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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清国覆亡路线图:辛亥-计划外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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赫赫之名,闻日前奏劾盛氏,痛论其误国殃民之罪,洋洋洒洒二千余言。诚可谓一鸣惊人。”《时报》则说,王人文在起草这份弹章时,“在签押房亲自叙稿,闭门不许他人窥视。稿成,饬缮者至房立书,用印包封,俱自监之,外间揣测之词,不可信也。人民见官如此,益信其所为合法”。
  王人文这几招下来,尚未到任的赵尔丰其实已经失去了更多的选择,只能先顺着王的思路进行,“公既主张于前,丰必维持于后”。赵尔丰在路上致电王人文,恭维他说:“惟公正气特识,萃于一身,实为丰所钦佩。然正气必须多而后壮旺,乃能固结不致散漫,是以深望公勿因此而求去,多留一正气以撑持乾坤,不亦善乎?”毫无疑问,这也是写给势力日益坐大的保路派们看的。
第26节:人事争执(1)
  人事争执
  四川总督赵尔丰赶在股东大会之前到成都接印上任,但他并没有如同中央政府期望的那样,一改王人文的政策,雷厉风行地贯彻中央政府决定。相反,他基本沿袭了王人文的思路,对声势浩大的保路运动表示出了同情的姿态。当然,这也是一个地方官对强大的地方势力的正常反应,与地方势力的主张毫无关系。地方政府的软弱,助长了保路势力的膨胀。在8月9日的股东会上,通过精密的会场控制,会议“一致怒斥”卖国贼盛宣怀、端方,其最新罪状就是“藉李稷勋一身为媒介,遂悍然移川路事权于邮传部及督办大臣之手”。股东会请赵尔丰代奏,弹劾盛宣怀、李稷勋盗权,而赵尔丰也如王人文一般,居然答应并照办了。13日,川路公司以股东会名义,命令李稷勋立即辞职,限在十天内办理移交。
  就在8月13日这一天,继甘大璋、宋育仁、施愚之后,李稷勋也被一家自称为“酉属同乡会”(秀山属于酉州)的组织宣布开除乡籍,并发出了追杀令。根据《西顾报》的报道,与会的酉属同乡会会员有140多人,会上宣布,如果有人敢为李稷勋说话,“甚碍本会此事之进行,吾党当以全力对付之”,这等于宣布会场上只能有一种声音。会议认为,“酉属不幸,实产此奸(李稷勋),除而去之,犹假他人之手,则我酉人放弃职任,良可耻也。现在办法,总以取得贼人之头为目的”,“我辈皆热血男子,屡受他人嘲笑,已觉无地可入,今日之议,非李贼死,则我辈亡”。议到此,会场上慷慨激昂,“暗杀暗杀之声,风起水涌,屋瓦为震”。随即同乡会便开始讨论暗杀的办法,最后给李稷勋的脑袋标价万金。
  随后,李稷勋的一个老同乡登台检举揭发,他说秀山当地曾设一笔基金,赞助本地科举成功并在京为官者,称为“京费”,李稷勋在京为官,享受此项赞助,本应只享受三年,如今却领了十年,多领了6000多两,应该让他退赔出来。
  这个会纷纷扰扰地从早上8点直开到下午1点,与批斗甘大璋的同乡会(从早上9点到下午4点)差不多。会后他们向谘议局递交了报告,要求追回被李稷勋“骗占”的京费,并将它用于铁路建设。《西顾报》的社论则赞赏人民群众这种“暗杀暗杀”、“杀身掘墓”的英雄壮举。川路公司的态度激怒了朝廷。盛宣怀、端方及湖广总督瑞澂都一致认为,必须坚持绝不能后退,否则铁路国有的既定国策将被动摇,已经进入交接阶段的湖北、湖南铁路也会出现反复。端方还注意到,从日本赶回来的四川留学生突然增多,把宜昌开往重庆的小火轮挤得满满的,他十分担心,这背后或许有日本人的阴谋和革命党的暗算,必须预作防备。
  8月15日,川路公司以股东会会长颜楷的名义,上书弹劾盛宣怀,赵尔丰代为转奏。股东大会试图遴选出接任李稷勋的人选,但邵从恩、杜成章等几位候选人纷纷推辞。朝廷则在全面权衡后,认为宜万路段绝对不能停工,而没有李稷勋坐镇,宜万段的数万工人可能失控闹事,后果不堪设想。至少在完成国有交接之前,李稷勋绝不能走。朝廷认为李稷勋本人在宜昌段威望高,能力强,“既为川鄂疆臣所深许,又曾为在京川绅联名电致公司所公举,前任川督赵尔巽所奏派??今乃以向不任事之临时特别股东会议决,任意开除奏派之经理,限于十日内交卸,不知是何居心?在平日公司经理之去留,原可全凭股东决议,现值官商交接之间,若任令更新换旧,恐经手工程款项,必多推诿掩饰”。
第27节:人事争执(2)
  其实朝廷最为担心的,不是成都劣绅们串通地痞流氓的虚张声势,而是宜万段铁路现场上实实在在的数万工人,这才是大局。8月19日朝廷宣布,“政策既定,若再反汗,当此民气嚣张,后事更难措手”。因此,李稷勋必须留任。
  其实,朝廷此时的方案并未定稿,还是“附股”及“还本”两个选择。前一方案就是李稷勋所建议的,川路所有已用款、存款、亏空款由国家全部吃下,全额换发国家铁路股票;第二方案则是川路退股还款,但是一切浮用款、亏空款,国家概不负责。不管哪种方案,从社会稳定和经济发展的角度,宜万铁路的建设绝不能停工,但在政府正式接收之前不可能动用中央财政,建设款项必须依然在现存川款中支出。为“慎重民款,维持路政起见”,朝廷将派人监督此阶段的用款专册登记,“以清界限”,到最后交接时一并结算。如果股东会决定接受第一方案,则全数换发国家铁路股票;如果采纳第二方案,则根据账目偿还。这是一个稳妥的操作细则。端方在8月下旬还建议朝廷对两种方案的利弊进行对比,并征求股东意见。但吊诡的是,无论时人还是后人都一股脑地将此认定为“收路劫款”。 到了这种无理可讲的地步,朝廷如果示软后退,不可能被领情,反而容易被解读为软弱,蹬鼻子上脸,底线尽失,而地方官员们此时“不谅当局之苦心,专徇报馆之舆论,彼唱此和”(端方语)。在盛宣怀的斡旋下,湖广总督瑞澂及铁路大臣端方,以联名上奏的方式要求朝廷挽留李稷勋继续任职,并将李的去留上升到了“路之成败、宜(昌)之安危”的高度,“万乞力任其难”。
第28节:如履薄冰(1)
  如履薄冰
  所有的人都盼着赵尔丰早点到任,朝廷是三令五申催促上路,而川路公司方面也派了专人赶到新津去迎接。毕竟,王人文是暂时代理总督,在日益尖锐的冲突之中,他的身份十分尴尬,很难做出大的决断。朝廷总是觉得他过于软弱,纵容了保路运动,使一场本可以消弭在萌芽状态的经济冲突酿成了越来越旺的遍地野火。而保路派虽然觉得王人文与他们同心同德,但毕竟王人文在很多具体问题上都无法拍板。赵尔丰到任,各方都能看到这场游戏即将走到尽头——无论结果如何。
  川路总公司总经理曾培派了邓孝可、叶秉成到新津去迎接,并将周善培也硬拉了去作陪。周善培本是商业厅厅长(劝业道),是省政府中最熟悉川路的干部,但他刚刚在7月7日接替因年老退休的江毓岷接任司法厅厅长(提法司),他觉得自己的职务已经不适合再和川路公司的代表一起去迎接赵尔丰。曾培因此请示了王人文,由王人文下令,周善培才接受了这个任务。
  三人在新津等了两天,没等到赵尔丰,连前站邛州(今邛崃)也无消息传来。邓、叶二人又硬拽着周善培往前赶到邛州,等了两天还是没有动静,只好悻悻地赶回成都。
  事实是,赵尔丰没有走这条线路,而是悄悄地到了雅州(今雅安),在那里与前往迎接的藩司尹良秘密会谈了两天。这尹良是前任川督赵尔巽的表侄,赵尔巽当年将他带到四川,由候选道升为代理盐运使。赵尔巽在调任东三省总督后,在推荐弟弟赵尔丰继任川督的同时,也推荐了尹良代理藩司,接替王人文留下的位置。尹良和赵尔丰算是亲戚,却并不同心,两人之后摩擦不断,也导致了赵尔丰摇摆不定。
  赵尔丰对待川路的态度受王人文影响极大。早在6月份,当王人文为川路公司代奏时——并非任何人的报告都能进入紫禁城的,没有够级别的地方大员代奏,按部就班走流程,不定猴年马月才得到处理——去征求他的意见,他不仅同意,还宽慰王人文说:“圣明在上,必能鉴此忠悃??求去不易,安有获咎之事。”7月6日,赵尔丰从打箭炉致电王人文,明确说自己将“抱定纯正和平宗旨,毋浮动,毋暴躁,毋使莠民借故扰乱地方。公既主张于前,丰必维持于后”。
  川路公司及同志会也很注重对赵尔丰的工作,多次致电辩白自己是和平争路,“力求维持地方安宁”,请领导放心。赵尔丰也回电,明确支持他们的和平行动,通报自己到达成都的时间。他在途中与王人文的电文来往,也认为盛宣怀“乖谬自不待言”。对王人文被申斥,他表态认为朝廷处理错了,宽慰王人文说:“大臣谋国,正不必求谅于人,而不谅于今者,必见谅于将来。”
第29节:如履薄冰(2)
  此时的四川官场,因看不透前景,人人自危。成都将军玉崑对于局势就很不乐观,认为国家既然与外资签约,不可能推翻,而川路公司如此逼迫,结果很难预料。他在写给北京的家书中说,四川官吏“纷纷请开缺”,为“急流勇退之计”,自己最好也是“卸肩”为妙,“支吾一天是一天”。他甚至从纷乱的保路运动中看到了打着“宪政”旗号的危险,警告北京家人在10月份资政院开会时“万不可前去旁听,尤恐暴动”。事实证明,这位满洲将军有着比同侪更为灵敏的嗅觉,并适时地采取了规避措施,从而在四川的风云突变中,不仅全身而退,而且还保住成都满城内数万旗人的生命财产安全。
  作为将军,玉崑能够“支吾一天是一天”;作为代理总督,王人文也能“支吾一天是一天”;但作为总督,赵尔丰就没有选择了。8月3日,他与王人文正式办理交接。王人文交印后,立即致电朝廷,解释自己的艰难处境,“既不能不为国家贯彻政策,又敢不为朝廷固结人心”,也表功道:“仰托朝廷威德,地方安静,并未别滋意外事端。”朝廷同意他请病假十五天,他虽然还待在成都,但几乎是迅速地从公众视野中消失,远离是非窝。
  赵尔丰到任前就支持王人文的立场,对保路运动相当开明。四川保路同志会曾经欢呼,“季帅(赵尔丰)此电岂仅我川七千万人所当额手??此吾全国人民所日夜祷祝,大有力者之能为吾请命也”。
  到任后,赵尔丰至少有六次执行朝廷的强硬路线,这其中固然有他作为第一线当家人的权衡考量,更有他个人希望平安降落的心思。与垂垂老矣的赵尔丰相比,盛宣怀、端方等不仅年富力强,而且都是被压抑已久而刚刚回到重要领导岗位上,急于建功。不同的年龄,不同的资历,不同的愿望,造成他们之间不同甚至尖锐对立的定位。
  平心而论,中央政府占着法、理,其所作所为并没有错误,客观上为国为民;而地方官员则占着情、势,希望能因势利导地化解群众运动,也没有错。保路运动最后演变为血腥冲突,这不仅是革命与改良的冲突,也不仅是不同利益团体之间的冲突,更是朝廷与地方的冲突,尤其是凸显了大清政权上下隔阂,令不行、禁难止,其根基早已被掏空。
  赵尔丰没有想到时代变了,毫无信用、不择手段的痞子运动已经成为主流,他应了朝廷的批评,是养虎成患,不仅没能维持住稳定的社会秩序,最终连自己的脑袋都被当作了革命的投名状??
第30节:罢市前夜(1)
  罢市前夜
  一切都从8月23日开始。
  川路公司宜昌分公司向总公司转来了铁路督办大臣端方的电文,中央政府明确宣布,根据川路公司章程,重大变更必须由政府决定。先前因李稷勋“擅自”与政府合作而宣布罢免其职务的股东会决议被政府否决,李稷勋留任宜昌分公司总经理。
  次日本是初一,股东会休会,但是保路派们要求立即召开紧急大会。上午10点,数百名与会的股东代表们都被召集到了川路公司的会堂。股东会会长颜楷向大家通报了政府的态度。吊诡的是,这么重要的情况,他居然并未宣读政府的电文原稿,而是“约忆重要数端”:
  一、 修路仍支川款。
  二、 反对国有的是“少年喜事之人,并非公正绅董”。
  三、 要求川督用严厉手段对付非法聚会。
  显然,这样从政府电文中断章取义的传达是十分片面的,尤其是第一条,宜昌路段“不停工”、“在交接前继续动用川款”及“交接时通盘核算”,这是一个完整的方案,动用川款只是在交接前维持运转的正常手段,与“夺款”毫不相关。但是,股东会高层却故意传递了一个不完整的信息,补偿被有意无意地屏蔽了,最终被全体股东误读成政府不仅“夺路”,而且“劫款”,甚至还把所有反对者污为滋事少年。
  这种完全失真的信息传递当场就引爆了群众的情绪。“会场一片哭声、喊声、骂声、捶胸顿足声、演说声、纠察整饬秩序声??时有拍案大哭,致推翻几案者数起。有茶碗破裂声、几案倒声,满场热焰欲烧。”在这种情绪下,有人高喊罢市、抗税。股东们普遍认为,两任总督王人文、赵尔丰等都先后为川路公司代奏,而中央政府依然不听,只相信远在北京的盛宣怀及武昌的端方、瑞澂,已经无法再依靠政府,必须靠自己的行动了。
第31节:罢市前夜(2)
  午休之后,会议在下午2点继续进行,依然是人山人海,把会场挤得满满当当,“哭喊叫号声亦如午前”。多数人“欲上督院匍匐陈明我等罢市、罢课、罢捐之举动”。此时,攻击的矛头依然是“荧惑朝廷”的“盛奴”,而非“我等爱戴之赵制军(总督)”。罗纶、邓孝可等人担心人多反而误事,便提出只派代表去。
  此时,股东会上的风声早已传出,街面恐慌,已经有店铺开始关闭。与会者催促主持人赶紧散会,众人还没散尽,街道上的店铺已经关闭了一大半了。当天,米的价格就飙升到了1500文一斗。
  被推作代表的罗纶、邓孝可等到达总督府门前,正好碰上谈话出来的会长颜楷等,几人便又一同面见赵尔丰。赵尔丰对罢市的举动很不满意,认为为了抗议邮传部而在四川罢市,是风马牛不相及,而如果为了抗议川督而罢市,他自问没有对不起川人之事。他说:“四川争路,本很文明,因此王护督和我都帮助致电政府。现在闹到这个地步,还能说文明吗?欲得日后的事好办,须得本日仍旧开市。”代表们也只能表示回去再劝说大家,并且强调罢市毕竟不是暴动,还请大帅理解和维持。
  离开总督府后,几个领导人便邀请各街道的同志会负责人当晚开会。而根据提法司周善培的回忆,会议其实是由他布置巡警道徐樾与川路公司共同召集的,与会者是各街道的负责干部(街正),会议力图统一大家对当前局势的认识,即先保住秩序不乱,再想法开市。
第32节:死城微澜(1)
  死城微澜
  四川总督赵尔丰、成都知府于宗潼等,分别赶到商业场和事务所等“CBD区域”进行演说,号召开市,但听者寥寥,店铺基本上完全关闭了。
  即使到此时,赵尔丰仍坚决抵制了中央政府要求坚决镇压的指令,认为罢市毕竟不是暴动,“碍难严究”,只能多多加强警戒,但“争路狂热,深入人心,从前警兵,时有哭泣者。军队中则良莠混杂,且皆系本省之人,默审情形,殊不可测”。 赵尔丰的退让并没有获得对手们的尊重和配合。
  8月27日的《西顾报》刊登了一篇杀气腾腾的社论,公开提出:“吾川人即食政府之肉,寝政府之皮,亦不为过,区区罢市,何忌何疑!”文章希望“各街各市,坚持到底,勿为浮言所动,勿为甘言所诱,则成命或可望收回”,不然就是“同归于尽”。同日,赵尔丰连续致电内阁,认为在目前局势下,四川的兵力根本难以防范大的变乱,“环顾左右,艰窘万分,一发难收,大局不堪设想”,政府不能采取强压的办法,必须变通转圜。
  8月28日,赵尔丰和成都将军玉崑联名致电内阁,代奏川汉铁路公司股东会请将借款修路一事交资政院议决。电文中再度强调:“目前迫令交路,激生意外”,“人心一失,不可复收”。当日,端方则参劾赵尔丰已与王人文“沆瀣一气”,“庸懦无能,实达极点”,建议中央政府先派重臣赴川查办,另派袁世凯出任四川总督,要求果断行动。
  8月29日,端方再度致电内阁,弹劾赵尔丰,要求另派四川总督。同日,湖广总督瑞澂致电盛宣怀,同意派兵入川,要求中央政府责成赵尔丰采取强硬措施,恢复四川的社会秩序。
  8月30日,中央政府要求盛宣怀和端方将川路公司的纠葛情况妥速清理,明示办法,以释众疑。这说明此时中央政府仍然是希望和平了结,以为只要把中央政府的方案苦心解释清楚,就能消弭大乱。他们哪里知道,保路派已经在民众与中央政府之间建起了一道高大的信息防火墙,任何信息只有经过他们的过滤和修改才可能被传达。
  同日,内阁总理庆亲王奕劻亲自致电赵尔丰,说明借款收路不便交由资政院的苦衷,已将收路和查款变通处理,希望扭转目前局面,请川人顾全大局。赵尔丰则回电说,现在的问题焦点是川民认为借款未经议会批准,有违宪法,而且,英国领事也已经表态,川路可以剔除出四国银行贷款的范围之外,由川民自修。
  8月31日,端方、瑞澂致电盛宣怀,认为赵尔丰无能,败坏川事,要求立即派重臣前往镇慑。此时,罢市已经“南至邓、雅,西迄绵州,北近顺庆,东抵荣、隆,千里内外,府县乡镇,一律闭户,风潮所播,势及全川”,《西顾报》更是将罢市上升到了“吾中国可以不亡”的高度。局势日益失控,重庆海关的英国籍代理税务司施特劳奇致电北京总署,认为商人们“被迫于公众意见和恐吓而宣布罢市”,“官员们看来已丧失了他们的一切影响,事态的控制权已全部掌握在保路同志会手中”。
第33节:死城微澜(2)
  罢市一周后,保路派们见局势依然僵持不下,失去了耐心。9月1日,四川总督赵尔丰、成都将军玉崑致电北京,联袂请求辞职,要求召开御前会议弹劾盛宣怀等,火速寻求救急弭乱办法,“不可由盛宣怀敷衍操纵”。地方班子要求总辞职的消息,迅速由列席股东大会的四川提法司周善培公开宣布,这不啻是在激昂的民气上浇上了更多的火油。当天的股东大会立即决定抗粮抗捐,“自本日起即实行不纳正粮、不纳捐输”,并且“布告全国,声明以后不担任外债分厘”。会议上,甚至有人提出了拿起枪炮,武装保护家园。事态升级了。
  第二天,保路同志会开会决定,号召各校学生离校回乡,协助各地罢市罢课和抗粮抗捐斗争,将成都的火种带到四川各地去。随后,川路公司干脆在藩署内设立股东办事处,专办抗粮抗捐等事,等于夺了政府的财权。《西顾报》的社论说:“今政府夺路劫款,断送路权于外人,是放弃其应负之义务也,既放弃其应负之义务,则其应享之权利,应即归于消灭,而吾民与政府之关系,亦于斯而断绝??故吾民今为权利之主张,势不得不为相当之抵御??即于罢市罢课之外,实行罢税罢租是也。”邓孝可则公开宣称,实行抗粮抗捐比罢市更能钳制政府。
  当天,中央政府命令端方火速带兵入川,命令赵尔丰切实弹压解散。赵尔丰致电内阁称不可强压,否则一旦引发暴动会牵动全国大局。此时,英国驻成都领事突然拜访了提法司周善培,表示如果是因为对四国借款合同不满,可以提出修改合同。周善培问:“合同已经签了字,还能修改吗?”英国人说:“合同是商人的事,政府决不会为本国商人一点利益使四川人受这样的痛苦。请你通知铁路公司,问他们对合同哪几条有意见,快提出来,我可以打电话给北京英国公使,请他设法劝商人修改。”
  周善培大喜,连夜通知川路公司,提出了十点修改意见,并翻译成英文,次日便送达了英国领事。随后,英国领事回函,说已经急送北京使馆,一周内必有答复,希望川路公司“转告成都人民安心暂待,勿过忧虑”。9月3日,赵尔丰向周善培表示:罢市已经第十天了,依然看不出有什么停歇的希望,只能再度联名致电中央政府,指出拖延下去,局势将万分危险。于是,军、督、司、道等官员集体致电中央政府,同时通告英国领事的态度。
第34节:死城微澜(3)
  吊诡的是,推动抗粮抗捐的居然是成立于8月29日的所谓“官绅联合维持会”,除了保路派还有不少官员也参与其中。根据周善培的回忆,用抗粮抗捐取代罢市是考虑到罢市直接影响民生,而抗粮抗捐则会刺痛中央政府。
  在9月4日晚的官绅联席会议上,罗纶就明确说:“罢市太久,想拿罢税罢粮来转移群众视线,开了市再想办法。”周善培则说得更为直接:“罢市已经十二天了,成都人受到无数痛苦,政府远在北京,一点也不感觉,不知道四川人希望的迫切。军督(将军与总督)联名两次电奏去了一星期,到今天也没有得到答复。政府从容不迫,可见罢市不是感动政府的武器,只是四川人民自受痛苦。应该想一想,一件武器无效,是不是应当改换一件武器呢?”已经是毫不掩饰地公开鼓动。玉崑在家信中说:“刻下民心固结,已成团体,决意死争,水火之势,两不相下。”商铺依然紧闭,日常生活已经受到巨大的影响,“土匪遍街静听,乘机而起,新军、防军均系本地,难免结心,临事恐难应手。”各种股东会、同志会、协会、维持会等名目繁多,而且都设立严密的机构,发放薪水,各州县解送省藩库的60多万两款项被阻挡不得入城,“种种形象真如悖逆”,“将来定必决裂”。他自己感叹道:“可叹我到川甫及半年,未尝一日省心,未受一日之福,又蹈庚子景况也??如无福,事出意外,亦是命也!”
  至此,川路公司及四川的立宪派们想把运动控制在避免暴动的范围内的努力,彻底失败!
  同日,赵尔丰、玉崑等终于等到了中央政府回电,心头一凉:传旨申饬,同时严令端方带兵入川。此时,同盟会刘安邦等人正在长沙密谋武装暴动,四川帮会的人也在加紧准备,大爆炸即将到来??
第35节:喋血督府(1)
  喋血督府
  1911年9月7日。小雨淅淅沥沥地笼罩在成都的上空。
  已经过了晌午,总督府内外人声鼎沸,一片忙乱。数百人已经冲进了总督府,他们左手持着光绪皇帝牌位,右手拿着香,闹嚷着。警卫部队一退再退,终于退过了仪门,后面就是大堂,退无可退。65岁的赵尔丰站在大堂门口,全副朝服,花白的胡子在秋风中颤抖,四川省政府的高级干部都站在他的身后。他们本是要在这里接见民众代表的,人群却不理会,毫无秩序地只顾往里冲。赵尔丰下令军士们喊话:“快举代表,不许冲进牌坊。”这牌坊就在仪门和大堂之间,但人群根本就不听。再度喊话:“不许再冲一步,否则就开枪了!”失控的人群直冲过牌坊,到了大堂的檐下。再度警告:“快退下去,再冲上来,就开枪了!”人群继续冲进大堂,这里已经是总督的办公区域了。赵尔丰长叹一声:“挡不住了,没有法了!”枪声响起??
  两天前(9月5日)的上午,川路公司股东会开会前,农事试验场场长朱国琛及刘长叔(其父是“戊戌六君子”之一的刘光第)、杨允公等,守在会场门口,向与会的股东代表们分发一份他们撰印的传单。在川路闹事以来,分发传单早已是家常便饭,即使不少人都知道朱国琛的“党人”(革命党)身份,也不惊异。连主席台上的谘议局议长蒲殿俊也取了一份,翻一翻,没说什么。谁都没有料到,这份名为《川人自保商榷书》的传单,是同盟会精心设计的一根导火线,它即将引起一场颠覆整个中国的血雨腥风。这份商榷书,在描述了国家面临的巨大外患之后,提出了四川的“现在自保条件”和“将来自保条件”。 “现在自保条件”有四条:一是保护官长,但怪异的是并非依靠军警保护,而是要由同志会“选定殷实精壮子弟,多至百名”来保护;二是维持治安,也是要依靠同志会力量,一旦因罢市出现“乱民乘机肆扰”,“乃兴大兵弹压,迫令解散”,却含糊地没提“大兵”是政府现有兵力,还是另组兵力;三是一律开市、开课、开工,因为罢市、罢课、罢工损害太大,应该另谋办法;四是各项租税由各州县的议会“妥善存放”。
  而“将来自保条件”则多达15条,除了发展铁路、航运、实业、教育等民生事业外,还提出编练国民军、建立兵工厂等敏感建议,直接提出了枪杆子的问题。
  至于自保经费,他们估算为2000万两,并且乐观地说,全川7000万人口,若纳税人口在4000万,则每人每年才负担5钱。更为重要的是,商榷书在最后明确提出,对待反对者“应以义侠赴之,誓不两立于天地”。换言之,就是毫无商榷的杀无赦。
  这份商榷书就是脱离中央政府、自备武装的一份“独立宣言”!
  当天晚上,藩司尹良将提法司周善培等司道官员及驻军司令、陆军第十七镇统制(师长)朱庆澜请到藩司衙门。尹良激动地说:“大家想必都看见自保商榷书的传单了。我早说争路不只是争路,其间定有文章,大家不相信,今天该明白了,再不想法,我们就要被看管起来了。”从日后的发展来看,尹良的嗅觉的确十分敏感。这份商榷书,正是加剧官民对抗,火上浇油,给“革命”创造机会的一次策划。后来有史家赞赏这是一种灵活的斗争方法,既激励人民群众进行武装斗争,又保全了革命党的实力。如此一来,保路运动的主角——立宪派们和政府渐渐被逼上了对决的绝路。
第36节:喋血督府(2)
  次日,一切都出奇地风平浪静。平静的后面,暗流涌动。9月7日上午8点,各司道及川路公司高管们冒雨到藩司衙门开会,这是他们自从罢市以来每天的例会。但尹良却没出现,下属们说他生病了,在上房忌风。
  众人闲扯了一个多小时,正准备散去,尹良忽然派人来通知,说是接到了邮传部的回电,请大家一同到总督府看电报去。9点半钟,众人赶到了总督府,结果在客厅里一等就是一个多小时。尹良和赵尔丰都没露面,问警卫,警卫则说总督正在开会。众人无聊,有的打瞌睡,有的抱怨,有的干脆走出总督府到街上买烧饼油条。中午12点,门外传来了军队跑步前进的整齐步伐声,众人都觉得惊慌和奇怪。十几分钟后,警卫来请司道官员先入内晋见。众官员在另一间客厅里见到了朝服整齐的赵尔丰和尹良,赵尔丰劈头宣布:“天天请你们设法请大家开市,你们不肯帮忙,市不能久罢下去,我不得已,已经把闹事的几个人扣留了,以后不劳诸位了。”说完,也不等司道们说话就送客。官员们莫名其妙地退出客厅,正想各自散去,却又听说总督府已经被闻讯前来请愿的人群围堵,出不去,只好耐心等待。空气骤然紧张起来。
  此时,留在原客厅里的保路派们已经被赵尔丰的卫队看管起来。现场被拘禁的有蒲殿俊、罗纶、颜楷、邓孝可、王铭新、江三乘、叶秉诚、彭芬等人。另外,胡嵘则在督练公所被捕,而蒙裁成、阎一士则稍晚自请逮捕,分别押于巡警道署和华阳县署。赵尔丰“将十一人留署花厅,饬军队周围严守,仍备饭食”,没有任何证据显示赵尔丰想将他们置之死地。其实,朝廷早已多次发电,要求赵尔丰缉拿保路运动首要,先行正法。如果赵尔丰真要痛下杀手,既不需要玉崑的同意,也不存在什么请旨的必要。从日后赵尔丰与这些人并不恶劣的关系看,他此时只是软禁了他们而已。
  有人失望了,他们本希望赵尔丰大开杀戒的。既然赵尔丰不开枪,逼他开枪的第二步棋开始启动了——赵尔丰刚刚把人拘捕起来,成千的“民众”就包围了总督府,时机契合得就好像是事先排演过的一样。下午1点钟,赵尔丰再度召集被困在总督府的司道们,愤怒地说:“他们消息真灵通,又聚众起来,要求释放被扣的人。一天不开市,这些人就得扣留一天。”众人正说着,警卫进来禀报,人群已经冲进了总督府。赵尔丰说:“让他们派代表,我有话对他们说。”警卫出去,不久即回:“他们不举代表,要一齐见大帅。”赵尔丰说:“好吧,我们到大堂上去见他们。”于是,众官员簇拥着赵尔丰一起到了大堂。此时人群已经冲过了几道警戒线,冲进了仪门。赵尔丰下令警卫发出警告,但是三通警告都无人理睬;人群冲进了大堂,赵尔丰下令开枪。这就是辛亥革命史上著名的“成都惨案”。开枪之后,赵尔丰立即发出告示:“朝廷旨意,只拿数人,均系首要,不问平民。首要诸人,业已就擒,即速开市,守分营生。聚众入署,格杀勿论。”并迅速派兵查封了保路运动的几处宣传基地。
第37节:“离间官民”(1)
  “离间官民”
  成都惨案之后,政府指责有人在幕后推动,造成民众与政府之间的流血冲突,以便浑水摸鱼。从武装叛乱的速度来看,这绝非虚言。
  在各种利益集团的烧烤下,四川早已是一个滚烫的油锅,就等着将政府逼到绝路上去;政府一旦采取强硬措施,那就是一瓢清水倒入油锅,激起万千鼎沸。成都一声枪声,成为一个信号,全川立即大乱,各种武装团体迅速出现,都打着保路保民、营救蒲(蒲殿俊)罗(罗纶)名义,戕官毁衙。川西同志军统领孙泽沛发布告示:“本军召集同志,原为争路保民,不日振队入省,请释罗、蒲先生。”同盟会员熊克武坦陈:“西南附省数十州县,更迭起民团,赴省营救,防军与战,颇杀伤。革命党人遂勾结同志军,呼号而起矣。”“新西公”龙头大爷、新津保路同志会会长侯宝斋率众围攻成都,“集者人数之多,号称十万以上”,“营屯四接,旌旗相望,大有震撼全蜀之势”。 “文明公”舵把子、华阳民团“安吉团”团总秦载赓,率部“抵成都东门,为清军拒,不得入,乃遣人四路号召,羽檄交驰,四方应召者万余人”,“连营四十余里”。 动员民众、因势利导、火上浇油、借刀杀人,恰恰是中国历史上革“命”者的常用手段。从保路运动一开始,同盟会就认识到机会来了,渗透到保路运动中去,“外以保路之名,内行革命之实”。 早在5月份保路运动刚刚兴起时,同盟会就在成都四圣祠法政专科学堂开会,确定自己的定位、立场和方略。会议决定要“以保路为推倒满清的工具”,通过“鼓动股东大会,组织革命军”,明确提出将“离间官民”作为重要的工作手段,“故意领导民众,拥戴蒲、罗诸人,暴动于省城之中”。 同时,到各地“提挈人民,组织民军,共同革命”,“各以数百或数千人,割据州县,或进攻成都,包围于省城之外”。这次会议之后,同盟会更是广为结纳各色人等。
  同盟会要推动的是两股力量,一是以立宪派为主的保路者们,他们在明处,打着冠冕堂皇的合法斗争旗号;二是会党势力,他们在暗处,磨刀霍霍。
第38节:“离间官民”(2)
  保路派在同盟会眼中是“蒲(殿俊)、罗(纶)恐未足与谋”,因此,每遇会场中立宪派提出软弱无力主张时,同盟会的人就大肆反驳,鼓动群众进行反对,“极言国有弊害,政府恶劣”,使人人知清廷之不可恃,非革命不可,以高调的言论博得喝彩。这极大地推动了社会情绪的激化,很容易与民众情绪形成共鸣。“每演说时,愤激不顾前后,则群众欢迎;若瞻前顾后,研究办法,则群众极为不满”,冷静、客观、公正的考量早已成了“卖国”的代名词,那些为了川民争取最好、最现实解决方案的川籍京官们却纷纷被激进的老乡开除乡籍,把保路运动弄成了一种带着恐怖气息的、一言堂的零和游戏。同盟会不惧发生大规模的流血冲突:“吾人岂甘坐以待毙?必当死中以求其不死。何以得不死,则革命之策也。吾果革命,则川汉铁路吾自集股,吾自建筑。何畏他人制我死命,何用他人越俎代庖?”同盟会在随后召开的新津会议和罗泉井会议上,明确提出要与会党加强联合,伺机夺取并巩固同盟会在联合战线中的领导地位。
  新津会议,曾被说成是同盟会主持的四川会党大聚会。川东南哥老会四方九成团体首领聚集新津,“承谋举义”,商定“各回本属、准备相机应召,一致进行,如兵力不足,不能一鼓下成都,则先据川东南,扼富庶之区,再窥进取”。
  资州罗泉井会议,后来更是被当作是四川革命乃至整个辛亥革命的伟大转折点,是“同盟会把保路运动转变为反清民主革命斗争的第一个具体步骤”。这次会议的参与者据说有龙鸣剑、王天杰、陈孔白等同盟会会员及秦载赓、侯保斋、张达三、罗子舟、胡重义、侯国治、孙泽沛、胡朗和等川西南各路“大爷”。会议决定,组织同志军,利用保路名义开展武装暴动,并详细规划了粮饷、军纪、枪弹、情报等细节,划分了势力范围:秦载赓、侯宝斋主持川东南起义工作,张达三、侯国治主持川西北起义工作。根据日后主流史家的说法,这次会议后,四川各地的革命就在保路运动掩护下轰轰烈烈地开展了,而保路运动的罢市、罢课、罢工也是这个会议的成果。在号召夺权的《商榷书》发表的同时,地方政府得到情报显示保路派(实际是隐藏其中的同盟会)将于9月中旬大举动兵,这其实也是赵尔丰抓捕其首脑人物的主要动机。但是,已经有学者考证发现,这次里程碑式的资州罗泉井会议居然纯系子虚乌有。其唯一的史料只来自同盟会会员唐宗尧、胡恭先合著的回忆文章《资州罗泉井会议与组织同志军》,不仅孤证无考,而且文中涉及的细节充满了难以自圆其说的漏洞及矛盾。其中的与会者们,有的甚至还在监狱中被关押着,无论时间、地点、议程、决议等都难以经得起严谨的推敲,基本可以认定为是一部充满革命浪漫主义的虚构作品,而绝非史料。
第39节:“离间官民”(3)
  尽管关键部分都是虚构的,主力武装也是地方的会党势力,这并不妨碍同盟会将“同志军”的历史地位上纲上线,甚至将同志会、同志军的缔造都归功于自己。四川同盟会会员曹叔实日后说:“四川保路同志会和四川保路同志军,实为吾党辛亥革命军之始??该会为同盟会所酝酿而开,该军亦为同盟会所组织而成,而为辛亥革命之起点也。”相比之下,孙中山要客观多了,他说:“若没有四川保路同志会的起义,武昌革命或者要迟一年半载的。”
  在同盟会的影响下,四川一些同志军打出了同盟会的口号“驱除鞑虏,恢复中华,创立民国,平均地权”,“将保路之面具揭去而树同盟革命军之旗帜”。至于口号与实践是否一致,那就很难说了。四川之外,同盟会在湖南、湖北也多方从事地下活动,采取的手段与四川相仿。同盟会元老居正等人认为湖北的保路运动是“一部分无聊绅士,欲接踵川湘,假做民众运动,以张体面。余恐碍我等之进行,暗中破坏,故示镇静”。 李劼人记载道:“若不是革命党人在股东会、同志会中间煽动人心,恐怕连七月初一日的罢市罢课也不能闹起来,就闹起来也不会坚持到半月之久的,革命党人也因为看透了宪政派的弱点,在争路期间,他们就不谋而合地实行了孙中山所手定的办法,一面加入各地同志会,一面极力联络哥老会,暗暗地把光用口舌相争的同志会改成一种有武力的同志军,时机一到,就光明正大扯起革命旗帜来排满。”
  赵尔丰下令开枪之后,成都全城戒严,兴奋的同盟会会员龙鸣剑如获至宝,缒城而出,赶到城南朱国琛主持的农事试验场。在朱国琛手下工人们的协助下,他们制作了数百张木片,上书“赵尔丰先捕蒲、罗,后剿四川各地同志,速起自保自救”二十一字,涂以桐油,投入锦江,这就是著名的“水电报”。 四川本是以江河闻名,金沙江、雅砻江、岷江、嘉陵江就是四条大“川”,极其发达的水网成为信息传播的高速通道。时值江水上涨,“水电报”顺流散布,收报人又如法炮制,制作更多的水电报投下,信息迅速传遍全川。
第40节:“官屠”入川(1)
  “官屠”入川
  两位省部级干部的互掐令朝廷十分为难。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端方指责四川总督赵尔丰“养痈成患,启侮酿衅”,造成四川的局面日益糜烂,甚至担心自己带兵入川后,赵尔丰可能会挑动川民捣鬼,为此,他特别先派遣郑孝胥入川探路。而赵尔丰也指责端方躲在后方瞎指挥,忽左忽右,令本身有转圜余地的工作日益被动。赵尔丰的胞兄、前任四川总督、现任东三省总督赵尔巽,此时自然是悔青了肠子:本想让自己弟弟就近在仕途上再上一个台阶,然后平安退休,没想到把他推到了火坑里了。他此时无奈,只好多出主意,多想办法,寻找更多人一起分担。赵尔巽向朝廷建议,在目前局势下断不可再派与铁路有关的官员去,比如端方,去了无用,反而添乱,而应该另派“川人所信仰大员”,先把局势稳定下来。他没想到,这个金点子竟成了馊主意,宝贵的反应时间再度被官僚机器的超低效率磨损殆尽。
  此时,端方在千呼万唤中带队出了武汉,却依然在湖北境内缓慢前进。盛宣怀终于无法忍耐,在9月13日致电赵尔巽与瑞澂,希望联衔会奏,改派岑春煊处理川乱,他认为岑春煊“其声威素著,或可闻风先解,其行亦必神速”。赵尔巽本是提议人,自然无话,而瑞澂也认为“川事非云老(岑春煊)不办”。 于是,又一个被“废物利用”的高官重新披挂起来,站到了铁路舞台上。盛宣怀、端方、岑春煊,这三个直接与铁路相关的高级干部居然都是刚刚被重新起用的。
  岑春煊的官运是从慈禧太后在八国联军入侵后出逃开始的。岑春煊是第一个迎接到太后与皇帝车驾的地方官,随即被提拔为陕西巡抚,后出任山西巡抚。1902年,他调任广东,但未及上任,因四川总督被撤职改赴四川代理总督,一举扭转四川官场的颓风,赢得了“官屠”绰号,与“钱屠”张之洞、“民屠”袁世凯并称“清末三屠”。次年,岑春煊正式到广东就任两广总督,成为清末改革的弄潮儿。
第41节:“官屠”入川(2)
  9月18日岑春煊从上海发出了第一道给四川全省道府厅州县武营的命令,要求官员们对民众“不得妄加捕治”;“其因乱事拘拿在先者”,在地方安定之后,情节轻微的立即允许保释,情节严重的必须等他到后再行审判,“不得擅行杀戮”;如果“奉行不力,或贪功生事,一经觉察,立予严惩”。这一招根本就没有与工作在第一线的赵尔丰商量。各地电报局将电文直接送达州县政府,张榜公示,完全打乱了赵尔丰的此前部署,等于将前线将士及政府官员的手脚全部捆了起来。
  随同这份命令的,还有岑春煊一份煽情的《告蜀中父老子弟书》,温情脉脉,娓娓道来,也要求各地政府立即张榜公示,务使全川家喻户晓。这份公开信满是老友重逢的温情。在公开信中,岑春煊与父老子弟相约,一切未决之事等他一到就“开诚布公,共筹所以维持挽救之策”。他还承诺“必当为民请命,决不妄杀一人”,并表示已经电令蜀中地方官吏“极力劝导,勿许生事邀功,以重累吾父老子弟”。 这封公开信同样也未经与赵尔丰的讨论,也未事先请示中央政府。两份公开文件等于在赵尔丰的背后狠狠捅了两刀,令局势更复杂。同日,岑春煊还接见了四川旅沪保路同志会的代表,向他们承诺将尽快释放被捕的众人。
  岑春煊的行动令前方的赵尔丰及端方极为反感。《时报》分析说:“端午帅(端方)本与岑西林(岑春煊)有隙,此次岑奉旨会办川事,而旨中又撇去端不提,端更不免悻悻,益以岑公先期布颁告示,而释放蒲、邓,大有一切俟乃公来之意,端、赵皆为不平。闻赵日前有电奏到京,指斥西林专擅,词意极为愤懑,大致谓岑并非地方官,身未到川而已先期发寄告示,指授机宜,并不与督臣会办,其所措施,实与目下实情不合。”
  首先反弹的是端方。9月19日,端方致电中央政府,认为既然将川事委托岑春煊,在岑到任前自己代理之事实在困难,“必然处处掣肘”,“为私计,只有力请辞让”,而为大局计则应该将川事全权交给自己处理,让岑春煊专门管理粤事。因为,广东虽然表面平静,但一贯是造反的源头,必须由岑春煊这样的重臣去坐镇。这一建议等于要求中央收回岑春煊的任命,而他则情愿将自己的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的权力分一半出来。
第42节:“官屠”入川(3)
  对于端方的这种敌意,岑春煊当然能够感受到。次日,岑春煊正好得到情报说成都之围已解,他顺势请求中央政府收回对自己的任命。在电报中,他提出只要“朝廷开诚布公,不妄戮无辜一人,不短少路款一支”,赵尔丰自能应对,他就不必再入川。吊诡的是,这位似乎处处想维护同僚间和谐的老干部,却又同时致电内阁,提出应将被捕诸绅释放,这样可望“民气稍平,有所希望不至酿成巨变”。他甚至提出,只有将川路公司的所有用款,包括浮滥与亏损都承担下来,给川路公司足额返还所有的款项,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显然,他要么是没有很好地做功课,忽视了之前中央花了很大的精力才确定的补偿原则,特别是款项发还方面,如何确保一般小股民的款不被中途克扣截留;要么就是明知故犯,与王人文、赵尔丰一样“邀名取宠”。 内阁对他的建议是大不以为然的,在将电报转给邮传部处理的批示中,明确说:“此次川匪肇乱,纯系藉端煽惑,隐有逆党从中主持。”这就是说,岑春煊自觉不自觉地,在基本的情况判断上与朝廷完全不能一致。事到如今,朝廷也没别的选择,就是指望岑春煊出面能先把局势稳定下来。
  看朝廷未理睬自己的分省管辖的建议,端方又在9月27日致电北京,再度要求阻止岑春煊入川,以免两人权限不清,难以合作。而看到自己有关全额发还路款的建议未被采纳,岑春煊也在9月29日提出辞职。辞职未被接受。次日,盛宣怀致电岑春煊解释说:从四川的局势看,已经根本不是钱的问题,而是四川的保路派提出不可能实现的要求,即朝廷废除已经签订的对外商约。盛宣怀表态,到了现在这种局面,他本人并不反对完全还款,但此时绝对不能再纠结于这个问题,毫无用处。岑春煊勉强赶到了武昌,与湖广总督瑞澂进行了会商,瑞澂丝毫不能同意岑春煊那脱离实际的计划。9月30日,瑞澂致电盛宣怀,认为岑春煊“不办首要、股款全退”的主张是荒唐的,如果继续让岑春煊负责的话,则“平乱不足,反以长川人之骄,肆其影响,将及他省”。10月2日,瑞澂再度致电盛宣怀,指责岑春煊“持见既偏,又多成执,又不能原谅局中人办事之难”,必须阻止他入川。
第43节:“官屠”入川(4)
  岑春煊感觉到了自己与第一线官员们的巨大分歧,同日致电朝廷再次请辞,说既然端方已经入川,自己就没必要再去。朝廷已经对这位扭捏作态的老干部失去了耐心,尤其是他的取悦于民(其实是既得利益者)的办法,乃至他还提出要朝廷下罪己诏,都远远超出了朝廷的底线及忍耐程度。看到岑春煊自己再度请辞,朝廷当即回电,同意他休假“养病”,暂缓入川。盛宣怀迅速致电端方,催促他“星夜入川”,并转告他,摄政王已经表示端方目前“有进无退,总须到渝,一切自有解决”。同时暗示,只要他能赶到重庆,就可能出任四川总督。
  岑春煊“养病”期间,从北京到成都乃至全国其他地区,官员士绅们或给朝廷上书,或给岑春煊本人写信发电报,恳求他立即入川,甚至有相当肉麻的说法,“川中父老子弟望公如慈母,仰公如云霓,无论如何必当力疾一行,以慰川民”。川籍京官们明确表示任何人都比赵尔丰强,赵熙奏折中所说“赵尔丰始疑川民,继疑川官,以将错就错之谋,成愈剿愈乱之势”,应该就是他们的共同意见。其实,人们有意无意地忽略了:正是朝廷的指挥混乱、忽左忽右,才造成赵尔丰的艰难处境。身处风口浪尖的赵尔丰,是这场混乱的官场游戏中最艰难的一个角色。朝廷对他不断申斥,派出岑春煊顶替他的位置,又让端方带着湖北的军队前来助剿,有功绝对不会属于他,有过则是他第一个承担,这种处境令他寒心且伤心。
  其实,在朝廷任命岑春煊之前,端方是雄心勃勃要把赵尔丰赶下台的。他倒不是看重川督的位置,而是瞄准了瑞澂坐着的湖广总督宝座,这也是他曾经的位置。他曾致电朝廷,在痛斥赵尔丰的同时,建议撤去赵尔丰用瑞澂取代。正是在这种考量下,他在湖北迟迟不动身,明确表示自己与养虎成患的赵尔丰政见不同,无法共事。但朝廷偏偏就“不解风情”, 表示你的职务既然是川汉、粤汉铁路督办大臣,当然要入川办公。围绕着官场关系的猜测,也成为当时报纸的热门话题:《时报》就曾报道说,赵尔丰欢迎岑春煊而不喜欢端方,因此催岑春煊赶紧入川;而《民立报》又说,赵尔丰嫉恨岑春煊,设法阻止其来川。
  根据比较可靠的英国驻华公使朱尔典发给伦敦外交部的报告,赵尔丰曾致电岑春煊,说成都危急,盼岑早日入川,而致电端方则说“川事大定”,只有成都之外才有小股匪徒。岑春煊知道了这两封完全相反的电报,大感疑虑。就在高级干部们大玩心眼的时候,就在拖延了近一个月的端方带着湖北军队从重庆开向成都的时候,兵力空虚的武昌城内一声枪响,被革命党渗透了的部分新军在10月10日举行了武装暴动,史称“武昌起义”,即“辛亥革命”。 保路运动与大清帝国一道出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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