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只羔羊举起头，定定地看着你，不叫喊不举步，她就那样卑微而坚定地站在原处，审视着自己和自己之外的羔羊的命运。如果，如果真有的话，那乏不是我吗甲？
谁说不是我呢？
如果，如果真有的话。
她仍在走，沉默着。芳草。她想，她啃吻着眼中自每一株芳草。
芳草地。她又想。瞳仁里呈现出一片浅浅的绿色。
破碎的美丽
有时候，我甚至相信，只有破碎的东毡才是美丽的。
我喜欢断树残桩枯枝萎叶，也喜欢旧寺锈钟破门颓墙，喜欢庭院深深一蓬秋草，石阶倾斜玉栏折裂，喜欢云重雾冷星陨月缺根竭茎衰柳败花残，喜欢一个沉默的老人穿着褪色的衣裳走街串巷捡拾破烂，喜欢一个小女孩瘦弱的双肩背着花布块拼成的书包去上学。我甚至喜欢一个缺了口的啤酒瓶或一只被踩扁的易拉罐在地上默默地滚动，然后静止。每当我看到这些零星琐屑的人情事物时，我总是很专注地凝视着他们，直到把他们望到很远很远的境界中去。
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出于一种变态心理，但我确实深深相信，破碎的东西比完整的东西更为真实，更为深刻，虽然它是那么平常，那么清淡，那么落魄，甚至那么狼狈。他们从光艳十足无可挑剔的颠峰骤然落地或是慢慢地坠下慢慢地沉淀慢慢地变形，然后破碎，然后走进我的视线中，走到辉煌已假借给别人的会沃。我不知道他们曾经怎样的美丽过，所以我无法想，象他们的美丽。也因此，我深深沉醉于这种不可想象不可求源的美丽之中，挖掘着他们绚丽的往昔，然后，蓦然回首，将这两种生命形态拉至眼前，黯然泪下。这不可解释的一切蕴含着多少难以诉说的风花雪月悲欢离合，蕴含着多少沧桑世事中永恒的感伤和无垠的苍凉啊!
破碎的事物就这样印满了重重叠叠的生命的影迹，那么沉厚，那么绰约，却那么美丽。
同样，很残忍的，我相信破碎的灵魂才最美丽。
我喜欢看人痛哭失声，喜欢听人狂声怒吼，喜欢人酒后失态吐出一些埋在心底发酵的往事，也喜欢看一个单相思的人于心爱者的新婚之夜在雨中持伞默立。我喜欢素日沉静安然的人喋喋不休地诉说苦难，一向喜悦满足的人忽然会沮丧和失落，苍老的人忆起发黄的青春，孤傲的人忏悔错过的爱情。我喜欢明星失宠后凄然一笑，英雄暮年时忍痛回首，官场失意者独品清茶，红颜逝去的佳丽对镜哀思。我喜欢人们在最薄弱最不设防的时候挖出自己最痛最疼的那一部分东西，然后颤抖，然后哭泣，然后让心灵流出血来。
每当这时候，哪怕我对眼前的人一无所知，我也一定会相信，这个人拥有一个曾经非常美好现在依然美好的灵魂，他经历的辛酸和苦难以及那些难以触怀的心事和情绪是他生命中最深的印记和最珍爱的储藏。只有等他破碎的时候，他才会放出这些幽居已久的鸽子，并屋嘱窗露出自己最真实的容颜。我知道，只要他的窗子曾经打开过--哪怕仅打开一秒钟，他就不会是一个老死的石屋了。
能够破碎的人，必定真正地活过。林黛玉的破碎，在于她有刻骨铭心的爱情；三毛的破碎，源于她历尽沧桑后一刹那的明彻和超脱；凡高的破碎，是太阳用金黄的刀子让他在光明中不断剧痛；贝多芬的破碎，则是灵性至极的黑白键撞击生命的悲壮乐章。如果说那些平凡者的破碎泄露的是人性最纯最美的光点，那么这些优秀灵魂的破碎则如银色的礼花开满了我们头顶的天空。我们从中汲取了多少人生的梦想和真谛啊!
我不得不喜欢这些能把眼睛剜出血来的破碎的美丽，这些悲哀而持久的美丽。他们直接触动我心灵中最柔软的部分，让我随他们流泪欢笑叹息或者沉默--那是一种多么令人心悸的快感啊l而此时，我知道，没有多少人能像我一样享受这种别致的幸福和欢乐，没有多少人知道这种破碎的美丽是如何细细密密地铺满我门前的田野和草场，如同今夜细细密密的月光。
是谁说过，一朵花的美丽，就在于她的绽放。而绽放其实正是花心的破碎啊。
另1种珍爱
曾读过一篇小说<绿墨水>，讲一位慈父为使女儿有勇气面对生活而借她同班男生的名义给她写匿名求爱信的故事。感动之余我忽然想到，人真是太脆弱了。似乎总是需要通过别人的语言和感情才能肯定自己热爱自己。如果有一天这世界上没有一个人去关怀你爱护你倾听你鼓励你--人生中必定会有这样的时刻，那时你怎么办呢?
我深深记着一位老音乐家辛酸的轶事。他在文革中被下放到农村为牲口铡了整整七年的草。等他平反回来，人们惊奇地发现他并没有憔悴衰老。他笑道，怎么会老呢，每天铡草我都是按4／4拍铡的。为此，我爱上了这位并不著名的音乐家和他的作品，他懂得怎样拯救自己和爱自己。
我同样深深记着另一位音乐家--杰出的女钢琴家顾圣婴。我不止一次为她扼腕叹息。她在文革初期自杀了。我知道她不是不爱自己，而是太爱--爱到了溺爱的程度。音乐使她飘逸空灵清丽秀美，可当美好的东西被践踏的时候，她便毁灭了自己。
为什么不学会爱自己呢？
学会爱自己，不是让我们自我姑息，自我放纵，而是要我们学会勤于律己和矫正自己。这一生总有许多时候没有人督促我们指导我们告诫我们叮咛我们，即使是最亲爱的父母和最真诚的朋友也不会永远伴随我们。我们拥有的关怀和爱抚都有随时失去的可能。这时候，我们必须学会为自己修枝打杈寻水培肥，使自己不会沉沦为一棵枯荣随风的草，而成长为一株笔直葱茏的树。
学会爱自己。不是让我们虐待自己苛求自己，而是让我们在最痛楚无助最孤立无援的时候，在必须独自穿行黑洞洞的雨夜没有星光也没有月华的时候，在我们独立支撑着人生的苦难没有一个人能为我们分担的时候--我们要学会自己送自己一枝鲜花，自己给自己画一道海岸线，自己给自己一个明媚的笑容。然后，怀着美好的预感和吉祥的愿望活下去，坚韧地走过一个又一个鸟声如洗的清晨。
也许有人会说这是一种自我欺骗，可是如果这种短暂的欺骗能获得长久的真实的幸福，自我欺骗一下又有什么不好呢？
学会爱自己。这不是一种羞耻，而是一种光荣。因为这并非出于一种夜郎自大的无知和狭隘，而是源于刘生命本身的崇尚和珍重。这可以让我们的生命更为车满更为健康，也可以让我们的灵魂更为自由更为强壮。可以让我们在无房可居的时候，亲手去砌砖叠瓦，建造出我们自己的宫殿，成为自己精种家园的主人。
学会爱自己，才会真正懂得爱这个世界。
玉米壁灯
城市里没有玉米。却有玉米壁灯。你能想象出一棵玉米散着淡淡的光晕，鼓着饱满
的颗粒、映照着一面装有高级墙纸的墙壁的情景么？奶奶喜欢把玉米叫做。金豆豆，成熟的玉米穗叫。金棒棒。每年秋天，成堆成袋的金棒棒和金豆豆在破旧的西厢房积成一座小山时，奶奶就合不拢嘴地笑，瞧这些金豆豆金棒棒，多好，多喜兴。
粮食是农人的命。有了充足的粮食就是好命，这是农人的哲学。
奶奶细心地把干枯的玉米叶剥好，留出几根稍长些且韧性较好的叶子，然后开始给这些金棒棒编辫子。编好后就把这些金疙瘩一嘟噜一嘟噜地挂在向阳的墙上。
太阳一晒金豆豆就瓷实了。奶奶说。
奶奶，你说麦子好还是金豆豆好？我和她打趣。
当然是金豆豆好。
你说白面香还是玉米面香?
当然是玉米面香。
那为啥金豆豆没有麦子贵，为啥人都爱吃白面不爱吃玉米面?
奶奶无语，我得意地哈哈大笑。
你懂个屁!奶奶狠狠地骂道。谁说人都爱吃白面?我就爱吃玉米面!我就喜待贴玉米饼子喝糊涂!让你过一回民国三十二年，看你死丫头还说嘴不甲
糊涂又名玉米糊糊，学名玉米粥，我们这一带世世代代早早晚晚必喝这粥，连我这种忘恩背租的死丫头(奶奶语)也是一日离了糊涂喉咙就痒痒。
糊涂是好东西。奶奶常说。她熬的糊涂稀稠正好，味道醇香，堪称村里一绝。
糊涂是福哎。没糊涂不能过日子。奶奶唠叨。竟与郑板桥的难得糊涂有了些本质的哲理关联。
我不得不暗自赞叹农人的天机与智慧。
来到城里之后，因为工作的繁重与俗事的积多，回乡的日子越来越薄疏。然而每次回到家，看到奶奶在厨房忙忙碌碌地熬。糊涂，心里就感觉平常而温暖，好像我从不曾离开这家宅步似的。
逝水流年间，不经意一回首，竟已到了嫁人的年龄。爱人家是城里的，喝惯了米汤。想到今后一日三餐再难常喝。糊涂。，手捧着碗却湿了眼。
佳日前期，奶奶突然必定要陪我去城里买东西。要买个可式点的。她说。
什么是可式点的？我笑问。
我见过。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看着她颤巍巍的三寸金莲在大商场的楼梯里上上下下，我真有些于心不忍。她好容易站住了脚，就是伊。
是一盏玉米壁灯。
碧绿的叶子，金黄的果实，色彩艳乍，却又俗得可爱。
一句话也不多说，当即买了下来。
结婚那天，来去如潮的嘉宾品评着新房里的装设，很少有人提及那盏玉米壁灯。它太平常了，像我的奶奶。
次日，娘家人回门，几个老太太异口同声赞那盏玉米壁灯奶奶一脸骄傲与得意，我家丫头在乡里见天瞧看金棒棒，乍来城里瞧不见了，还不把娃闷死?
心暖如春。心朴如土。心动如潮。老百姓啊。
现在，这盏玉米壁灯安稳地悬挂在城市的高级墙纸上。每天都用她灿烂而温暖的光芒沐浴着我。它穿透了城市的墙壁，将根须一直伸到家乡的玉米田里，然后一穗一穗地收获在奶奶手中。
有时，我望着玉米壁灯痴痴地想，这灯其实是有两个开关的，一个在我心里，一个在奶奶心里。
玻璃
我常常觉得玻璃是一件很奇妙的事物。
以前是木格子窗，糊上白纸，显得分外规格雅致。过年的时候，再在白纸上贴些大红窗花，更有一种说不出的喜庆祥和。而今木窗犹存，然而无论是木窗还是铝合金门窗都摒弃了薄薄的雪纸，统统转化为玻璃。于是，人们安详地坐在屋内，透过玻璃清晰地观赏户外的风景和事物。随着文明的发达，人们的视野越来越宽广，所要求的玻璃窗也越来越大，玻璃也越来越大。黄昏的时候，缓缓地沿街漫步，就会看见居民楼和商业大厦上一排排巨大的玻璃墙反射着血一般的光芒。
先是透明玻璃，后来有了蓝玻璃、绿玻璃和各式各样的彩色玻璃。
透明玻璃，标准的说法应该是无色玻璃。也是最本色的一种玻璃。将之镶在窗上，室内室外都可以互相看见。而玻璃似乎是为了让室内人更好地看室外，．
所以需要配迢窗帘。不过窗帘毕竟麻烦，换了彩色玻璃就省事多了，外面的人们只能看见玻璃呈现的颜色却看不见玻璃后面的内容。于是，人们安全地卧居在玻璃的色彩后，通过变色的物质去观察、品味和判断。于是，深得其益的人们又把彩色玻璃的这种功能有效地夸大和实践到具体的生活中，他们制成了无数双漆黑的墨镜和无数幅变幻莫测的面具，让他们成为内心的屏障和掩护。
玻璃是脆弱的。
尹又何尝不是脆弱的呢甲人类是聪明的。
又何尝不是悲哀的呢?
玻璃使我们与世界似乎贴得更近，又似乎隔得更远。让我们似乎更安然，又似乎让我们更懦弱。让我们历历在目，却又无力可及。让我们试着与外面去真正相通的一刹那，双手便被锋利的玻璃尖渣划出了淋漓鲜血。
玻璃是清冷的，然而从某种意义上讲，她又确实是温暖而美丽的。
很多人喜欢在书桌上压_块巨大的玻璃板，我也一样。在一方又平又光的玻璃板上写字，感觉特别明爽。我也喜欢在玻璃板下放几张精心收集的图片和诗句，闲时静静地与她们对峙，而这些晶莹玲珑的小精灵也似乎有了生命的感应，轻轻地与我絮话，和我低语。寒冷的冬夜，伏案漫书，不经意间已在玻璃板上呵出了一团一团的水汽。于是停下笔，用手指在水汽上涂抹稚拙随意的字画，感觉亲切而自由。再噙一口玻璃杯内碧荧荧的茶水，宛若含一口春天的风。
有时候，我执一面圆镜，默默地端详着自己平凡的脸，无缘无故地涌起一种感动。把镜子反过来时，看着背面灰色的水银，我深深地感到了自己的孤寂和坚韧。一个年过20的女人在深夜独约明镜，已不是一件简单的事了。我以为。从小我就特爱收集那些色彩缤纷的扣子。后来有人告诉我，这些扣子都是有机玻璃制品。我感到十分惊奇，玻璃竟然会如此富有情趣再后来，我有了玻璃灯、玻璃灯罩、玻璃鱼缸、玻璃酒具、玻璃风铪......惊奇已化成一份无言的赞叹。
玻璃确实体现和潜含着人类极为丰富的智慧和芳华。
然而，我却很讨厌在玻璃窗外横横竖竖地加些钢筋和栏杆，总觉得它们多余、繁杂且难看。最美是清一色的透明玻璃，衬着清漆的木窗和洁白的墙壁，如一幅明媚简约的画。
本可以简单至美的东西，为什么要加那么多手序?物极必反，人的心机亦如此啊。
风雨急迫时，我常常掩住窗户，然后默默地看着玻璃弹琴、唱歌和流泪。如此单薄的生命承袭苦难时也可以如此顽固和坚决，这一点与人甚是酷类。
天睛了。玻璃在阳光下纤尘不染。尽到了职责，享受幸福也是当然。
一个人，其实与玻璃有什么两样呢?先是清澈如水，而后幻化如云。保护自己，防范另人；承受风雨，沐浴阳光；凝聚美丽；留下伤痕；映照和反射。
你查字典了吗
我曾辗转听说过这样一个故事。
一个男孩深恋一个女孩多年，但他一直不敢向女孩直言求爱。女孩对他也颇有情意，却也是始终难开玉口，两人试探着，退缩着，亲近着，疏远着。--不要嘲笑他们的怯懦，也许初恋的人都是如此害怕拒绝和畏惧失败吧。
一天晚上，男孩精心制作了一张卡片，在卡片上精心抒写了多年来藏在心里的话。但他思前想后，就是不敢把卡片亲手交给女孩。他握着这张卡片，愁闷至极，到饭店里喝了一些酒，竟然微微壮起了胆子，去找女孩。
女孩一开门，便闻见扑鼻的酒气，看男孩虽然不像喝醉了的样子、但是微醺着脸，心中便有一丝隐隐。
怎么这时候才来?有什么事么。
来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女孩没好气地把他领进屋。
男孩的卡片在口袋里揣摸了许久，硬硬的卡片竟然有些温热和湿润了，可他还是不敢拿出来。面对女孩粉面含嗔的脸，他的心充溢着春水般的柔波，那柔波在明媚的阳光下，一漾一漾的，一颤一颤的。
他们漫长地沉默着。也许是因为情绪的缘故，女孩的话极少。
桌上的小钟表指向了夜十一时。
我累了女孩娇懒地伸伸腰，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案上的书本，不经意的种态中流露出辞客的意思。男孩突然灵机一动。他百无聊赖地翻着一本大字典，又百无聊赖地把字典合上，放到一边。过了一会儿，他在纸上写下一个问女孩，哎，你说这个字念什么甲
女孩奇怪地看着他，怎么了甲。是读吧他说。
是巾。
我记得就是。我自打认识这个字就这么读它。
你一定错了。女孩冷淡地说。他真是醉了。她想。
男孩有点无可适从。过了片刻，他涨红着脸说，我想一定是念，不信，我们可以查查，呃，查查字典。
他的话语竟然有些结巴了。
没必要，明天再说吧。你现在可以回去休息了。女孩站起来。
男孩坐着没动。他怔怔地看着女孩。
一查查字典好吗?他轻声说。口气中含着一丝恳求的味道。
女孩心中一动。但转念一想，他真是醉得不浅呢。于是，她柔声哄劝道，是念，不用查字典，你是对的。回去休息，好么?。
不，我不对我不对!男孩着急得几乎要流下泪来，我求你，查查字典，好吗。
看着他胡闹的样子，女孩想，他真是醉的不可收拾。她绷起了小脸，你再不走我就生气了，今后再也不会理你!
好，我走，我走。男孩急忙站起来，向门外缓缓走去，我走后，你查查字典。好么甲
好的。女孩答应道。她简直想笑出声来。男孩走出了门。
女孩关灯睡了。
然而女孩还没有睡着，就听见有人在敲她的窗户。轻轻的、有节奏地叩击着。
谁甲。女孩在黑暗中坐起身。
你查字典了吗。窗外是男孩的声音。
神经病女孩喃喃骂道。而后她沉默着。你查字典了吗甲。男孩又问。
你走吧，你怎么这么顽固和哆嗦i。你查字典了吗?男孩依旧不停地问。我查了!女孩高声说，你当然错了，你从始到终都是错的。
你没骗我吗？。
没有。鬼才骗你呢。
男孩很久很久没有说话。
保重。这是女孩听见男孩说的最后一句话。
当男孩的脚步声渐渐消逝之后，女孩仍旧偎被坐着。她睡不着。你查字典了吗？她忽然想起男孩这句话。便打开灯，翻开字典。
在罂字的那一页，睡队着那张可爱的卡片。上面是再熟悉不过的字体，我愿意用整个生命去爱你，你允许吗?
她什么都明白了。
第二天我就去找他。她想。那一夜，她辗转未眠。
第二天，她一早出门，但是她没有见到男孩。男孩躺在太平间里。他死了。他以为她拒绝了他。离开女孩后又喝了很多酒，结果真地喝醉了，车祸而死。
女孩无泪。
她打开字典，找到。罂字。里面的注释是，罂粟，果实球形。未成熟的果实中有白浆。是制鸦片的原料。
罂粟是一种极美的花，且是一种极好的良药。但用之不当时，竟然也可以是致命的毒品。
人生中一些极美极珍贵的东西，如果不好好留心和把握，便会与之失之交臂，甚至一生难得再遇再求有时这些逝去的美好会变成一把锋利的刀子，一刀一刀地在你心上剜出血来。
命运的无常和叵测，有谁能够明了和预知呢？
你查字典了吗?
如果有人这样询问你，请你一定要查一查字典。或许你会发现，你一直以为自己读对的某个字，其实是错误的。或者还有另一种读法。
三 黑夜的果实
3黑夜的果实
心在夜里
也许很少有人把自己比喻为鼠。我却是其中之一。鼠固然顽劣，却也不乏可爱。《红楼梦>中宝玉不就把黛玉编派成一个颇有灵气的耗子精么?我以鼠喻己则是倾向于它在夜间行动的属性。少年时雷写过一首关于鼠的诗，诗中写道，总以一种灰色的心情逃避白天／以长长的寂寞盼守夜晚／月亮睡了星星睡了入睡了猫也睡了／我在地面上自由地散步或舞蹈／陪自己心爱的情人试探禁区／在五谷杂粮的边角料中／我听着自己的声音清贫地长大......
诗虽做得粗鄙，心倒真的很细致。或许是因为生在子夜，便对夜晚有一种特殊的知觉和感应。好像思维频道到了夜里才算对了路，心灵的图像和声音都格外清晰起来，笔下的字句也是格外地乖巧和听话。夜是我的命。
四壁萧然，满墙孤影，素烛映书，一卷在握。有时静静地，什么也不写，什么也不做，只默思遐想，可退一步，可行千里，可纵万年，混沌中又满是惬意。这样独坐多时，到头来也不知想些什么，然终须如此，才能恬然入梦。
有时推窗而望，因为不至高楼，所以看不见万家灯火，只见巷道深深，墨不可测。偶尔灯火微露处有行人匆匆，有时竟擦窗而行，仿佛触手可及，却又分遥远。窗内窗，眼前心里，一种风景，两样情绪。其中微妙的悲欢与忧乐，大约只有自己知道吧。
月色如雪的晚上，世界只剩下黑白两色。人亦如此。漫步斗室，浅游小庭，清冷的薄霜浓霰中，看见自己长长的衣裙如白鹤一般轻飘缓翔。心亦如此啊。新月如钩的夜晚，看着黑色的云朵宛若一片深翻过的黑土，月儿如拱出地面的弯弯细叶。纯洁无邪的光芒如婴儿初睁的眼，照彻茫茫尘世。
然后，这细叶慢慢成熟起来，丰满起来，它开始蓬勃，开始微笑，开始抚摸巍巍青山脉脉细流，开始镀亮绰约枝条婆娑花影。它无所不至无所不亲无所不爱，洁净的波流漫溢了整个土地。然后，它走向一种宁静地圆满和无声的辉煌。在没有人注视的夜晚，它细致入微地呈现着自己的一沟一坎一毫一发以及每一缕欢颜每一行泪水每一丝痛楚每一滴鲜血。
最后，这枚平凡的岁月书签又平凡地回归于真实的低谷，一如既往地因循着自然的规律，在逝水流年中阴睛圆缺，栉风沐雨。有日寸甚至完全被遮掩和窒自。但它宠辱不惊。它像一个生命一样经历着沧桑的过程，不论是满月新月还是残月甚至逝月，它都像一个生命一样承受得平静和从容。
无数个墨色无边的夜晚，我就这样安恬地坐在院内的青石板上读月。月凉如石，心清如水。我一直深深相信，月之所以如此变化不仅仅是因为自然的规律，而是要给万物灵长的人以些微特别的寓意和启示。而它又特意在种清气宁的夜晚呈现姿容，大约是知道此时人心最为明彻吧。
夜魂如月魂，月魂如心魂。那高旷的幽思，那淡淡的伤感，那生活感觉中最基本最细微最丰富的部分，被夜这样连了起来。老子云旷兮其若谷。夜在谷底，别有一番景致啊。
像夜间窃粮的小鼠一样，我也习惯于夜间捕捉自己浮飘的思绪，心灵也在此时漫长得格外自由。每字每句都有生气，有灵气，有血气，有表里一致的韵味和亲情。像一个喜悦而辛劳的母亲，我看着一个个字活泼泼地诞生，又乖乖地睡去，心里那一种感觉，无法形容。再听那沙沙作晌的纸页声和翻书声如夜鼠小心的噬咬，便忍不住默默微笑起来。
唉，文字，今夜如果没有你，我的心该多孤独!
人们总爱评论女性的文章多带有自恋情结，且局限性很大，除了花草风月似乎就无话可说。我却认为这恰恰代表了女性的品质。花为肚肠，雪作肌肤，那种水性，那种柔情，你教她如何女人本质浇铸的爱的深境，又有几个须眉能明了？
女人在乎个体生命的意义和幸福，胜过一切。其实说到底，哪一个人过得不是自己的心甲不过有的只走康庄大道，有的却善曲径通幽而已。
常听人说早酒晚茶最是有害，我却忍不住，每到夜晚必要品一杯绿茶，读几页古书。茶不分优劣，书不分雅俗，只是那种散淡自在的情趣实在难得。心在此时，如睡粮囤的小鼠，如沐月色的仙人，亦如穿行夜空的飞鸟。
凭心问夜，我自知啊。
寂寞
很多时候，感觉自己是非常寂寞的。秋种尽后残阳暝，门掩松边雨夜灯。大约也就是如此罢。
一次，去一个很豪华的宾馆赴宴，正在雅座间推杯换盏笑语欢詈，忽然看见一个瘦小的老人站在门边，黝黑的脸上布满皱纹。他手里提着一个白色的编织袋，从袋里鼓起的轮廓看，很像是易拉罐。他小心翼翼地看着我们，没有人注视他。我没有情态地扫了他一眼，便继续应酬着，可潜意识里感到他正在默默靠近我。蓦然回首时，他正弯腰捡我身后的易拉罐。他惊惶地和我对视了一眼，竟把罐子摔到了地上。响声惊动了其他人。你在这儿干什么?有人以不失风度的温和口吻严厉而厌恶地斥责道。他没有回答，很快地退了出去，快得让我来不及再看他一眼。酒宴重新继续。面对着满桌佳肴，我忽然失去了胃口，表面依旧谈笑风生，心里却空落落地充满寂寞。如果我是那位老人又会怎样呢早我想起自己幼年偶然进城时，晾奇地抚摸路边小轿车的情景，仿佛现在修长的手指上还蒙着昨日淡淡的灰尘。
生命的图像盲目而繁杂，似乎人人都有不幸。而一些不幸的人把另一些不幸的人踩在脚下，心安理得。我是下者时，忿忿不平，我处上风时，又倍觉凄冷。沧桑的足迹转移着，瞬间就轮回到你我之间，面对这真实而空白的一切，你还能说什么呢?
一个冬夜，我围被而坐，没有开灯。只呆呆地凝视着录音机上孤艳的指示灯一明一灭地闪烁着，不知想些什么。忽然电话铃响起来，拿起话筒，竟是远方一个朋友的长途。没有寒暄，她径直问道，又是一个人呆坐吧，干什么哪?我轻轻笑着，未语泪下。是的，她在南方的商城奔波我又在这北方的小城干什么呢？我突然想起某次在监狱参观时见到的大幅标语，你是什么人?这是什么地方？你来这里是干什么的？管教人员解释说这是为让犯人静坐思过而书写的。然而在我看来，这句话蕴含的深刻的哲理意味对每个人都适用。正如我此刻独坐时，用这些话扪心自问，却久久难言，仿佛我是自己生命的犯人。不知沉默了多长时间，我挂断了电话--那是我第一次主动挂断了网友的长途。之后，我静静地坐着。一种刺心的孤独和寂寞席地而起。我不否认我是个很努力的人，为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不停奔走。每天跑新闻、忙采访，晚上写笔记搞创作。喜欢跳舞、又善美食、爱和嗣友畅叙、又极习惯于逛街......我无法抛弃作为俗人的一切欲望，可我又是一个残酷的思考者。我可以隔绝别人，却不可以隔绝自己。生活艳丽渺茫、真实而虚华，我无法逃避面对自己时那锐利的目光和复杂的感觉。--而这个时候，我感觉寂寞。
常常在风雨动窗之夜研磨着卡夫卡、爱默生、张爱玲、夏洛蒂这些人类的精魂，同时也在研磨自己。人类轰轰烈烈描红画锦的文明史外，总有一些伤逝与冷寂、遗憾与过失，于是悲哀与忧郁就必然占据了另一种沉重的高度。而灵魂在高处的人，哪一个没有漫长而恒远的寂寞呢?
寂寞不是古庙风啸，不是霜重叶寒，不是石床孤坐，不是野流深涧，亦不是高楼望断拍遍栏杆。古墓边的枯木、野地里的纸灰，旧墙上斑驳的蚀痕......不，这些还都不是寂寞!寂寞是什么？有时嘉宾满座笑语喧然，我应酬敷衍着，在心里却与他们毫不牵连；有时与家人亲切地闲谈絮聊着，却为着那和美之中微妙的距离和小小的利害冲突而感到陌生和畏惧；有时在主席台上面对无数双眼睛作演讲，内心却分解出一个我来观看台上激语轩昂浑洒自如的自己，从而滋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黯然心态。--在我心里，寂寞是一种真实而深刻的心情，孤立于万丈红尘之中，无以分析。无以组合，无以言释，无以驱赶!无以潜没。它庞大得无处可容，又细微得无处不入。
一个星期天，我和朋友在市贸易大厦买东西。朋友有急事下楼打电话，我在楼上等她。人很多，各个柜台的生意都很好。我靠在一个花柜前。小姐您买什么花宁。售花员过来问。
谢谢，我不要。
那么请把位置让给别的顾客。
我退到了一个鞋柜旁，依然是同样的问话和有礼貌地驱辞。环顾四周，难以驻足，我只好要了一杯冷饮站在食品柜旁慢慢啜吸。不经意地瞥见远远的穿衣镜里有自己小小的身影，不断被遮住又不时地露出。我忽然觉得自己的躯壳是那么脆弱而不可依存，仿佛承受不了那么多有形无形的重负。如潮的人流里，我就那样面对自己站着，心情静寂而清凉。
我还很喜欢一个人看戏，很热闹的那种戏，坐在偏座上。舞台上的人都涂抹着夸张的脂粉，生动地唱念做打。生旦净未、美伶女优、秀才公子，王侯皇室......多丰富的世界啊。一日五千年，千年月依旧。再看看人物出场时的独白，有的庄重，有的诙谐，有的泼辣，有的雅致，他们对着观众席剖心露腹侃侃而谈。我曾无理地设想，若是千年以前，他们作为唯一的个体和真实的生命独居一室时，还会说小二姐我家锣鼓喧天，一个人漫无边际地听着，想着，戏散了。演员们忙着合影、搬道具、嬉笑打趣，水袖和莲步又飘摇到哪里去了呢?无端的问着自己，笑着自己，轻淡的寂寞与哀愁便如晨风一样悄悄弥漫开去。
寂寞是个随时都可能偷袭你的具有天使品质的魔鬼。
总觉得男人与女人的寂寞是不一样的。男人的寂寞是沉甸甸的、巨型的、膨胀的，有孤独中的绝望，绝望中的坚持，孥持中的无奈。而女人的寂寞则是细细的，
碎碎的，轻轻扬扬，一地飞花，渗人心怀。
其实，无论男人还是女人，只要有一个真正的灵魂，我相信他们都会寂寞，并会珍重那些寂寞时刻和寂寞情怀。因为寂寞虽然无声，却实在令人心旌摇曳，动魄惊魂。而寂寞情结的源起，则是因为对生命本质的意识与爱恋。
梦境
常听人们评说那些不切实际的人的用语为。做什么黄粱美梦。这简直是白日做梦、痴人说梦等。梦，成了荒诞离奇不着边际的思想的代名词。
但是，我喜欢听人讲叙梦境，讲叙那些平日里根本不可能出现的人物语言或传奇事件。他们绘声绘色地告诉我，如何被一位蒙面大盗吓出一身冷汗；晚秋的河边，一株桃树如何于刹那间开滴繁花；或是在一座美妙的山中仓皇迷路；或是与决裂已久的恋人和好如初梅开二度......而这些事，是在挨枕前根本不曾想过的。却在梦中肆无忌惮地翻涌上来。于是奇怪，我在梦中怎么会说出那样的话？怎么会到那个地方？和她早就结束怎么会在梦中重现?......
虽然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可有些事情之所以不思也筝，也许是你无意识地把它们压到了心灵最深处，于是，某个夜晚它们就改头换面地到你的大脑里散步来了。梦境，是白日的规矩和教条无力干涉的自由领地，在这块无牵无绊的领地上，有时你自己也是力不从心的啊。
也有人说，我从不做梦。口吻中满含着明智者的骄傲和自豪。听到这些，我总是暗暗诧异，难道他们睡觉时大脑就是真空不成?其实在我看来，睡觉的作用除了休息以外，另一种功能就是做梦啊。清醒和明晰固然重要，而美梦的幻想也必不可少。那些天天按照数学公式和律令条文生活的人，不见得就明悟生命的意味。到于那些沉迷到功名利禄做官下海中的人，别说不做梦，即使做个梦也不会有什么情趣，不外乎袁世凯戴上了皇帝帽，葛朗台发现了黄金屋，如此而已。--反过来，那些喜欢做梦善于做梦的人，不见得就如飞鸟流云秋叶浮风，梦中的悲也罢忧也罢乐也罢，哪些不带点现实的影迹?《牡丹亭》中一出。惊梦，唱尽了魂魄相依的爱情，而《红楼梦》中的哪一个梦不显示了宝黛风流千古的血泪之恋和人生巨大而细致的悲凉甲
梦并不虚假，梦中的心灵比平日还要率真直白，梦中的感受比平日里体味的还要淋漓尽致。记得父亲离世不久的日子里，我常常梦到同一种情景，全家人兴高采烈地欢聚在一起，只有父亲寂寞地坐在一边，我好像因故正准备离家远行。告辞的时候，家里人都沉默着没有说话，在我跨出房门的瞬间，父亲突然以他那特有的低沉淡泊的口气问到，行李都准备好了吗甲把绳子打紧。钱够花吗?别忘了来信，记着回家啊......每每梦到这里，我都会醒来，暗夜里泪如泉涌。后来，我突然明白，这个梦其实是角色的暗移，这些话原本应该是我对父亲所讲的呀。
梦，在某种意义上，是生活的侧记和旁注，是生活实实在在的内核上包裹的真切的外延。
为什么不做做梦呢？那是一种精神的游牧，是难得的自我纵容自我释放。我就自诩为终生做梦的女人，我也觉得带有梦幻色彩的人往往显得更可爱更纯洁更有一种朦胧美丽的光辉。正如积满灰尘的路上下了沙沙细雨，隔帘眺望的时候，就荟触动你心中蕴含已久的温柔和真情。
晨无鸟鸣，不算良晨；夜无好梦，不算良夜。失去意义的生活，连梦都没有。心灵的空间里，要留一华清醒，但更要留一半妗。
在黑夜点灯
也许因为生在零点的缘故，对子夜向来有一种本质的温暖感觉，走过了二十个春秋，依然对这投身红尘的一刻的悲美充满了灵魂的感匝。于是，每个夜晚都要在走过子夜--走过子夜那份想要流泪的情绪之后，才能渐渐入梦。如果有雨--不微不怒如歌如诉如行板似的雨，那就再添上几分心事浩瀚连广宇的苍茫和感伤，然后便彻夜不眠披衣静坐漫待晨星。而此刻，海岸线一般绵延的思绪竟是夜凉知有雨，庵静若无僧的沉寂与凄凉了。
这时候，我面对的是我自己。
我不知道还有哪个傻瓜女人肯在她最为美丽单纯的少女生涯中，像我一样夜夜近乎残忍地剖析自己，逼迫自己的灵魂独语，使自己在自己的刀子下成形。如果有这样一位女人，如果有一天她进入了我的视线，我相信在滚滚人流中我会一眼辨认出她。因为，我们身上都带着子夜深深的烙痕，我们都没有守护者和倾听者，我们都属于那种终生作梦的女人。
有时候恨极了，我就问自己，你为什么不能像别的女孩那样轻快、活泼、娇俏?你为什么不能去无忧无虑地享受青春的甜美？。我对自己无以作答。我很平凡，但我和别人不同，我享受不了别人的幸福正如别人接受不了我的痛苦。也许，在这物欲横流的世界上，上帝赐予我这样一颗真正向往艺术、梦想和爱情的忠诚的心，便是给予我一种使命，我需要做的，就是尽自己微薄的生命力去完成它。
《乱世佳人》中白·瑞德对斯佳丽说，你这一双手。永远也抓不住幸福我这一双手，抓住的也似乎只能是痛苦。斯佳丽在失去白·瑞德之后才明悟自己真正的爱情归宿--感谢上帝，我在抓住痛苦的同时已经拥有了幸福。
我的一生，注定落魄，但决不会失魂。
蓝色的森林
我真是个非常喜欢做梦的人，夜夜有梦。那天晚上，我梦见了那片蓝色的森林，魁梧的淡蓝的树干，浓密的蓝色渐深的枝桠和闪着露珠的蓝色叶片，深蓝的天空，浅蓝的月亮，我穿着白色的睡裙，踩着靛蓝的落叶层在晕蓝的雾中行走，一两只小鸟儿闪动着蓝色的羽翼婉转啼鸣......
当我把这幅梦景描叙给枫的时候，他把报纸从脸上移开，看着我笑了，要不要我给你释梦?
不要不要!我大一晾，仿佛他要打碎一件我极心爱的物什。梦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我之所以喜欢做梦，就是嗜爱梦境远离尘嚣的那份砷秘的趣味和奇异的美丽，用支离破碎的语言把她分割得七零八落，真让人不堪设想。
其实很简单，枫不容拒绝地说下去，蓝色是淡泊而辽远的，森林是丰美而博大的，鸟儿是轻盈而自由的。你心灵的理想世界无非如此。
我沉默着。也许他是对的。
很早以前，我曾写过一首小诗，题名为《蓝色的森林>，让我轻轻地摇你／蓝色的森林／直到摇尽／你蓝色的泪水／让我站成一块／蓝色的石碑／让我提起自己／漂泊的蓝裙／我从很远很远的地方来／坐了很多很多的车／听了太多太多的故事／一一埋在你悠深的树荫／我知道你有很多歌唱太阳的鸟／玄朵野艳，五彩缤纷／请为我的到来放开喉咙歌唱／弹奏的时候以我为琴，如今读着这单薄清浅的句，竟也流溢出一种抑制不住的忧伤。有人说，喜欢蓝色的人大多是理想主义者。这话对我好像极为应验。一位好友曾戏谑而庄重地对我说，乔叶，你有着青翠的遥远的理想，你有着绿色的蓝色的世界。我当时虽微笑颔首，心底却起了一抹郁郁遐思。理想主义者，在很多人眼里是一些浪漫的、不切实际的、神经质的善良的疯，人们敬畏她又嘲笑她，依偎她又猜忌她，高擎她又压制她，她与我们的生活近得息息相关，又远隔千山万水。也许，只有当这个浮躁繁华的世界慢慢朴实宁静下来以后，她才会真正走出湖面，如芙蓉出水，白莲吐心。也许只有那个时候，人们才会根深蒂固地把她种植在饥饿的心里，让她绵延成一片蔚然的蓝色森林。《中国青年报》的著名记者刘武曾写过一篇极为动人的文章，文章尾的两句最是扣人心弦，理想主义流浪在世界上，如同爱情流浪在我们心里。每每想起这简洁深长情韵感伤的话时，心里总是欲哭无泪。很多时候，我不得不随波流逝于庸庸碌碌的人群，暂时背弃那片蓝色国，可我从未把她冷置。无数个夜色沉沉的时刻，我独掌孤灯，倾心谛听她灵动的足音和轻轻的叩门声，她淡蓝的眼眸，成为我灵魂最美的返照。我明白，不同的人以不同的方式生活在紫陌红尘中，有的各尽其能，有的各寻所需，有的各取所爱。我是后者。枫则是前者。
我用大脑生活，你用心灵生活他说你比我智慧，我比你崇高智慧也许是冷酷的，崇高也许是盲目的。他笑了，而生活则是真实的。
放下你的锤子，我要我的梦!
梦境永恒，谁也砸不掉。他指着窗外，你看。暮色渐深，远方，连绵的山岚幻化成一片巨大的蓝色森林。
抬头望天
一天早上，我步行着上班。正在一所破旧的街心花园里穿行，忽然空中传来一阵婉转的鸟鸣，便下意识地抬起头。
鸟儿的身影已渐渐远逝，只有一片天。一片淡蓝的、宁静的天。
心好似被什么轻轻触动了一下。不禁问自己，你有多长时间没有抬头望天了？
我是上班族里那种比较谨慎安分的小职员。为人处世虽然不卑不亢，但对紫陌红尘的千层蛛网万种世态似乎总是讳之莫深颇为情怯。于是便在瞻前顾后左右逢源的琐碎忙碌中流逝了光阴，生怕一不小心便梗阻了平淡恬和的日子。上班时打开水、抹桌子、聊天、读报、下乡采访、写稿......工作虽不求出类拔萃却也担心落于人后薄面子被风吹痛，下班了便忙着谈恋爱、看朋友、逛商场、听CD、买菜、做饭......亲情友情爱情和凡人的各类俗情凡趣都想兼而纳之，便只有以超负荷，的旋转和奔波来换取方方面面的丰富和完全。明月风清的夜，自然不能辜负，醉一会儿音乐，泡一会儿电视，鹭。读一会儿小说，散一会儿闲步，便又独坐案前默思凝想了--渴望在倾诉自己的同时对那一摞热情诚挚的约稿信也好有所交待......作为一个地位卑微却崇尚生命维护尊严珍重爱心的女子，我柔韧地坚守在自己亲手编织的情网中，不能自拔也无法自拔。尽管有时孤独得心悸，却仍然初衷不改，倔强地低着年轻而沉重的头蹒跚行路，笨拙而认真地付出着自己。常常对别人自嘲。穷忙。偶尔喃喃自语真累--这一切，只因对所有美好的东西，都不忍离弃。
何时用清亮的眼种望过天空呢?
曾读(菜根谭》闲适一章有言日，昼闲人寂，听数声鸟语悠扬，不觉耳根尽彻；夜静天高，看一片云光舒卷，顿令眼界俱空，读时只是觉得挺美，并未深思。现在忽然想起，方觉得别有意韵。佛家言，空即不空。淡淡的悠远的天上汇集着多少丰富的事物啊，彩云、白雪、细雨、闪电、小鸟、夕阳、残月、晨星、雄鹰......这。些明媚的湿润的洁净的美丽的飞翔着的高高的事物，待你抬头细看时，却又了无痕迹。仿佛它们的出现只是为了昭示给你这一片底版的淡泊和明彻。而佛家又言，不空即空。紫陌红尘，名利世界，大千茫茫，芸芸众生，天超越了这一切。天上没有栅栏一样的树，没有碉堡一样的围城，没有门环锈迹的铁门，没有密密麻麻的仕途官道，没有粉饰太多的城市，没有油彩过重的人流......也有偶尔的躁动和欢跃，也有些微的涟漪和涛声，但更多的时候，天是淡淡的安恬的蓝色，像街心花园里披满灰尘仍在潜心捧卷的雕塑女郎。
天是一种清晰的映照和宽容的俯视，是一种极远的心情和极深的心境。忽然想起朋友一句很无意的话，眼睛看天，走路是要摔跤的。虫便直种遴壁的酸楚。有尘土的路丑的手要做沾尘土的事，而瑟苴山趁什么却要向着垂尘土鱼楚雩。
但依然想要天。想要鸟儿轻捷的飞跃，想剪云儿柔曼的素绢，想体味大雨淋浴的清爽，想有雄鹰的慧眼和雷霆的狂暴。想大悲大喜大黑大白亦刚亦柔骤明骤暗，想把清风明月雪色星光集于内心，想高飘欲仙，想淡至绝艳。
想做具有天性的小巫女。
天非传奇，亦非神话。每人头顶都有一方天，可是谁会抬头认认真真地望一望呢?
天在高处。
