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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式秘书3

_2 丁邦文(当代)
转眼间,黄一平眼看已年过不惑,周围的同龄人大多已经在某个位置安稳下来,而自己却仍然在机关里漂着,终归不算一回事儿。过去做个秘书,虽然也神气活现威风八面,可那都是借着领导的官职权威,毕竟还是沾了别人的光。期间,副处级调研员也好,市府办副主任也罢,不管背后如何受领导器重,帮领导写了多少精彩的讲话、报告,甚至有的还刊登在中央、省级报刊,终究还是拎皮包、捧茶杯的角色。当然,目前这个市委副秘书长职位,情况就有些不同了——不光是官至正处职,可以同市领导一起在小食堂用餐,能够对各部委办局的头头脑脑指手画脚,而且能够以市领导的名义,过问下边任何一个部门、地区、行业的事务,打听或参与一些敏感、机密的事项。总之,官职高了,感受权力的广度、深度、厚度确实也不一样了。如此,做不做那个区长,对黄一平来说,其意义便大为不同。
当然,面对目前这种情况,对于是否马上下到阳西区去,即使廖志国不主动提出,黄一平本人也会重新审视与考虑。毕竟,他在廖志国身边这么些年,彼此感情已非一般,危难之际顾自撒手而去,不是他的性格。况且,他是廖志国的秘书,属于廖氏圈子中的核心人物,如果背倚的大树不牢固,他这棵荫下小草还能呆得住、站得稳吗?
可是,从内心深处讲,他对于这个即将到手的区长还是有些不舍,毕竟,在机关呆这么久,等到一个合适的位置不容易,尤其像他这样的秘书,很难直接下到基层担任正职,何况主管一个地区。同时,他也有种无法言表的隐忧,这很大程度上是受到郎杰克一番话的影响——
一年前,郎杰克决定洗却凡尘,远赴泰、缅两国交界处的深山寺庙修行,临别之际,曾经与黄一平有过彻夜长谈,中心意思是告诫他不要在官场泥潭陷得太深。
“佛讲因果报应,又说四大皆空。这两重意思对你都非常适用。一来哩,种什么得什么,任何作为都会得到一个必然结果,而所有的结果又皆有其原由,是为报应。二来,金钱、物质、官位、权势等等,无论多么辉煌、显耀一时,到头来都将归于虚无。你身在官场,已然身不由己,可是为官之道,类同于尘俗中任何一样职业,必须拿得起放得下,舍得舍得,舍即是得,得即是舍。俗话说见好就收,佛说迷途知返、回头是岸,即是此意。作为老同学,我是真心希望你能早日悟透。”郎杰克的话充满禅意,却也通俗易懂,令黄一平无限感慨与深省。
可是,此时此境中的黄一平,还有回头与舍得的余地么?
9
晚九时,市委常委会在某种局促、神秘的气氛中准时开始。
由于是紧急会议,人到得并不全。军分区政委出差北京,常务副市长在美国招商,市委秘书长生病在上海住院,十个常委实到七人。黄一平以市委副秘书长的身份,担任会议记录。
“这个常委会的议题呢,一会儿由大雄部长专题介绍。今天主要是听听大家的意见,看看对于这个事情如何处理,也为今后此类问题找到一个解决办法。我们共产党人一向讲究发扬民主、集思广益嘛。”廖志国表情出奇轻松,开场白也很简洁。
球踢给贾大雄,他就不得不接。可是,介绍海北人代会的这个选举事件,委实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素来口齿利索、出言严谨的贾大雄,竟然夹杂了好多“啊”“嗯”之类的修饰词,好不容易才吞吞吐吐将事情说明白,而且额头上还渗出了一层细汗。也难怪,这件事本身就不简单,背景又很复杂,要想三言两语介绍清楚事情经过,还要做到不带任何感情偏向、完全客观公正,真是谈何容易。市委书记点名让自己这个组织部长介绍情况,表面看合情合理,实质却又暗藏陷阱甚至杀机,表述稍有不当倾向性就出来了,无形中也就暴露了自己的态度。
贾大雄拼出一身汗,外加每分钟心跳加速十余次,终于将海北选举事件说了个七不离八。其实哩,在此之前,所有常委皆已知道情况,大家只是不动声色而已。
遇到疑难、棘手议题,会议照例会陷于较长时间的沉默,喝水、抽烟的声音便显得特别夸张。
对于大家的沉默,廖志国并不急躁。常委会上的这台戏,题目虽然是于树奎他们拟定,编剧、导演与主演却是廖志国。眼前首先需要调度的,是整个常委会的气氛与调门。
他知道,这个常委会其实只是走个过场,并不能真正制止于树奎的行为。于树奎假手检察长选举,表面看像是一次遭遇战,其实却是蓄谋已久的伏击战。按照会前他和黄一平两人分析与商量的结果,既然于树奎跳将出来,不妨将计就计、因势利导,让他暂时得逞,以便暴露得更充分一些。只有现在避其锋芒,大打敌进我退的运动战,才能积蓄力量,等待并创造一举聚歼之时机。当然,必要的过场还是要走,样子还是要做,其目的主要是最大限度争取多数常委,孤立反对派,为下一步还击奠定基础。退一步讲,即使于树奎暂时赢了,只要常委班子里的多数不支持他们,最终的胜者也还是廖志国。
说起来,阳城市委的这个常委班子,眼下的情况着实比较复杂。
十个常委中,除了廖志国、苗长林、贾大雄三人,另外还有七位:
市委副书记、市长秦众,也就是当年曾经与冯开岭竞争过市长的那位。后来,黄一平从其母校、省农业大学意外获悉,秦众曾经抄袭过国外的论文,并将情况报告给了冯开岭,这才以此逼其退出了竞争。等到廖志国当选了阳城市长,秦众顺利接任常务副市长。半年前廖志国任职市委,秦众又继任了市长。这个秦众,学者出身,博士学位,是省里重点培养的后备干部,深得龚书记与关省长的信任,日后必有更大上升空间,谋得省部级高位应该不是难事。因此,他在阳城做官,向来保持谨慎、低调、中立,很少介入你抢我夺的人事纷争。秦众与廖志国搭档四年多,一个偏阳刚,一个偏阴柔,配合得还算默契。不过,这种默契与朋友、知己、真诚之类无关,完全是出于某种政治考量之后的审慎、客套与礼让,有点类似无感情婚姻的相敬如宾与举案齐眉。
市委政法委书记朱玉,长期在阳城政法机关工作,先后任过市公安局长、中级法院院长,在常委里资格最老,阳城官场上颇有些根基。但是,此人能力、水平不是很高,私心杂念重,爱沾小便宜,也喜欢观察风向,平常做惯了好好先生,是个比较中庸、滑头的干部。按其年龄,一年后正值常委任职的跨界期,市委换届既可留任一届常委,也可到人大、政协赋闲。平时,朱玉与廖志国、“三剑客”关系皆属一般,亲疏并不明显。
宣传部长马艳丽,是个三十出头的女子,曾经做过团县委书记、市妇联主席,一年前刚从外市调来阳城,是省里重点培养的年轻女干部。此人工作热情高,积极要求上进,对于所有比自己资历深、职务高的领导,都表现得相当尊重。美中不足之处,是她的政治经验不是很丰富,言谈举止稍显稚嫩。短短几个月接触下来,她对廖志国基本算是言听计从。
纪委书记何长来年龄与马艳丽相当,原是省纪委办公厅副主任。当年梁副书记任职省纪委书记时,何长来曾经做过其秘书。半年前,阳城纪委书记交流到另一市任副书记,刚刚就任市委书记的廖志国,马上向梁副书记提出请求,将何长来要来阳城。这个省里下来的新锐,自然唯廖志国马首是瞻,是常委中的廖氏亲信。
常务副市长和军分区司令,一个是省机关下派的挂职干部,一个刚从省军区调来,皆是短期镀金性质,两人有一个共同特点——谁点儿大听谁。平时,他们虽然不主动表示态度、发表意见,却比较听话、顺从。尤其那个军分区司令,每次在常委会上表态发言,总是习惯说:“行,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这事我服从廖政委!”原来,廖志国兼任军分区党委第一书记,是驻阳城军队系统的一号首长。
前边说过,过去较长一段时期,阳城党政不和闻名全省,招致广泛非议与诟病,也制约了党政主官们的晋升。洪大光主政后期,一心希望进省工作,一时矫枉过正,很多事情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能糊则糊、得过且过,几乎将常委班子弄成了一盘散沙。其时,常委会讨论事情、尤其是安排重要人事,经常相互讨价还价吵作一团,近乎于坐地分赃——这边政法委提一个处长到下边任政法书记,或者是副县(市)、区长兼公安局长,那边纪委就得同样出一个纪检书记;宣传部这头刚刚提出下派一个常委、宣传部长,组织部那头更是预有准备,早就设好了瞒天过海、暗渡陈仓的把戏。万般无奈之下,洪大光一度曾经考虑,干脆将票决制引进到常委会,或者将干部任免拿到全委会上来表决。正因为如此,那时的廖志国才能以一介市长身份,在常委班子里呼风唤雨,做成了很多大事,提拔了不少干部。
等到廖志国做了书记,才发现这种状况其实并不妙——他长期任党政主官,习惯了说一不二,洪大光遗留下来的这种七嘴八舌,让他感觉非常不舒服。而且,他还发现,自己这个市委书记,似乎反不如当市长时说话、办事灵光了。以前做市长,对市府及其下属部门的人事拥有绝对发言权,加上手里又有充足的财、物大权,因而常委们多少都会给他些面子。现在当书记了,需要的是绝对集权,情况就不一样了,忽然间就成了矛盾焦点,似乎站到包括常委在内很多人的对立面。
就任书记半年来,撇开苗长林、贾大雄两个天敌不谈,廖志国也曾努力争取过,希望将多数常委紧密团结在自己周围,形成一个同心协力、融洽和谐的工作班子。可是,争取的效果并不明显,说到底是缺乏一个共同的目标与利益,或者说缺少某种突发外力的刺激。这就像很多国家,原本内部矛盾已然激化,甚至已经到了民族分裂、政府垮台的边缘,可是,忽然有了外敌的入侵,或者遭遇了地震、海啸一类灾难,四分五裂的局面反而马上得到控制,且迅速转化成一致对外、共赴时艰的凝聚力与向心力。
这次海北的选举事件,正是黄一平“坏事转化成好事”一句话,瞬间提醒了廖志国。是呀,何不借于树奎们策划的这件事,好好做一篇转化的文章,将常委里的多数争取过来呢?换言之,如果能够充分利用海北选举事件,尽量争取常委中多数成员的支持,实际上也算是对班子进行了一次极为有效的整合。
10
不知不觉,二十几分钟时间就在沉默中过去了。
沉默的常委们,都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也懂得背后到底是怎么回事,却都一个个正襟危坐,不肯率先表态。
“政法口上的人,又是政法委推荐,老朱你先说说。”廖志国看看沉默得差不多了,就点了朱玉发言。
若是平时,依据朱玉一向滑头的个性,或是说自己还没有考虑好,或是假装出去接中电话,一定会找个借口将此机会推掉。可是今天的情况不同。这次他将妻侄许海卫安插到海北,原本是想做得悄无声息神鬼不知,没料到砸在于树奎手里,不想公开也得公开,而且搞成了这么大一个僵局,实在是窝囊透顶。会前,廖志国先给他打了电话,在强烈谴责于树奎抗拒市委的同时,也委婉提及他与许海卫的亲戚关系,等于是将他推到了矛盾漩涡的中心。在此情况下,他朱玉还有退路么?
“根据省委组织部、政法委联合提出的要求,市、县级检察长和法院院长应当逐步实行异地任职制。许海卫同志到海北任职,就是顺应这一要求,经过市检察院党组推荐、市委政法委员会集体讨论,又经过市委组织部考察后,报经市委常委会研究决定的。无论从哪个方面讲,都符合任用要求与程序。如果海北县这次轻易将人换了,那今后市委的决定在下边还如何实施?下级服从上级这个组织原则还怎么执行?”朱玉的意见很明确。这个意见,事先也已经向廖志国表达。而廖志国所需,正是他将这些话复述一遍,尤其是最后那一句。
这种会议,既然开始发言了,就不能再冷场。朱玉话音刚落,廖志国接着点了贾大雄:“大雄同志,你是组织部长,也说说。”
受到书记又一次点将,贾大雄似乎楞了一下,又习惯性瞟了一眼苗长林,这才发言道:“这个事情,我也是今天下午刚刚知情。按理说,市委作出的决定,海北县委应当不折不扣地执行,这个从党内组织原则角度讲,没有任何讨价还价的余地。可是,现在我们面对的不是海北县委,而是海北县人民代表大会,是海北一百多万人民选出来的人大代表。按照有关地方人民代表大会组织法的规定,海北县人民代表有权推选自己认为合适的候选人,这是法律赋予他们的民主权利。对于人民代表的意愿,不要说海北县委,就是我们阳城市委也无权强行干预,这也正是于树奎他们感到棘手的地方。”
“啪!”廖志国不容贾大雄把话说完,将手机在面前重重一拍,声音很大。
“这就是你组织部长的意见?唔?”廖志国脸色铁青、语气生硬。稍后,可能觉得有些失态了,又放缓口气,问:“在我国,人民代表大会制度是在党的集中统一领导下,这个简单的道理你不懂?二三十个人民代表推出的候选人,就代表了海北一百多万人民和全体人大代表的意志?就比市委研究确定的人选更合适?如果这个说法成立的话,那你这个组织部长在考察、推荐许海卫时,是如何帮市委把关的?海北人代会上出现了这么严重的变故,你是今天下午才知道,还是早就知道了才报告?到底是你组织部长失职失察,还是海北县委目无组织纪律?唔?”
廖志国一番连珠炮似的发问,弄得贾大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额头上很快汗流如注。
“大家不妨设想一下,如果今天海北县可以否决市委下派的检察长,那明天是不是可以同样否决县长、副县长、法院院长、公安局长?还有常委会的组织、纪检、宣传、政法方面的大员,也可以藉口民意、凭借选举程序给推翻掉嘛。海北能这么做,别的县(市)、区就不会效仿?假如海北的做法推而广之,那我们在座的这些人,岂不都要回老家耕田种地?早在几十年前,伟大领导毛泽东主席就强调要搞五湖四海,难道二十一世纪的今天,我们还要搞地方主义的小山头?”廖志国精心准备的说辞,事前几乎与黄一平经过字斟句酌。他尽量说得既慢条斯理,又满含激情,意在启发大家的思维,尽量争取更多人的理解与支持,最大限度孤立于树奎及其后台。
果然,廖志国说过之后,原本庸懒的会场气氛,顷刻平添了几分严肃与紧张。在座的几个常委,或许多少都受到了某些触动,大家的眼神里流露出赞许,且都有了发言的意思。
“这种风气不仅不能助长,而且一定要刹!市委的决定还是要执行,这是原则,也是纪律。否则,今后各个县(市)、区都如此仿效,岂不乱套了。最近,下边有一股风不是那么正,某些人总在盼望市管县赶紧改成省管县,好象多挨一天都不行了。我倒不相信,归我阳城市管,你是正处级县长、书记,一旦归省管了,你就马上升成厅级?归市管和归省管都是共产党的干部嘛!”市长秦众一反平日的不偏不倚、不温不火,语气竟然有些激动,白净的脸面因此而潮红。
秦众少年老成,表面一副刻板的书生模样,实质胸有城府、颇具大志,为人处事也相当圆润。秦众的这个发言,既是对廖志国的支持,其实也事出有因——最近一两年,关于县域这块收归省里直管的呼声很高,风声也渐紧。尤其县里的那些诸侯,或许是省里有些关系,或许碍于市里管得太紧,也有些是希望在更高平台上展示,大有巴不得早日脱市归省的念头。在前几天的全市财税工作会议上,以海北为首的几个县、市,因为税收返还比例问题,居然联合向市政府施压,几乎同秦众当场撕破脸吵翻。其中,海北县的态度最为蛮横、强硬。
“嗯,秦市长这个意见我完全赞同!只要上边一日没有下达管辖权变更的正式文件,我们市委市府就还要管一天嘛。”廖志国很满意自己刚才一番话,能够引出秦众这个关于管辖权的发言。这说明,秦众对海北人代会的事,有了比较明确的态度。
“我也同意刚才秦市长他们几个领导的意见。下级服从上级,是党章里明确规定了的组织原则呀!”宣传部长马艳丽似乎还没有适应自己的角色,说话不多,脸上还马上染上两朵女儿红。那种绯红,美丽且鲜艳,却也暴露无出她的腼腆。
“应当督促海北县委加紧做工作,不折不扣落实市委决定。这个事情,表面上是人大代表履行权利,实质说明党委的意图没有得到顺利、有力的贯彻,反映了党组织的执政能力和水平存在问题,说到底是组织纪律性不严的表现。”纪委书记何长来的态度更加鲜明。这件事,廖志国已经和他打过招呼,他曾向廖志国提议,实在不行可以执行党纪。
剩下来没有发言的,就只有副书记苗长林了。
“长林书记,你是定点联系海北的市委领导,对海北情况熟悉,也最有发言权,我想重点听听你的意见。”对于苗长林,廖志国表面上格外尊重,却又话里有话。
这个苗长林,当然不是一般人物。他同廖志国虽然是竞争对手关系,背后十八般兵器尽出,斗得你死我活不可开交,可台面上却彬彬有礼,从来没有红过脸、恶过言。这次的海北检察长事件,不论他表现得怎样超脱,摆出一副与己无关的姿态,可阳城九成以上的官员都心中有数,他就是幕后大老板。因此,对于廖志国踢过来的这只球,他不能不接,却又不可张开双手尽揽入怀,否则,要么露出马脚置自己于尴尬境地,要么一只臭球就会窝在自己脚下。
“大家刚才都发表了很好的意见,我都表示赞同。可是,现在有一个问题大家可能没有注意到——”说着,苗长林夸张地抬起手腕,向大家亮了亮他那只雷达夜光表,说:“已经快十二点了,距离海北明天下午的选举只有十来个小时了,要做工作也得抓紧,纸上谈后可不解决问题哪!”
他这一说,轻松避开了实质性表态,倒也真是提醒了大家。常委们纷纷抬腕或拿起手机看时间。
廖志国也抬手看了看腕上的表,说:“不是长林书记提醒,我倒真是忘了时间。我看这样吧,既然大家对这个议题本身没有不同意见,那么会议结束之后,大雄部长就辛苦一下,明天一早带人赶到海北,召集县委一帮人统一思想,明确纪律,分头工作。大雄同志在海北那边的所有情况,第一时间先要向挂钩联系海北的长林书记请示汇报。当然啦,这个事情,我和秦市长作为市委市府主要领导,当仁不让要过问、负责到底。”
廖志国如此安排,不仅将贾大雄、苗长林牢牢绑定在海北,而且也将秦众紧紧拉到自己身边。
“哦,对了,我还有一个提议。”苗长林像忽然想想起似地,说:“为了加强对海北方面工作的力度,是不是请黄一平副秘书长随贾部长同行,既有个帮衬,也好及时向廖书记通报情况。”
贾大雄一听,连忙附和:“对对对,有黄秘书长同行,我就踏实多了。”
廖志国惊异的神色虽然一闪而过,却没能逃过黄一平的眼底余光。他明白,苗长林刻意将自己拉进海北那潭污水中,既是害怕身陷其中不能自拔,也是将了廖志国一军。于是,他马上高声答应:“好的!我一定当好苗书记、贾部长的勤务兵与联络员,负责端好茶杯拎好皮包!”
“可不要说成包皮哟!”廖志国的打趣,引得满堂笑声。
11
早晨八点不到,黄一平就跟随贾大雄来到海北。
选举放在下午,实际上留给他们做工作的时间,只有短短半天时间。
一进海北县委大楼,全体常委和人大领导已经在会议室等候。
刚才在路上,黄一平遵照贾大雄的吩咐,预先向于树奎发出了多个指令,其中一项便是召集眼前这个会议。
于树奎作为县委书记、县人大常委会主任主持会议。他板着脸,先说了几句客套话作为开场白之外,接着让其他常委和人大副主任介绍情况、发表意见。不一会儿,大家像经过彩排了一般,按照某种既定默契开始发言,且马上进入七嘴八舌的热闹状态。发言要点,归拢起来大致如下:
半年前,市委决定许海卫到海北任职,当时海北县委虽然提出了不同意见,但还是及时、坚决执行了市委决定,任命了其党组书记职务。在海北县人大常委会例会上,许海卫的副检察长、代理检察长任命,也顺利得到批准。这次人民代表大会召开前,县委、县人大已经责成相关部门,精心撰写了许海卫的介绍材料,并有意让他参加一些工作指导组下到基层,尽量多地在广大干部群众中亮相,以提高其知名度。会议召开的前两天,县委有关常委也领着许海卫下到各代表团,同多数代表见了面。总之,对许海卫的任职问题,县委、县人大态度是积极的,措施是有力的。可是,当大会开始酝酿候选人时,还是出现了意外情况:有几个代表团的数十位人大代表,要求联合提名县公安局政委顾锋,作为检察长人选。得到信息的当天,县委连夜召开了紧急常委会,形成一致意见,要求相关代表团迅速召开临时支部会,层层进行说服与劝解,建议联合提名的代表撤回提案。同时,县委常委分别下到这些代表团,定点包干做工作。当然,县委主要领导也找顾锋同志谈了话,希望他正视自己被提名这件事,服从组织、顾全大局,找那些代表们陈述自己的观点,请求他们撤回提名。事实上,这些工作都做得很及时,也做到位了,可是最终只有三四个代表态度有所转变,绝大多数仍然坚持自己的做法。后来,有些代表干脆回避组织谈话,个别的甚至躲了起来。
“工作没有做下来,原因在哪里呢?”贾大雄问。
在座的几位面面相觑,最后都将余光瞟向了于树奎。
这时,于树奎就不得不讲话了。
“这两天,我们县委一班人也在认真反思这个问题。怎么说呢?从根子上讲,当然可以说是我们海北县情复杂,以县委为首的几套班子对市委决定认识不到位,执行方面态度不坚决。而且,我相信也一定会有人猜测,这件事的背后,是否会有什么更为复杂的背景,或者我于树奎以及别的什么人,头上一定长了反骨之类。对此,我个人目前不准备辩解,而是坚信将来的事实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于树奎越说越激愤,满脸通红,脖子上的青筋突出,手舞幅度也渐渐大起来。
贾大雄看了一眼旁边的黄一平,笑笑制止道:“哎哎,老于,这个时候不要说这种带情绪的话了。你们做的工作,市委还是清楚的。现在的关键,是要弄清根本原因,才好对症下药嘛。来来来,还是说说你掌握的具体情况,着眼于解决问题呀。”
于树奎闻言,也许意识到刚才太过失态,马上喝了两口水,继续刚才的话题:“我个人认为,这次选举出现问题,既是意外,也是在意料之中。许海卫同志的任职,是市委研究决定的不假,这个同志在市里表现不错也是事实。可是,但凡上级指定的候选人,未必一定不可更改,比如省里大前年选副省长,市里去年前选举人大副主任,不都出现过类似情况嘛。而且,我们县委向市委提议顾锋出任检察长,也不是我们哪个领导心血来潮,而是以充分了解情况、征询民意为基础。现在,上边刮起一股干部异地交流风,包括公、检、法、税、电、银在内,几乎都是上级机关下来,其实不少是各级领导的关系户,而像顾锋这样的同志在基层辛辛苦苦工作,却总得不到提拔,这个怎么能让下边的同志服气,又怎么能不出问题呢。因此,要找原因,还是应当从上级领导机关那儿找,尤其是在某些领导身上找。”
于树奎话音刚落,旁边一位县人大常委会副主任立即插话,以十分傲慢的口气问:“贾部长,我们能不能一起学习一下《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组织法》?”
贾大雄面露尴尬之色,点头道:“当然可以。”
那位副主任早就打开了一本书,以浓重海北口音念道:“第十八条,县级以上的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十人以上联名,乡、民族乡、镇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五人以上联名,可以向本级人民代表大会提出属于本级人民代表大会职权范围内的议案,由主席团决定是否列入大会议程,或者先交有关的专门委员会审议,提出是否列入大会议程的意见,再由主席团决定是否列入大会议程。列入会议议程的议案,在交付大会表决前,提案人要求撤回的,经主席团同意,会议对该项议案的审议即行终止。第二十一条,县级以上的地方各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的组成人员,乡、民族乡、镇的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副主席,省长、副省长,自治区主席、副主席,市长、副市长,州长、副州长,县长、副县长,区长、副区长,乡长、副乡长,镇长、副镇长,人民法院院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人选,由本级人民代表大会主席团或者代表依照本法规定联合提名。省、自治区、直辖市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三十人以上书面联名,设区的市和自治州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二十人以上书面联名,县级的人民代表大会代表十人以上书面联名,可以提出本级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组成人员,人民政府领导人员,人民法院院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候选人。不同选区或者选举单位选出的代表可以酝酿、联合提出候选人。第二十二条,人民代表大会常务委员会主任、秘书长,乡、民族乡、镇的人民代表大会主席,人民政府正职领导人员,人民法院院长,人民检察院检察长的候选人数一般应多一人,进行差额选举;如果提名的候选人只有一人,也可以等额选举。我想请教一下贾部长和黄副秘书长,我们海北的这个做法,违反了法律的哪一条?”
贾大雄看看时间已近十点,知道越拖下去会越被动,就没有接那个副主任的话茬,而是清了清嗓门说:“这样吧,我们就不再在是非对错问题上纠缠了。今天哩,我们是带着市委常委会的决议来做工作,希望在座的各位站在讲政治、顾大局的高度,统一思想,共同努力,妥善处理好这个事情。现在,离下午选举时间也不多了,树奎同志,你做一下分工吧。”
于树奎闻言不便再说什么,当场对人员做了分工,主要还是由常委和人大副主任们深入各个代表团做劝说工作。
会议散了,于树奎邀请贾大雄和黄一平到他办公室坐,随时听取情况汇报。此时,黄一平收到一条短信:秘书长您好,我是许海卫,急切希望同您面谈十分钟。
于树奎问:“黄秘书长怎么刚到老家,就有人追上来了?是女同学还是老家村子里的小芳?”
黄一平举着手机苦笑道:“呵呵,女同学或小芳都是老太婆了。不过倒是真有件小事,岳父昨夜突然身体不好,老婆催着让我回去看看哩。”
贾大雄闻言,马上说:“反正这儿暂时也没什么事了,你回去看看吧。”
于树奎说:“我让驾驶员送你。”
黄一平摆手道:“不必了,就在县委北边一点点,走过去十几分钟就到。”
离开县委大院,黄一平马上拨了许海卫电话,说:“不要见面了,有什么情况电话里说吧。”
许海卫介绍的情况,基本没有超出黄一平估计的范围——
早在半年前许海卫到海北上任之际,有关他遭到县委拒绝的消息,就已经传遍全县城乡,大家都知道他是不受于树奎欢迎的干部。这次人代会召开前大概一个月,公安局政委顾锋分别到各个乡镇进行了拜访,每到一地便向书记、镇长们转达于树奎的口信,表示替换市里派来的检察长已然内定。虽然如此,会上主动提名的代表也只有十来个人,而且主要集中在顾锋老家那个代表团,其余多数签名者是被游说、协迫才勉强答应。人代会召开这几天,顾锋每天都在忙于宴请各代表团的带队领导,串通得非常厉害。此外,包括县委办公室主任冯肖兵、宣传部长林松在内的多个常委,也都在帮忙做工作。联合提名之后,县里表面说是要做工作,实际上根本就没有真正落实。
“得知你们今天过来,县里昨夜就有人通报了信息,所有参加签名提案的代表,今天上午全部失踪,而且通讯工具一律关闭。那个顾锋,也被派到海边的精神病医院,说是处理一起上访事件。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让你们找不到这些当事人,做不了工作,到下午选举时一切都来不及了。因此,你们今天肯定是白跑一趟!”许海卫语气非常沮丧。
“知道了。记住,不要向任何人透露你和我通过话。即使选举落败了,你也不要气馁,继续在副检察长位置上做好工作。总之,你一定要相信组织,相信市委。”黄一平交待两句,匆匆挂了电话。
黄一平刚进岳父家不到半个小时,海北县委常委、办公室主任冯肖兵竟然提着果篮上门慰问来了,说:“我代表于书记,特地前来看看伯父。”
接过礼品,黄一平下意识地掂了掂分量。他知道,冯肖兵这么快赶来,既是转达于树奎的情意,也是过来观察、印证一下,自己这个廖志国的特使,到底有没有别的什么动作。庆幸的是,黄一平只是和许海卫通了电话,而没有同他见面。
12
下午的选举,果然不出黄一平意料,顾锋以微弱优势当选海北县检察长,许海卫遗憾落选。这就意味着,于树奎及其盟友们,在同廖志国这个回合的争斗中,获得了一次无可争议的辉煌胜利!
选举结束,于树奎以人大主任的身份,致以热情洋溢的闭幕词。贾大雄不顾海北方面的挽留,执意离开。黄一平以岳父身体状况不佳为名,留了下来。第二天是周六,当着贾大雄与于树奎的面,他已打电话约了妻子汪若虹与女儿小萌,一起回来度双休天。
实际上,黄一平留下,并非真是岳父生病,而是另有目的。
此次海北之行,他在检察长选举之事上虽未有任何作为,却竟然有了一个意外收获——人代会前,海北县城出租车司机酝酿组织了一次罢运,并扬言要在大会期间集体上访。为此,部分带头组织者被关进位于海边的精神病院,以办培训班为名软禁起来。那批人中,有汪若虹的表弟花大明。因为此事,海北县城几乎所有出租车已停运好多天。难怪这一天时间,黄一平老是感觉海北县城比平常安静许多,大街似乎也宽敞不少,原来是少了几百辆穿梭往来的出租。
黄一平获悉出租车司机罢运一事,是在中午看望岳父时,花大明老婆从乡下老家打来电话,求助黄一平帮忙。电话打到岳父家的座机,话筒直接由岳母交到黄一平手上,表弟媳在电话里哭哭啼啼道:“表姐夫啊,你快帮帮我们吧!全家人省吃俭用攒下的钱,全部投在那辆出租车上,还向银行贷了三万多块钱。眼下,老人看病、孩子上学、房子翻建,所有的支出全部指望这辆车了。前些日子大明参加闹事,我好说歹说他都不听,现在好了,人关了三四天,每天损失二三百块钱,还要倒贴公司管理费,实在是吃不消啊!”
“好的好的,你放心,我一定想办法!”黄一平应承道。
关于海北出租司机罢运、上访的事,以前黄一平曾经听花大明说过,多少还算了解点情况。
过去若干年,像每一个类似的小县城一样,海北县城的出租汽车,虽然经历过多次演变、更新,依然品牌、型号杂陈,面包车、轿车兼有,不仅外观五颜六色,而且噪音、尾气污染也很严重。出租汽车的这种乱象,往往最是损害人们对一座城市的观感,也易于酿成交通事故与治安、刑事案件。三年前,为了创建省文明城市、全国卫生城市,海北县委县政府要求强制淘汰、更新这些出租车,全县城乡累计大概400多辆。新配置的出租汽车,按照节能、环保、美观的标准,由县交通局统一采购并设计、装饰,用的是某国产品牌,全套手续办妥大约17万元一辆。根据当初承办此事的县交通局领导的许诺,这批车本来说是进口发动机,全真皮座椅,品牌空调、音响。结果,等到办好手续拿到车,有懂行的司机才发现,发动机变成了国产,座椅换成人造革,空调、音响等也是来路不明的杂牌货。为此,车主们先后找到各自挂靠的公司和交通局,后者则像踢皮球一样皆不理睬。有的司机自认倒霉不再计较,像花大明这类脾气硬的司机不服,联合起来集体上访,轻则将车堵在县委大门要求讨回公道,重则堵了省道、国道意在引起领导重视。一年多前,因为少数车辆发动机漏油、噪音增大,又出现了大规模的上访。县里为了息事宁人,责令县交通局从有关专项经费中拿出一千万元,每车补贴二万多元。按理说,县里贴进去这么多钱,这事应该已经可以了结了,怎么现在又闹事呢?
花大明老婆放下电话时,恰好县委办主任冯肖兵提着果篮进来。黄一平本来想同冯肖兵打个招呼,让他关照一下花大明的事,尽快先将人放出来。可是,转念一想,事情可能没有想像的那么简单,就忍住了。
花大明挂靠的出租公司经理董成,是黄一平的中学同学,当年就是找了他帮忙,才让花大明的车每年少交不少管理费。作为回报,董成女儿大学毕业,黄一平也帮助在市里安排了工作。
黄一平拨通董成手机,问:“说话方便吗?”
“方便方便,我在家里睡觉哩!”董成说。
“问你个事情,真话不能说可以不说,但千万不要和我说假话。”黄一平先置前提条件。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你是要问花大明他们那批出租车的事情。可是,你也明白,经过改制之后,我的公司基本上是个空壳,车辆大多被司机买断,我这儿不过收点管理费,帮助处理年检、违章、事故之类。因此,我懂得的东西不比花大明他们多。不过,作为老同学,我可以告诉你一点感觉到的东西。我猜测吧,这件事的背后肯定没有领导说的那样简单,车子质量有问题是肯定的,至于这批车是何人经手、从何人手里以及怎么买来,也许会有点故事。我知道的也就这么多,全告诉你了。怎么样,老同学还满意吗?”董成说到这里,似有结束交谈的意思。
黄一平推测,董成说的应该基本是事实。
“花大明他们他们怎么会弄到海边精神病医院?找谁能悄悄弄他出来?”
“这个你还不知道?精神病医院实行封闭式管理,严密程度比看守所强多了,不要说是人,就是一只苍蝇也很难从里面飞出来。海北这几年,大凡是经常到北京、省、市上访的钉子户,从上边抓回来之后,基本上都要集中在那儿关一阵。平时,逢到人大、政协之类的大会或者是上头有重要人物下来,也会将难缠一些的老上访软禁到那儿,活动过去后再放出来。你放心,今天下午人代会闭幕,花大明他们这批人马上就会出来了。”
黄一平从董成那儿得悉此情,马上给花大明老婆报了平安,道:“弟妹你放心,大明很快就会放回来。他出来后,你让他到城里家里来一下。”
关于海北关人一事,黄一平马上向廖志国做了简要汇报,说:“这个出租车的事情,可能有点意思。我想在海北呆一个晚上,等到那批司机放出来了,再了解点具体情况。”
“行。可以悄悄进行,现在先不要惊动任何人。”廖志国吩咐。
晚上十点左右,花大明果然来了。黄一平一见,对方脸上竟然没有半点沮丧之色,反倒像是刚从什么地方领了奖回来一样,有点兴高采烈的意思。
“怎么?在里面没受什么苦?”汪若虹妈妈问。老太太是花大明的姑妈,对娘家侄儿自然亲近。
“嗨,受什么苦呀,简直享受了几天贵宾待遇。我敢说,那些参加人大、政协会议的领导,没有我们舒服。”花大明满脸不在乎,道:“住的房间,全部按三星标准装修布置,洗澡间里盆缸与淋浴都有,电视是液晶宽屏,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味道可口。关在里面可以唱歌、下棋、打牌、睡觉,每天还有二百元的补贴,唯一的遗憾就是不能上网、打电话,也不能出门。这样的日子,不要说三五天,就是三年五年我也愿意!”
黄一平虽然不想听他说这些吃吃喝喝的琐事,却也没有轻易打断。从花大明这些叙述里,他倒是嗅出了另外一些味道——这个所谓培训班,安排得这样周到,更加说明出租车里面有名堂,海北县这边即使没有见不得人的黑幕,也似有什么难言之瘾。
接下来,黄一平详细询问了有关情况。根据花大明的叙述,有几点引起了他的特别注意——
其一,更换这批出租车前,关于新车的采购与配置,各个出租公司和司机们曾经提出,应该搞成几种牌子、型号并存,如此拉开档次了,才有利于多层次消费。即便需要外观统一,只要重新喷上同一颜色的油漆就行了。可是,公司与车主们的意见最终却未被采纳,而是强制推行了单一品种。
其二,购买出租车的主体是车辆的拥有者,即司机或他们挂靠的公司。买什么样的车,如何采购,整个操作过程应当由他们做主,至少有他们的参与。而且,按照常规,应该实行招、投标制,允许几个经销商进行价格与质量的竞争。然而奇怪的是,这批车的洽谈、采购,全部是由政府主导,其过程只有交通局副局长任潮涌等极少数几个人掌控,完全是黑箱操作。
其三,出租车出现质量问题,本应按照合同进行交涉,更换、退货或替换不合格配置等等,都是不难做到的事情。可是,无论司机们如何反映情况,及至后来的群体上访、罢运、堵路,县里总是对车辆本身的问题讳莫如深。一年前,政府甚至不惜让交通局拿出千万元巨资出面补偿车主,也不肯同商、厂家进行交涉。到目前为止,大家都不知道经销商是谁。
其四,在出租车司机历时数年的上访中,主要以县委办主任冯肖兵、交通局长吴少红、公安局政委顾锋等几个人为主接待处处置,其他人很少介入。而且,不论司机们态度、做法如何过激,这些官员都一直非常克制。这次的所谓培训班上,县里一年一度人代会这么重要的会议,这几个领导也依然白天轮流在精神病院分别陪同,晚上几乎全部到场。包括那个参与选举的顾锋,也是把很大精力放在这几个司机身上。
上述种种现象,不仅有违常理,而且也不符合于树奎的一贯强硬果断的行事风格。
“我和你见面谈话的事情,绝对不能与任何人说,而且,我和你的这层关系,要尽量控制在小范围内,更加不要随便向外人说起。”黄一平再三吩咐花大明。
正文 第三章
13
廖志国决定先拿组织部长贾大雄开刀,采取钝刀割肉、各个击破的战术,对以苗长林为首的“三剑客”分而化之。
恰好,海北县人代会刚结束,这边市委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到了退二线年龄,转到人大挂了副秘书长闲职。阳城有个不成文的规定,凡是在人大、政协担任部门正职以上的官员,退休时间可以推迟两至三年。
常务副部长缺额,部里领导力量顿显薄弱,贾大雄马上向廖志国提出,希望市委尽快研究补上。
廖志国顿时来了兴趣,暗中吩咐黄一平道:“补充这个常务副部长,对我们说不定是个机会。你先认真研究一下,也许一记冷拳下去,能够打他们个措手不及。”
最近一段时间,廖志国注意力集中在“三剑客”身上,千方百计欲除之而后快。黄一平围绕这个中心,就像一个战时司令部的作战参谋,一面做足充分的调查、勘察工作,详细摸清对手情况,力求做到知己知彼;一面又要仔细分析对方阵营的结构,千方百计寻求其间的薄弱环节,以便于稳、准、狠地实施攻击,出其不意,以求完胜。当然,黄一平这个作战参谋也不那么好当,他必须准备多套方案,随时供给廖志国这个总司令选择与定夺。
前些时的海北选举事件,最终以许海卫落选、顾锋当选落幕,贾大雄、黄一平的海北之行失败,于树奎犯上作乱既成事实,反对派们貌似取得了一个天大的胜利。然而,实际情况却并非真的如此。一方面,廖志国碍于人民代表联合提名具有法理上的优势,不便强行以行政命令压制其合法性,这乃是一个客观存在且无法回避的事实,确乎显得他这个市委书记多少有些无奈、乃至无能。而另一方面,他充分吸收了黄一平的合理化建议,干脆内紧外松、以退为进,嘴上高调主张执行市委决定,暗中却放任于树奎在海北的意图得逞。如此一来,于树奎犯上在前,且公开于众目睽睽之下,因此而激发了部分常委对于树奎的强烈不满,尤其朱玉、何长来等人更是旗帜鲜明,使得苗长林一派在常委会里顿时显得孤立起来。而这,正是廖志国期望中看到的阶段性成果,也为他彻底收拾“三剑客”埋下了伏笔。
面对“三剑客”近乎猖狂的明枪暗箭,坚决实施反击自是廖志国的不二选择。对此,他和黄一平意见相当一致。可是,对于如何进行反击,采取何种反击手段,是强攻还是智取,是攻城掠地还是攻心震慑为主,其间经过反复研讨、磨合,最终才取得高度一致。
按照廖志国的性格脾气,以及他为官多年的一贯行事风格,对待于树奎这样公开跳出来挑战的对手,应该毫不留情猛打痛歼,决不给对方以任何还手、喘息的机会。即便对于那些匿名告状信,他也恨不得马上查个水落石出,揪出那些幕后黑手,通过行政、纪律、法律等手段治他个屁滚尿流、落花流水。如是,不亦痛哉快哉!
可是,黄一平作为秘书与旁观者,却不赞同这样的思路。不错,于树奎在海北人代会上的那一出戏,确实做得过头了,廖志国怎么出手打压都为过分。那些匿名告状信更是可恶。一张邮票几页纸,罗列大堆莫须有的罪名,最后署上一个虚构的名字,批量打印或复印出来,天南海北那么一寄,马上就会闹得满城风雨,人人皆知阳城地界上出了个大贪官廖志国。这种事,上边真来调查还好说,即便不能最终水落石出,当事人至少也有个陈述、申辩的机会。事情坏就坏在没人查,而是层层级级指示、下转,往好处说是上级领导信任你,实际上呢,如此一直含糊暧昧着,那黑锅你就得永远背下去。此事按到谁头上都会憋气窝火。然而,检察长选举有法理支撑,名义上披了件冠冕堂皇的外衣;匿名信这块虽然未得法纪与舆论的明确支持,却也不在法律明令禁止之列,何况,确有很多腐败案件,正是通过匿名信披露才得以查处。因此,仔细衡量下来,实施硬打硬冲的强攻政策,委实利小弊大,弄不好有可能两败俱伤、得不偿失。这点利害关系,黄一平稍加提醒,廖志国便不难接受。
当然,黄一平不主张实施强行反击,除了为阳城政局稳定及廖志国的切身利益考虑外,也有为自身前途着想的因素,说白了是存了一点点私心。回首既往四年多,不论当初从党校重回市府,还是后来频频晋升职级,若非廖志国知遇大恩,绝不会有他黄一平的今天,更遑论前途光明的未来。在阳城政界,但凡认识他黄一平者,皆知道这段历史,也都认定他是廖氏阵营的核心人物。可是,作为官场中人,跟对人、站对队是一回事,如何跟、怎样站又是另一回事。善跟、会站者,总是将伸出去的那只脚极尽遮挡,尽量做得遮山挡水不动声色,此谓聪明绝顶。只有那些愚蠢之辈,整天扛着旗帜、打着号子四处招摇,高调表明自己所属的山头与圈子,生怕别人不知道你是谁的人。过去给冯开岭当秘书那段时期,黄一平就是心眼太实、跟得太明显,才栽了天大的跟头,差点彻底断送前程。缘于此,黄一平就不希望廖志国在处理与对手之间关系时,太过张扬与强硬,尤其不宜采取血拼的斗争方式。因为那样一来,他这个秘书必然要充当马前卒、清道夫的角色,难免做些踏地雷、托炸药包之类的活计,也许先送死的就是自己。或者即使不至于此,万一双方火力太猛了,也必然会给自己带来长久的隐患。毕竟,廖志国不会久居阳城,而自己则注定要在此终老,后路不能不留啊!
如此一来,黄一平就尽量说服廖志国,确定对“三剑客”以智取与攻心为主。至于选择贾大雄作为突破口,更是颇费了廖志国与黄一平一番斟酌。
根据黄一平的观察与研究,苗、贾、于“三剑客”的构成,总体看是一个极为稳定的三角结构,可拆开看却各有特点,各自的优劣、长短相当明显。三人组合中,苗长林官居正厅级副书记,不仅位高权重,而且个性沉稳,工于计谋,惯于避居幕后充当总策划的角色。作为党委中的正副书记,廖志国自然不便直接拿苗长林开刀。何况,他们二人之间的竞争关系尽人皆知,若是明里开打起来,一定首先对廖志国不利。再说海北县委书记于树奎,“三剑客”中数他职级最低,也数他个性最为张扬,为人行事最是高调。阳城官场,尽人皆知他是廖志国的眼中钉、肉中刺。加之,于树奎长期主政海北,自恃乃一方诸侯,更倚仗省里有强硬后台,早已养成了老子天下第一的霸道习惯。在与廖志国的较量中,他充当着冲锋陷阵的打手角色,不仅时常发泄不满情绪,而且竟然通过检察长选举一事公然挑衅市委书记权威。按照一般情形,使出杀威棍,先打掉这只出头鸟,也在情理之中。可是,一个市委书记与县委书记直接较量,不论结果如何,输家皆是职位高的一方。而“三剑客”们的如意算盘,也许正是希望廖志国先与于树奎过招相掐,令前者道义上先遭惨败。如此而论,自然也不宜从于树奎身上入手。只有组织部长贾大雄,虽然也是常委,却属于市委工作部门的领导,官衔不大也不不小,职位不高也不低。比较其他二位,贾大雄相对胆小懦弱、瞻前顾后,既无苗长林的善谋,又不具备于树奎的刚硬。一旦与之交起手来,不仅少了势均力敌、相持不下的顾忌,而且也不致让人说成以大欺小。更主要的是,贾大雄作为组织部长,手握人事大权,其破坏性远远超过苗、于二位,拿下他就等于削弱了“三剑客”的半壁江山。
须知,对于当下的市委书记廖志国来说,比任何人、任何时候都更需要一个得心应手的组织部。
前边曾经说过,廖志国由市长转任书记,工作重心随之发生重大转移,用他自己的话说,乃是由务实为主过渡到务虚为主,由谋事为中心向谋人为中心转变。这还不像过去在县、乡里做书记,那种基层的党务主官,实际上是党政一把抓,书记越位抓政务天经地义。而到了地级市这一块,情况则有些不同。一座中等城市,看上去上万平方公里,洋洋数百万人口,可主体都在下边的那几个县(市),而且人家自成体系,真正需要市里操心的事情并不多。或许,这也是县里一直希望归省直管的原因之一吧。说白了,一位地级市的党政主官,实际需要打理的范围,也就是市区方圆千把平方公里的那几个行政区,能够展示于人者也不像县里那样丰富、具体。事情总共不过那么多,你书记还好意思再去同人家市长抢着做吗?因此,当了书记的廖志国,反而有种遭架空、被边缘的感觉。担任市长时,他的现场视察多,人家找他汇报工作的多,脑子里考虑的大多是修桥、造路、建工程之类的具体事务;当了书记后,务虚的会议多,找人谈话多,整日思考的主要是各种各样的人事关系。
在中国官场,像廖志国这样的市委书记谋人,仰仗和依靠的主要部门是市委组织部。试想,全市那么多官员的升降进退,从推荐、考核、测评到最后的公示、任免,包括离退休之后的慰问、治病、解难、帮困,及至最终亡故的祭奠追悼,哪一样不需要组织部的操办、介入或过问?若是主政此部的要员三心二意、甚至离心离德,那自己这个书记还怎么将人事谋好谋顺?尤其显得重要的是,人事不像政事那样刻板,而是千变万化,其中很多所涉之人或是身份特殊,或是关系敏感,难免有不按常规、正途操作者,更加需要这个组织部特别知己贴心。阳城目前的情况,同廖志国期望的恰恰相反。
因此,选择贾大雄作为突破口,实为势所必然。
14
贾大雄提出配备常务副部长,廖志国表示赞同。
“好的,是得马上配,你这个部长必须一个得力助力嘛。哦,对了,你有合适的人选吗?”廖志国问得漫不经心。
“这个——,”贾大雄略一犹豫,马上回答:“暂时还没有合适人选,这事我们想先听听廖书记的意见,一定按照您的指示办!”
“既然这样,我让黄一平副秘书长参与物色,最后我们再坐下来一起商定。”廖志国点头道。
贾大雄眼里一丝惊异之色稍纵即逝。
说到这里,有的读者可能纳闷了:一个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果如贾大雄所言,非得市委书记廖志国亲自选?还有,廖志国为何会让秘书黄一平介入此事?
熟悉当下中国官场的人都知道,在党政军民学诸多政权组织中,不论其形式如何千姿百态,真正体现权力、地位的要素,无外乎人、财、物三样,而人则是居于第一位的核心要素。当年,毛泽东老人家曾经一针见血地指出:正确的政治路线确定之后,干部就是决定的因素。在任何一个单位,只要掌握了人事权,就等于掌控了一切。因此,像廖志国这样的地方市委书记,除了统揽该地全局外,别的事务皆可委于他人,唯有一处必得亲自牢牢掌管,绝不容旁人轻易染指——这便是党委组织部。按理说,组织部选个常务副部长,贾大雄身为常委、部长,应当具有相当的话语权。然而,事情远非吾等局外人想像的那么简单。对于常务副部长人选,贾大雄即便私下已经择定人选,当着廖志国的面也绝不敢轻言,否则便是犯了大忌。何况,他与廖志国分属对立阵营,更是不可轻易儧越。
当然,市委书记廖志国亲自选定常务副部长,除了上述主管因素外,也说明了这个位置的极端重要性。像阳城这种地级市,经济发达程度堪抵中西部一个省的总量,下辖十来个县(市)、区,外加上百个处级机关、企事业单位,归属组织部直接管理、任免的干部超过千人。不难想像,掌握着这座城市干部生死大权的组织部,该是一个怎样强权的衙门。作为常务副部长,则是其中仅次于部长的二号大员,除了协助部长主持全局外,通常还会分管市辖党政机关及县(市)、区领导班子,管辖着领导干部中的精华部分,绝对属于权势熏天的人物。这些年,贾大雄与那个刚退二线的常务副部长沆瀣一气,利用阳城党政主官长期不睦的空隙,将组织部经营得几乎滴水不漏,使之成为“三剑客”党同伐异的重要平台,廖志国早就对此耿耿于怀了。贾大雄心里也清楚,新的替补人选,廖志国一定不会轻易放手,更不可能假手于他这个反对派。
至于让黄一平介入此事,则是廖志国的精心安排。
黄一平跟随廖志国来到市委,担任了正处职的副秘书长。按照常规,副秘书长已然属于领导职务,不宜再做某个领导的跟班秘书,而应当在党委组成部门中分工一块,协助市委领导进行日常管理与协调。在几个副秘书长中,黄一平是个例外,并不参加惯常分工,依旧贴身跟随廖志国。不过,廖志国私下里对他也有特别交代:“你虽然不参加副秘书长们的分工,但所有部门的事情都可以过问、查办,尤其要腾出相当精力,盯紧了组织部。关键时刻,你随时可以打着我的旗号,过问部里的日常事务。”基于此,当贾大雄请示常务副部长配备时,廖志国提出让黄一平参与其事,也就不足为奇了。
廖志国令自己盯紧组织部,黄一平自然不敢懈怠。到市委这半年多,只要稍有空闲,他便想方设法同组织部的干部广泛接触,甚至通过吃饭、喝酒、钓鱼、打牌之类的方式,很快同其中一些人交上朋友。组织部每周一次的例行办公会,半个月一次的部务会,甚至包括中心组学习、工青妇联谊之类的活动,只要接到通知,他都会尽量抽空参加。可以说,作为廖书记与组织部的联络员,黄一平的角色担当得相当好,也让廖志国对部里的动向做到了如指掌。
事实上,在所有市委市府机关部门中,此前黄一平最不愿意接触的便是组织部,最不想打交道的人就是组织部官员。因为在过去相当长一段时期,他对这个有点神秘的机构,以及其中那些神神叨叨的工作人员,累积了太多不爽的感觉。
在阳城机关里,曾经流行一则顺口溜:行政处的腿,办公室的笔,组织部的脸,工青妇的嘴。行政后勤人员天生就是跑腿的命,办公室秘书能写也很正常,几个群团组织里的人嘴巴甜、闲话多,这三句都不难理解。
要说组织部的脸,黄一平感触很深。早些年,阳城机关新大楼还未建,市委市府挤在同一幢楼上办公,黄一平每天上下班,必经组织部的办公室。感觉上,几个部长和资深处长还好些,至少表面还算谦虚随和,表情也还生动丰富。多数组织部官员,尤其那些年轻人,别看资历不深,职务不高,学养水平恐怕也高不到哪里,可那种自我感觉就是超级好。无论走在外边,还是端坐于办公桌前,永远板着一张脸,戴着一副假面具,架子端得那叫一个足,像人家上八辈子欠了他们家钱没还似的。而且,他们说话喘气好象不是用嘴巴,而是用喉咙和鼻子;不是一句一句完整说,甚至也不是一个词儿一个词儿说,而是一个字一个字、甚至单个音节往外蹦。当然,他们最是善于使用破折号和省略号,跟玩语言游戏猜谜一样。似乎只有如此,才充分体现出他们管人、治人的特殊地位。又好象多说一个字,或者说得快了一点,马上就会泄露了天大的国家机密一般。更要命的是,组织部工作人员更新特别快,一茬接着一茬的新人过来,黄一平整天就得不停面对那一张张古板的面孔。因此,黄一平那段时间宁可绕道,也尽量不从组织部门前经过,免得看到那些寡味的面孔。
调整人,是组织部官员常用的一个词。黄一平通过与省委组织部年副部长的接触,又通过自己遭贬党校后勤处,明白了一个道理:所谓调整人,实际上就是调人与整人的合二而一。社会上都说公安、检察、纪检、监察部门专事整人,其实真正善整人的倒是组织部的官员。在他们那里,只要打着所谓组织需要的名义,黑的就能变成白的,死的可以变成活的,假的变得比真的还要真。因为某个或许根本不存在的原因,真正的人才被打入十八层地狱,混世魔王反而拉进了干部队伍。前段时间,河北省石家庄市出了个假干部王亚丽,编造假简历、假身份换取官位外加骗人钱财,就是因为组织部里有后台,才弄出一桩惊动全国的大案。其实,此类事情在组织系统内或许并非个案,只是鲜有暴露罢了。
好多人都说秘书是双面人、马屁精,黄一平感觉很冤枉。在他看来,组织部里的有些干部,其实做得远比秘书要恶心。半年前,他按照廖书记指示开始盯上组织部,记得第一次参加部务例会,讨论一批拟提副处级干部的考察情况,党政干部处的一位副处长为主汇报。当介绍到农业局一位处长的情况时,该副处长说:“这个同志考察情况不怎么理想,主要是民主测评情况不好,全局机关中层干部打出的平均分只有七十多分,而另一候选人的得分高达九十多分。另外,不少人在介绍情况时,说到这个同志经济与生活作风都不太严谨。”可是,等到下一次再参加讨论时,又听到该副处长介绍此人情况,结果全是褒扬夸奖的话,民主测评得分也提高到九十二分。散会后,黄一平悄悄抓住那个副处长一番追问,结果,那个副处长居然恬不知耻地解释说:“哦,是这样,那个农业局的处长有亲戚在省里工作,起初我们不知情,后来他亲戚同贾部长打了招呼,我们又重新考察了一次,参加打分者由局机关中层干部改为下属企事业单位负责人。事实证明前一次考察中掌握的情况有误差。我们组织工作的一个基本原则,就是实事求是、有错必纠嘛。”
黄一平听了,差点当场吐血!
因为对组织部官员的这种反感,黄一平在市府工作那阵子,便尽量回避与他们打交道。即使有时不得不和他们同席吃饭,要么早早提前离席回家,要么让招待方快点结束宴席将人遣散,等到组织部官员上车离开了,他才肯参与些斗地主、洗桑拿、卡拉OK之类的娱乐活动。否则,一旦有那种无趣、假面之人在旁,他马上便丧失了玩的兴致,一般都会找个借口独自走人。
当然,现在情况不同了。作为市委副秘书长,他现在是市委廖书记特别指定的联络员,不能因为个人好恶耽搁工作,更不能因此误了廖书记交待的大事。因此,他这才以超乎寻常的热情与执着,在组织部里扎下根来,很快得到多数人的认同,甚至就连贾大雄都戏称:“黄副秘书长是我们的编外部长哩。”
编外不编外的,黄一平管不了那么多。盯紧组织部、看牢贾大雄,却是廖志国交给的神圣任务,他丝毫也不敢懈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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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于组织部常务副部长的人选,贾大雄与苗长林其实早就忙碌开了,而且暗中也早已选定了对象。
黄一平通过在组织部的秘密渠道,很快获悉了这个天大的机密。
话说贾大雄那头,一边频频催着廖志国“钦定”,一边悄悄物色亲信、知己,单等市委常委会上提出来讨论。为此,他精心准备了两套方案:第一方案,部里两位现任专职副部长中,二选一;第二方案,部外另择合适人选。其中,第二方案又有三个预备人选:市委副秘书长黄一平,文化局长徐晓凡,教育局主持工作的副局长兼教育党工委书记胡春来。
贾大雄的方案,只有极少几个人知情,本以为精心酝酿、严格保密,不会让廖志国这边掌握。孰料,官场中事不仅千变万化、神鬼莫测,而且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贾大雄的司机,刚刚谈了一个女朋友,正是原市府办信息处长、现市委办综合一处副处长小马的妻表妹。别看小姑娘只是医学院的一个资料员,可脸庞长得漂亮,早就把那个楞头青司机弄得神魂颠倒。贾部长在车上给苗长林、于树奎们打的电话,司机听了个真真切切,当晚就当新闻告诉了女朋友,后者又于第一时间转告了小马。而那个小马,乃是黄一平的铁杆亲信。时下,按照黄一平的安排,准将来自己一旦离开了,将由小马担任廖志国秘书。
通常情况下,阳城过去的历任书记、尤其以洪大光时代为甚,书记虽然亲自主管组织人事,却管得并不太紧,一般事务基本不直接过问,只有遇到重要领导干部的调整才紧抓不放。而且,渐渐形成了一个不成文的规矩:凡事先要听部里的意见,或者部里先拿方案,而后再交书记定夺,最终拿到常委会上议决。多数情况下,部里的意见或方案也是揣摩了书记意图提出,可话由下边人的嘴说出来,于书记就多了民主、少了专权的意味。因此,贾大雄嘴上说由廖书记决定,其实内心里仍希望廖志国说出那句惯常的官话,他便可以顺水推舟,推出那两套既定方案。
谁知,廖志国却与洪大光们不同,客套话也说了,却不是让贾大雄先拿方案,而是吩咐由黄一平参与共同商量,这显然是玩了心机、耍了手腕。贾大雄当然知道,廖志国上任书记之后,之所以让贴身秘书盯紧组织部这一块,乃是出于对自己这个部长的极大不信任、不放心。有了黄一平这个钦差大臣,组织部里的风吹草动皆在廖志国掌握之中。现在,廖志国干脆让黄一平参与物色常务副部长,看来自己精心准备的那两套方案很难提出来了。
先说贾大雄的第一方案:组织部两位专职副部长二选一。
前边说过,贾大雄把持组织部这么多年,一直是与那个刚刚离任的常务副部长相互唱和,形成了一个铁桶般的“二重唱”组合。组织部几十个干部中,真正能进入这个组合者,只有极少数几个人,而包括另外两名专职、两名兼职副部长在内的多数人,都只能游离在外。
这两位专职副部长,一位是部里的老资格,长期主管企事业干部和人才工作两块。此公一向老成持重,生性内敛、狡猾,能力水平虽然有限,却具有某些组工干部惯于见风使舵、装聋作哑的习性。因此,他在组织部一呆就是二十多年,陪伴的部长、书记加起来也有十几位了,是阳城乃至全省组织系统有名的不倒翁。该副部长虽不是苗长林、贾大雄们的亲信,却因为胸无大志、难成大事,从来不会拂逆了他们的旨意。再加上,眼下其人年龄偏大且体弱多病,更是对“三剑客”构不成什么威胁,即使放到常务位置上也只能做个傀儡。贾大雄提名此人,还有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关心老实人,照顾老同志。另一位副部长,则是一位年轻干部,与洪大光同县同乡,似乎还有点沾亲带故,负责组织发展、党员教育等几个无权部门。此人倒是有些野心、官欲,当初借了洪大光的关系,年纪轻轻坐上副部长位置,一心巴望着再向上奔。像这样有想法的人,心里自然不够踏实,难免首鼠两端、瞻前顾后。过去,洪大光还在阳城,贾大雄出于各种原因,一直有些防着这个副部长,实权部门不让其染指。现在洪氏远走省城了,其人反倒显得易于掌控,让他当了这个常务副部长,同样是傀儡一个。贾大雄推出此人,打的就是洪大光旗号。
贾大雄推出的这个第一方案,实质是反用了欲擒故纵法。因为他知道,这两位副部长无论从哪个角度讲,都不是常务副部长的最佳人选,廖志国十有八九不会同意。话再说回来,即使廖志国勉强同意了此方案,于贾大雄也是一个不错的选项——身边多一个傀儡,总比多一个敌手强吧。
从内心深处讲,贾大雄最希望实现者,其实是第二方案中的最后一个选项。
贾大雄的第二方案中,首先选择黄一平不过是某种障眼法。他知道,对于黄一平的出路,廖志国已经有了明确意向——放到阳西做区长。他将黄一平列入常务副部长的首选,虽然只是一种姿态,却也有多重意义:一来,可以取悦廖志国、拉拢黄一平,说明我贾大雄眼里看重你廖氏阵营中人;二来,你不是不放心我贾某人,要将贴身秘书派到组织部来监控吗?我干脆给他个常务副部长的位置,让他名正言顺来当这个眼线。当然,贾大雄也明白,漫说廖志国不会放,就是放了,黄一平本人也不肯来。因此,这个摆布实质上是起到掩护作用,既麻痹了廖志国,又为后边的胡春来做了铺垫。
选择文化局长徐晓凡,则有一箭双雕之意。在廖志国的圈子里,徐晓凡是个八面玲珑之徒,仗着其老爹的双仁集团做后盾,明着投奔廖志国,暗中却也已经走了苗长林、贾大雄的路子。这种狡兔三窟、脚踩几条船的路数,在官商两界皆司空见惯。既然阳城官场尽人皆知,徐晓凡是你廖志国的亲信,那好,我贾某人干脆将他作为常务副部长人选,成了可以卖个人情,一边笼络了徐氏父子,一边示好于你廖书记;假如不成,又正好委过于廖志国,或许能将徐晓凡从氏阵营离间出来,也算是一种招安手段吧。须知,最近一段时期,“三剑客”们一直想在廖志国阵营打开缺口,却苦于无从下手、更无明显成效。眼前,如果徐晓凡能够倒戈,也许就能从他那儿取得重大突破,获悉廖志国夫妇收受贿赂、以权谋私那些具体事实。
那个教育局常务副局长胡春来,则是苗长林、贾大雄的一个铁杆亲信,别看名次排在最后,却是他们最希望成功的人选。按照贾大雄的如意算盘,只要运筹得当,胡春来极有可能后来居上、爆冷胜出。
总之,贾大雄准备的两套方案,于他而言,并无好差、优劣之分,只有更好与最好之别。而对廖志国来说,则可能个个是倒钩,处处有陷阱,一旦选择不当了,则会让组织部这个重要人事阵地,又一次完全落到“三剑客”手里。
16
现在,就得专门说说教育局常务副局长胡春来了。
胡春来其人,本是阳东区中学教师出身,精通理科各个门类,尤其在高中数学、物理两门更为拔尖。早在三十出头的年纪,就已经是中学特级教师、市级课题带头人。当年,苗长林担任阳东区长时,胡春来做过中学校长、区教育局长,是个在全市教育系统内小有名气的专家型领导。
细说起来,像胡春来这样的人,如果一直在校园和讲台上坚守下去,也会大有前途,不说成为叶对陶、季羡林之流的教育大家,至少会在一定范围与领域独领风骚。只可惜,一旦入了仕途这一旁门,反倒使其专业荒疏、特长不再,前程未必有多光明。
熟悉中国当代史者皆知,解放初期一阵子,上世纪八十年代改革之后又有一阵子,为了表示对知识与人才的尊重,风行让专家学者转行从政担任领导干部。其实哩,现在看来未必是件十全十美的好事。就说解放初的那些专家吧,欢天喜地担任了各级领导,整天忙于繁杂的行政事务,又不得不卷入种种撕扯不清的人事纠葛,不消三五年,自身的业务专长渐渐不再,专家队伍里便减少了许多拔尖人才。更为可惜的是,此后不几年,反右、文革风潮中的大量受害者,恰恰就是这批从专家转任领导的当权派,因为这批人不改知识分子天生的率真,说话办事不喜耍手腕、玩权术,很快就成为应声而落的枪下之鸟。上世纪八十年代的那批精英,虽然赶上了开明、开放的好时代,其中不少人在各级领导岗位上颇有建树,也从根本上扭转了干部队伍知识不足的状况,可毕竟还是使其中一些人放弃了学术专长,而且也并非人人能都成为不错的党政官员。
还是回到胡春来。他在阳东区由讲台步入政界,因为长期在苗长林治下工作,彼此交往颇频繁,更因为性情相投的缘故,相互间渐渐贴紧,密切程度已然超越普通上下级关系,并因此而与贾大雄、于树奎等苗氏圈子中人走得很近。等到苗长林离开阳东担任阳城市府副市长时,就将他推荐到阳城中专担任了副校长,后来又提拔为校长,官职由正科而至正处。前些年,市教育局需要补充一位副局长兼教育工委书记,考虑到局班子中外行偏多,贾大雄第一个想到胡春来,远在省里的苗长林也表示支持。从中专校长到兼任教工委书记的副局长,职级上虽然属于正处职位的平行移动,可由区区一校到泱泱一市,执掌的权力范围不可同日而语。况且,贾大雄当时就有想法,未来将继续运作胡春来主政教育局。
凭心而论,胡春来虽然在官场厮混多年,身上却依然颇多书生意气、学者性情,遇事敢说敢当,不善收敛藏掖,不是过去工农干部的那种大炮,而是多少有些知识分子的耿介。这种性格,在阳城政界倒也有点独来独往的意味。本来,胡春来除了与苗、贾、于等“三剑客”关系密切,本身与廖志国既无深交,也无旧怨过节,而且,两人性格颇为相似,即便不能结为知己,倒也未必一定成为死敌。不料,多重因素一番化合作用,很快就使双方处于水火难容的境地。
其中,不得不先要提到两件具体事情——
一件事,四年前,也就是廖志国刚来阳城不久,市教育局局长老康出差省城途中遭遇车祸,致使颅脑严重损伤,经抢救虽暂时挽回生命,却一直处于植物人状态,医生当时预言生命迹象最多维持半年。
这位康局长,乃当年黄一平所在阳城第五中学的校长。其时,黄一平刚刚大学毕业初入社会,因为分配、恋爱双双遭遇坎坷,性格中又有诗人气质,不免有些愤世嫉俗,看什么事都不那么顺心,见什么人都不用正眼。正是这位康校长,以一位过来人的心态,包容了狂傲不羁的黄一平,处处给予关照,使其度过了一段近乎破罐子破摔的艰难时期。后来,教育局需要借调一位年轻教师帮助编写教材,又是他积极推荐了黄一平。可以说,正是由于康局长的慧眼识才和宽容大度,才令黄一平得以有机会从此步入政界及至今日。缘于此,黄一平始终不敢忘记康局长的恩情。
康局长遭遇了如此大祸,教育局自然不可一日无主。可是,伤者是因公出差受的伤,医生虽然预言维持时间不会太久,毕竟还没有死亡,不便免除其局长、党组书记的职务。因此,市委按照组织部的建议,决定让副局长胡春来暂时主持全面,随时准备接任一把手。正所谓时光如白驹过隙,时间很快过去一年,令人惊异的是,植物人了的康局长不仅没有死,而且生命体征居然还相当稳定,脸色甚至由苍白渐渐转为红润。这种状况,一方面让家属看到希望,觉得伤者还有恢复健康、重返工作岗位的可能;另一方面,不仅胡春来焦急万分,就连一向稳健的贾大雄也有些按捺不住。于是,组织部又向市委建议:是否考虑免掉康局长的职务,哪怕是局长或党组书记两职中的一个,让胡春来名正言顺主政教育局。此议当即受到苗长林的支持,却遭到伤者家属强烈抵制,廖志国也在常委会上表示反对。
康局长家属反对,自在料想之中。换位思考一下,这种情况放在任何一个人身上,其亲属也都断然不会同意。中国有句老话叫人走茶凉,这里人还没走就要免职,岂不更加过分。何况,有个局长的官位在身,不必说前来探视者不断,鲜花、水果乃至红包不绝,就是医疗上也更有保障一些。加之,康局长家里,还有诸多未竟事宜,需要借此与组织上作一番讨价还价。由此,这个局长、党组书记职务,岂可轻易拱手让出!
廖志国的表示反对,则主要是受到黄一平的请托。康局长车祸受伤,黄一平当然要频繁前往问候看望,伤者家属也将他当成一根可以依靠的支柱。此时,黄一平能够帮助者,除了医疗条件、医药费用上的充分关照之外,就是尽量不让躺在病床上的康局长失去官职。凭他区区一个市长秘书,自然无法做到这些,故而只好求助于廖志国帮忙。廖志国身为市委副书记、市长,毕竟是响当当的阳城二号首长,常委会上说话分量自然不轻。于是,康局长的免职当即被阻止,而且这一拖就是数年。如今,康局长依然迟迟未亡,胡春来职务前边的副字也一直无法去除。
胡春来任职受阻,不便与植物人了康局长争短长,也无法同那些哭哭啼啼的伤者家属计较,就只好将怨恨统统归到廖志国身上。别的怨恨尚好说,这种挡人前途、断人出路之仇,一旦结下了就深及骨髓,难忘难消。
另一件事,则是缘于廖志国的那个“鲲鹏馆”项目。
廖志国初到阳城,出于政治上的考虑,着手筹建“鲲鹏馆”这样一座超大体量的文化体育设施。在此过程中,工程巨大的造价及资金缺口,是廖志国遇到的一大障碍。同时,关于馆址的选择、筹建班子的组成等等,也引发了阳城政商两界的极大关注,并因此而搅动了诸多人事矛盾,包括城市中心南移与北动的争执,以及中阳地产集团滨江新城项目等历史遗留问题。加上,苏婧婧又在其间横生了许多枝节,更为这个原本单纯的建筑工程,平添了浓重的人际关系色彩。总之,由于上述诸多原因吧,廖志国运作的这个“鲲鹏馆”,竟然动到了一个原本与之根本不搭界的部门——教育。
原来,廖志国因为筹集“鲲鹏馆”所需资金,必须大幅拉动滨江新城与城北新区两地的土地出让金,以实现用土地换金钱。为此,他将阳城市区的几所重点中小学,悉数分解、拆散、稀释,有的计划整体搬迁,有的在上述两区域内建了分校,而且打出的是教育公平公正与资源均衡化旗号。而此前,胡春来自恃在教育界经营多年,崇尚的是宝塔式精英教育理念,尤其主持市教育局工作之后,更是主张集中优势资源打造阳城教育品牌,在每年的竞赛与高考尖子上大做文章。由是,他对廖志国的做法便非常不满,曾经当面找到市长办公室当面“探讨”,也曾利用自己省、市人大代表的身份公开提案进行质询。及至后来,眼见无法阻挡廖志国的行动,胡春来干脆通过各种途径,极力进行公开抵制与诋毁。
此时,适逢苗长林与廖志国竞争市委书记。胡春来的极端情绪,正好被工于心计的苗长林巧加利用,“三剑客”传统格局之外,实际上又多了一员猛士型战将。
据黄一平在教育界的一些耳目反映,胡春来在教育系统的多种场合,包括正规会议讲话以及酒席、牌桌上的闲聊,多有对廖志国不恭的语言,有些还相当出格。恰巧,那些寄往北京、省城的匿名信上,不少内容就与胡春来的言论高度吻合,有的甚至从语气到用词都相当一致。由此,黄一平推测,胡春来即使不是匿名信的直接写手或幕后策划,至少也是信上内容的间接来源。在阳城政界廖志国敌对阵营中,此人已经成为于树奎之外,一个重量级、打手型人物。
这次,贾大雄推出胡春来作为组织部常务副部长候选人,一方面有出奇兵的考虑,另一方面也有将廖志国一军的意图——胡春来不是一向反对你廖某人吗?假如你不同意,就是打击、压制不同意见,而且,看你以什么理由反对,话又如何说出口。
16
事实上,苗长林、贾大雄们过低估计了廖志国的智商。或许,他们也忽略了黄一平这个智囊型秘书。
对于贾大雄私下准备的那两套方案,廖志国早就从黄一平处获悉,且时常放在脑中盘桓,渐渐就品味出了其中的不寻常味道。
“贾大雄这两个方案,你黄一平这个摆设不谈,其他几个人肯定都已经知道了。对于其中任何一个对象来说,摆在我面前的路只有两条:同意或否定。我这个书记,现在否定了哪一个对象,都要得罪这个当事人;而同意了其中任意一位,人家又不会把这笔人情账算在我身上,内心感激的还是他贾大雄。况且,我同意一个,就得说出否定其他人的理由,这些理由又会很快流传出去,无形当中我就因此多树了几个对立面。贾大雄他们知道,我眼下本来人气就不很旺,最怕失去的是人缘,而他们一旦搬出这两套方案,实际上就是给我设了个进退两难的陷阱。哈哈哈,够聪明,也够阴狠!一平,你觉得是不是这个情况?唔?”廖志国问黄一平。
“是这样。”黄一平点头道。这些道理,他也一直在琢磨,可是有时想到了却又不便直言。眼下,廖志国能够亲口说出这样的话,尤其是人气、人缘、陷阱之类,委实很不容易。看得出,“三剑客”们已经将他逼到一处险境。
“目前全市上下都清楚,我刚刚就任这个书记,实际上真正能够施展的空间还很有限,其中一个主要原因就是组织部把持在苗长林他们手里,很多人事关系难以及时理顺。如果这个组织部的常务副部长,最终选用了像胡春来这种人,那组织部还是在他们手里。因此,我们这次一定要利用这个机会,把组织部这块阵地拿过来。即使不能全部拿来,至少也要通过毛主席所说掺沙子、扔石头的形式,把这个常务的位置抢下来。贾大雄的这两个方案,看来一个都不能同意,我们一定要另外选择人选。”廖志国态度坚决。
“可是,这个人选也不是那么好定的哩!现在组织部基本上是贾家天下,背后又有苗长林撑腰,万一选得不准,这个常务副部长很容易就让他们给收买、同化了,或者干脆给撂在一边当成傀儡。当初洪大光书记将自己的老乡放到副部长位置上,原本也有安插眼线的意思。可是,那个不争气的青年干部,迫于环境压力几乎无所作为,而且频繁被贾大雄派到外边学习、培训或参加各种工作组,完全成了傀儡。我们要选的这个人,对我们而言当然得是言听计从的盟友,而对他们那一方来说,必须是一颗钉子、楔子,最好是一枚手雷或定时炸弹。”黄一平紧紧围绕廖书记的意思,作进一步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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