间,让娃娃在什么地方等她呢,洗衣机上堆着一堆脏衣服当然是不可以的,五斗橱因为用久了看着油腻腻的娃娃一定会不高兴――哎呀要快一点呀小洛就要尿裤子了,那么就沙发吧,沙发靠垫是妈妈为了过年新买的。把一个最漂亮的粉红色的拖过来,让娃娃坐上去。别害怕呀娃娃。我一会就回来。一分钟后小洛冲了出来,她太急了都没看见自己的手臂上还带着没冲干净的肥皂泡沫。她看见她的娃娃好好地坐在那个粉红的靠垫上――真配她啊,就像是粉红色的土壤突然开出的一朵寂静的花。小洛突然间有点难过了:原来娃娃可以没有她,没有她娃娃也一样漂亮,一样好。但是这只是一瞬间的念头,说到底小洛不是个喜欢自己给自己找麻烦的小孩。
  从那一天起,小洛在院子里的人气就高了起来。小洛抱着娃娃往楼下一站,然后骄傲地等待着其他小女孩们羡慕地叫她:“胖墩儿,胖墩儿你过来啊,让我们看看你的娃娃好不好?”
  当然好。小洛骄傲地站在一群小女孩中间,享受着所有妙不可言的嫉妒,一边很大牌地说:“轻一点啊,别弄疼她。”要不就是:“不行不行,你的手太脏了,你不要动她的鞋――”然后有一天,黄昏的时候,小洛正准备带着娃娃回家,莹莹就是在这个时候站在她面前的。莹莹说:“丁小洛,你让我玩玩你的娃娃好不好?我不会给你弄脏的。”
  莹莹是整个小区里最漂亮的小女孩。丁小洛觉得她说话的声音也是很好听的。可那些平时成群结队好得不得了的小女孩们都不愿意跟莹莹玩。四岁的小洛不明白这是为什么。可是奇怪的是,大多数孩子天生就心照不宣地明白这个。莹莹乖巧地站在那儿,黑黑的辫梢停着漂亮的紫色蝴蝶结。小洛当然是想都没想就说:“好的。”
  奇迹就是在那一瞬间发生的。至少丁小洛找不到比奇迹更好的字眼。莹莹微笑着接过娃娃,她的小手抚摩着娃娃的金发,细声细气地说:“小洛,这个娃娃叫什么名字啊?”夕阳斜斜地映亮了抱着娃娃的莹莹,莹莹的眼睛就像两颗沉在水底的黑色雨花石,小洛看见娃娃对莹莹笑了。后来小洛长大以后经常问自己,娃娃怎么会笑呢?一定是当时光线的关系。夕阳总是喜欢跟人们开玩笑。可是当时的小洛大气都不敢出,有什么东西让她――感动,小洛那个时候还不懂这个词,只是悲哀地想,自己怎么又想尿尿了。莹莹的紫色蝴蝶结跟娃娃精致的小鞋子是原本就该在一起的东西,齿白唇红的莹莹心疼地,欣喜地凝视着美丽的娃娃的样子是小洛日后永远珍藏在心里的一幅画。小洛低下头,看见莹莹纤细的小手,还有自己的手――肉嘟嘟的,指头又短,还黑。小洛想起自己狼狈地想不出要把娃娃放在哪里的那一天。她知道如果换了莹莹,她是不会那么狼狈的。因为莹莹自己就是那个粉红色的美丽的靠垫。或者说,不管莹莹把娃娃放在什么地方都不要紧。堆了一堆脏衣服的洗衣机也好,油腻腻的五斗橱也好,只要莹莹对娃娃这样地笑一下,用她洁白的小手这样拍拍她的脸――小洛真笨啊,你看莹莹就一点不用慌张。甚至,换了莹莹,直接抱着娃娃坐在马桶上也是没有关系的,和小洛不一样,莹莹根本用不着掩饰,根本用不着难堪,她只要对娃娃不好意思地笑一下,两个漂亮的女孩子就这样把尴尬化成了一个共同的小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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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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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小洛。”莹莹看着她的眼睛,“我能不能再玩一会儿呢?一会儿我就还你。”
  小洛摇摇头,看着失望的莹莹的表情,慢慢地说:“莹莹,这个娃娃我不要了。你拿回去吧。”
  莹莹瞪大了眼睛,嘴巴张成了O型:“你说什么呀丁小洛,我怎么能要你的娃娃呢?我妈妈会骂我的。”
  “真的,莹莹。”小洛转过身,“我要回家了。你也回家吧。你就跟你妈妈说,娃娃是我送给你的。”
  说完小洛走了。留下莹莹一个人站在原地。身后传来莹莹愕然的声音:“丁小洛你真傻。”
  小洛回过头,看见娃娃和莹莹一起站在夕阳的那一片温柔里,她对自己微笑了。也许是真的。她想。自己是真的有点傻。
 10
  “夏芳然,我们今天在你家里搜出了一瓶约250克的氰化钾。”徐至望着面前这个女人。硕大的墨镜和口罩让他觉得这有一点荒诞。
  “那是陆羽平托人搞来的,放在我家。”她的声音很自然,没有起伏。
  “这么说是为了让你们俩自杀用的了?”
  “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干什么?”夏芳然娇纵地耸了耸肩膀,她垂在肩头的长发跟着闪了一下。
  徐至暗暗地叹了口气,他不明白这女人为什么如此固执。就像那些已经一文不名还放不下架子的没落贵族一样,她已经毁容了却还忘不了自己是个美女。
  李志诚拍了一下桌子:“夏芳然你注意你的态度!我再给你重复一遍――”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夏芳然静静地,慵懒地歪了一下头,“你还有没有点新鲜的?”
  徐至丢了一个眼色给李志诚,微笑:“夏芳然,那你能告诉我你们为什么要自杀吗?你和陆羽平。”
  “警察叔叔。”没有人看得见她的脸,当然也没人有兴趣看,可是她的声音却硬是让人想起“巧笑嫣然”这个词,“你下一句话是不是要说‘这么年轻不要这么悲观’呢?还是算了吧,那是居委会大妈干的事儿。”
  “不用这么客气。”徐至认真地看着她,“用不着叫我‘叔叔’。我还不老――至少没有老到那种觉得年轻人没理由自杀的程度。”
  “好吧,我告诉你。”夏芳然停顿了半晌,“我想你们已经知道了吧。我在那之前的一个月就已经吞过一次安眠药了。可是被救过来了。你们可以去查市中心医院急诊室的记录。那个时候--因为我的那次植皮手术失败了。我觉得反正我的脸再也不可能变回原来的样子,不如死了好。可是我没死成。我睁开眼睛的时候陆羽平跟我说:‘我这辈子是不会放过你的。想死的话我们一起死。我才不会让你一个人去。’这是他的原话,我一个字都没有改。”
  “如果要自杀的话,你们为什么不留遗书。”
  “为了让你们怀疑我是杀人凶手。”夏芳然的声音里有种温暖的轻佻,“我开玩笑的。我是想说,我们觉得没什么可说的。我们想死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儿。说了别人也不会明白,所以何必呢。”
  “你们在一起多久了?”徐至问。
  “我怎么觉得,”夏芳然笑了,“这不像是审讯,倒像是在电台录‘温馨夜话’,‘情感天空’什么的。”
  “夏芳然,你认识赵小雪吗?”
  “赵小雪?”她愣了一下,“有印象。等一下――我想起来了。她是‘何日君再来’现在的服务生。对吧?小睦跟我说起过她一次。”
  “那你认识这个吗?”证物袋里是一块小小的玉。红丝线已经很旧了,磨得看不出原来的颜色。
  “这是陆羽平原来的护身符。早就丢了。他说可能是线太旧了,自己断开的。我记得我当初还跟他说,弄丢护身符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会倒霉的。可是他说――‘还会有什么比遇上你更倒霉’?”夏芳然像个小女孩,“我也知道他是开玩笑的。可是我当时还是很生气,跟他大吵了一架。”
  “夏芳然,如果我告诉你这块玉并没有丢,而是被陆羽平送给了赵小雪。这能让你想起来什么吗?”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声音很小。
  “就是说。”徐至的声音突然间冷了下来,“就是说,陆羽平和赵小雪的关系让我们有理由怀疑你有杀人的动机。你知不知道――赵小雪怀了陆羽平的孩子?”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她的声音依旧黯淡,没有了刚刚还焕发的娇媚的气息。
  “关于赵小雪跟陆羽平的关系,经过我们的调查,已经可以肯定赵小雪没有撒谎。你――有什么要跟我们说的吗?”
  “你们凭什么可以肯定?”她安静地问。
  “这是我们的工作,请你相信我们。”
  “我为什么要相信你们?你们说我杀人我凭什么要相信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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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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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何日君再来’现在的老板和所有员工都可以证明他们俩的关系非同一般。”
  “你说‘所有’?”
  “所有。”徐至加重了语气,“包括庄家睦。”
  她挺直了腰板坐在那儿,像是个雕像。
  “夏芳然,你在二○○五年的二月五日有没有收到过一封署名是‘赵小雪’的信。信里赵小雪告诉了你她怀了陆羽平的孩子,希望你能成全他们俩离开陆羽平。好好想想――那时候陆羽平回家过年了,那封信是直接塞到你家邮箱里的,所以信封上没有邮票跟邮戳。根据赵小雪的口供,那天她是在早上七点半的时候把陆羽平送上火车的,早上八点她把信放进你家的邮箱里。她说她在早上九点的时候再转回去看,那封信和你家的晨报一起被人拿走了。你家的邻居告诉我们他可以确定在那天见到约八点他出门上班的时候看到过赵小雪,因为赵小雪问他夏芳然是住对面还是住楼下。他之所以记得很清楚是因为他以为赵小雪又是一个要来采访你毁容案的记者。那么夏芳然,”徐至的语速越来越快了,声音也越来越高,“据我们的调查,二月五日那天你父亲正好在北京,也就是说你一个人在家,而你家的钟点工上班的时间是九点半,所以如果没有人能证明那天早上八点到九点之间有什么人到过你家的话,除了你别人没有可能拿走那封信。夏芳然,”徐至缓缓地说了最后一句,“我说得对吗?”
  她像个雕像那样静默着。硕大的墨镜和口罩在这时候更是像面具一样替她遮挡着所有难堪的表情。
  “夏芳然。你还是要坚持说你不知道赵小雪和陆羽平的关系吗?”
  她真的变成雕像了。一言不发,寂静的室内似乎只听得见徐至和李志诚两个人呼吸的声音,可是没有她的。
  “夏芳然,我再问你最后一次。你知道陆羽平和赵小雪的关系吗?”
  雕像依然是雕像。
  “好吧,今天我们就到这儿。”徐至停顿了一下,“夏芳然,我觉得你是一个很坚强的女人。你很了不起。所以请你相信我――现在只有我能帮你。”
  夏芳然安静地微笑了,徐至是从她说话的声音里听出来她正在慢慢地,艰难地,惨白地微笑着。她说:“我说。我告诉你们我是怎么杀了陆羽平的。”
  11
  那年春天,所有的人都生活在瘟疫的恐慌中。那年春天,夏芳然没有跟这个城市的所有人一起经历瘟疫的恐慌。因为她是在病床上度过的。经历了很多的疼痛,很多的折磨,更多的是莫名其妙。她不知道那个陌生的女孩子是谁――后来他们说那是她的初中同学,她真有这么个同学吗?荒唐。好吧,更荒唐的是,她那个时候还没真正意识到那个女孩究竟对她做了什么。
  她站在自己的斜对面。夏芳然模糊地想起那个夜晚。准确地说,夏芳然只看见她的半张脸。她似乎刚刚把几枚硬币放进收款机,然后她觉得疼了,然后她看见那个女孩子的右手保持着微微上扬的姿势,穿着黑色的毛衣――像个复仇女神。她那串红色珠子的手链从手腕滑到了肘关节。――这个没水准的女人,那串手链一看就是夜市里淘来的廉价货。然后就是声音,所有人的声音,其中就有小睦的,小睦喊着:“抓住她,报警啊――”小睦尖叫的变形的声音有点像个女孩子。
  再然后呢?再然后夏芳然就看见了自己的脸。她拿起那面镜子的时候清楚地看见了身边的父亲和小睦仓皇失措而又在暗暗准备着什么的表情。那天,站在夏芳然病房门口的走廊上的小护士们还记得,她们没有听到那一声意料之中的撕心裂肺的哀号。她们惊讶的同时又有一点隐隐地失望。当然她们的良知或同情心会马上跳出来灭掉这种失望,于是她们说:“这个女孩子真坚强啊。”尽管这坚强是在一个非常糟糕的情况下被证明的。
  那面镜子不是被夏芳然摔碎的,而是从她的手上静静地滑下来,从被单上滑到地面上。它孤独地碎裂是因为没人有心思去接住它。“小睦。”夏芳然的手紧紧抓住了离她最近的一只手。“芳姐。”小睦这孩子那么担心地叫她。“小睦。”她微笑,她的脸现在变得很僵硬,但她已尽了最大的努力让这笑容在她心里显得得体,“小睦。我现在不用化妆就可以去拍恐怖片。”
  一个原本该惊心动魄的场景就这样过去了。夏芳然知道她这个时候有权利号啕,有权利寻死,有权利歇斯底里――没有谁能比她更有权利。可是那怎么行。在众人面前那么没有品格,让全世界的人茶余饭后欣赏她的绝望,博得一点观众们都会慷慨回报的眼泪或者对罪犯的声讨――这不是夏芳然要做的事情。
  可是后来夏芳然想:我多傻。如果你从一开始就选择低下头的话,你就可以一直低着头。可是如果你一开始选择了昂着头的话,你就永远不能低头了。荣辱说到底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你已经有了一张不堪入目的脸,还要有一个不辞劳苦支撑这颗高傲的头的脖子。这一点都不好玩――但夏芳然当时没来得及想那么多,她认为她自己一定是还没进入新角色,还以为自己是那个就算鲜血淋漓也要笑靥如花的“湿润”的美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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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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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气开始变热的时候夏芳然做完了第一次植皮手术。拆掉纱布的那天她微笑着说:“没看出来好了多少。”医生耐心地看着她:“还早呢。这只是第一次。”那是个好医生。因为他依然用从前男人们看她的眼光温柔地甚至纵容地看着她。夏芳然是在后来才明白那其实有多不容易的。不过那些天的夏芳然对这个还浑然不觉,她那些天的心情甚至还不错。总是闲适地靠在病床上看看电视什么的。如果把满室消毒水的气味忽略掉,这里住久了还有一股家的味道。她无聊地按着遥控器,还不时地跟护士抱怨说为什么这么大的医院病房里都看不了凤凰卫视。然后,在那有限的几个频道里,她听见了她自己的名字,还有那个叫孟蓝的女孩。
  于是她知道,孟蓝的一审判决是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孟蓝没有上诉。在她看这档节目的那天正好是孟蓝被枪决的日子。听到这儿的时候她还想着:死刑?太夸张了吧。一个如果卸掉妆后根本不堪入目的女主持人和一个正襟危坐一脸忧国忧民相的专家在讨论孟蓝以及当代大学生们的心理健康。他们播出了孟蓝的家:只有一个连脑筋都不大清楚的老奶奶――那就是孟蓝唯一的亲人了。孟蓝父母离异从小没人管,一个弟弟十五岁的时候死于一场不良少年之间的械斗。――看到这儿的时候她模糊地想起小睦――小睦就是她的弟弟――她想还好小睦碰到了她之后走了正路。然后一个痛哭流涕的邻居对着镜头说孟蓝这个孩子从小多么懂事多么争气只是为什么要这么想不开――夏芳然想这简直是在演肥皂剧。然后主持人和专家一起慨叹其实孟蓝是值得同情的社会应该反思等等等等。接着镜头里是当时医生们的抢救夏芳然的过程。那个人是自己吗?脸上是焦炭的颜色,不停地发出待宰的牲口般的嚎叫,是自己吗?太过分了。夏芳然的指甲深深地掐进了手掌心。这准是在自己神志不清的那段时间拍的,这真让人不能忍受。镜头切向了小睦,眉清目秀的小睦眼泪汪汪的样子一定能赢得非常多的四十岁左右的家庭主妇的同情:“芳姐――括号,夏芳然,括号完――是个那么好的人,那个罪犯为什么要这样对待她呢?”――上帝,这个没有出息的孩子。
  一身囚服的孟蓝很瘦。她面无表情地直视着镜头,眼神里有种什么燃烧过的东西还在散发着余温。面对那些记者提出的悲天悯人的问题,只说了一句话:“你能不能帮我转告夏芳然。我向她道歉,我知道这没有用,可是我真的想跟她道歉。”妈的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吗?但是――夏芳然不得不在心里说:你很棒。没有像我一样任由他们羞辱。虽然我暂时还做不到接受你的道歉,但是我知道我终有一天会接受的――毕竟,和我同岁的你已经死了。
  主持人和专家又出来了。主持人说:两个花样年华的少女的人生就这样令人惋惜地毁于一旦。你说谁毁于一旦――丑八怪?深入骨髓的寒冷就是在这个时候涌上来的。因为夏芳然在恶狠狠地自言自语“丑八怪”的时候突然间问自己:她是丑八怪?那我是什么呢?她明白自己以后的人生中,一定是躲不掉对这些丑八怪的羡慕了。她知道自己以后会做梦都想变成一个那样的“丑八怪”。说不定――这个“以后”,在下星期,明天就会开始。从明天起,任何一个丑八怪都可以在看到她之后自以为是地慨叹人生无常;从明天起,就是这些丑八怪们在跟她说话的时候都可以自以为是地躲躲闪闪,害怕会伤害她――更妙的是,一些比较善良或者说喜欢自作多情的丑八怪们会在她面前心照不宣地不提有关时尚,有关美容,有关化妆品的话题;一些比较文艺或者说喜欢无病呻吟的丑八怪们会在看过她原先的照片之后说:瞧这个女人,她只剩下了回忆。――她已经可以想象某个来采访她的记者会在社会版里这样下作地煽情:“夏芳然很倔强,即使是在今天,她依然保留着涂指甲油的习惯――”――是的,她活着,这些丑八怪们终有一天会像赶百货公司的折扣一样争先恐后地来弄脏她最后的尊严;她就是死,他们也可以为这场消费轻而易举地买单――他们的良心就是最值的优惠券。
  天。一阵眩晕排山倒海地打垮了她。她不知道她自己出了一身的冷汗。她想:天。眩晕就像是海浪,散发着原始的腥气。没错,腥气,她摇晃着冲进洗手间,她不顾一切地呕吐。她的脊背开始钻心地疼痛――植皮手术让她原本光滑的后背布满了类似鳞片的疤痕。我现在像条鲤鱼。曾经她开玩笑地对小睦说。
  陆羽平就是在那个时候出现在她身后的。他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蜷缩在地上全力以赴地对着马桶干呕。然后他蹲下来,把浑身发抖的她抱紧。他说:“你哪儿不舒服?”――你哪儿不舒服?能问个聪明点儿的问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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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蓉如面柳如眉第一部分(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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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芳然还是允许自己待在他怀里,直到她觉得她可以安静下来了为止。她能感觉得出来他不是一个对女人有经验的男人。他抱她的时候有些紧张――这是他第一次这样拥抱一个女人也说不定。她的脸埋在他胸前,然后她听见了他急促的心跳声。他的手几乎是小心翼翼地落在她的头发上――原先她那头长发在手术时被剪短了,短得像个上初中的小女生。他抚摸着它们,刚开始是笨笨地很迟疑,到后来他的手渐渐变得柔情似水,缠绵的气息就这样家常地氤氲了上来,恍惚间夏芳然觉得自己已经跟这个男人厮守了很多年。
  越来越精彩了。夏芳然对自己冷笑。那个半年来天天风雨无阻只为了来喝一杯咖啡的嫩角色现在也粉墨登场,以为自己有的是资格扮演一个施主。真他妈的虎落平阳。最可恨的是,她自己居然给了他一个这样的机会――这让夏芳然胆寒和沮丧。那么好吧,该你说台词了。请原谅我不能在这么一个温情而又委屈的时刻用眼泪打湿你的衬衫。男主角通常在这个时候应该无限怜惜地捧起女主角的脸为她拭去这些泪――我们显然不太适合这么做。
  陆羽平沉默了很久,说:“你能不能――让我留下来。”
  难怪这句话听上去耳熟。小睦当初也是这么说的。
  夏芳然说:“轮不到你来可怜我。”
  他说:“我只是想照顾你。”
  “我不需要。”她微笑了。她想看看他怎么回答。如果他用那种肉麻的语气说“你逞强的样子让人心疼”之类的话夏芳然确信自己可以把他的头就势按到马桶里。可是他说:“我需要。可以了吗?”
  “我现在贬值了,你消费得起了,对不对?我知道你心里怎么想。你觉得我不过是不想拖累你其实心里对你感激涕零。但是那是不可能的。我才不是那种人。我现在比任何人都有资格当坏人。你别妄想着能感动我。”
  陆羽平慢慢地回答――似乎是很胸有成竹的:“你是我这辈子喜欢过的第一个女人。如果我因为你出了事情就这么逃跑――我永远都会看不起我自己。我今年二十岁,要是永远看不起自己的话,那么长的一辈子我该怎么打发?就算是你给我一个机会,行吗?”
  你不得不承认他值得加分。陆羽平自己也看出了这一点。因为他明显地感觉到怀里的夏芳然突然间柔软了下来。虽然他看不见她的脸,――她的脸依旧紧紧地贴在他的衬衫上,可是他知道她笑了。她说:“你比我小三岁。”
  他也笑了:“现在流行姐弟恋。”
  她说:“我的脾气很糟糕。以前因为是美女所以觉得这没什么。可是现在――我改不过来了。”
  他说:“我也有缺点。我――”他想了想,像是下定决心那样地点点头,“我讨厌刷牙。”
  “你真惨。”她愉快地叹口气,“第一次谈恋爱就这么特别,说不定这会影响你以后的心理健康呢。你知道的,我现在的样子――很难看。”
  “要是你愿意。我可以当你是贞子。这样就没问题了。”
  “说不定哪天,我会像贞子那样杀了你,也没问题吗?”
  “没问题。死在美女――我是说前任美女手里是我从小的梦想。”
  “还好意思说,当你自己是韦小宝啊?”
  她的手臂终于慢慢地圈住了他的脊背。一种相依为命的错觉就在她跟这个陌生的男孩子之间像晚霞一样绽放。他们没有办法接吻,他的嘴唇停留在她的耳边,他轻轻地说:“夏芳然,我的名字比‘韦小宝’要好听得多。我叫陆羽平。陆地的陆,羽毛的羽,平安的平。记住了吗?”
  12
  夏芳然于二月十七日的口供:
  你们说的没错,陆羽平是我杀的。动机你们都知道了――反正动机不重要,我告诉你们我是怎么做的。可是有一件事我必须要再说一遍,在我吃安眠药被救过来之后,陆羽平是真的跟我说过那句话。他说要死咱们俩一起死我这辈子是不会放过你的。不管他做过什么,我都还是相信他说的是真话。可是我不能原谅他。为什么――其实杀人这件事,说难也难,说简单也简单――没有那么多为什么。
  氰化钾是我在网上买的。我在一个化工网站的BBS上看到一个帖子――网站的名字我已经忘了。发帖子的人是一个私营小工厂的厂主,他列了几种他们厂生产的产品,问有没有人要买。我就跟他联系上了,说我爸爸的公司需要。除了氰化钾之外,我还随便要了两个别的东西――我怕他起疑心。我知道买氰化钾特别麻烦,需要专门的证明什么的,我就跟他讲:我们公司现在急需这些,大家都是做小本生意的,能不能给个方便,省了那些手续――我说我可以多给他钱。我们约在鼓楼街的那家麦当劳见的面。什么时候?让我想想――那天是大年三十,对,大年三十那天人很少,尤其早上就更是。我们约在早上九点――他看到我戴着大墨镜还有口罩的时候有点警觉。我很直率地跟他说我是被毁容的。我说我原先是化工厂的技术员,是工作的时候出了事故,所以我才辞职回家用我爸的钱办了个做化学产品的小公司。我爸是法人,但是事情其实都是我来做。我说得头头是道的,他就信了。他还特同情我,说我可惜,还说我了不起――有意思吧?我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我这张被毁了的脸也会帮我的忙。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算是明白了。我当然记得这个人叫什么,手机号我也有――你们会去抓他吗?不至于吧?他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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